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常簡作《通鑑》),是由北宋史學家司馬光主編的一部多卷本編年體史書,共294卷,歷時十九年完成。主要以時間爲綱,事件爲目,從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寫起,到五代後周世宗顯德六年(公元959年)徵淮南停筆,涵蓋十六朝1362年的歷史。在這部書裏,編者總結出許多經驗教訓,供統治者借鑑,宋神宗認爲此書“鑑於往事,有資於治道”,即以歷史的得失作爲鑑誡來加強統治,所以定名爲《資治通鑑》。
起屠維單閼正月,盡十月,不滿一年。
高祖神堯大聖光孝皇帝上之下
武德二年己卯、公元六一九年
春,正月,壬寅,王世充悉取隋朝顯官、名士爲太尉府官屬,杜淹、戴胄皆預焉。胄,安陽人也。
隋將軍王隆帥屯衛將軍張鎮周、都水少監蘇世長等以山南兵始至東都。王世充專總朝政,事無大小,悉關太尉府;臺省監署,莫不闃然。世充立三牌於府門外,一求文學才識堪濟時務者,一求武勇智略能摧鋒陷敵者,一求身有冤滯擁抑不申者。於是上書陳事者日有數百,世充悉引見,躬自省覽,殷勤慰諭,人人自喜,以爲言聽計從,然終無所施行。下至士卒廝養,世充皆以甘言悅之,而實無恩施。
隋馬軍總管獨孤武都爲世充所親任,其從弟司隸大夫機與虞部郎楊恭慎、前勃海郡主簿孫師孝、步兵總管劉孝元、李儉、崔孝仁謀召唐兵,使孝仁說武都曰:“王公徒爲兒女之態以悅下愚,而鄙隘貪忍,不顧親舊,豈能成大業哉!圖識之文,應歸李氏,人皆知之。唐起晉陽,奄有關內,兵不留行,英雄景附。且坦懷待物,舉善責功,不念舊惡,據勝勢以爭天下,誰能敵之!吾屬託身非所,坐待夷滅。今任管公兵近在新安,又吾之故人也,若遣間使召之,使夜造城下,吾曹共爲內應,開門納之,事無不集矣。”武都從之。事泄,世充皆殺之。恭慎,達之子也。
癸卯,命秦王世民出鎮長春宮。
宇文化及攻魏州總管元寶藏,四旬不克。魏徵往說之,丁未,寶藏舉州來降。
戊午,淮安王神通擊宇文化及於魏縣,化及不能抗,東走聊城。神通拔魏縣,斬獲二千餘人,引兵追化及至聊城,圍之。
甲子,以陳叔達爲納言。
丙寅,李密所置伊州刺史張善相來降。
硃粲有衆二十萬,剽掠漢、淮之間,遷徙無常,攻破州縣,食其積粟未盡,復他適,將去,悉焚其餘資;又不務稼穡,民餒死者如積。粲無可復掠,軍中乏食,乃教士卒烹婦人、嬰兒噉之,曰:“肉之美者無過於人,但使他國有人,何憂於餒!”隋著作佐郎陸從典、通事舍人顏愍楚,謫官在南陽,粲初引爲賓客,其後無食,闔家皆爲所敢。愍楚,之推之子也。又稅諸城堡細弱以供軍食,諸城堡相帥叛之。淮安土豪楊士林、田瓚起兵攻粲,諸州皆應之。粲與戰於淮源,大敗,帥餘衆數千奔菊潭。士林家世蠻酋,隋末,士林爲鷹揚府校尉,殺郡官而據其郡。既逐硃粲,己巳,帥漢東四郡遣使詣信州總管廬江王瑗請降,詔以爲顯州道行臺。士林以瓚爲長史。
初,王世充既殺元、盧,慮人情未服,猶媚事皇泰主,禮甚謙敬。又請爲劉太后假子,尊號曰聖感皇太后。既而漸驕橫,嘗賜食于禁中,還家大吐,疑遇毒,自是不復朝謁。皇泰主知其終不爲臣,而力不能制,唯取內庫彩物大造幡花;又出諸服玩,令僧散施貧乏以求福。世充使其黨張績、董浚守章善、顯福二門,宮內雜物,毫釐不得出。是月,世充使人獻印及劍。又言河水清,欲以耀衆,爲己符瑞雲。
上遣金紫光祿大夫武功靳孝謨安集邊郡,爲梁師都所獲。孝謨罵之極口,師都殺之。二月,詔追賜爵武昌縣公,諡曰忠。
初定租、庸、調法,每丁租二石,絹二匹,綿三兩;自茲以外,不得橫有調斂。
丙戌,詔:“諸宗姓居官者在同列之上,未仕者免其徭役;每州置宗師一人以攝總,別爲團伍。”
張俟德至涼,李軌召其羣臣廷議曰:“唐天子,吾之從兄,今已正位京邑。一姓不可自爭天下,吾欲去帝號,受其官爵,可乎?”曹珍曰:“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稱王稱帝者,奚啻一人!唐帝關中,涼帝河右,固不相妨。且已爲天子,奈何復自貶黜!必欲以小事大,請依蕭察事魏故事。”軌從之。戊戌,軌遣其尚書左丞鄧曉入見,奉書稱“皇從弟大涼皇帝臣軌”而不受官爵。帝怒,拘曉不遣,始議興師討之。
初,隋煬帝自徵吐谷渾,吐谷渾可汗伏允以數千騎奔党項,煬帝立其質子順爲主,使統餘衆,不果入而還。會中國喪亂,伏允復還收其故地。上受禪,順自江都還長安,上遣使與伏允連和,使擊李軌,許以順還之。伏允喜,起兵擊軌,數遣使入貢請順,上遣之。
閏月,硃粲遣使請降,詔以粲爲楚王,聽自置官屬,以便宜從事。
宇文化及以珍貨誘海曲諸賊,賊帥王薄帥衆從之,與共守聊城。
竇建德謂其羣下曰:“吾爲隋民,隋爲吾君;今宇文化及弒逆,乃吾仇也,吾不可以不討!”乃引兵趣聊城。
淮安王神通攻聊城,化及糧盡,請降,神通不許。安撫副使崔世幹勸神通許之,神通曰:“軍士暴露日久,賊食盡計窮,克在旦暮,吾當攻取以示國威,且散其玉帛以勞戰士;若受其降,將何以爲軍賞乎!”世幹曰:“今建德方至,若化及未平,內外受敵,吾軍必敗。夫不攻而下之,爲功甚易,奈何貪其玉帛而不受乎!”神通怒,囚世幹于軍中。既而宇文士及自濟北饋之,化及軍稍振,遂復拒戰。神通督兵攻之,貝州刺史趙君德攀堞先登,神通心害其功,收兵不戰。君德大詬而下,遂不克。建德軍且至,神通引兵退。
建德與化及連戰,大破之,化及復保聊城。建德縱兵四面急攻,王薄開門納之。建德入城,生擒化及,先謁隋蕭皇后,語皆稱臣,素服哭煬帝盡哀;收傳國璽及鹵簿儀仗,撫存隋之百官,然後執逆黨宇文智及、楊士覽、元武達、許弘仁、孟景,集隋官而斬之,梟首軍門之外。以檻車載化及並二子承基、承趾至襄國,斬之。化及且死,更無餘言,但云:“不負夏王!”
建德每戰勝克城,所得資財,悉以分將士,身無所取。又不敢肉,常食蔬,茹粟飯;妻曹氏,不衣紈綺,所役婢妾,才十許人。及破化及,得隋宮人千數,即時散遣之。以隋黃門侍郎裴矩爲左僕射,掌選事,兵部侍郎崔君肅爲侍中,少府令何稠爲工部尚書,右司郎中柳調爲左丞,虞世南爲黃門侍郎,歐陽詢爲太常卿。詢,紇之子也。自餘隨才授職,委以政事。其不願留,欲詣關中及東都者,亦聽之,仍給資糧,以兵援之出境。隋驍果尚近萬人,亦各縱遣,任其所之。又與王世充結好,遣使奉表於隋皇泰主,皇泰主封爲夏王。建德起於羣盜,雖建國,未有文物法度,裴矩爲之定朝儀,制律令,建德甚悅,每從之諮訪典禮。甲辰,上考第羣臣,以李綱、孫伏伽爲第一。因置酒高會,謂裴寂等曰:“隋氏以主驕臣諂亡天下,朕即位以來,每虛心求諫,然唯李綱差盡忠款,孫伏伽可謂誠直。餘人猶踵敝風,俯眉而已,豈朕所望哉!朕視卿如愛子,卿當視朕如慈父。有懷必盡,勿自隱也。”因命舍君臣之敬,極歡而罷。
遣前御史大夫段確使於硃粲。
初,上爲隋殿內少監,宇文士及爲尚輦奉御,上與之善。士及從化及至黎陽,上手詔召之,士及潛遣家僮間道詣長安,又因使者獻金環。化及至魏縣,兵勢日蹙,士及勸之歸唐,化及不從,內史令封德彝說士及於濟北征督軍糧以觀其變。化及稱帝,立士及爲蜀王。化及死,士及與德彝自濟北來降。時士及妹爲昭儀,由是授上儀同。上以封德彝隋室舊臣,而諂巧不忠,深誚責之,罷遣就舍。德彝以祕策幹上,上悅,尋拜內史舍人,俄遷待郎。
甲寅,隋夷陵郡丞安陸許紹帥黔安、武陵、澧陽等諸郡來降。紹幼與帝同學;詔以紹爲峽州刺史,賜爵安陸公。
丙辰,以徐世勣爲黎州總管。
丁巳,驃騎將軍張孝珉以勁卒百人襲王世充汜水城,入其郛,沉米船百五十艘。
己未,世充寇穀州。世充以秦叔寶爲龍驤大將軍,程知節爲將軍,待之皆厚。然二人疾世充多詐,知節謂叔寶曰:“王公器度淺狹而多妄語,好爲咒誓,此乃老巫嫗耳,豈撥亂之主乎!”世充與唐兵戰於九曲,叔寶、知節皆將兵在陳,與其徒數十騎,西馳百許步,下馬拜世充曰:“僕荷公殊禮,深思報效;公性猜忌,喜信讒言,非僕託身之所,今不能仰事,請從此辭。”遂躍馬來降,世充不敢逼。上使事秦王世民,世民素聞其名,厚禮之,以叔寶爲馬軍總管,知節爲左三統軍。時世充驍將又有驃騎武安李君羨、徵南將軍臨邑田留安,亦惡世充之爲人,帥衆來降。世民引君羨置左右,以留安爲右四統軍。
王世充囚李育德之兄厚德於獲嘉,厚德與其守將趙君穎逐殷州刺史段大師,以城來降。以厚德爲殷州刺史。
竇建德陷邢州,執總管陳君賓。
上遣殿內監竇誕、右衛將軍宇文歆助幷州總管齊王元吉守晉陽。誕,抗之子也,尚帝女襄陽公主。元吉性驕侈,奴客婢妾數百人,好使之被甲,戲爲攻戰,前後死傷甚衆,元吉亦嘗被傷。其乳母陳善意苦諫,元吉醉,怒,命壯士毆殺之。性好田獵,載罔罟三十餘車,嘗言:“我寧三日不食,不能一日不獵。”常與誕遊獵,蹂踐人禾稼。又縱左右奪民物,當衢射人,觀其避箭。夜,開府門,宣淫他室。百姓憤怨,歆屢諫不納,乃表言其狀。壬戌,元吉坐免官。
癸亥,陟州刺史李育德攻下王世充河內堡聚三十一所。乙丑,世充遣其兄子君廓侵陟州,李育德擊走之,斬首千餘級。李厚德歸省親疾,使李育德守獲嘉,世充並兵攻之,丁卯,城陷,育德及弟三人皆戰死。
己巳,李公逸以雍丘來降,拜杞州總管,以其族弟善行爲杞州刺史。
隋吏部侍郎楊恭仁,從宇文化及至河北;化及敗,魏州總管元寶藏獲之,己巳,送長安。上與之有舊,拜黃門侍郎,尋以爲涼州總管。恭仁素習邊事,曉羌、胡情僞,民夷悅服,自蔥嶺已東,併入朝貢。
突厥始畢可汗將其衆渡河至夏州,梁師都發兵會之,以五百騎授劉武周,欲自句注入寇太原。會始畢卒,子什鉢苾幼,未可立,立其弟俟利弗設爲處羅可汗。處羅以什鉢苾爲尼步設,使居東偏,直幽州之北。先是,上遣右武候將軍高靜奉幣使於始畢,至豐州,聞始畢卒,敕納於所在之庫。突厥聞之,怒,欲入寇;豐州總管張長遜遣高靜以幣出塞爲朝廷致賻,突厥乃還。
三月,庚午,梁師都寇靈州,長史楊則擊走之。
壬申,王世充寇穀州,刺史史萬寶戰不利。
庚辰,隋北海通守鄭虔符、文登令方惠整及東海、齊郡、東平、任城、平陸、壽張、須昌賊帥王薄等並以其地來降。
王世充之寇新安也。外示攻取,實召文武之附己者議受禪。李世英深以爲不可,曰:“四方所以奔馳歸附東都者,以公能中興隋室故也。今九州之地,未清其一,遽正位號,恐遠人皆思叛去矣!”世充曰:“公言是也!”長史韋節、楊續等曰:“隋氏數窮,在理昭然。夫非常之事,固不可與常人議之。”太史令樂德融曰:“昔歲長星出,乃除舊佈新之徵;今歲星在角、亢。亢,鄭之分野。若不亟順天道,恐王氣衰息。”世充從之。外兵曹參軍戴胄言於世充曰:“君臣猶父子也,休慼同之,明公莫若竭忠徇國,則家國俱安矣。”世充詭辭稱善而遣之,世充議受九錫,胄復固諫,世充怒,出爲鄭州長史,使與兄子行本鎮虎牢。乃使段達等言於皇泰主,請加世充九錫。皇泰主曰:“鄭公近平李密,已拜太尉,自是以來,未有殊績,俟天下稍平,議之未晚。”段達曰:“太尉欲之。”皇泰主熟視達曰:“任公!”辛巳,達等以皇泰主之詔,命世充爲相國,假黃鉞,總百揆,進爵鄭王,加九錫,鄭國置丞相以下官。
初,宇文化及以隋大理卿鄭善果爲民部尚書。從至聊城,爲化及督戰,中流矢。竇建德克聊城,王琮獲善果,責之曰:“公名臣之家,隋室大臣,奈何爲弒君之賊效命,苦戰傷痍至此乎!”善果大慚,欲自殺,宋正本馳往救止之;建德復不爲禮,乃奔相州,淮安王神通送之長安。庚午,善果至,上優禮之,拜左庶子、檢校內史待郎。
齊王元吉諷幷州父老詣闕留己;甲申,復以元吉爲幷州總管。
戊子,淮南五州皆遣使來降。
辛卯,劉武周寇幷州。
壬辰,營州總管鄧暠擊高開道,敗之。
甲午,王世充遣其將高毘寇義州。
東都道士桓法嗣獻《孔子閉房記》於王世充,言“相國當代隋爲天子”。世充大悅,以法嗣爲諫議大夫。世充又羅取雜鳥,書帛繫頸,自言符命而縱之。有得鳥來獻者,亦拜官爵。於是段達以皇泰主命,加世充殊禮。世充奉表三讓,百官勸進,設位於都常。納言蘇威年老,不任朝謁,世充以威隋氏重臣,欲以眩耀士民,每勸進,必冠威名。及受殊禮之日,扶威置百官之上,然後南面正坐受之。
夏,四月,劉武周引突厥之衆,軍於黃蛇嶺,兵鋒甚盛。齊王元吉使車騎將軍張達以步卒百人嘗寇;達辭以兵少不可往,元吉強遣之,至則俱沒。達忿恨,庚子,引武周襲榆次,陷之。
散騎常侍段確,性嗜酒,奉詔慰勞硃粲於菊潭。辛丑,乘醉侮粲曰:“聞卿好敢人,人作何味?”粲曰:“敢醉人正如糟藏彘肉。”確怒,罵曰:“狂賊入朝,爲一頭奴耳,復得敢人乎!”粲於座收確及從者數十人,悉烹之,以敢左右。遂屠菊潭,奔王世充,世充以爲龍驤大將軍。
王世充令長史韋節、楊續等及太常博士衡水孔穎達,造禪代儀,遣段達、雲定興等十餘人入奏皇泰主曰:“天命不常,鄭王功德甚盛,願陛下遵唐、虞之跡。”皇泰主斂膝據案,怒曰:“天下,高祖之天下,若隋祚未亡,此言不應輒發;必天命已改,何煩禪讓!公等或祖禰舊臣,或臺鼎高位,既有斯言,朕復何望!”顏色凜冽,在廷者皆流汗。退朝,泣對太后。世充更使人謂之曰:“今海內未寧,須立長君,俟四方安集,當復子明辟,必如前誓。”癸卯,世充稱皇泰主命,禪位於鄭。遣其兄世惲幽皇泰主於含涼殿,雖有三表陳讓及敕書敦勸,皇泰主皆不知也。遣諸將引兵入清宮城,又遣術人以桃湯葦火祓除禁省。
隋將帥、郡縣及賊帥前後繼有降者,詔以王薄爲齊州總管,伏德爲濟州總管,鄭虔符爲青州總管,綦公順爲淮州總管,王孝師爲滄州總管。甲辰,遣大理卿新樂郎楚之安撫山東,祕書監夏侯端安撫淮左。
乙巳,王世充備法駕入宮,即皇帝位。丙午,大赦,改元開明。
丁未,隋御衛將軍陳稜以江都來降;以稜爲揚州總管。
戊申,王世充立子玄應爲太子,玄恕爲漢王,餘兄弟宗族十九人皆爲王。奉皇泰主爲潞國公。以蘇威爲太師,段達爲司徒,雲定興爲太尉,張僅爲司空,楊續爲納言,韋節爲內史,王隆爲左僕射,韋霽爲右僕射,齊王世惲爲尚書令,楊汪爲吏部尚書,杜淹爲少吏部,鄭頲爲御史大夫。世惲,世充之兄也。又以國子助都吳人陸德明爲漢王師,令玄恕就其家行束脩禮。德明恥之,故服巴豆散,臥稱病,玄恕入跪牀下,對之遺利,竟不與語。德明名朗,以字行。
世充於闕下及玄武門等數處皆設榻,坐無常所,親受章表。或輕騎遊歷衢市,亦不清道,民但避路而已。世充按轡徐行,語之曰:“昔時天子深居九重,在下事情無由聞徹。今世充非貪天位,但欲救恤時危,正如一州刺史,親覽庶務,當與士庶共評朝政,尚恐門有禁限,今於門外設坐聽朝,宜各盡情。”又令西朝堂納冤抑,東朝堂納直諫。於是獻策上書者日有數百,條疏既煩,省覽難遍,數日後,不復更出。
竇建德聞王世充自立,乃絕之,始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下書稱詔,追諡隋煬帝爲閔帝。齊王暕之死也,有遣腹子政道,建德立以爲鄖公,然猶依倚突厥,以壯其兵勢。隋義成公主遣使迎蕭皇后及南陽公主,建德遣千餘騎送之,又傳宇文化及首以獻義成公主。
丙辰,劉武周圍幷州,齊王元吉拒卻之。戊午,詔太常卿李仲文將兵救幷州。
王世充將軍丘懷義居門下內省。召越王君度、漢王玄恕、將軍郭士衡雜妓妾飲博,侍御史張蘊古彈之。世充大怒,令散手執君度、玄恕,批其耳數十;又命引入東上閣,仗之各數十。懷義、士衡不問。賞蘊古帛百段,遷太子舍人。君度,世充之兄子也。
世充每聽朝,殷勤誨諭,言詞重複,千端萬緒,侍衛之人不勝倦弊,百司奏事,疲於聽受。御史大夫蘇良諫曰:“陛下語太多而無領要,計云爾即可,何煩許辭也!”世充默然良久,亦不罪良,然性如是,終不能改也。
王世充數攻伊州,總管張善相拒之;糧盡,援兵不至,癸亥,城陷,善相罵世充極口而死。帝聞,嘆曰:“吾負善相,善相不負吾也!”賜其子爵襄城郡公。
五月,王世充陷義州,復寇西濟州。遣右驍衛大將軍劉弘基將兵救之。
李軌將安修仁兄興貴,仕長安,表請說軌,諭以禍福。上曰:“軌阻兵恃險,連結吐谷渾、突厥,吾興兵擊之,尚恐不克,豈口舌所能下乎!”興貴曰:“臣家在涼州,奕世豪望,爲民夷所附;弟修仁爲軌所信任,子弟在機近者以十數。臣往說之,軌聽臣固善,若其不聽,圖之肘腋,易矣!”上乃遣之。
興貴至武威,軌以爲左右衛大將軍。興貴乘間說軌曰:“涼地不過千里,土薄民貧。今唐起太原,取函秦,宰制中原。戰必勝,攻必取,此殆天啓,非人力也。不若舉河西歸之,則竇融之功復見於今日矣!”軌曰:“吾據山河之固,彼雖強大,若我何?汝自唐來,爲唐遊說耳。”興貴謝曰:“臣聞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臣闔門受陛下榮祿,安肯附唐!但欲效其愚慮,可否在陛下耳。”於是退與修仁陰結諸胡起兵擊軌,軌出戰而敗,嬰城自守。興貴徇曰:“大唐遣我來誅李軌,敢助之者夷三族!”城中人爭出就興貴。軌計窮,與妻子登玉女臺,置酒爲別。庚辰,興貴執之以聞,河西悉平。鄧曉在長安,舞蹈稱慶,上曰:“汝爲人使臣,聞國亡,不戚而喜,以求媚於朕。不忠於李軌,肯爲朕用乎!”遂廢之終身。
軌至長安,並其子弟皆伏誅。以安興貴爲右武候大將軍、上柱國、涼國公,賜帛萬段,安修仁爲左武候大將軍、申國公。
隋末,離石胡劉龍兒擁兵數萬,自號劉王,以其子季真爲太子;虎賁郎將梁德擊斬龍兒。至是,季真與弟六兒復舉兵爲亂,引劉武周之衆攻陷石州,殺刺史王儉。季真自稱突利可汗,以六兒爲拓定王。六兒隋使請降,詔以爲嵐州總管。
壬午,以秦王世民爲左武候大將軍、使持節、涼、甘等九州諸軍事、涼州總管,其太尉、尚書令、雍州牧、陝東道行臺並如故。遣黃門侍郎楊恭仁安撫河西。
丙戌,劉武周陷平遙。
癸巳,梁州總管、山東道安撫副使陳政爲麾下所殺,攜其首奔王世充。政,茂之子也。
王世充以禮部尚書裴仁基、左輔大將軍裴行儼有威名,忌之。仁基父子知之,亦不自安,乃與尚書左丞宇文儒童、儒童弟尚食直長溫、散騎常侍崔德本謀殺世充及其黨,復尊立皇泰主;事泄,皆夷三族。齊王世惲言於世充曰:“儒童等謀反,正爲皇泰主尚在故也,不如早除之。”世充從之,遣兄子唐王仁則及家奴梁百年鴆皇泰主。皇泰主曰:“更爲請太尉,以往者之言,未應至此。”百年欲爲啓陳,世惲不許;又請與皇太后辭決,亦不許。乃布度焚香禮佛:“願自今已往,不復生帝王家!”飲藥,不能絕,以帛縊殺之。諡曰恭皇帝。世充以其兄楚王世偉爲太保,齊王世惲爲太傅,領尚書令。
六月,庚子,竇建德陷滄州。
初,易州賊帥宋金剛,有衆萬餘,與魏刀兒連結。刀兒爲竇建德所滅,金剛救之,戰敗,帥衆四千西奔劉武周,武周聞其善用兵,得之,甚喜,號曰宋王,委以軍事,中分家貲以遺之。金剛亦深自結,出其故妻,納武周之妹,因說武周圖晉陽,南向爭天下。武周以金剛爲西南道大行臺,使將兵三萬寇幷州。丁未,武周進逼介州,沙門道澄以佛幡縋之入城,遂陷介州;詔左武衛大將軍姜寶誼、行軍總管李仲文擊之。武周將黃子英往來雀鼠谷,數以輕兵挑戰,兵才接,子英陽不勝而走,如是再三,寶宜、仲文悉衆逐之,伏兵發,唐兵大敗,寶誼、仲文皆爲所虜。既而俱逃歸,上覆使二人將兵擊武周。
己酉,突厥遣使來告始畢可汗之喪,上舉哀於長樂門,廢朝三日,詔百官就館吊其使者。又遣內史舍人鄭德挺吊處羅可汗,賻帛三萬段。
上以劉武周入寇爲憂,右僕射裴寂請自行。癸亥,以寂爲晉州道行軍總管,討武周,聽以便宜從事。
秋,七月,初置十二軍,分關內諸府以隸焉,皆取天星爲名,以車騎府統之。每軍將、副各一人,取威名素重者爲之,督以耕戰之務。由是士馬精強,所向無敵。
海岱賊帥徐圓朗以數州之地請降,拜兗州總管,封魯國公。
王世充遣其將羅士信寇穀州,士信帥其衆千餘人來降。先是,士信從李密擊世充,兵敗,爲世充所得,世充厚禮之,與同寢食。既而得邴元真等,待之如士信,士信恥之。士信有駿馬,世充兄子趙王道詢欲之,不與,世充奪之以賜道詢;士信怒,故來降。上聞其來,甚喜,遣使迎勞,賜帛五千段,稟食其所部,以士信爲陝州道行軍總管。世充左龍驤將軍臨涇席辯與同列楊虔安、李君義皆帥所部來降。
丙子,王世充遣其將郭士衡寇穀州,刺史任瑰大破之,俘斬且盡。
甲申,行軍總管劉弘基遣其將種如願襲王世充河陽城,毀其河橋而還。
乙酉,西突厥統葉護可汗、高昌王麴伯雅各遣使入貢。
初,西突厥曷娑那可汗入朝於隋,隋人留之,國人立其叔父,號射匱可汗。射匱者,達頭可汗之孫也,既立,拓地東至金山,西至海,遂與北突厥爲敵,建庭於龜茲北三彌山。射匱卒,弟統葉護立。統葉護勇而有謀,北並鐵勒,控弦數十萬,據烏孫故地,又移庭於石國北千泉;西域諸國皆臣之,葉護各遣吐屯監之,督其徵賦。
辛卯,宋金剛寇浩州,浹旬而退。
八月,丁酉,酅公薨,諡曰隋恭帝;無後,以族子行基嗣。
竇建德將兵十餘萬趣洺州,淮安王神通帥諸軍退保相州。己亥,建德兵至洺州城下。丙午,將軍秦武通軍至洛陽,敗王世充將葛彥璋。
丁未,竇建德陷洺州,總管袁子幹降之。乙卯,引兵趣相州,淮安王神通聞之。帥諸軍就李世勣於黎陽。
梁師都與突厥命數千騎寇延州,行軍總管段德操兵少不敵,閉壁不戰,伺師都稍怠,九月,丙寅,遣副總管梁禮將兵擊之。師都與禮戰方酣,德操以輕騎多張旗幟,掩擊其後,師都軍潰;逐北二百餘里,破其魏州,虜男女二千餘口。德操,孝先之子也。
蕭銑遣其將楊道生寇峽州,剌史許紹擊破之。銑又遣其將陳普環帥舟師上峽,規取巴、蜀。紹遣其子智仁及錄事參軍李弘節等追至西陵,大破之,擒普環。銑遣兵戍安蜀城及荊門城。
先是,上遣開府李靖詣夔州經略蕭銑。靖至峽州,阻銑兵,久不得進。上怒其遲留,陰敕許紹斬之;紹惜其才,爲之奏請,獲免。
己巳,竇建德陷相州,殺刺史呂珉。
民部尚書魯公劉文靜,自以才略功勳在裴寂之右,而位居其下,意甚不平。每廷議,寂有所是,文靜必非之,數侵侮寂,由是有隙。文靜與弟通直散騎常侍文起飲,酒酣,怨望,拔刀擊柱曰:“會當斬裴寂首!”家數有妖,文起召巫於星下被髮銜刀爲厭勝。文靜有妾無寵,使其兄上變告之。上以文靜屬吏,遣裴寂、蕭瑀問狀。文靜曰:“建義之初,忝爲司馬,計與長史位望略同。今寂爲僕射,據甲第;臣官賞不異衆人,東西征討,老母留京師,風雨無所庇,實有觖望之心,因醉怨言,不能自保。”上謂羣臣曰:“觀文靜此言,反明白矣。”李綱、蕭瑀皆明其不反,秦王世民爲之固請曰:“昔在晉陽,文靜先定非常之策,始告寂知;及克京城,任遇懸隔,令文靜觖望則有之,非敢謀反。”裴寂言於上曰:“文靜才略實冠時人,性復粗險,今天下未定,留之必貽後患。”上素親寂,低迴久之,卒用寂言。辛未,文靜及文起坐死,籍沒其家。
沈法興既克毘陵,謂江、淮之南指捴可定,自稱梁王,都毘陵,改元延康,置百官。性殘忍,專尚威刑,將士小有過,即斬之,由是其下離怨。
時杜伏威據歷陽,陳稜據江都,李子通據海陵,俱有窺江表之心。法興軍數敗;會子通圍稜於江都,稜送質求救於法興及伏威,法興使其子綸將兵數萬,與伏威共救之。伏威軍清流,綸軍揚子,相去數十里。子通納言毛文深獻策,募江南人詐爲綸兵,夜襲伏威營,伏威怒,復遣兵襲綸。由是二人相疑,莫敢先進。子通得盡銳攻江都,克之,稜奔伏威。子通入江都,因縱擊綸,大破之,伏威亦引去。子通即皇帝位,國號吳,改元明政。丹楊賊帥樂伯通帥衆萬餘降之,子通以爲左僕射。杜伏威請降;丁丑,以伏威爲淮南安撫大使、和州總管。
裴寂至介休,宋金剛據城拒之。寂軍於度索原,營中飲澗水,金剛絕之,士卒渴乏。寂欲移營就水,金剛縱兵擊之,寂軍遂潰,失亡略盡,寂一日一夜馳至晉州。
先是,劉武周屢遣兵攻西河,浩州剌史劉贍拒之;李仲文引兵就之,與共守西河。及裴寂敗,自晉州以北城鎮俱沒,唯西河獨存。姜寶誼復爲金剛所虜,謀逃歸,金剛殺之。裴寂上表謝罪,上慰諭之,復使鎮撫河東。
劉武周進逼併州,齊王元吉紿其司馬劉德威曰:“卿以老弱守城,吾以強兵出戰。”辛巳,元吉夜出兵,攜其妻妾棄州奔還長安。元吉始去,武周兵已至城下,晉陽土豪薛深以城納武周。上聞之,大怒,謂禮部尚書李綱曰:“元吉幼弱,未習時事,故遣竇誕、宇文歆輔之。晉陽強兵數萬,食支十年,興王之基,一旦棄之。聞宇文歆首畫此策,我當斬之!”綱曰:“王年少驕逸,竇誕曾無規諫,又掩覆之,使士民憤怨,今日之敗,誕之罪也。歆諫,王不悛,尋皆聞奏,乃忠臣也,豈可殺哉!”明日,上召綱入,升御座曰:“我得公,遂無濫刑。元吉自爲不善,非二人所能禁也。”並誕赦之。衛尉少卿劉政會在太原,爲武周所虜,政會密遣人奉表論武周形勢。武周據太原,遣宋金剛攻晉州,拔之,虜右驍衛大將軍劉弘基,弘基逃歸。金剛進逼絳州,陷龍門。
西突厥曷娑那可汗與北突厥有怨;曷娑那在長安,北突厥遣使請殺之,上不許。羣臣皆曰:“保一人而失一國,後必爲患!”秦王世民曰:“人窮來歸我,殺之不義。”上遲迴久之,不得己,丙戌,引曷娑那於內殿宴飲,既而送中書省,縱北突厥使者使殺之。
禮部尚書李綱領太子詹事,太子建成始甚禮之。久之,太子漸暱近小人,疾秦王世民功高,頗相猜忌;綱屢諫不聽,乃乞骸骨。上罵之曰:“卿爲何潘仁長史,乃恥爲朕尚書邪!且方使卿輔導建成,而固求去,何也?”綱頓首曰:“潘仁,賊也,每欲妄殺人,臣諫之即止。爲其長史,可以無愧。陛下創業明主,臣不才,所言如水投石,言於太子亦然,臣何敢久污天台,辱東朝乎!”上曰:“知公直士,勉留輔吾兒。”戊子,以綱爲太子少保,尚書、詹事如故。綱覆上書諫太子飲酒無節,及信讒慝,疏骨肉。太子不懌,而所爲如故。綱鬱郁不得志,是歲,固稱老病辭職,詔解尚書,仍爲少保。
淮安王神通使慰撫使張道源鎮趙州。庚寅,竇建德陷趙州,執總管張志昂及道源。建德以二人及邢州刺史陳君賓不早下,欲殺之。國子祭酒凌敬諫曰:“人臣各爲其主用,彼堅守不下,乃忠臣也。今大王殺之,何以勵羣下乎!”建德怒曰:“吾至城下,彼猶不降,力屈就擒,何可舍也!”敬曰:“今大王使大將高士興拒羅藝於易水,藝才至,士興即降,大王之意以爲何如?”建德乃悟,即命釋之。
乙未,梁師都復寇延州,段德操擊破之,斬首二千餘級,師都以百餘騎遁去。德操以功拜柱國,賜爵平原郡公。鄜州刺史鄜城壯公梁禮戰沒。
冬,十月,己亥,就加涼州總管楊恭仁納言;賜幽州總管燕公羅藝姓李氏,封燕郡王。
辛丑,李藝破竇建德于衡水。
癸卯,以左武候大將軍龐玉爲梁州總管。時集州獠反,玉討之,獠據險自守,軍不得進,糧且盡。熟獠與反者皆鄰里親黨,爭言賊不可擊,請玉還。玉揚言:“秋谷將熟,百姓毋得收刈,一切供軍,非平賊吾不返。”聞者大懼,曰:“大軍不去,吾曹皆將餒死。”其中壯士乃入賊營,與所親潛謀,斬其渠帥而降,餘黨皆散,玉追討,悉平之。
劉武周將宋金剛進攻澮州,陷之,軍勢甚銳。裴寂性怯,無將帥之略,唯發使駱驛,趣虞、泰二州收民入城堡,焚其積聚。民驚擾悉怨,皆思爲盜。夏縣民呂崇茂聚衆自稱魏王,以應武周,寂討之,爲所敗。詔永安王孝基、工部尚書獨孤懷恩、陝州總管於筠、內史侍郎唐儉等將兵討之。
時王行本猶據蒲阪,未下,亦與武周相應,關中震駭。上出手敕曰:“賊勢如此,難與爭鋒,宜棄大河以東,謹守關西而已。”秦王世民上表曰:“太原,王業所基,國之根本;河東殷實,京邑所資,若舉而棄之,臣竊憤恨。願假臣精兵三萬,必冀平殄武周,克復汾、晉。”上於是悉發關中兵以益世民所統,使擊武周,乙卯,幸華陰,至長春宮以送之。
竇建德引兵趣衛州。建德每行軍,常爲三道,輜重、細弱居中央,步騎夾左右,相去二里許。建德以千騎前行,過黎陽三十里,李世勣遣騎將丘孝剛將二百騎偵之。孝剛驍勇,善馬槊,與建德遇,遂擊之,建德敗走;右方兵救之,擊斬孝剛。建德怒,還攻黎陽,克之,虜淮安王神通、李世勣父蓋、魏徵及帝妹同安公主。唯李世勣以數百騎走渡河,數日,以其父故,還詣建德降。衛州聞黎陽陷,亦降。建德以李世勣爲左驍衛將軍,使守黎陽,常以其父蓋自隨爲質。以魏徵爲起居舍人。滑州刺史王軌奴殺軌,攜其首詣建德降。建德曰:“奴殺主大逆,吾何爲受之!”立命斬奴,返其首於滑州。吏民感悅,即日請降。於是其旁州縣及徐圓朗等皆望風歸附。己未,建德還洺州,築萬春宮,徙都之。置淮安王神通於下博,待以客禮。
行軍總管羅士信帥勇士夜入洛陽外郭,縱火焚清化裏而還。壬戌,士信拔青城堡。王世充自將兵徇地至滑臺,臨黎陽;尉氏城主時德睿、汴州刺史王要漢、亳州刺史丁叔則遣使降之。以德睿爲尉州刺史。要漢,伯當之兄也。
夏侯端至黎陽,李世勣發兵送之,自澶淵濟河,傳檄州縣,東至於海,南至於淮,二十餘州,皆遣使來降。行至譙州,會汴、亳降於王世充,還路遂絕。端素得衆心,所從二千人,雖糧盡不忍委去,端坐澤中,殺馬以饗士,因歔欷謂曰:“卿等鄉里皆已從賊,特以共事之情,未能見委。我奉王命,不可從卿;卿有妻子,無宜效我。可斬吾首歸賊,必獲富貴。”衆皆流涕曰:“公於唐室非有親屬,直以忠義,志不圖存。某等雖賤,心亦人也,寧肯害公以求利乎!”端曰:“卿不忍見殺,吾當自刎。”衆抱持之,乃復同進,潛行五日,餒死及爲賊所擊奔潰相失者太半,唯餘五十三人同走,採豆生食之。端持節未嘗離身,屢遣從者散,自求生,衆又不可。時河南之地皆入世充,唯杞州刺史李公逸爲唐堅守,遣兵迎端,館給之。世充遣使召端,解衣遺之,仍送除書,以端爲淮南郡公、尚書少吏部。端對使者焚書毀衣,曰:“夏侯端天子大使,豈受王世充官乎!汝欲吾往,唯可取吾首耳。”因解節旄懷之,置刃於竿,自山中西走,無復蹊徑,冒踐荊棘,晝夜兼行,得達宜陽,從者附崖溺水,爲虎狼所食,又喪其半;其存者鬢髮禿落,無復人狀。端詣闕見上,但謝無功,初不自言艱苦,上覆以爲祕書監。
郎楚之至山東,亦爲竇建德所獲,楚之不屈,竟得還。
王世充遣其從弟世辯以徐、亳之兵攻雍丘。李公逸遣使求救,上以隔賊境,不能救。公逸乃留其屬李善行守雍丘,身帥輕騎入朝,至襄城,爲世充伊州刺史張殷所獲。世充謂曰:“卿越鄭臣唐,其說安在?”公逸曰:“我於天下,唯知有唐,不知有鄭。”世充怒,斬之。善行亦沒。上以公逸子爲襄邑公。
甲子,上祠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