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資治通鑑》(常簡作《通鑑》),是由北宋史學家司馬光主編的一部多卷本編年體史書,共294卷,歷時十九年完成。主要以時間爲綱,事件爲目,從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寫起,到五代後周世宗顯德六年(公元959年)徵淮南停筆,涵蓋十六朝1362年的歷史。在這部書裏,編者總結出許多經驗教訓,供統治者借鑑,宋神宗認爲此書“鑑於往事,有資於治道”,即以歷史的得失作爲鑑誡來加強統治,所以定名爲《資治通鑑》。

唐紀十六

起旃蒙單瘀十月,盡玄勣閹茂七月,凡六年有奇。


高宗天皇大聖大弘孝皇帝上之下


永徽六年乙卯,公元六五五年


冬,十月,己酉,下詔稱:“王皇后、蕭淑妃謀行鴆毒,廢爲庶人,母及兄弟,併除名,流嶺南。”許敬宗奏:“故特進贈司空王仁祐告身尚存,使逆亂餘孽猶得爲廕,並請除削。”從之。


乙卯,百官上表請立中宮,乃下詔曰:“武氏門著勳庸,地華纓黻,往以纔行選入後庭,譽重椒闈,德光蘭掖。朕昔在儲貳,特荷先慈,常得待從,弗離朝夕,宮壼之內,恆自飭躬,嬪嬙之間,未嘗迕目,聖情鑑悉,每垂賞嘆,遂以武氏賜朕,事同政君,可立爲皇后。”


丁巳,赦天下。是日,皇后上表稱:“陛下前以妾爲宸妃,韓瑗、來濟面折庭爭,此既事之極難,豈非深情爲國!乞加褒賞。”上以表示瑗等,瑗等彌憂懼,屢請去位,上不許。


十一月,丁卯朔,臨軒命司空李勣齎璽綬冊皇后武氏。是日,百官朝皇后於肅義門。


故后王氏、故淑妃蕭氏,並囚於別院,上嘗念之,間行至其所,見其室封閉極密,惟竅壁以通食器,惻然傷之,呼曰:“皇后、淑妃安在?”王氏泣對曰:“妾等得罪爲宮婢,何得更有尊稱!”又曰:“至尊若念疇昔,使妾等再見日月,乞名此院爲迴心院。”上曰:“朕即有處置。”武后聞之,大怒,遣人杖王氏及蕭氏各一百,斷去手足,捉酒甕中,曰:“令二嫗骨醉!”數日而死,又斬之。王氏初聞宣敕,再拜曰:“願大家萬歲!昭儀承恩,死自吾分。”淑妃罵曰:“阿武妖猾,乃至於此!願他生我爲貓,阿武爲鼠,生生扼其喉。”由是宮中不畜貓。尋又改王氏姓爲蟒氏,蕭氏爲梟氏。武后數見王、蕭爲祟,被髮瀝血如死時狀。後徙居蓬萊宮,復見之,故多在洛陽,終身不歸長安。


己巳,許敬宗奏曰:“永徽爰始,國本未生,權引彗星,越升明兩。近者元妃載誕,正胤降神,重光日融,爝暉宜息。安可反植枝幹,久易位於天庭;倒襲裳衣,使違方於震位!又,父子之際,人所難言,事或犯鱗,必嬰嚴憲,煎膏染鼎,臣亦甘心。”上召見,問之,對曰:“皇太子,國之本也,本猶未正,萬國無所繫心。且在東宮者,所出本微,今知國家已有正嫡,必不自安。竊位而懷自疑,恐非宗廟之福,願陛下熟計之。”上曰:“忠已自讓。”對曰:“能爲太伯,願速從之。”


西突厥頡苾達度設數遣使請兵討沙鉢羅可汗。甲戌,遣豐州都督元禮臣冊拜頡苾達度設爲可汗。禮臣至碎葉城,沙鉢羅發兵拒之,不得前。頡苾達度設部落多爲沙鉢羅所並,餘衆寡弱,不爲諸姓所附,禮臣竟不冊拜而歸。


中書侍郎李義府參知政事。義府容貌溫恭,與人語,必嬉怡微笑,而狡險忌克,故時人謂義府笑中有刀;又以其柔而害物,謂之李貓。


顯慶元年丙辰,公元六五六年


春,正月,辛未,以皇太子忠爲梁王、梁州刺史,立皇后子代王弘爲皇太子,生四年矣。忠既廢,官屬皆懼罪亡匿,無敢見者;右庶子李安仁獨候忠,泣涕拜辭而去。安仁,綱之孫也。


壬申,赦天下,改元。


二月,辛亥,贈武士彠司徒,賜爵周國公。


三月,以度支侍郎杜正倫爲黃門侍郎、同三品。


夏,四月,壬子,矩州人謝無靈舉兵反,黔州都督李子和討平之。


己未,上謂侍臣曰:“朕思養人之道,未得其要,公等爲朕陳之。”來濟對曰:“昔齊桓公出遊,見老而飢寒者,命賜之食,老人曰:‘願賜一國之飢者。’賜之衣,曰:‘願賜一國之寒者。’公曰:‘寡人之廩府安足以週一國之飢寒!’老人曰‘君不奪農時,則國人皆有餘食矣;不奪蠶要,則國人皆有餘衣矣!’故人君之養人,在省其徵役而已。今山東役丁,歲別數萬,役之則人大勞,取庸則人大費。臣願陛下量公家所須外,餘悉免之。”上從之。


六月,辛亥,禮宮奏停太祖、世祖配祀,以高祖配昊天於圜丘,太宗配五帝於明堂;從之。


秋,七月,乙丑,西洱蠻酋長楊棟附、顯和蠻酋長王羅祁、郎、昆、梨、盤四州酋長王伽衝等帥衆內附。


癸未,以中書令崔敦禮爲太子少師、同中書門下三品。


八月,丙申,固安昭公崔敦禮薨。


辛丑,蔥山道行軍總管程知節擊西突厥,與歌邏、處月二部戰於榆慕谷,大破之,斬首千餘級。副總管周智度攻突騎施、處木昆等部於咽城,拔之,斬首三萬級。


乙巳,龜茲王布失畢入朝。


李義府恃寵用事。洛州婦人淳于氏,美色,系大理獄,義府屬大理寺丞畢正義枉法出之,將納爲妾,大理卿段寶玄疑而奏之。上命給事中劉仁軌等鞫之,義府恐事泄,逼正義自縊於獄中。上知之,原義府罪不問。


侍御史漣水王義方欲奏彈之,先白其母曰:“義方爲御史,視奸臣不糾則不忠,糾之則身危而憂及於親爲不孝,二者不能自決,奈何?”母曰:“昔王陵之母,殺身以成子之名。汝能盡忠以事君,吾死不恨!”義方乃奏稱:“義府於輦轂之下,擅殺六品寺丞;就雲正義自殺,亦由畏義府威,殺身以滅口。如此,則生殺之威,不由上出,漸不可長,請更加勘當!”於是對仗,叱義府令下;義府顧望不退。義方三叱,上既無言,義府始趨出,義方乃讀彈文。上釋義府不問,而謂義方毀辱大臣,言辭不遜,貶萊州司戶。


九月,括州暴風,海溢,溺四千餘家。


冬,十一月,丙寅,生羌酋長浪我利波等帥衆內附,以其地置柘、栱二州。


十二月,程知節引軍至鷹娑川,遇西突厥二萬騎,別部鼠尼施等二萬餘騎繼至,前軍總管蘇定方帥五百騎馳往擊之,西突厥大敗,追奔二十里,殺獲千五百餘人,獲馬及器械,綿亙山野,不可勝計。副大總管王文度害其功,言於知節曰:“今茲雖雲破賊,官軍亦有死傷,乘危輕脫,乃成敗之法耳,何急而爲此!自今當結方陳,置輜重在內,遇賊則戰,此萬全策也。”又矯稱別得旨,以知節恃勇輕敵,委文度爲之節制,遂收軍不許深入。士卒終日跨馬被甲結陳,不勝疲頓,馬多瘦死。定方言於知節曰:“出師欲以討賊,今乃自守,坐自困敝,若遇賊必敗;懦怯如此,何以立功!且主上以公爲大將,豈可更遣軍副專其號令,事必不然。請囚文度,飛表以聞。”知節不從。至恆篤城,有羣胡歸附,文度曰“此屬伺我旋師,還復爲賊,不如盡殺之,取其資財。”定方曰:“如此乃自爲賊耳,何名伐叛!”文度竟殺之,分其財,獨定方不受。師旋,文度坐矯詔當死,特除名;知節亦坐逗遛追賊不及,減死免官。


是歲,以太常卿駙馬都尉高履行爲益州長史。


韓瑗上疏,爲褚遂良訟冤曰:“遂良體國忘家,捐身徇物,風霜其操,鐵石其心,社稷之舊臣,陛下之賢佐。無聞罪狀,斥去朝廷,內外黎,鹹嗟舉措。臣聞晉武弘裕,不貽劉毅之誅;漢祖深仁,無恚周昌之直。而遂良被遷,已經寒暑,違忤陛下,其罰塞焉。伏願緬鑑無辜,稍寬非罪,俯矜微款,以順人情。”上謂瑗曰:“遂良之情,朕亦知之。然其悖戾好犯上,故以此責之,卿何言之深也!”對曰:“遂良社稷忠臣,爲讒諛所毀。昔微子去而殷國以亡,張華存而綱紀不亂。陛下無故棄逐舊臣,恐非國家之福!”上不納。瑗以言不用,乞歸田裏,上不許。


劉洎之子訟其父冤,稱貞觀之末,爲褚遂良所譖而死,李義府復助之。上以問近臣,衆希義府之旨,皆言其枉。給事中長安樂彥瑋獨曰:“劉洎大臣,人主暫有不豫,豈得遽自比伊、霍!今雪洎之罪,謂先帝用刑不當乎!”上然其言,遂寢其事。


顯慶二年丁巳,公元六五七年


春,正月,癸巳,分哥邏祿部置陰山、大漠二都督府。


閏月,壬寅,上行幸洛陽。


庚戌,以右屯衛將軍蘇定方爲伊麗道行軍總管,帥燕然都護渭南任雅相、副都護蕭嗣業發回紇等兵,自北道討西突厥沙鉢羅可汗。嗣業,鉅之子也。


初,右衛大將軍阿史那彌射及族兄左屯衛大將軍步真,皆西突厥酋長,太宗之世,帥衆來降;至是,詔以彌射、步真爲流沙安撫大使,自南道招集舊衆。


二月,辛酉,車駕至洛陽宮。


庚午,立皇子顯爲周王。壬申,徙雍王素節爲郇王。


三月,甲辰,以潭州都督褚遂良爲桂州都督。


癸丑,以李義府兼中書令。


夏,五月,丙申,上幸明德宮避暑。上自即位,每日視事;庚子,宰相奏天下無虞,請隔日視事;許之。


秋,七月,丁亥朔,上還洛陽宮。


王玄策之破天竺也,得方士那羅邇娑婆寐以歸,自言有長生之術。太宗頗信之,深加禮敬,使合長生藥。發使四方求奇藥異石,又發使詣婆羅門諸國採藥。其言率皆迂誕無實,苟欲以延歲月,藥竟不就,乃放還。上即位,復詣長安,又遣歸。玄策時爲道王友,辛亥,奏言:“此婆羅門實能合長年藥,自詭必成,今遣歸,可惜失之。”玄策退,上謂侍臣曰:“自古安有神仙!秦始皇、漢武帝求之,疲弊生民,卒無所成。果有不死之人,今皆安在!”李對曰:“誠如聖言。此婆羅門今茲再來,容發衰白,已改於前,何能長生!陛下遣之,內外皆喜。”娑婆寐竟死於長安。


許敬宗、李義府希皇后旨,誣奏侍中韓瑗、中書令來濟與褚遂良潛謀不軌,以桂州用武之地,授遂良桂州都督,欲以爲外援。八月,丁卯,瑗坐貶振州刺史,濟貶台州刺史,終身不聽朝覲。又貶褚遂良爲愛州刺史,榮州刺史柳奭爲象州刺史。


遂良至愛州,上表自陳:“往者濮王、承乾交爭之際,臣不顧死亡,歸心陛下。時岑文本、劉洎奏稱‘承乾惡狀已彰,身在別所,其於東宮,不可少時虛曠,請且遣濮王往居東宮。’臣又抗言固爭,皆陛下所見。卒與無忌等四人共定大策。及先朝大漸,獨臣與無忌同受遺詔。陛下在草土之辰,不勝哀慟,臣以社稷寬譬,陛下手抱臣頸。臣與無忌區處衆事,鹹無廢闕,數日之間,內外寧謐。力小任重,動罹愆過,螻蟻餘齒,乞陛下哀憐。”表奏,不省。


己巳,禮官奏:“四郊迎氣,存太微五帝之祀;南郊明堂,廢緯書六天之義。其方丘祭地之外,別有神州,亦請合爲一祀。”從之。


辛未,以禮部尚書許敬宗爲侍中,兼度支尚書杜正倫爲兼中書令。


冬,十月,戊戌,上行幸許州。乙巳,畋於滍水之南。壬子,至祀水曲。十二月,乙卯朔,車駕還洛陽宮。


蘇定方擊西突厥沙鉢羅可汗,至金山北,先擊處木昆部,大破之,其俟斤懶獨祿等帥萬餘帳來降,定方撫之,發其千騎與俱。


右領軍郎將薛仁貴上言:“泥孰部素不伏賀魯,爲賀魯所破,虜其妻子。今唐兵有破賀魯諸部得泥孰妻子者,宜歸之,仍加賜賚,使彼明知賀魯爲賊而大唐爲之父母,則人致其死,不遺力矣。”上從之。泥孰喜,請從軍共擊賀魯。


定方至曳咥河西,沙鉢羅帥十姓兵且十萬來拒戰。定方將唐兵及回紇萬餘人擊之。沙鉢羅輕定方兵少,直進圍之。定方令步兵據南原,攢槊外向,自將騎兵陳於北原。沙鉢羅先攻步軍,三衝不動,定方引騎兵擊之,沙鉢羅大敗,追奔三十里,斬獲數萬人;明日,勒兵復進。於是胡祿屋等五弩失畢悉衆來降,沙鉢羅獨與處木昆屈律啜數百騎西走。時阿史那步真出南道,五咄陸部落聞沙鉢羅敗,皆詣步真降。定方乃命蕭嗣業、回紇婆閏將胡兵趨邪羅斯川,追沙鉢羅,定方與任雅相將新附之衆繼之。會大雪,平地二尺,軍中鹹請俟晴而行,定方曰:“虜恃雪深,謂我不能進,必休息士馬。亟追之可及,若緩之,彼遁逃浸遠,不可復追,省日兼功,在此時矣!”乃蹋雪晝夜兼行,所過收其部衆,至雙河,與彌射、步真兵合,去沙鉢羅所居二百里,布陳長驅,徑至其牙帳。沙鉢羅與其徒將獵,定方掩其不備,縱兵擊之,斬獲數萬人,得其鼓纛,沙鉢羅與其子咥運、婿閻啜等脫走,趣石國。定方於是息兵,諸部各歸所居,通道路,置郵驛,掩骸骨,問疾苦,畫疆場,復生業,凡爲沙鉢羅所掠者,悉括還之,十姓安堵如故。乃命蕭嗣業將兵追沙鉢羅,定方引軍還。


沙鉢羅至石國西北蘇咄城,人馬飢乏,遣人齎珍寶入城市馬。城主伊沮達官詐以酒食出迎,誘之入,閉門執之,送於石國。蕭嗣業至石國,石國人以沙鉢羅授之。


乙丑,分西突厥地置濛池、昆陵二都護府,以阿史那彌射爲左衛大將軍、昆陵都護、興昔亡可汗,押五咄陸部落;阿史那步真爲右衛大將軍、濛池都護、繼往絕可汗,押五弩失畢部落。遣光祿卿盧承慶持節冊命,仍命彌射、步真與承慶據諸姓降者,準其部落大小,位望高下,授刺史以下官。


丁卯,以洛陽宮爲東都,洛州官吏員品並如雍州。


是歲,詔:“自今僧尼不得受父母及尊者禮拜,所司明有法制禁斷。”


以吏部侍郎劉祥道爲黃門侍郎,仍知吏部選事。祥道以爲:“今選司取士傷濫,每年入流之數,過一千四百,雜色入流,曾不銓簡。即日內外文武官一品至九品,凡萬三千四百六十五員,約準三十年,則萬三千餘人略盡矣。若年別入流者五百人,足充所須之數。望有釐革。”既而杜正倫亦言入流人太多。上命正倫與祥道詳議,而大臣憚於改作,事遂寢。祥道,林甫之子也。


顯慶三年戊午,公元六五八年


春,正月,戊子,長孫無忌等上所修新禮;詔中外行之。先是,議者謂貞觀禮節文未備,故命無忌等修之。時許敬宗、李義府用事,所損益多希旨,學者非之。太常博士蕭楚材等以爲豫備凶事,非臣子所宜言;敬宗、義府深然之,遂焚《國恤》一篇,由是凶禮遂闕。


初,龜茲王布失畢妻阿史那氏與其相那利私通,布失畢不能禁,由是君臣猜阻,各有黨與,互來告難。上兩召之,既至,囚那利,遣左領軍郎將雷文成送布失畢歸國。至龜茲東境泥師城,龜茲大將羯獵顛發衆拒之,仍遣使降於西突厥沙鉢羅可汗。布失畢據城自守,不敢進。詔左屯衛大將軍楊胄發兵討之。會布失畢病卒,胄與羯獵顛戰,大破之,擒羯獵顛及其黨,盡誅之,乃以其地爲龜茲都督府。戊申,立布失畢之子素稽爲龜茲王兼都督。


二月,丁巳,上發東都;甲戌,至京師。


夏,五月,癸未,徙安西都護府於龜茲,以舊安西夏爲西州都督府,鎮高昌故地。


六月,營州都督兼東夷都護程名振、右領軍中郎將薛仁貴將兵攻高麗之赤烽鎮,拔之,斬首四百餘級,捕虜百餘人。高麗遣其大將豆方婁帥衆三萬拒之,名振以契丹逆擊,大破之,斬首二千五百級。


秋,八月,甲寅,播羅哀獠酋長多胡桑等帥衆內附。


冬,十月,庚申,吐蕃贊普來請婚。


中書令李義府有寵於上,諸子孩抱者並列清貴。而義府貪冒無厭,母、妻及諸子、女婿,賣官鬻獄,其門如市,多樹朋黨,傾動朝野。中書令杜正倫每以先進自處,義府恃恩,不爲之下,由是有隙,與義府訟於上前。上以大臣不和,兩責之。十一月,乙酉,貶正倫橫州刺史,義府普州刺史。正倫尋卒於橫州。


阿史那賀魯既被擒,謂蕭嗣業曰:“我本亡虜,爲先帝所存,先帝遇我厚而我負之,今日之敗,天所怒也。吾聞中國刑人必於市,願刑我於昭陵之前以謝先帝。”上聞而憐之。賀魯至京師,甲午,獻於昭陵。敕免其死,分其種落爲六都督府,其所役屬諸國皆置州府,西盡波斯,並隸安西都護府。賀魯尋死,葬於頡利墓側。


戊戌,以許敬宗爲中書令,大理卿辛茂將爲兼侍中。


開府儀同三司鄂忠武公尉遲敬德薨。敬德晚年閒居,學延年術,修飾池臺,奏清商樂以自奉養,不交通賓客,凡十六年。年七十四,以病終,朝廷恩禮甚厚。


是歲,愛州刺史褚遂良卒。


雍州司士許禕與來濟善,侍御史張倫與李義府有怨,吏部尚書唐臨奏以禕爲江南道巡察使,倫爲劍南道巡察使。是時義府雖在外,皇后常保護之。以臨爲挾私選授。


顯慶四年己未,公元六五九年


春,二月,乙丑,免臨官。


三月,壬午,西突厥興昔亡可汗與真珠葉護戰於雙河,斬真珠葉護。


夏,四月,丙辰,以于志寧爲太子太師、同中書門下三品;乙丑,以黃門侍郎許圉師參知政事。


武后以太尉趙公長孫無忌受重賜而不助己,深怨之。及議廢王后,燕公于志寧中立不言,武后亦不悅。許敬宗屢以利害說無忌,無忌每面折之,敬宗亦怨。武后既立,無忌內不自安,後令敬宗伺其隙而陷之。


會洛陽人李奉節告太子洗馬韋季方、監察御史李巢朋黨事,敕敬宗與辛茂將鞫之。敬宗按之急,季方自刺,不死,敬宗因誣奏季方欲與無忌構陷忠臣近戚,使權歸無忌,伺隙謀反,今事覺,故自殺。上驚曰:“豈有此邪!舅爲小人所間,小生疑阻則有之,何至於反!”敬宗曰:“臣始末推究,反狀已露,陛下猶以爲疑,恐非社稷之福。”上泣曰“我家不幸,親戚間屢有異志,往年高陽公主與房遺愛謀反,今元舅復然,使朕慚見天下之人。茲事若實,如之何?”對曰:“遺愛乳臭兒,與一女子謀反,勢何所成!無忌與先帝謀取天下,天下服其智;爲宰相三十年,天下畏其威;若一旦竊發,陛下遣誰當之?今賴宗廟之靈,皇天疾惡,因按小事,乃得大奸,實天下之慶也。臣竊恐無忌知季方自刺,窘急發謀,攘袂一呼,同惡雲集,必爲宗廟之憂。臣昔見宇文化及父述爲煬帝所親任,結以昏煙,委以朝政;述卒,化及復典禁兵,一夕於江都作亂,先殺不附己者,臣家亦豫其禍,於是大臣蘇威、裴矩之徒,皆舞蹈馬首,唯恐不及,黎明遂傾隋室。前事不遠,願陛下速決之!”上命敬宗更加審察。明日,敬宗復奏曰:“去夜季方已承與無忌同反,臣又問季方:‘無忌與國至親,累朝寵任,何恨而反?’季方答雲:‘韓瑗嘗語無忌雲:“柳奭、褚遂良勸公立梁王爲太子,今梁王既廢,上亦疑公,故出高履行於外。”自此無忌憂恐,漸爲自安之計。後見長孫祥又出,韓瑗得罪,日夜與季方等謀反。’臣參驗辭狀,鹹相符合,請收捕準法。”上又泣曰:“舅若果爾,朕決不忍殺之;若果殺之,天下將謂朕何!後世將謂朕何!”敬宗對曰:“薄昭,漢文帝之舅也,文帝從代來,昭亦有功,所坐止於殺人,文帝遣百官素服哭而殺之,至今天下以文帝爲明主。今無忌忘兩朝之大恩,謀移社稷,其罪與薄昭不可同年而語也。幸而奸狀自發,逆徒引服,陛下何疑,猶不早決!古人有言:‘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安危之機,間不容髮。無忌今之奸雄,王莽、司馬懿之流也;陛下少更遷延,臣恐變生肘腋,悔無及矣!”上以爲然,竟不引問無忌。戊辰,下詔削無忌太尉及封邑,以爲揚州都督,於黔州安置,準一品供給。祥,無忌之從父兄子也,前此自工部尚書出爲荊州長史,故敬宗以此誣之。


敬宗又奏:“無忌謀逆,由褚遂良、柳奭、韓瑗構扇而成;奭仍潛通宮掖,謀行鴆毒,于志寧亦黨附無忌。”於是詔追削遂良官爵,除奭、瑗名,免志寧官。遣使發道次兵援送無忌詣黔州。無忌子祕書監駙馬都尉衝等皆除名,流嶺表。遂良子彥甫、彥沖流愛州,於道殺之。益州長史高履行累貶洪州都督。


五月,丙申,兵部尚書任雅相、度支尚書盧承慶並參知政事。承慶,思道之孫也。


涼州刺史趙持滿,多力善射,喜任俠,其從母爲韓瑗妻,其舅駙馬都尉長孫銓,無忌之族弟也,銓坐無忌,流巂州。許敬宗恐持滿作難,誣雲無忌同反,驛召至京師,下獄,訊掠備至,終無異辭,曰:“身可殺也,辭不可更!”吏無如之何,乃代爲獄辭結奏。戊戌,誅之,屍於城西,親戚莫敢視。友人王方翼嘆曰:“欒布哭彭越,義也;文王葬枯骨,仁也。下不失義,上不失仁,不亦可乎!”乃收而葬之。上聞之,不罪也。方翼,廢后之從祖兄也。長孫銓至流所,縣令希旨杖殺之。


六月,丁卯,詔改《氏族志》爲《姓氏錄》。


初,太宗命高士廉等修《氏族志》,升降去取,時稱允當。至是,許敬宗等以其書不敘武氏本望,奏請改之,乃命禮部郎中禮志約等比類升降,以後族爲第一等,其餘悉以仕唐官品高下爲準,凡九等。於是士卒以軍功緻位五品,豫士流,時人謂之“勳格”。


許敬宗議封禪儀,己巳,奏:“請以高祖、太宗俱配昊天上帝,太穆、文德二皇后俱配皇地祇。”從之。


秋,七月,命御史往高州追長孫恩,象州追柳奭,振州追韓瑗,並枷鎖詣京師,仍命州縣簿錄其家。恩,無忌之族弟也。


壬寅,命李勣、許敬宗、辛茂將與任雅相、盧承慶更共覆按無忌事。許敬宗又遣中書舍人袁公瑜等詣黔州,再鞫無忌反狀,至則逼無忌令自縊。詔柳奭、韓瑗所至斬決。使者殺柳奭於象州。韓瑗已死,發驗而還。籍沒三家,近親皆流嶺南爲奴婢。常州刺史長孫祥坐與無忌通書,處絞。長孫恩流檀州。


八月,壬子,以普州刺史李義府兼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義府既貴,自言本出趙郡,與諸李敘昭穆;無賴之徒藉其權勢,拜伏爲兄叔者甚衆。給事中李崇德初與同譜,及義府出爲普州,即除之。義府聞而銜之,及復爲相,使人誣構其罪,下獄,自殺。


乙卯,長孫氏、柳氏緣無忌、奭貶降者十三人。高履行貶永州刺史。于志寧貶榮州刺史,於氏貶者九人。自是政歸中宮矣。


九月,詔以石、米、史、大安、小安、曹、拔汗那、北拔汗那、悒怛、疏勒、硃駒半等國置州縣府百二十七。


冬,十月,丙午,太子加元服,赦天下。初,太宗疾山東士人自矜門地,昏姻多責資財,命修《氏族志》例降一等;王妃、主婿皆取勳臣家,不議山東之族。而魏徵、房玄齡、李勣家皆盛與爲昏,常左右之,由是舊望不減,或一姓之中,更分某房某眷,高下懸隔。李義府爲其子求昏不獲,恨之,故以先帝之旨,勸上矯其弊。壬戌,詔後魏隴西李寶、太原王瓊、滎陽鄭溫、范陽盧子遷、盧渾、盧輔、清河崔宗伯、崔元孫、前燕博陵崔懿、晉趙郡李楷等子孫,不得自爲昏姻。仍定天下嫁女受財之數,毋得受陪門財。然族望爲時俗所尚,終不能禁,或載女竊送夫家,或女老不嫁,終不與異姓爲昏。其衰宗落譜,昭穆所不齒者,往往反自稱禁婚家,益增厚價。


閏月,戊寅,上發京師,令太子監國。太子思慕不已,上聞之,遽召赴行在。戊戌,車駕至東都。


十一月,丙午,以許圉師爲散騎常侍、檢校侍中。


戊午,侍中兼左庶子辛茂將薨。


思結俟斤都曼帥疏勒、硃俱波、謁般陀三國反,擊破于闐。癸亥,以左驍衛大將軍蘇定方爲安撫大使以討之。


以盧承慶同中書門下三品。


右領軍中郎將薛仁貴等與高麗將溫沙門戰於橫山,破之。


蘇定方軍至業葉水,思結保馬頭川。定方選精兵萬人、騎三千匹馳往襲之,一日一夜行三百里,詰旦,至城下,都曼大驚。戰於城外,都曼敗,退保其城。及暮,諸軍繼至,遂圍之,都曼懼而出降。


顯慶五年庚申,公元六六零年


春,正月,定方獻俘於乾陽殿。法司請誅都曼,定方請曰:“臣許以不死,故都曼出降,願丐其餘生。”上曰:“朕屈法以全卿之信。”乃免之。


甲子,上發東都;二月,辛巳,至幷州。三月,丙午,皇后宴親戚故舊鄰里於朝堂,婦人於內殿,班賜有差。詔:“幷州婦人年八十以上,綿版授郡君。”


百濟恃高麗之援,數侵新羅;新羅王春秋上表求救。辛亥,以左武衛大將軍蘇定方爲神丘道行軍大總管,帥左驍衛將軍劉伯英等水陸十萬以伐百濟。以春秋爲嵎夷道行軍總管,將新羅之衆,與之合勢。


夏,四月,戊寅,上發幷州;癸巳,至東都。五月,作合璧宮。壬戌,上幸合璧宮。


戊辰,以定襄都督阿史德樞賓、左武候將軍延陀梯真、居延州都督李合珠併爲冷岍道行軍總管,各將所部兵以討叛奚,仍命尚書右丞崔餘慶充使總護三部兵,奚尋遣使降。更以樞賓等爲沙磚道行軍總管,以討契丹,擒契丹松漠都督阿卜固送東都。


六月,庚午朔,日有食之。


早午,車駕還洛陽宮。


房州刺史梁王忠,年浸長,頗不自安,或私衣婦人服以備刺客;又數自佔吉凶。或告其事,秋,七月,乙巳,廢忠爲庶人,徙黔州,囚於承乾故宅。


丁卯,度支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盧承慶坐科調失所免官。


八月,吐蕃祿東贊遣其子起政將兵擊吐谷渾,以吐谷渾內附故也。


蘇定方引軍自成山濟海,百濟據熊津江口以拒之。定方進擊破之,百濟死者數千人,餘皆潰走。定方水陸齊進,直趣其都城。未至二十餘裏,百濟傾國來戰,大破之,殺萬餘人,追奔,入其郭。百濟王義慈及太子隆逃於北境,定方進圍其城;義慈次子泰自立爲王,帥衆固守。隆子文思曰:“王與太子皆在,而叔遽擁兵自王,借使能卻唐兵,我父子必不全矣。”遂師左右逾城來降,百姓皆從之,泰不能止。定方命軍士登城立幟,泰窘迫,開門請命。於是義慈、隆及諸城主皆降。百濟故有五部,分統三十七郡、二百城、七十六萬戶,詔以其地置熊津等五都督府,以其酋長爲都督、刺史。


壬午,左武衛大將軍鄭仁泰將兵討思結、拔也固、僕骨、同羅四部,三戰皆捷,追奔百餘裏,斬其酋長而還。


冬,十月,上初苦鳳眩頭重,目不能視,百司奏事,上或使皇后決之。後性明敏,涉獵文史,處事皆稱旨。由是始委以政事,權與人主侔矣。


十一月,戊戌朔,上御則天門樓,受百濟俘,自其王義慈以下皆釋之。蘇定方前後滅三國,皆生擒其主。赦天下。


甲寅,上幸許州。十二月,辛未,畋於長社。己卯,還東都。


壬午,以左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爲浿江道行軍大總管,左武衛大將軍蘇定方爲遼東道行軍大總管,左驍衛將軍劉伯英爲平壤道行軍大總管,蒲州刺史程名振爲鏤方道總管,將兵分道擊高麗。青州刺史劉仁軌坐督海運覆船,以白衣從軍自效。


龍朔元年辛酉,公元六六一年


春,正月,乙卯,募河南北、淮南六十七州兵,得四萬四千餘人,詣平壤、鏤方行營。戊午,以鴻臚卿蕭嗣業爲夫餘道行軍總管,帥回紇等諸部兵詣平壤。


二月,乙未晦,改元。


三月,丙申朔,上與羣臣及外夷宴於洛城門,觀屯營新教之舞,謂之《一戎大定樂》。時上欲親征高麗,以象用武之勢也。


初,蘇定方即平百濟,留郎將劉仁願鎮守百濟府城,又以左衛中郎將王文度爲熊津都督,撫其餘衆。文度濟海而卒,百濟僧道琛、故將福信聚衆據周留城,迎故王子豐於倭國而立之,引兵圍仁願於府城。詔起劉仁軌檢校帶方州刺史,將王文度之衆,便道發新羅兵以救仁願。仁軌喜曰:“天將富貴此翁矣!”於州司請《唐歷》及廟諱以行,曰:“吾欲掃平東夷,頒大唐正朔於海表!”仁軌御軍嚴整,轉鬥而前,所向皆下。百濟立兩柵於熊津江口,仁軌與新羅兵合擊,破之,殺溺死者萬餘人。道琛等乃釋府城之圍,退保任存城;新羅糧盡,引還。道琛自稱領軍將軍,福信自稱霜岑將軍,招集徒衆,其勢益張。仁軌衆少,與仁願合軍,休息士卒。上表詔新羅出兵,新羅王春秋奉詔,遣其將金欽將兵救仁軌等,至古泗,福信邀擊,敗之。欽自葛嶺道遁還新羅,不敢復出。福信尋殺道琛,專總國兵。


夏,四月,丁卯,上幸合璧宮。


庚辰,以任雅相爲浿江道行軍總管,契苾何力爲遼東道行軍總管,蘇定方爲平壤道行軍總管,與蕭嗣業及諸胡兵凡三十五軍,水陸分道並進。上欲自將大軍繼之;癸巳,皇后抗表諫親征高麗;詔從之。


六月,癸未,以吐火羅、嚈噠、罽賓、波斯等十六國置都督府八,州七十六,縣一百一十,軍府一百二十六,並隸安西都護府。


秋,七月,甲戌,蘇定方破高麗於浿江,屢戰皆捷,遂圍平壤城。


九月,癸巳朔,特進新羅王春秋卒;以其子法敏爲樂浪郡王、新羅王。


壬子,徙潞王賢爲沛王。賢聞王勃善屬文,召爲修撰。勃,通之孫也。時諸王鬥雞,勃戲爲《檄周王雞文》。上見之,怒曰:“此乃交構之漸。”斥勃出沛府。


高麗蓋蘇文遣其子男生以精兵數萬守鴨綠水,諸軍不得渡。契苾何力至,值冰大合,何力引衆乘冰渡水,鼓譟而進,高麗大潰,追奔數十里,斬首三萬級,餘衆悉降,男生僅以身免。會有詔班師,乃還。


冬,十月,丁卯,上畋於陸渾;戊申,又畋於非山;癸酉,還宮。


回紇酋長婆閏卒,侄比粟毒代領其衆,與同羅、僕固犯邊,詔左武衛大將軍鄭仁泰爲鐵勒道行軍大總管,燕然都護劉審禮、左武衛將軍薛仁貴爲副,鴻臚卿蕭嗣業爲仙萼道行軍總管,右屯衛將軍孫仁師爲副,將兵討之。審禮,德威之子也。


龍朔二年壬戌,公元六六二年


春,正月,辛亥,立波斯都督卑路斯爲波斯王。二月,甲子,改百官名:以門下省爲東臺,中書省爲西臺,尚書省爲中颱;侍中爲左相,中書令爲右相,僕射爲匡政,左、右丞爲肅機,尚書爲太常伯,侍郎爲少常伯;其餘二十四司、御史臺、九寺、七監、十六衛,並以義訓更其名,而職任如故。


甲戌,浿江道大總管任雅相薨于軍。雅相爲將,未嘗奏親戚故吏從軍,皆移所司補授,謂人曰:“官無大小,皆國家公器,豈可苟便其私!”由是軍中賞罰皆平,人服其公。


戊寅,左驍衛將軍白州刺史沃沮道總管龐孝泰,與高麗戰於蛇水之上,軍敗,與其子十三人皆戰死。蘇定方圍平壤久不下,會大雪,解圍而還。


三月,鄭仁泰等敗鐵勒於天山。


鐵勒九姓聞唐兵將至,合衆十餘萬以拒之,選驍健者數十人挑戰。薛仁貴發三矢,殺三人,餘皆下馬請降。仁貴悉坑之,度磧北,擊其餘衆,獲葉護兄弟三人而還。軍中歌之曰:“將軍三箭定天山,壯士長歌入漢關。”


思結、多濫葛等部落先保天山,聞仁泰等將至,皆迎降;仁泰等縱兵擊之,掠其家以賞軍士。虜相帥遠遁,將軍楊志追之,爲虜所敗。候騎告仁泰:“虜輜重在近,往可取也。”仁泰將輕騎萬四千,倍道赴之,遂逾大磧,至仙萼河,不見虜,糧盡而還。值大雪,士卒飢凍,棄捐甲兵,殺馬食之,馬盡,人自相食,比入塞,餘兵才八百人。


軍還,司憲大夫楊德裔劾奏:“仁泰等誅殺已降,使虜逃散,不撫士卒,不計資糧,遂使骸骨蔽野,棄甲資寇。自聖朝開創以來,未有如今日之喪敗者。仁貴於所監臨,貪淫自恣,雖矜所得,不補所喪。並請付法司推科。”詔以功贖罪,皆釋之。


以右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爲鐵勒道安撫使,左衛將軍姜恪副之,以安輯其餘衆。何力簡精騎五百,馳入九姓中,虜大驚,何力乃謂曰:“國家知汝皆脅從,赦汝之罪,罪在酋長,得之則已。”其部落大喜,共執其葉護及設、特勒等二百餘人以授何力,何力數其罪而斬之,九姓遂定。


甲午,車駕發東都;辛亥,幸蒲州;夏,四月,庚申朔,至京師。


辛巳,作蓬萊宮。


五月,丙申,以許圉師爲左相。


六月,乙丑,初令僧、尼、道士、女官致敬父母。


秋,七月,戊子朔,赦天下。


丁巳,熊津都督劉仁願、帶方州刺史劉仁軌大破百濟於熊津之東,拔真峴城。


初,仁願、仁軌等屯熊津城,上與之敕書,以“平壤軍回,一城不可獨固,宜拔就新羅。若金法敏借卿留鎮,宜且停彼;若其不須,即宜泛海還也。”將士鹹欲西歸。仁軌曰:“人臣徇公家之利,有死無貳,豈得先念其私!主上欲滅高麗,故先誅百濟,留兵守之,制其心腹;雖餘寇充斥而守備甚嚴,宜厲兵秣馬,擊其不意,理無不克。既捷之後,士卒心安,然後分兵據險,開張形勢,飛表以聞,更求益兵。朝廷知其有成,必命將出師,聲援才接,兇醜自殲。非直不棄成功,實亦永清海表。今平壤之軍既還,熊津又拔,則百濟餘燼,不日更興,高麗逋寇,何時可滅!且今以一城之地居敵中央,苟或動足,即爲擒虜,縱入新羅,亦爲羈客,脫不如意,悔不可追。況福信兇悖殘虐,君臣猜離,行相屠戮;正宜堅守觀變,乘便取之,不可動也。”衆從之。時百濟王豐與福信等以仁願等孤城無援,遣使謂之曰:“大使等何時西還,當遣相送。”仁願、仁軌知其無備,忽出擊之,拔其支羅城及尹城、大山、沙井等柵,殺獲甚衆,分兵守之。福信等以真峴城險要,加兵守之。仁軌伺其稍懈,引新羅兵夜傅城下,攀草而上,比明,入據其城,遂通新羅運糧之路。仁願乃奏請益兵,詔發淄、青、萊、海之兵七千人以赴熊津。


福信專權,與百濟王豐浸相猜忌。福信稱疾,臥於窟室,欲俟豐問疾而殺之。豐知之,帥親信襲殺福信,遣使詣高麗、倭國乞師以拒唐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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