《日知录》是明末清初著名学者、大思想家顾炎武的代表作品,对后世影响巨大。该书是一经年累月、积金琢玉撰成的大型学术札记,是顾炎武“稽古有得,随时札记,久而类次成书”的著作。以明道、救世为宗旨,囊括了作者全部学术、政治思想,遍布经世、警世内涵。
○四海《书》正义言天地之势,四边有水。邹衍书言九州之外,有大瀛海环之,是九州居水内,故以州为名。然《五经》无西海、北海之文,而所谓四海者,亦概万国而言之尔。《尔雅》:“九夷八蛮六戎五狄,谓之四海。”《周礼·校人》:“凡将有事于四海山川。”注:“四海犹四方也。”则海非真水之名。《易》卦兑为泽,而不言海。《礼记·乡饮酒义》曰:“祖天地之左海也,”则又以见右之无海矣。《虞书》禹言:“予决九川,距四海,”据《禹贡》,但有一海,而南海之名,犹之西河即此河尔。
《禹贡》之言海有二:“东渐于海”,实言之海也;“声教讫于四海”,概言之海也。
宋洪迈谓海一而已,地势西北高,东南下,所谓东北南三海,其实一也,北至于青、沧,则曰北海;南至于交、广,则曰南海;东渐吴、越,则曰东海;无繇有所谓西海者。《诗》、《书》、《礼经》之称四海,盖引类而言之。至于《庄子》所谓穷发之北有冥海,及屈原所谓指西海以为期,皆寓言尔。程大昌谓条支之西有海,先汉使固尝见之,而载诸史。後汉班超又遣甘英辈亲至其地,而西海之西又有大秦,夷人与海商皆常往来,霍去病封狼居胥山,其山实临瀚海。苏武、郭吉皆为匈奴所幽、置诸北海之上,而《唐史》又言,突厥部北海之北有骨利干国,在海北岸。然则《诗》、《书》所称四海,实环华裔而四之,非寓言也。然今甘州有居延海,西宁有青海,云南有滇海,安知汉、唐人所见之海非此类邪?
○九州九州之名始见于《禹贡》《周礼·职方氏》疏曰“自神农以上,有大九州:柱州、迎州、神州之等;至黄帝以来,德不及远,惟于神州之内分为九州。”盖天下有九州,古之帝者皆治之,後世德薄,止治神州。神州者,东南一州也。此谎诞之说,固无足采。然中国之大,亦未有穷其涯域者,尹耕《两镇志》引《汉书·地理志》,言黄帝方制万里,画野分州,得百里之国万区,而疑不尽于禹九州之内。且曰:以今观之,涿鹿,东北之极陬也,而黄帝以之建都;釜山,塞上之小山也,而黄帝以之合符,则当时藩国之在其西北者可知也。秦、汉以来,匈奴他部如尔朱宇文之类,往往祖黄帝,称昌意後,亦一证也。厥後昌意降居,帝挚逊位,至于洪水之灾,天下分绝,而诸侯之不朝者有矣,以《书》考之,禹别九州;而舜又肇十一州,其分为幽、并、营者,皆在冀之东北,必其前闭而後通,前距而後服者也。而此三州以外,则舜不得而有之矣。此後世幅员所以止于禹迹九州之内,而天地之气亦自西北而趋于东南,日荒日辟,而今犹未已也。驺子之言虽不尽然,亦岂可谓其无所自哉。
幽、并、营三州,在《禹贡》九州之外,先儒谓以冀、青二州地广而分之,殆非也。幽则今涿、易以北,至塞外之地。并则今忻、代以北,至塞外之地,营则今辽东大宁之地。其山川皆不载之《禹贡》,故靡得而详,然而益、稷之书谓“弼成五服,至于五千”,则冀方之北不应仅数百里而止。《辽史·地理志》言幽州在渤、碣之间,并州北有代、朔、营州,东暨辽海。《营卫志》言冀州以南,历洪水之变,夏後始制城郭,其人士著而居。并、营以北,劲风多寒,随阳迁徙,岁无宁居,旷土万里。或其说之有所本也。刘三吾《书》传谓孔氏以辽东属青州,隔越巨海,道里殊远,非所谓因高山大川以为限之意,盖幽、并、营三州皆分冀州之地,今亦未有所考。
禹画九州在前,舜肇十二州在後。肇,始也。昔但有九州,今有十二州,自舜始也。然则谓《禹贡》九州为尽虞、夏之疆域者,疏矣。
夏。商以後,沿上世九州之名,各就其疆理所及而分之,故每代小有不同。《周礼·量人》:“掌建国之法,以分国为九州,”曰“分”,则不循于其旧可知矣。
州有二名。《舜典》“肇十有二州”,《禹贡》“九州”,大名也。《周礼·大司徒》:“五党为州。”《州长》注:“二千五百家为州。”《左传·僖十五年》:“晋作州兵,”《宣十一年》:“楚子入陈乡,取一人焉以归,谓之夏州,”《昭二十二年》:“晋籍谈、荀跞帅九州之戎。”《哀四年》:“士蔑乃致九州之戎。”《十七年》:“卫侯登城以望见戎州。”《国语》:“谢西之九州如何?”并小名也。陈祥道《礼书》:“二百一十国谓之州,五党亦谓之州;万二千五百家谓之遂,一夫之间亦谓之遂;王畿谓之县,五鄙亦谓之县,”○六国独燕无後春秋之时,楚最强,楚之官,今尹最贵,而其力令尹者皆同姓之亲。至于六国已灭之後,而卒能自立以亡秦者、楚也。尝考夫七国之时,人主多任其贵戚,如孟尝、平原、信陵三公子;毋论楚之昭阳,昭奚恤、昭睢,韩之公仲、公叔,赵之公子成、赵豹,赵奢,齐之田婴、田忌、田单,单之功至于复齐国,至秦则不用矣,而径阳、高陵之辈,犹以擅国闻。独燕蔑有。子之之于王哙,未知其亲疏。自昭王以降,无一同姓之见于史者。及陈、项兵起,立六国後,而孙心王楚,儋王齐,咎王魏,已而歇王赵,成王韩,惟燕人乃立韩广,岂王喜之後无一人与?不然,燕人之哀太子丹,岂下于怀王,而忍亡之也?盖燕宗之不振久矣,呜呼!楚用其宗而立怀王者,楚也;燕用非其宗而立韩广者,燕也。然则晋无公族而六卿分,秦无子弟而阎乐弑,魏削藩王而陈留篡于司马,宋卑宗子而二帝辱于金人,皆是道矣。《诗》曰:“宗子维城,无俾城坏,无独斯畏。”人君之独也,可不畏哉!
○郡县《汉书·地理志》言:“秦并兼四海,以为周制微弱,终为诸侯所丧,故不立尺土之封,分天下为郡县,荡灭前圣之苗裔,靡有孑遗。”後之文人祖述其说,以为废封建,立郡县,皆始皇之所为也,以余观之,殆不然。《左传·僖公三十三年》:“晋襄公以再命命先茅之县赏胥臣。”《宣公十一年》:“楚子县陈。”《十二年》:“郑伯逆楚下之辞曰:‘使改事君夷于九县。’”《十五年》:“晋侯赏士伯以瓜衍之县。”《成公六年》:“韩献子曰:‘成师以出,而败楚之二县。’”《襄公二十六年》:“蔡声子曰:‘晋人将与之县,以比叔向。’”《三十年》:“绛县人或年长矣。”《昭公三年》:“二宣子曰:‘晋之别县,不惟州。’”《五年》:“启疆曰:‘韩赋七邑,皆成县也’”又曰:“因其十家九县,其馀四十县。”《十年》:“叔向曰:陈人听命,而遂县之。”《二十八年》:“晋分祁氏之田以为七县,分羊舌氏之田以为三县。”《哀公十七年》:“子曰:‘彭仲爽,申俘也。文王以为令尹,实县申息。’”《晏子春秋》:“昔我先君桓公,予管仲狐与其县十七。”《说苑》:“景公令吏致千家之县一于晏子。”《战国策》:“智过言于智伯曰:‘破赵则封二子者各万家之县一。’”《史记·秦本纪》:“武公十年,伐邦冀戎,初县之。十一年,初县杜、郑。”《吴世家》:“王馀祭三年,予庆封朱方之县。”则当春秋之世,灭人之国者,固已为县矣。
《史记》:“吴王发九郡兵伐齐,”范对楚王曰:“楚南塞厉门而郡江东。”甘茂谓秦王曰:“宜阳,大县。”名曰县,其实郡也。春申君言于楚王曰:“淮北地边齐,其事急,请以为郡便。”《匈奴传》言赵武灵王置云中、雁门、代郡,燕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郡,以拒胡。又言魏有河西上郡,以与戎界边。则当七国之世,而固已有郡矣。
吴起为西河守,冯亭为上党守,李伯为代郡守,西门豹为邺令,荀况为兰陵令,城浑说楚新城令,卫有蒲守,韩有南阳假守。魏有安邑令。苏代曰:“请以三万户之都封太守,千户封县令。”而齐威王朝诸县令长七十二人,则六国之未入于秦,而固已先为守令长矣。故史言乐毅下齐七十馀城皆为郡县。而齐王遗楚怀王书曰:“四国争事秦,则楚为郡县矣。”张仪说燕昭王曰:“今时赵之于秦,犹郡县也。”安得谓至始皇而始罢侯置守邪?传称禹会诸侯,执玉帛者万国,至周武王仅千八百国,春秋时见于经传者百四十馀国,又并而为十二诸侯,又并而为七国,此固其势之所必至。秦虽欲复古之制,一一而封之,亦有所不能。而谓罢侯置守之始于秦,则儒生不通古今之见也。
秦分天下为三十六郡,其中西河、上郡则因魏之故,云中、雁门、代郡则赵武灵王所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郡则燕所置。《史记》不志地理,而见之于匈奴之传。孟坚《志》皆谓之秦置者,以汉之所承者秦,不言魏、赵、燕尔。
秦始皇议封建,实无其本。假使用淳于越之言,而行封建,其所封者不过如穰侯、径阳、华阳、高陵君之属而已,岂有建国长世之理。
○秦始皇未灭二国古封建之国其未尽灭于秦始皇者,《卫世家》言:“二世元年,废卫君角为庶人。”是始皇时卫未尝亡也。《越世家》言:“越以此散,诸族子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于江南海上,服朝于楚。”《秦始皇本纪》言:“二十五年,王翦遂定荆江南地,降越君。”汉兴,有东海王摇、闽越王无诸之属,是越未尝亡也。《西南夷传》又言:“秦灭诸侯,唯楚苗裔尚有滇王。”然则谓秦灭五等而立郡县,亦举其大势然耳。
○汉王子侯汉王子侯之盛,无过哀、平之间。《王莽传》:五威将帅七十二人,还奏事,汉诸侯王为公者悉上玺缓为民。《後汉·光武纪》:“建武二年十二月戊午,诏曰:惟宗室列侯为王莽所废,先灵无所依归,朕甚悯之,其并复故国。若侯身已没,属所上其子孙,见名尚书封拜。”是皆绝于莽而复封于光武之时。然《汉书》表、传中往往言“王莽篡位,绝”,而《表》言安众侯崇,居摄元年举兵,为王莽所灭。侯宠,建武二年,以崇从父弟绍封。十三年,侯松嗣,今见。”师古曰:“作《表》时见为侯也。”《表》言“今见”者止此一人,是光武之时侯身已没者,其子孙亦但随宜封拜而已。惟安众之以故国绍封者,褒崇之忠,非通例也。又《莽传》云:“嘉新公国师,以符命力予四辅。明德侯刘龚、率礼侯刘嘉等凡三十二人,皆知天命,或献天符,或贡昌言,或捕告反寇,诸刘与三十二人同宗共祖者,勿罢,赐姓曰王。唯国师公以女配莽子,故不赐姓。”《武五子传》:“广阳王嘉以献符命,封扶美侯,赐姓王氏,”《诸侯王表》:“鲁王闵献神书,言莽德封列侯,赐姓王。”“中山王成都献书,言莽德,封列侯,赐姓王。”《王子侯表》:“新乡侯佟,元始五年,上书言莽宜居摄,莽篡位,赐姓王。”若此之类,光武岂得而复封之乎?又《王子侯表》序曰:“元始之际,王莽摄朝,伪褒宗室侯及王之孙焉。居摄而愈多,非其正,故弗录,旋踵亦绝。”又可见莽摄位之所封者,光武皆不绍封也。夫惟于亲亲之中而寓褒忠之意,则于安众之封见之。史文虽略,千载之下可以情测也。此一代之大典,不可不论。
《武五子传》:“昌邑王贺,废封为海昏侯,薨。元帝复封贺子代宗为海昏侯。传子至孙,今见为侯。”《表》云:“贺以神爵三年薨,坐故行淫辟,不得置後,初元三年,厘侯代宗,以贺子绍封,传至孙原侯保世嗣,传至曾孙侯会邑嗣,免,建武复封。”是光武之复封有此二人,安众以褒忠,海昏以尝居尊位故与?
《功臣表》:“萧何九世孙禹,王莽始建国元年更为萧乡侯。莽败,绝。”“曹参十世孙宏,举兵佐军,诏封平阳侯,十一世侯旷嗣,今见。”非光武之薄于■侯而厚于平阳也,非有功不侯,高帝法也。
红阳侯王泓,以与诸刘结恩,父丹降为将军,战死。富平侯张纯,以先来诣阙,皆得绍封,而杜宪、赵牧并以先降梁王,不得嗣,光武命功之典如此。○汉侯国《汉书·地理志》,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并无侯国,以在畿内故也。然《功臣侯表》有阳陵侯傅宽、高陵侯王虞人,《恩泽侯表》有高陵侯翟方进,并左冯翊县名。《功臣侯表》平陵侯苏建、平陵侯范明友,右扶风县名。而高陵下曰“琅琊”,二平陵下曰“武当”,则知此乡名之同于县者,而非三辅也。若後汉则新丰侯单超、新丰侯段、京兆县夏阳侯冯异、栎阳侯景丹、临晋侯杨赐,并左冯翊县。好侯耿、槐里侯万修,槐里侯窦武、槐里侯皇甫嵩、邑侯宋弘、侯董卓,并右扶风县。而嵩传云:“食槐里、美阳两县,八千户。”盖东都之後,三辅同于郡国矣。
《地理志》侯国有注有不注,殆不可晓意者,班史亦仍前人之文,止据其时之见在者而书之乎?
○都《诗》毛氏传:“下邑曰都,”後人以为人君所居,非也。考之经,则《书》之云“大都小伯”,《诗》之云“在浚之都”,“作都于向”者,皆下邑也。《左传》曰:“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又曰:“邑有宗庙、先君之主曰都,无曰邑。”故晋二五言于献公曰:“狄之广莫于晋为都。”谓蒲也、屈也。士伯谓叔孙昭子曰:“将馆子于都。”谓箕也。公孙朝谓季平子曰:“有都以卫国也。”谓成也。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都,谓后阝也、费也、成也。莱章曰:“往岁克敌,今又胜都。”谓廪丘也。《孟子》:“王之为都者,臣知五人焉。”谓平陆也。《韩子》:“卫嗣君以一都买一胥靡。”谓左氏也。《史记》赵良劝商君归十五都,灌园于鄙。秦王谓蔺相如:召有司按图,指从此以往十五都予赵。齐王令章子将五都之兵,因北地之众以伐燕。张仪说楚王,请效万家之都以为汤沐之邑。而陈恢见沛公亦曰:“宛,大郡之都也。”其名始于《周礼·小司徒》:“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四甸为县,四县为都。”而王之子弟所封,及公卿之采邑在焉,于是乎有都宗人、都司马,其後乃为大邑之称耳。故《诗》云:“彼都人士。”《礼记·月令》:“命农勉作,毋休于都。”而宰夫掌群都县鄙之治。商子言百都之尊爵厚禄,《史记》信陵君之谏魏王,谓所亡于秦者,大县数十,名都数百。则皆小邑之称也。三代以上,若汤居毫,太王居,并言居,不言都。至秦始皇始言:“吾闻周文王都丰,武王都镐。丰镐之间,帝王之都也。”而项羽分立诸侯王,遂各以其所居之地为都。王莽下书言周有东都、西都之居,而以洛阳为新室东都,常安为新室西部,後世因之,遂以古者下邑之名为今代京师之号,盖习而不察矣。《史记·商君传》:“筑冀阙、宫庭于咸阳,秦自雍徙都之。而集小都乡邑聚为县,置令丞,凡三十一县。”上都,国都之都;下都,都鄙之都。史文兼古今语。
《汉书·晁错传》言:“忧劳百姓,列侯就都。”是以所封国邑为都。《後汉书·安帝纪》:“徙金城郡,都襄武。”《庞参传》:“烧当羌种号多等皆降,始复得还都令居。”是以郡治为都。而《食贷志》言:“长安及五都。”以洛阳,邯郸、临淄、宛、成都为五都,而长安不与焉,此又所谓通邑大都居一方之会者也。若後世国都之名,专于天子,而诸侯王不敢称矣。
《史记》:“孝景中三年,军东都门外。”此时未有东都,其曰东都门,犹言东郭门也。《三辅黄图》:“长安城东出北头第一门曰宣平门,民间所谓东都门。”
○乡里以县统乡,以乡统里,备书之者《史记》:“老子,楚苦县历乡曲仁里人”;“樗里子室在昭王庙西,渭南阴乡樗里”是也。书县里而不言乡:《史记》:“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聂政,轵深井里人。”“淳于意师临淄元里公乘阳庆。”《汉书》:“卫太子亡至湖泉鸠里”是也。亦有书乡而不言里:《史记》:“陈丞相平,阳武户牖乡人。”“王翦,频阳东乡人”是也。
古时乡亦有城。《汉书·朱邑传》:“其子葬之桐乡西郭外。”
○都乡《集古录·宋宗悫母夫人墓志》:“涅阳县都乡安众里人。”又云:“■于秣陵县都乡石泉里。”都乡之制,前史不载。按都乡盖即今之坊厢也。《汉济阴太守孟郁尧庙碑》:“成阳仲氏属都乡高相里。”
○都乡侯後汉封国之制,有乡侯,有都乡侯。传中言都乡侯者甚多,皇甫嵩封槐里侯,忤中常侍赵忠、张让,削户六千,更封都乡侯。具珍有罪,诣狱,谢上还东武侯印缓,诏贬为都乡侯。是都乡侯在列侯之下也。赵忠以与诛梁冀功,封都乡侯。延嘉八年,贬为关内侯。是都乡侯在关内侯之上也。良贺卒,帝封其养子为都乡侯,三百户。是都乡侯所食之户数也”梁冀得罪,徙封比景都乡侯,是都乡侯亦必有所封之地,而不言者,史略之也。乡侯,都亭侯,亭侯,或言地,或不言地,亦同此。
○封君七国虽称王,而其臣不过称君,孟尝君、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是也。秦则有称侯者,如穗侯、应侯、文信侯,而蔡泽但为刚成君。汉兴,列侯曰侯,关内侯曰君。孔霸以师赐爵关内侯,号褒成君。其薨也,溢日烈君。
宋时《登科录》必书某县某乡某里人。《萧山县志》曰:“改乡为都,改里为图,自元始。”《嘉定县志》曰:“图即里也,不曰里而曰图者,以每里册籍首列一图,故名曰图。”是矣。今俗省作“‘■”。谢少连作《歙志》,乃曰:“■音鄙。《左传》都鄙有章,即其立名之始。”其说凿矣。
○亭秦制:十里一亭,十亭一乡。以今度之,盖必有居舍,如今之公署。郑康成《周礼·遗人》注曰:“若今亭有室矣。”故霸陵尉止李广宿亭下。张禹奏请平陵肥牛亭部处,上以赐禹,徙亭它所,而《汉书》注云:“亭有两卒:一为亭父,掌开闭扫除;一为求盗,掌逐捕盗贼”是也。如今之村堡。《韩非子入“吴起为魏西河守。秦有小亭,临境。起攻亭,一朝而拔之,”《汉书》“息夫躬归国,未有第宅,守居丘亭,奸人以为侯家富,常反守之。”《匈奴传》“见畜布野而无人牧者,怪之,乃攻亭。”叫麦汉书·公孙瓒传》“卒逢鲜卑数百骑,乃退人空亭”是也。又必有人民,如今之镇集。汉封功臣有亭侯是也,亦谓之下亭,《风俗通》:“鲍宣州牧行部,多宿下亭”是也。其都亭则如今之关厢。司马相如往临邛,舍都亭。严延年母止都亭,不肯入府。何并斩王林卿奴头,并所剥建鼓,置都亭下。《後汉书》:“陈王宠有强弩数千张,出军都亭。会稽太守尹兴使陆续于都亭赋民饣粥。酒泉庞娥刺杀仇人于都亭。《吴志》:魏使邢贞拜权为吴王,权出都亭候贞”是也。京师亦有都亭。《後汉书》:张纲埋其车轮于洛阳都亭。窦武召会北军五校士屯都亭,何进率左右羽林五营士屯都亭。王乔为叶令,帝迎取其鼓置都亭下是也。蔡质《汉仪》:洛阳二十四街,街一亭;十二城门,门一亭,人谓之旗亭。《史记·三代世表》,诸先生言:“与方士考功会旗亭下”是也。後代则但有邮亭、驿亭之名,而失古者居民之义矣。
○亭侯《通典》:“献帝建安初,封曹操为费亭侯。亭侯之制自此始也。”恐不然。灵帝以解读亭侯人继。《桓帝纪》:封单超等五人为县侯,尹勋等七人为亭侯。列传中为亭侯者甚多,大抵皆在章和以後。丁言能薄功微,得乡亭厚矣。樊宏愿还寿张,食小乡亭。则建武中似已有亭侯矣。
○社社之名起于古之国社、里社,故古人以乡为社。《大戴礼》:“千乘之国,受命于天子,通其四疆,教其书社。”《管子》:“方六里名之曰社”是也。《左传·昭公二十五年》:“齐侯唁公曰:‘自莒疆以西,请致千社。’”注:“二十五家为社,千社二万五千家。”《哀公十五年》:“齐与卫地自济以西、禚媚杏以南书社五百。”《晏子》:“景公予鲁君地山阴数百社。”又曰:“景公禄晏予以平阴与槁邑反市者十一社。”又曰:“昔吾先君桓公,以书社五百封管仲,不辞而受。”《荀子》:“与之书社三百,而富人莫之敢拒,”《战国策》:“秦王使公子他谓赵王曰:‘大国不义,以告敝邑,而赐之二社之地。’”《商子》:“汤武之战,士卒坐陈者,里有书社,”《吕氏春秋》:“武王胜殷,诸大夫赏以书社。”又曰:“卫公子启方以书社四十下卫。”又曰:“越王请以故吴之地,阴江之浦书社三百以封墨子。”今河南、太原、青州乡镇犹以社为称。古者春秋祭社,一乡之人无不会集,《三国志》注:“蒋济为太尉,尝与桓范会社下”是也。《汉书·五行志》“兖州刺史浩赏禁民私所自立社。”臣瓒曰:“旧制二十五家为一社,而民或十家、五家共为田社,是私社。”《隋书·礼仪志》“百姓二十五家为一社。其旧社及人稀者不限。”後人聚徒结会亦谓之社,万历末,士人相会课文,各立名号,亦曰某社某社。崇祯中,有陆文升奏讦张溥等复社一事,至奉旨察勘,在事之官多被降罚。《宋史·薛颜传》“耀州豪姓李甲,结客数十人,号没命社。”《曾巩传》“章丘民聚党村落间,号霸王社。”《石公粥传》“扬州群不逞为侠于闾里,号亡命社。”而隋末谯郡城有黑社、白社之名。《元史·泰定帝纪》:“禁饥民结扁担社,伤人者杖一百。”不知今之士人何取而名此也。天启以後,士子书刺往来,社字犹以为泛,而曰盟,曰社盟,此《辽史》之所谓刺血友也。
今日人情相与,惟年、社、乡、宗四者而已。除却四者,便然丧其天下焉。
○历代帝王陵寝宋太祖乾德四年十月癸亥,诏历代帝王陵寝,太昊以下十六帝,各给守陵五户,蠲其他役,长吏春秋奉祀;商中宗以下十帝,各给三户,岁一享;秦始皇以下十五帝,各给二户,三岁一祭;周桓王以下三十八帝,州县常禁樵采;仍诏吴越国王钱淑修奉禹墓。其时天下未一,而首发此诏,可谓盛德之事。惜当日儒臣考之不审,以致传讹後世,如云周文王、武王、成王、康王并葬京兆咸阳县者,按刘向曰:“文、武、周公葬于毕。”《皮记·周本纪》“太史公曰:毕在镐东南杜中。”《皇览》曰:“文王、武王、周公家皆在京兆长安镐聚东杜中。”郭璞《山海经》注同。《书》序:“周公亮,成王葬于毕。”传曰:“不敢臣周公,故使近文、武之墓。”正义曰:“按《帝王世纪》云:“文,武葬于毕,毕在杜南。”《晋书·地道记》亦云:“毕在杜南,与毕陌别。”
《史记·周本纪》正义引《括地志》曰:“文王、武王墓在雍州万年县西南二十八里毕原上。”此其在渭水之南杜县之中甚明。而今乃祭于渭北咸阳县之北十五里,盖据颜师古《刘向传》注:“毕陌在长安西北四十里”之误。按《史记·秦本纪》集解引《皇览》曰:“秦武王冢在扶风安陵县西北毕陌中大冢是也,人以为周文王冢,非也,周文王冢在杜中。”又《秦始皇本纪》未正义曰:“《括地志》云:秦惠文王陵在雍州咸阳县西北一十四里。”又云:“秦悼武王陵在雍州咸阳县西十里,俗名周武王陵,非也。”是昔人已辩之甚明。今祭周之文王、武王而于秦惠文王、悼武王之墓,不亦诬乎!至云後魏孝文帝氏陵在耀州富平县东南,尤谬。《魏书》言:帝孝于文明大後,乃于永固陵东北里馀营寿宫,遂有终焉之志。及迁洛阳,乃自表氵厘西,以为山陵之所,而方山虚宫,号曰万年堂云。其曰方山者,代都也。氵厘西者,洛阳也。孝文自代迁洛,安得葬富平哉。葬富平者,西魏之文帝,乃孝文之孙,名宝炬,以南阳王,为字文泰所立,在位十七年,葬永陵。《魏书》出于东朝,不载其事。而《北史》为立本纪,且曰:“尝登逍遥观,望嵯峨山,谓左右曰:‘望此令人有脱屣之意。’”然则今富平县东南三十里之陵即永陵也。
上有宋碑,乃谬指为孝文之葬,而历代因之,岂非五代丧乱之馀,在朝罕淹通之士,而率尔颁行,不遑寻究,以至于今日乎?嗟乎,近事之著在史书灼如此,而世之儒生且不能知,乃欲与之考桥山,订苍梧,其茫然而失据也宜矣!又考《册府元龟》:“唐高宗显庆二年二月,帝在洛阳宫,遣使以少牢祭汉光武、後魏孝文帝陵。”则孝文之祭在洛阳,于唐时未误。又曰:“宪宗元和十四年正月,诏以周文王、武王柯在咸阳县,俾有司修饰。”则似已在渭北矣。《魏书》:“孝文太和二十一年五月,遣使者以太牢祭周文王于澧、武王于镐。”《隋书》“把周文王、武王于澧、渭之郊。”《旧唐书》“周文王、大公配祭于澧,周武王、周公、召公配祭于镐。”并与《皇览》之言合,自古所传当在渭南。又韩文公《南山诗》“前寻径杜墅,堂蔽毕原陋。”亦谓其在杜中。韩即元和间人,或其遗迹未泯。宪宗之诏言词不言墓,非一地也。
乾德四年诏,误以魏孝文、文帝为一人。《淳化阁帖》误以梁高祖武帝为二人。
○尧家灵台《汉书·地理志》“济阴成阳有尧冢灵台。”《後汉书·章帝纪》“元和二年二月,东巡狩,使使者词唐尧于成阳灵台。”《安帝纪》“延光三年二月庚寅,使使者祠唐尧于成阳。”《皇览》云:“尧冢在济阴成阳。”皇甫谧《帝王世纪》云:“尧葬济阴成阳西北四十里,是为谷林,”《水经注》“城阳西二里有尧陵,陵南一里有尧母庆都陵,于城为西南,称日灵台。乡日崇仁,邑号修义,皆立庙,四周列水潭而不流。水泽通泉,泉不耗竭,至丰鱼笋,不敢采捕。庙前并列数碑,括柏成林。二陵南北列,驰道径通,皆以砖砌之,尚修整。尧陵东城西五十徐步,中山夫人词,尧妃也,石壁阶墀仍旧,南西北三面长栎联荫,扶疏里馀。中山夫人洞南有仲山甫冢,冢西有石庙,羊虎破碎略尽。于城为西南,在灵台之东北,”《宋史》“神宗熙宁元年七月已卯,知催州韩锋言:‘尧陵在雷泽县东林山,陵南有尧母庆都灵台庙。请敕本州春秋致祭,置守陵五户,免其租,奉洒扫,从之。”而《集古录》有汉尧祠及尧母词碑,是庙与碑宋时犹在也。然开宝之诏,帝尧之祠乃在郓州,意者自石晋开运之初,黄河决于曹、濮,尧陵为水所浸,乃移之高地乎?而後代因之,不复考正矣。
舜涉方乃死,见于《书》。禹会诸侯于涂山,见于《传》。惟尧不闻有巡狩之事。《墨子》曰:“尧北教乎八狄,道死,葬蛩山之阴。舜西教乎七戎,道死,葬南已之市。禹东教乎九夷,道死,葬会稽之山。”此战国时人之说也。自此以後,《吕氏春秋》则曰“尧葬于林”,太史公则曰“尧作游成阳”,刘向则曰“尧葬济阴”,《竹书纪年》则曰“帝尧八十九年作游宫于陶,九十年帝游居于陶,一百年帝涉于陶”。《说文》“陶,再成丘也,在济阴有尧城,尧尝所居,故尧号陶唐氏。”而尧之家始定于成阳矣,但尧都、平阳相去甚远,毫期之年,禅位之後,岂复有巡游之事哉?囚尧惬朱之说,并出于《竹书》,而鄄城之迹亦复相近。《诗》、《书》所不载,千世之远,其安能信之?
《山海经·海外南经》“狄山,帝尧葬于阳。”注:“《吕氏春秋》曰:尧葬和林。”今成阳县西。东阿县城次乡中、储阳县湘亭南皆有尧冢。”
《临汾县志》曰:“尧陵在城东七十里,俗谓之神林。高一百五十尺,广二百徐步,旁皆山石,惟此地为平土,深丈馀,其庙正殿三间,庞十间,山後有河一道,有金泰和二年碑记。窃考舜涉方乃死,其後在九疑。禹会诸侯于江南,计功而崩,其陵在会稽。惟尧之巡狩不见经传,而此其国都之地,则此陵为尧陵无疑也。”按志所论,似为近理;但自汉以来,皆云尧葬济阴成阳,未敢以往人之言为信。
○主饲《汉书·万石君传》“石庆为齐相,齐人为立石相祠。”《于定国传》“父于公为县狱吏,郡中为之立生饲,号曰于公洞。”《汉纪》“奕布为燕相,有治迹,民为之立生词。”此後世生祠之始。
今代无官不建生饲,然有去任未几而毁其像、易其主者。川日唐书》“狄仁杰为魏州刺史,人吏为立生祠。及去职,其子晖为魏州司功参军,贪暴,为人所恶,乃毁仁杰之祠。”则唐时已有之矣。《後汉书》“张翁为越太守,有遗爱。其子湍复为太守,蛮人欢喜,奉迎道路,曰:‘郎君仪貌类我府君。’後湍颇失其心,有欲叛者,诸蛮耆老相晓语曰:‘当为先府君故。’遂以得安。”然则魏人之因子而毁其父祠,曾越售蛮人之不若邪。
○主碑《西京杂记》“平陵曹敞,其师吴章为王莽所杀,人无敢收葬者,弟子皆更名他师。敞时为司徒椽,独称吴章弟子,收葬其尸。平陵人生为立碑于吴章墓侧。”此生立碑之始县。
《晋书》“南阳王模为公师藩等所攻,广平太守丁绍率众救模,模感绍德,敕国人为绍生立碑。”“唐彬为使持节监幽州诸军事,百姓追慕彬功德,生为立碑作颂。”史之所书,居官而生立碑者,有此二事。
唐武後圣历二年,制州县长吏,非奉有敕旨,毋得擅立碑。刘禹锡《高陵令刘君遗爱碑序》曰:“太和四年,高陵人李仕清等六十三人,具前令刘君之德,诣县,请以金石刻,县令以状申于府,府以状考于明法吏,吏上言。谨按宝应诏书,凡以政绩将立碑者,具所纪之文上尚书考功,有司考其词,宜有纪者乃奏。明年八月庚午,诏曰:可。”们日唐书·郑瀚传》“改考功员外郎。刺史有驱迫人吏上言政绩,请刊石纪德者,瀚探得其情,条责廉使,巧迹遂露。人服其敏识。”是唐时颂官长德政之碑必上考功,奉旨乃得立。《宋史》言:“太祖建隆元年十月戊子,诏诸道长贰,有异政请立碑者,委参军验实以闻。”今世立碑不必请旨,而毕衮之权操之自下,不但溢美之文无以风劝,而植于道旁,亦无过而视之者,不旋睡而与他人作镇石矣。
《册府允龟众“宋为相,奏言:‘臣伏见韶州奏事云:广州与臣立遗爱颂。夫碑所以颂德纪功,臣在郡日,课无所称,幸免罪戾。一介俗吏,何足书能,滥承恩施?见在枢密,以臣光宠,成彼谄谀。欲革此风,望自臣始,请敕广府即停。’从之。时郑州百姓亦为前刺史孟温礼树碑,因是亦命罢之。”
张籍《送裴相公赴镇太原诗人“明年塞北清蕃落,应建生柯请立碑。”以晋公之勋名而颂祝之辞止此,当日碑词之难得可知矣。
○张公素《太明一统志·永平府名宦》有唐张仲素。德宗时,以列将事卢龙军节度使张允伸,耀平州刺史。允伸卒,诏仲素代为节度使同平章事。考之新、旧《唐书》列传,则云:张仲武为卢龙节度使,破降回鹊,又破奚北部及山奚,威加北翟,擢累检校司徒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卒。子直方,多不法,畏下变起,奔京师军中,以张允伸总後务,诏赐族节,在镇二十三年,比岁丰登,边鄙无虞。张公素以军校事允伸,擢平州刺史,允伸卒,子简会为副大使。公素以兵来会丧,简会出奔,诏以公素为节度使。性暴厉,眸子多白,燕人号白眼相公。为李茂勋所袭,奔京师,贬复州司户参军。按卢龙节度使前往三人皆张姓,日仲武,曰允伸,曰公素。今乃合二名而曰仲素,及详其历官,即公素也,又其逐简会,在懿宗咸通十三年,距德宗时甚远,且又安取此篡夺暴戾之人而载之名宦乎?今滦州乃耙之名宦祠。吁!其辱朝廷之典而贻千载之笑也已。
又考唐时别有一张仲素,字绘之。元和中为翰林学士,有诗名。《旧唐书·杨放陵传》所谓屯田员外郎张仲素,白居易《燕子楼诗》序所谓司勋员外郎张仲素绩之。即其人也,然非卢龙节度使。
○王亘《肇庆府志》“宋王亘,淳熙中为博罗令,筑随龙、苏村二堤,民赖其利。後知南恩。”《一统志》误作“王旦。”今《博罗名宦》称:“宋丞相文正公,前博罗令。”而不知文正未尝为此官。淳熙,又孝宗年号也。盖士不读书,而把典之荒唐也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