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資治通鑑》(常簡作《通鑑》),是由北宋史學家司馬光主編的一部多卷本編年體史書,共294卷,歷時十九年完成。主要以時間爲綱,事件爲目,從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寫起,到五代後周世宗顯德六年(公元959年)徵淮南停筆,涵蓋十六朝1362年的歷史。在這部書裏,編者總結出許多經驗教訓,供統治者借鑑,宋神宗認爲此書“鑑於往事,有資於治道”,即以歷史的得失作爲鑑誡來加強統治,所以定名爲《資治通鑑》。

晉紀三十一

強圉作噩,一年


安皇帝甲隆安元年(丁酉,公元三九七年)


春,正月,己亥朔,帝加元服,改元。以左僕射王珣爲尚書令;領軍將軍王國寶爲左僕射,領選,仍加後將軍、丹楊尹。會稽王道子悉以東宮兵配國寶,使領之。


燕范陽王德求救於秦,秦兵不出。鄴中恟懼。賀賴盧自以魏王珪之舅,不受東平公儀節度,由是與儀有隙。儀司馬丁建陰與德通,從而構間之,射書入城中言其狀。甲辰,風霾,晝晦。賴盧營有火,建言於儀曰:“賴盧燒營爲變矣。”儀以爲然,引兵退。賴盧聞之,亦退。建帥其衆詣德降,且言儀師老可擊。德遣桂陽王鎮、南安王青帥騎七千追擊魏軍,大破之。


燕主寶使左衛將軍慕輿騰攻博陵,殺魏所置守宰。


王建等攻信都,六十餘日不下,士卒多死。庚申,魏王珪自攻信都。壬戌夜,燕宜都王鳳逾城奔中山。癸亥,信都降魏。


涼王光以西秦王乾歸數反覆,舉兵伐之。乾歸羣下請東奔成紀以避之,乾歸曰:“軍之勝敗,在於巧拙,不在衆寡。光兵雖衆而無法,其弟延勇而無謀,不足憚也。且其精兵盡在延所,延敗,光自走矣。”光軍於長最,遣太原公纂等帥步騎三萬攻金城;乾歸帥衆二萬救之,未到,纂等拔金城。光又遣其將梁恭等以甲卒萬餘出陽武下峽,與秦州刺史沒弈幹攻其東,天水公延以枹罕之衆攻臨洮、武始、河關,皆克之。乾歸使人紿延雲:“乾歸衆潰,奔成紀。”延欲引以輕騎追之,司馬耿稚諫曰:“乾歸勇略過人,安肯望風自潰?前破王廣、楊定,皆羸師以誘之。今告者視高色動,殆必有奸,宜整陳而前,使步騎相屬,俟諸軍畢集,然後擊之,無不克矣。”延不從,進,與乾歸遇,延戰死。稚與將軍姜顯牧散卒,還屯枹罕。光亦引兵還姑臧。


禿髮烏孤自稱大都督、大將軍、大單于、西平王,大赦,改元太初。治兵廣武,攻涼金城,克之。涼王光遣將軍竇苟伐之,戰於街亭,涼兵大敗。


燕主寶聞魏王珪攻信都,出屯深澤,遣趙王麟攻楊城,殺守兵三百。寶悉出珍寶及宮人募郡縣君盜以擊魏。


二月,己巳朔,珪還屯楊城。沒根兄子醜提爲幷州監軍,聞其叔父降燕,懼誅,帥所部兵還國作亂。珪欲北還,遣其國相涉延求和於燕,且請以其弟爲質。寶聞魏有內難,不許,使冗從僕射蘭真責珪負恩,悉發其衆步卒十二萬、騎三萬七千屯於曲陽之柏肆,營於滹沲水北以邀之。丁丑,魏軍至,營於水南。寶潛師夜濟,募勇敢萬餘人襲魏營,寶陳於營北以爲之援。募兵因風縱火。急擊魏軍,魏軍大亂,珪驚起,棄營跣走;燕將軍乞特真帥百餘人至其帳下,得珪衣靴。既而募兵無故自驚,互相斫射。珪於營外望見之,乃擊鼓收衆,左右及中軍將士舟稍稍來集,多布火炬於營外,縱騎衝之。募兵大敗,還赴寶陳,寶引兵復渡水北。戊寅,魏整衆而至,與燕相持,燕軍奪氣。寶引還中山,魏兵隨而擊之,燕兵屢敗。寶懼,棄大軍,帥騎二萬奔還。時大風雪,凍死者相枕。寶恐爲魏軍所及,命士卒皆棄袍仗、兵器數十萬,寸刃不返,燕之朝臣將卒降魏及爲魏所繫虜者甚衆。先是,張袞常爲魏王珪言燕祕書監崔逞之材,珪得之,甚喜,以逞爲尚書,使錄三十六曹,任以政事。


魏軍士有自柏肆亡歸者,言大軍敗散,不知王處。道過晉陽,晉陽守將封真因起兵攻幷州刺史曲陽侯素延,素延擊斬之。


南安公順守雲中,聞之,欲自攝國事。幢將代人莫題曰:“此大事,不可輕爾,宜審待後問;不然,爲禍不細。”順乃止。順,什翼犍之孫也。賀蘭部帥附力眷、紇鄰部帥匿物尼、紇奚部帥叱奴根皆舉兵反,順討之,不克。珪遣安遠將軍庾嶽帥萬騎還討三部,皆平之,國人乃安。珪欲撫尉新附,深悔參合之誅,素延坐討反者殺戮過多,免官;以奚牧爲幷州刺史。牧與東秦主興書稱“頓首”,與之均禮。興怒,以告珪,珪爲之殺牧。


己卯夜,燕尚書郎慕輿謀弒燕主寶,立趙王麟;不克,斬關出奔魏。麟由是不自安。


三月,燕以儀同三司武鄉張崇爲司空。


初,燕清河王會聞魏軍東下,表求赴難,燕主寶許之。會初無去意,使徵南將軍庫傉官偉、建威將軍餘崇將兵五千爲前鋒。崇,嵩之子也。偉等頓盧龍近百日,無食,啖馬牛且盡,會不發。寶怒,累詔切責;會不得已,以治行簡練爲名,復留月餘。時道路不通,偉欲使輕軍前行通道,偵魏強弱,且張聲勢;諸將皆畏避不欲行。餘崇奮曰:“今巨寇滔天,京都危逼,匹夫猶思致命以救君父,諸君荷國寵任,而更惜生乎!若社稷傾覆,臣節不立,死有餘辱。諸君安居於此,崇請當之。”偉喜,簡給步騎五百人。崇進至漁陽,遇魏千餘騎,崇謂其衆曰:“彼衆我寡,不擊則不得免。”乃鼓譟直進,崇手殺十餘人。魏騎潰去,崇亦引還,斬首獲生,具言敵中闊狹,衆心稍振。會乃上道徐進,是月,始達薊城。


魏圍中山既久,城中將士皆思出戰。徵北大將軍隆言於寶曰:“涉珪雖屢獲小利,然頓兵經年,兇勢沮屈,士馬死傷太半,人心思歸,諸部離散,正是可破之時也。加之舉城思奮,若因我之銳,乘彼之衰,往無不克。如其持重不決,將卒氣喪,日益困逼,事久變生,後雖欲用之,不可得也,!”寶然之。而衛大將軍麟每沮其議,隆成列而罷者,前後數四。


寶使人請於魏王珪,欲還其弟觚,割常山以西皆與魏以求和。珪許之;既而寶悔之。己酉,珪如盧奴,辛亥,復圍中山。燕將士數千人俱自請於寶曰:“今坐守窮城,終於困弊,臣等願得一出樂戰,而陛下每抑之,此爲坐自摧敗也。且受圍歷時,無他奇變,徒望積久寇賊自退。今內外之勢,強弱懸絕,彼必不自退明矣,宜從衆一決。”寶許之。隆退而勒兵,召諸參佐謂之曰:“皇威不振,寇賊內侮,臣子同恥,義不顧生。今幸而破賊,吉還固善;若其不幸,亦使吾志節獲展。卿等有北見吾母者,爲吾道此情也!”乃被甲上馬,詣門俟命。麟復固止寶,衆大忿恨,隆涕泣而還。


是夜,麟以兵劫左衛將軍北地王精,使帥禁兵弒寶。精以義拒之,麟怒,殺精,出奔西山,依丁零餘衆。於是城中人情震駭。寶不知麟所之,以清河王會軍在近,恐麟奪會軍,先據龍城,乃召隆及驃騎大將軍農,謀去中山,走保龍城。隆曰“先帝櫛風沐雨以成中興之業,崩未期年而天下大壞,豈得不謂之孤負邪!今外寇方盛而內難復起,骨肉乘離,百姓疑懼,誠不可以拒敵;北遷舊都,亦事之宜。然龍川地狹民貧,若以中國之意取足其中,復朝夕望有大功,此必不可。若節用愛民,務農訓兵,數年之中,公私充實,而趙、魏之間,厭苦寇暴,民思燕德,庶幾返旆,克復故業。如其未能,則憑險自固,猶足以優遊養銳耳。”寶曰:“卿言盡理,騰一從卿意耳。”


遼東高撫,善卜筮,素爲隆所信厚,私謂隆曰:“殿下北行,終不能達,太妃亦不可得見。若使主上獨往,殿下潛留於此,必有大功。”隆曰:“國有大難,主上蒙塵,且老母在北,吾得北首而死,猶無所恨。卿是何言也!”乃遍召僚佐,問其去留,唯司馬魯恭、參軍成岌願從,餘皆欲留,隆並聽之。


農部將谷會歸說農曰:“城中之人,皆涉珪、參合所殺者父兄子弟,泣血踊躍,欲與魏戰,而爲衛軍所抑。今聞主上當北遷,皆曰:‘得慕容氏一人奉而立之,以與魏戰,死無所恨。’大王幸而留此,以副衆望,擊退魏軍,撫寧畿甸,奉迎大駕,亦不失爲忠臣也。”農欲殺歸而惜其材力,謂之曰:“必如此以望生,不如就死!”


壬子,夜,寶與太子策、遼西王農、高陽王隆、長樂王盛等萬餘騎出赴會軍,河間王熙、勃海王朗、博陵王鑑皆幼,不能出城,隆還入迎之,自爲鞁乘,俱得免。燕將王沈等隆降魏。樂浪王惠、中書侍郎韓範、員外郎段宏、太史令劉起等帥工伎三百奔鄴。


中山城中無主,百姓惶惑,東門不閉。魏王珪欲夜入城,冠軍將軍王建志在虜掠,乃言恐士卒盜府庫物,請俟明旦,珪乃止。燕開封公詳從寶不及,城中立以爲主,閉門拒守。珪盡衆攻之,連日不拔,使人登巢車,臨城諭之曰:“慕容寶已棄汝走,汝曹百姓空自取死,欲誰爲乎?”皆曰:“羣小無知,恐復如參合之衆,故苟延旬月之命耳。”珪顧王建唾其面,使中領將軍長孫肥、左將軍李慄將三千騎追寶至范陽,不及,破其新城戍而還。


甲寅,尊皇太后李氏爲太皇太后。戊午,立皇后王氏。


燕主寶出中山,與趙王麟遇於開城,麟不意寶至,驚駭,帥其衆奔蒲陰,復出屯望都,土人頗供給之。慕容詳遣兵掩擊麟,獲其妻子,麟脫走入山。


甲寅,寶至薊,殿中親近散亡略盡,惟高陽王隆所領數百騎爲宿衛。清河王會帥騎卒二萬迎於薊南,寶怪會容止怏怏有恨色,密告隆及遼西王農。農、隆俱曰:“會年少,專任方面,習驕所致,豈有它也!臣等當以禮責之。”寶雖從之,然猶詔解會兵以屬隆,隆固辭;乃減會兵分給農、隆。又遣西可公庫傉官驥帥兵三千助守中山。


丙辰,寶盡徙薊中府庫北趣龍城。魏石河頭引兵追之,戊午,及寶於夏謙澤。寶不欲戰,清河王會曰:“臣撫教士卒,惟敵是求。今大駕蒙塵,人思效命,而虜敢自送,衆心忿憤。《兵法》曰:‘歸師勿遏。’又曰‘置之死地而後生。’今我皆得之,何患不克!若其捨去,賊必乘人,或生餘變。”寶乃從之。會整陳與魏兵戰,農、隆等將南來騎衝之,魏兵大敗,追奔百餘裏,斬首數千級。隆又獨追數十里而還,謂故吏留臺治書陽璆曰:“中山城中積兵數萬,不得展吾意,今日之捷,令人遺恨。”因慷慨流涕。


會既敗魏兵,矜很滋甚;隆屢訓責之,會益忿恚。會以農、隆皆嘗鎮龍城,屬尊位重,名望素出己右,恐至龍城,權政不復在己,已知終無爲嗣之望,乃謀作亂。


幽、平之兵皆懷會恩,不樂屬二王,請於寶曰:“清河王勇略高世,臣等與之誓同生死,願陛下與皇太子、諸王留薊宮,臣等從王南解京師之圍,還迎大駕。”寶左右皆惡會,言於寶曰:“清河王不得爲太子,神色甚不平。且其才武過人,善收人心;陛下若從衆請,臣恐解圍之後,必有衛輒之事。”寶乃謂衆曰:“道通年少,纔不及二王,豈可當專征之任!且朕方自統六師,杖會以爲羽翼,何可離左右也!”衆不悅而退。


左右勸寶殺會,侍御史仇尼歸聞之,告會曰:“大王所恃者父,父已異圖;所杖者兵,兵已去手;欲於何所自容乎?不如誅二王,廢太子,大王自處東宮,兼將相之任,以匡復社稷,此上策也。”會猶豫,未許。


寶謂農、隆曰:“觀道通志趣,必反無疑,宜早除之。”農、隆曰:“今寇敵內侮,中土紛紜,社稷之危,有如累卵。會鎮撫舊都,遠赴國難,其威名之重,足以震動四鄰。逆狀未彰而遽殺之,豈徒傷父子恩,亦恐大損威望。”寶曰:“會逆志已成,卿等慈恕,不忍早殺,恐一旦爲變,必先害諸父,然後及吾,至時勿悔自負也!”會聞之,益懼。


夏,四月,癸酉,寶宿廣都黃榆谷。會遣其黨仇尼歸、吳提染干帥壯士二十餘人分道襲農、隆,殺隆於賬下;農被重創,執仇尼歸,逃入山中。會以仇尼歸被執,事終顯發,乃夜詣寶曰:“農、隆謀逆,臣已除之。”寶欲討會,陽爲好言以安之曰:“吾固疑二王久矣,除之甚善。”


甲戌,旦,會立仗嚴備,乃引道。會欲棄隆喪,餘崇涕泣固請,乃聽載隨軍,農出,自歸,寶呵之曰:“何以自負邪!”命執之。行十餘裏,寶顧召羣臣食,且議農罪。會就坐,寶目衛軍將軍慕輿騰使斬會,傷其首,不能殺。會走赴其軍,勒兵攻寶。寶帥數百騎馳二百里,晡時,至龍城。會遣騎追至石城,不及。


乙亥,會遣仇尼歸攻龍城;寶夜遣兵襲擊,破之。會遣使請誅左右佞臣,並求爲太子;寶不許。會盡收乘輿器服,以後宮分給將帥,署置百官,自稱皇太子、錄尚書事,引兵向龍城,以討慕輿騰爲名;丙子,頓兵城下。寶臨西門,會乘馬遙與寶語,寶責讓之。會命軍士向寶大噪以耀威,城中將士皆憤怒,向暮出戰,大破之,會兵死傷太半,走還營。侍御郎高雲夜帥敢死士百餘人襲會軍,會衆皆潰。會將十餘騎奔中山,開封公詳殺之。寶殺會母及其三子。


丁丑,寶大赦,凡與會同謀者,皆除罪,復舊職。論功行賞,拜將軍、封侯者數百人。遼西王農骨破見腦,寶手自裹創,僅而獲濟。以農爲左僕射,尋拜司空、領尚書令。餘崇出自歸,寶嘉其忠,拜中堅將軍,使典宿衛。贈高陽王隆司徒,諡曰康。


寶以高雲爲建威將軍,封夕陽公,養以爲子。雲,高句麗之支屬也,燕王皝破高句麗,徙於青山,由是世爲燕臣。雲沉厚寡言,時人莫知,惟中衛將軍長樂馮跋奇其志度,與之爲友。跋父和,事西燕王永,爲將軍,永敗,徙和龍。


僕射王國寶、建威將軍王緒依附會稽王道子,納賄窮奢,不知紀極。惡王恭、殷仲堪,勸道子裁損其兵權;中外恟恟不安。恭等各繕甲勒兵,表請北伐;道子疑之,詔以盛夏妨農,悉使解嚴。


恭遣使與仲堪謀討國寶等。桓玄以仁不得志,欲假仲堪兵勢以作亂,乃說仲堪曰:“國寶與君諸人素已爲對,唯患相斃之不速耳。今既執大權,與王緒相表裏,其所回易,無不如志;孝伯居元舅之地,必未敢害之。君爲先帝所拔,超居方任,人情皆以君爲雖有思致,非方伯才。彼若發詔徵君爲中書令,用殷覬爲荊州,君何以處之?”仲堪曰:“憂之久矣,計將安出?”玄曰:“孝伯疾惡深至,君宜潛與之約,興晉陽之甲以除君側之惡,東西齊舉,玄雖不肖,願帥荊、楚豪傑,荷戈先驅,此桓、文之勳也。”仲堪心然之,乃外結雍州荊史郗恢,內與從兄南蠻校尉覬、南郡相陳留江績謀之。覬曰:“人臣各守職分,朝廷是非,豈籓屏之所制也!晉陽之事,不敢預聞。”仲堪固邀之,覬怒曰:“吾進不敢同,退不敢異。”績亦極言其不可。覬恐績及禍,於坐和解之。績曰:“大丈夫何至以死相脅邪?江仲元行年六十,但未獲死所耳!”仲堪憚其堅正,以楊佺期代之。朝廷聞之,徵績爲御史中丞。覬遂稱疾發,辭位。仲堪往省之,謂覬曰:“兄病殊爲可憂。”覬曰:“我病不過身死,汝病乃當滅門。宜深自愛,勿以我爲念!”郗恢亦不肯從。仲堪疑未決,會王恭使至,仲堪許之,恭大喜。甲戌,恭上表罪狀國寶,舉兵討之。


初,孝武帝委任王珣,及帝暴崩,不及受顧命,珣一旦失勢,循默而已。丁丑,王恭表至,外戒嚴嚴,道子問珣曰:“二籓作逆,卿知之乎?”珣曰:“朝政得失,珣弗之預,王、殷作難,何由可知!”王國寶惶懼,不知所爲,遣數百人戍竹裏,夜遇風雨,各散歸。王緒說國寶矯相王之命召王珣、車胤殺之,以除時望,因挾君相發兵以討二籓。國寶許之。珣、胤至,國寶不敢害,更問計於珣。珣曰:“王、殷與卿素無深怨,所競不過勢利之間耳。”國寶曰;“將曹爽我乎?”珣曰:“是何言歟!卿寧有爽之罪,王孝伯豈宣帝之儔邪?”又問計於胤,胤曰:“昔桓公圍壽陽,彌時乃克。今朝廷遣軍,恭必城守。若京口未拔而上流奄至,君將何以待之?”國寶尤懼,遂上疏解職,詣闕待罪。既而悔之,詐稱詔復其本官。道子暗懦,欲求姑息,乃委罪國寶,遣縹騎諮議參軍譙王尚之收國寶付廷尉。尚之,恬之子也。甲申,賜國寶死,斬緒於市,遣使詣恭,深謝愆失;恭乃罷兵還京口。國寶兄侍中愷、驃騎司馬愉並請解職;道子以愷、愉與國寶異母,又素不協,皆釋不問。戊子,大赦。


殷仲堪雖許王恭,猶豫不敢下;聞國寶等死,乃始抗表舉兵,遣楊佺期屯巴陵。道子以書止之,仲堪乃還。


會稽世子元顯,年十六,有雋才,爲侍中,說道子以王、殷終必爲患,請潛爲之備。道子乃拜元顯徵虜將軍,以其衛府及徐州文武悉配之。


魏王珪以軍食不給,命東平公儀去鄴,徙屯鉅鹿,積租楊城。慕容詳出步卒六千人,伺間襲魏諸屯;珪擊破之,斬首五千,生擒七百人,皆縱之。


初,張掖盧水胡沮渠羅仇,匈奴沮渠王之後也,世爲部帥。涼王光以羅仇爲尚書,從光伐西秦。及呂延敗死,羅仇弟三河太守麴粥謂羅仇曰:“主上荒耄信讒,今軍敗將死,正其猜忌智勇之時也。吾兄弟必不見容,與其死之無名,不若勒兵向西平。出苕藋,奮臂一呼,涼州不足定也。”羅仇曰;“誠如汝言。然吾家世以忠孝著於西土,寧使人負我,我不忍負人也。”光果聽讒,以敗軍之罪殺羅仇及麴粥。羅仇弟子蒙遜,雄傑有策略,涉獵書史,以羅仇、麴粥之喪歸葬;諸部多其族姻,會葬者凡萬餘人。蒙遜哭謂衆曰:“呂王昏荒無道,多殺不辜。吾之上世,虎視河西,今欲與諸部雪二父之恥,覆上世之業,何如?”衆鹹稱萬歲。遂結盟起兵,攻涼臨鬆郡,拔之,屯據金山。


司徒左長史王廞,導之孫也,以母喪居吳。王恭之討王國寶也,版廞行吳國內史,使起兵於東方。廞使前吳國內史虞嘯等入吳興、義興召募兵衆,赴者萬計。未幾,國寶死,恭罷兵,符珪去職,反喪服。廞以起兵之際,誅異己者頗多,勢不得止,遂大怒,不承恭命,使其子泰將兵伐恭,箋於會稽王道子,稱恭罪惡;道子以其箋送恭,五月,恭遣司馬劉牢之帥五千人擊泰,斬之。又與廞戰於曲阿,衆潰,廞單騎走,不知所在。收虞嘯父下廷尉,以其祖潭有功,免爲庶人。


燕庫傉官驥入中山,與開封公詳相攻。詳殺驥,盡滅庫傉官氏;又殺中山尹苻謨,夷其族。中山城無定主,民恐魏兵乘之,男女結盟,人自爲戰。甲辰,魏王珪罷中山之圍,就谷河間,督諸郡義租。甲寅,以東平公儀爲驃騎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兗、豫、雍、荊、徐、揚六州牧、左丞相,封衛王。慕容詳自謂能卻魏兵,威德已振,乃即皇帝位,改元建始,置百官。以新平公可足渾潭爲車騎大將軍、尚書令,殺拓跋觚以固衆心。


鄴中官屬勸范陽王德稱尊號,會有自龍城來者,知燕主寶猶存,乃止。


涼王光遣太原公纂將兵擊沮渠蒙遜忽谷,破之。蒙遜逃入山中。蒙遜從兄男成爲涼將軍,聞蒙遜起兵,亦合衆數千屯樂涫。酒泉太守壘澄討男成,兵敗,澄死。男成進攻建康,遣使說建康太守段業曰:“呂氏政衰,權臣擅命,刑殺無常,人無容處。一州之地,叛者相望,瓦解之形,昭然在目,百姓嗷然無所依附。府君奈何以蓋世之才,欲立忠於垂亡之國!男成等既唱大義,欲屈府君撫臨鄙州,使塗炭之餘,蒙來蘇之惠,何如?”業不從。相持二旬,外救不至,郡人高逵、史惠等勸業從男成之請。業素與涼侍中房晷、僕射王詳不平,懼不自安,乃許之。男成等推業爲大都督、龍驤大將軍、涼州牧、建康公,改元神璽。以男成爲輔國將軍,委以軍國之任。蒙遜帥衆歸業,業以蒙遜爲鎮西將軍。光命太原公纂將兵討業,不克。


六月,西秦王乾歸徵河州刺史彭奚念爲鎮衛將軍;以鎮西將軍屋弘破光爲河州牧;定州刺史翟瑁爲興晉太守,鎮枹罕。


秋,七月,慕容詳殺可足渾潭。詳嗜酒奢浮,不恤士民,刑殺無度,所誅王公以下五百餘人,羣下離心。城中飢窘,詳不聽民出採穭,死者相枕,舉城皆謀迎趙王麟。詳遣輔國將軍張驤帥五千餘人督租於常山,麟自丁零入驤軍,潛襲中山,城門不閉,執詳,斬之。麟遂稱尊號,聽人四出採穭。人既飽,求與魏戰。麟不從,稍復窮餒。魏王珪軍魯口,遣長孫肥帥騎七千襲中山,入其郛;麟進至泒水,爲魏所敗而還。


八月,丙寅朔,魏王珪徙軍常山之九門。軍中大疫,人畜多死,將士皆思歸。珪問疫於諸將,對曰:“在者才什四、五。”珪曰:“此固天命,將若之何?四海之民,皆可爲國,在吾所以御之耳,何患無民!”羣臣乃不敢言。遣撫軍大將軍略陽公遵襲中山,入其郛而還。


燕以遼西王農爲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司馬、錄尚書事。


涼散騎常侍、太常西平郭黁,善天文數術,國人信重之。會熒惑守東井,黁謂僕射王詳曰:“涼之分野,將有大兵。主上老病,太子闇弱,太原公兇悍。一旦不諱,禍亂必起。吾二人久居內要,彼常切齒,將爲誅首矣。田胡王乞基部落最強,二苑之人,多其舊衆。吾欲與公舉大事,推乞基爲主,二苑之衆,盡我有也。得城之後,徐更議之。”詳從之。黁夜以二苑之衆燒洪範門,使詳爲內應;事泄,詳被誅,黁遂據東苑以叛。民間皆言聖人起兵,事無不成,從之者甚衆。


涼王光召太原公纂使討黁。纂將還,諸將皆曰:“段業必躡軍後,宜潛師夜發。”纂曰:“業無雄才,恁城自守;若潛師夜去,適足張其氣勢耳。”乃遣使告業曰:“郭黁作亂,吾今還都;卿能決者,可早出戰。”於是引還。業不敢出。


纂司馬楊統謂其從兄桓曰:“郭黁舉事,必不虛發。吾欲殺纂,推兄爲主,西襲呂弘,據張掖,號令諸郡,此千載一時也。”桓怒曰:“吾爲呂氏臣,安享其祿,危不能救,豈可復增其難乎?呂氏若亡,吾爲弘演矣!”統至番禾,遂叛歸黁。弘,纂之弟也。


纂與西安太守石元良共擊黁,大破之,乃得入姑臧。黁得光孫八人於東苑,及敗而恚,悉投於鋒上,枝分節解,飲其血以盟衆,衆皆掩目。


涼人張捷、宋生等招集戎、夏三千人,反於休屠城,與黁共推涼後將軍楊軌爲盟主。軌,略陽氐也。將軍程肇諫曰:“卿棄龍頭而從虵尾,非計也。”軌不從,自稱大將軍、涼州牧、西平公。


纂擊破黁將王斐於城西,黁兵勢漸衰,遣使請救於禿髮烏孤。九月,烏孤使其弟驃騎將軍利鹿孤帥騎兵五千赴之。


秦太后虵氏卒。秦主興哀毀過禮,不親庶政。羣臣請依漢、魏故事,即葬即吉。尚書郎李嵩上疏曰:“孝治天下,先王之高事也。宜遵聖性以光道訓,既葬之後,素服臨朝。”尹緯駁曰:“嵩矯常越禮,請付有司論罪。”興曰:“嵩忠臣孝子,有何罪乎!其一如嵩議。”


鮮卑薛勃叛秦,秦主興自將討之。勃敗,奔沒弈幹,沒弈幹執送之。


秦泫氏男姚買得謀弒秦主興,不克而死。


秦主興入寇湖城,弘農太守陶仲山、華山太守董邁皆降之。遂至陝城,進寇上洛,拔之。遣姚崇寇洛陽,河南太守夏侯宗之固守金墉,崇攻之不克,乃徙流民二萬餘戶而還。


武都氐屠飛、啖鐵等據方山以叛秦,興遣姚紹等討之,斬飛、鐵。


興勤於政事,延納善言,京兆杜瑾等皆以論事得顯拔,天水姜龕等以儒學見尊禮,給事黃門侍郎古成詵等以文章參機密。詵剛介雅正,以風教爲己任。京兆韋高慕阮籍之爲人,居母喪,彈琴餘酒;詵聞之而泣,持劍求高,欲殺之,高懼而逃匿。


中山飢甚,慕容麟帥二萬餘人出據新市。甲子晦,魏王珪進軍攻之。太史令晁崇曰:“不吉。昔紂以甲子亡,謂之疾日,兵家忌之。”珪曰:“紂以甲子亡,周武不以甲子興乎?”崇無以對。冬,十月,丙寅,麟退阻泒水。甲戌,珪與麟戰於義臺,大破之,斬首九千餘級。麟與數十騎馳取妻子入西山,遂奔鄴。


甲申,魏克中山,燕公卿、尚書、將吏、士卒降者二萬餘人。張驤、李沈等先嚐降魏,復亡去;珪入城,皆赦之。得燕璽緩,圖書、府庫珍寶以萬數,班賞羣臣將士有差。追諡弟觚爲秦愍王。發慕容詳冢,斬其屍;收殺觚者高霸、程同,皆夷五族,以大刃剉之。丁亥,遣三萬騎就衛王儀,將攻鄴。


秦長水校尉姚珍奔西秦,西秦王乾歸以女妻之。


河南鮮卑吐秣等十二部大人,皆附於禿髮烏孤。


燕人有自中山至龍城者,言拓跋涉珪衰弱,司徒德完守鄴城。會德表至,勸燕主寶南還,寶於是大簡士馬,將復取中原。遣鴻臚魯邃冊拜德爲丞相、冀州牧,南夏公候牧守皆聽承製封拜。十一月,癸丑,燕大赦。十二月,調兵悉集,戒嚴在頓,遣將軍啓侖南視形勢。


乙亥,慕容麟至鄴,複稱趙王,說范陽王德曰:“魏既克中山,將乘勝攻鄴,鄴中雖有蓄積,然城大難固,且人心恇懼,不可守也。不如南趣滑臺,阻河以待魏,伺釁而動,河北庶可復也。”時魯陽王和鎮滑臺,和,垂之弟子也,亦遣使迎德,德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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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治通鑑 晉紀三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