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

《史記》是由司馬遷撰寫的中國第一部紀傳體通史。記載了上自上古傳說中的黃帝時代,下至漢武帝元狩元年間共3000多年的歷史(哲學、政治、經濟、軍事等)。《史記》最初沒有固定書名,或稱“太史公書”,或稱“太史公傳”,也省稱“太史公”。“史記”本是古代史書通稱,從三國時期開始,“史記”由史書的通稱逐漸成爲“太史公書”的專稱。《史記》與後來的《漢書》(班固)、《後漢書》(范曄、司馬彪)、《三國志》(陳壽)合稱“前四史”。劉向等人認爲此書“善序事理,辯而不華,質而不俚”。與司馬光的《資治通鑑》並稱“史學雙璧”。

韓長孺列傳

御史大夫韓安國者,梁成安人也,後徙睢陽。嘗受韓子、雜家說於騶田生所。事梁孝王爲中大夫。吳楚反時,孝王使安國及張羽爲將,扞吳兵於東界。張羽力戰,安國持重,以故吳不能過樑。吳楚已破,安國、張羽名由此顯。


梁孝王,景帝母弟,竇太后愛之,令得自請置相、二千石,出入遊戲,僭於天子。天子聞之,心弗善也。太后知帝不善,乃怒梁使者,弗見,案責王所爲。韓安國爲梁使,見大長公主而泣曰:“何梁王爲人子之孝,爲人臣之忠,太后曾弗省也?夫前日吳、楚、齊、趙七國反時,自關以東皆合從西鄉,惟梁最親爲艱難。梁王念太后、帝在中,而諸侯擾亂,一言泣數行下,跪送臣等六人,將兵擊卻吳楚,吳楚以故兵不敢西,而卒破亡,梁王之力也。今太后以小節苛禮責望梁王。梁王父兄皆帝王,所見者大,故出稱蹕,入言警,車旗皆帝所賜也,即欲以侘鄙縣,驅馳國中,以誇諸侯,令天下盡知太后、帝愛之也。今梁使來,輒案責之。梁王恐,日夜涕泣思慕,不知所爲。何梁王之爲子孝,爲臣忠,而太后弗恤也?”大長公主具以告太后,太后喜曰:“爲言之帝。”言之,帝心乃解,而免冠謝太后曰:“兄弟不能相教,乃爲太后遺憂。”悉見梁使,厚賜之。其後梁王益親驩。太后、長公主更賜安國可直千餘金。名由此顯,結於漢。


其後安國坐法抵罪,蒙獄吏田甲辱安國。安國曰:“死灰獨不復然乎?”田甲曰:“然即溺之。”居無何,梁內史缺,漢使使者拜安國爲梁內史,起徒中爲二千石。田甲亡走。安國曰:“甲不就官,我滅而宗。”甲因肉袒謝。安國笑曰:“可溺矣!公等足與治乎?”卒善遇之。


梁內史之缺也,孝王新得齊人公孫詭,說之,欲請以爲內史。竇太后聞,乃詔王以安國爲內史。


公孫詭、羊勝說孝王求爲帝太子及益地事,恐漢大臣不聽,乃陰使人刺漢用事謀臣。及殺故吳相袁盎,景帝遂聞詭、勝等計畫,乃遣使捕詭、勝,必得。漢使十輩至梁,相以下舉國大索,月餘不得。內史安國聞詭、勝匿孝王所,安國入見王而泣曰:“主辱臣死。大王無良臣,故事紛紛至此。今詭、勝不得,請辭賜死。”王曰:“何至此?”安國泣數行下,曰:“大王自度於皇帝,孰與太上皇之與高皇帝及皇帝之與臨江王親?”孝王曰:“弗如也。”安國曰:“夫太上、臨江親父子之間,然而高帝曰‘提三尺劍取天下者朕也’,故太上皇終不得制事,居於櫟陽。臨江王,適長太子也,以一言過,廢王臨江;用宮垣事,卒自殺中尉府。何者?治天下終不以私亂公。語曰:‘雖有親父,安知其不爲虎?雖有親兄,安知其不爲狼?’今大王列在諸侯,悅一邪臣浮說,犯上禁,橈明法。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於王。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而大王終不覺寤。有如太后宮車即晏駕,大王尚誰攀乎?”語未卒,孝王泣數行下,謝安國曰:“吾今出詭、勝。”詭、勝自殺。漢使還報,梁事皆得釋,安國之力也。於是景帝、太后益重安國。孝王卒,共王即位,安國坐法失官,居家。


建元中,武安侯田蚡爲漢太尉,親貴用事,安國以五百金物遺蚡。蚡言安國太后,天子亦素聞其賢,即召以爲北地都尉,遷爲大司農。閩越、東越相攻,安國及大行王恢將。未至越,越殺其王降,漢兵亦罷。建元六年,武安侯爲丞相,安國爲御史大夫。


匈奴來請和親,天子下議。大行王恢,燕人也,數爲邊吏,習知胡事。議曰:“漢與匈奴和親,率不過數歲即復倍約。不如勿許,興兵擊之。”安國曰:“千里而戰,兵不獲利。今匈奴負戎馬之足,懷禽獸之心,遷徙鳥舉,難得而制也。得其地不足以爲廣,有其衆不足以爲彊,自上古不屬爲人。漢數千裏爭利,則人馬罷,虜以全制其敝。且強弩之極,矢不能穿魯縞;衝風之末,力不能漂鴻毛。非初不勁,末力衰也。擊之不便,不如和親。”羣臣議者多附安國,於是上許和親。


其明年,則元光元年,雁門馬邑豪聶翁壹因大行王恢言上曰:“匈奴初和親,親信邊,可誘以利。”陰使聶翁壹爲間,亡入匈奴,謂單于曰:“吾能斬馬邑令丞吏,以城降,財物可盡得。”單于愛信之,以爲然,許聶翁壹。聶翁壹乃還,詐斬死罪囚,縣其頭馬邑城,示單于使者爲信。曰:“馬邑長吏已死,可急來。”於是單于穿塞將十餘萬騎,入武州塞。


當是時,漢伏兵車騎材官二十餘萬,匿馬邑旁谷中。衛尉李廣爲驍騎將軍,太僕公孫賀爲輕車將軍,大行王恢爲將屯將軍,太中大夫李息爲材官將軍。御史大夫韓安國爲護軍將軍,諸將皆屬護軍。約單于入馬邑而漢兵縱發。王恢、李息、李廣別從代主擊其輜重。於是單于入漢長城武州塞。未至馬邑百餘裏,行掠滷,徒見畜牧於野,不見一人。單于怪之,攻烽燧,得武州尉史。欲刺問尉史。尉史曰:“漢兵數十萬伏馬邑下。”單于顧謂左右曰:“幾爲漢所賣!”乃引兵還。出塞,曰:“吾得尉史,乃天也。”命尉史爲“天王”。塞下傳言單于已引去。漢兵追至塞,度弗及,即罷。王恢等兵三萬,聞單于不與漢合,度往擊輜重,必與單于精兵戰,漢兵勢必敗,則以便宜罷兵,皆無功。


天子怒王恢不出擊單于輜重,擅引兵罷也。恢曰:“始約虜入馬邑城,兵與單于接,而臣擊其輜重,可得利。今單于聞,不至而還,臣以三萬人衆不敵,礻是取辱耳。臣固知還而斬,然得完陛下士三萬人。”於是下恢廷尉。廷尉當恢逗橈,當斬。恢私行千金丞相蚡。蚡不敢言上,而言於太后曰:“王恢首造馬邑事,今不成而誅恢,是爲匈奴報仇也。”上朝太后,太后以丞相言告上。上曰:“首爲馬邑事者,恢也,故發天下兵數十萬,從其言,爲此。且縱單于不可得,恢所部擊其輜重,猶頗可得,以慰士大夫心。今不誅恢,無以謝天下。”於是恢聞之,乃自殺。


安國爲人多大略,智足以當世取合,而出於忠厚焉。貪嗜於財。所推舉皆廉士,賢於己者也。於梁舉壺遂、臧固、郅他,皆天下名士,士亦以此稱慕之,唯天子以爲國器。安國爲御史大夫四歲餘,丞相田蚡死,安國行丞相事,奉引墮車蹇。天子議置相,欲用安國,使使視之,蹇甚,乃更以平棘侯薛澤爲丞相。安國病免數月,蹇愈,上覆以安國爲中尉。歲餘,徙爲衛尉。


車騎將軍衛青擊匈奴,出上谷,破胡蘢城。將軍李廣爲匈奴所得,復失之;公孫敖大亡卒:皆當斬,贖爲庶人。明年,匈奴大入邊,殺遼西太守,及入雁門,所殺略數千人。車騎將軍衛青擊之,出雁門。衛尉安國爲材官將軍,屯於漁陽。安國捕生虜,言匈奴遠去。即上書言方田作時,請且罷軍屯。罷軍屯月餘,匈奴大入上谷、漁陽。安國壁乃有七百餘人,出與戰,不勝,復入壁。匈奴虜略千餘人及畜產而去。天子聞之,怒,使使責讓安國。徒安國益東,屯右北平。是時匈奴虜言當入東方。


安國始爲御史大夫及護軍,後稍斥疏,下遷;而新幸壯將軍衛青等有功,益貴。安國既疏遠,默默也;將屯又爲匈奴所欺,失亡多,甚自愧。幸得罷歸,乃益東徙屯,意忽忽不樂。數月,病歐血死。安國以元朔二年中卒。


太史公曰:餘與壺遂定律歷,觀韓長孺之義,壺遂之深中隱厚。世之言梁多長者,不虛哉!壺遂官至詹事,天子方倚以爲漢相,會遂卒。不然,壺遂之內廉行脩,斯鞠躬君子也。


安國忠厚,初爲梁將。因事坐法,免徒起相。死灰更然,生虜失防。推賢見重,賄金貽謗。雪泣悟主,臣節可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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