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資治通鑑》(常簡作《通鑑》),是由北宋史學家司馬光主編的一部多卷本編年體史書,共294卷,歷時十九年完成。主要以時間爲綱,事件爲目,從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寫起,到五代後周世宗顯德六年(公元959年)徵淮南停筆,涵蓋十六朝1362年的歷史。在這部書裏,編者總結出許多經驗教訓,供統治者借鑑,宋神宗認爲此書“鑑於往事,有資於治道”,即以歷史的得失作爲鑑誡來加強統治,所以定名爲《資治通鑑》。

漢紀三十二

起旃蒙作噩,盡柔兆閹茂,凡二年。


世祖光武皇帝上之上建武元年(乙酉,公元二五年)


春,正月,方望與安陵人弓林共立前定安公嬰爲天子,聚黨數千人,居臨涇。更始遣丞相鬆等擊破,皆斬之。


鄧禹至箕關,擊破河東都尉,進圍安邑。


赤眉二部俱會弘農。更始遣討難將軍蘇茂拒之;茂軍大敗。赤眉衆遂大集,乃分萬人爲一營,凡三十營。三月,更始遣丞相鬆與赤眉戰於{艹務}鄉,鬆等大敗,死者三萬餘人。赤眉遂轉北至湖。


蜀郡功曹李熊說公孫述宜稱天子。夏,四月,述即帝位,號成家,改元龍興;以李熊爲大司徒,述弟光爲大司馬,恢爲大司空。越巂任貴據郡降述。


蕭王北擊尤來、大槍、五幡於元氏,追至北平,連破之;又戰於順水北,乘勝輕進,反爲所敗。王自投高岸,遇突騎王豐下馬授王,王僅而得免。散兵歸保范陽。軍中不見王,或雲已歿,諸將不知所爲,吳漢曰:“卿曹努力!王兄子在南陽,何憂無主!”衆恐懼,數日乃定。賊雖戰勝,而憚王威名,夜,遂引去。大軍復追至安次,連戰,破之。賊退入漁陽,所過虜掠。強弩將軍陳俊言於王曰:“賊無輜重,宜令輕騎出賊前,使百姓各自堅壁以絕其食,可不戰而殄也。”王然之,遣俊將輕騎馳出賊前,視人保壁堅完者,敕令固守;放散在野者,因掠取之。賊至,無所得,遂散敗。王謂俊曰:“困此虜者,將軍策也。”


馮異遺李軼書,爲陳禍福,勸令歸附蕭王;軼知長安已危,而以伯升之死,心不自安,乃報書曰:“軼本與蕭王首謀造漢,今軼守洛陽,將軍鎮孟津,俱據機軸,千載一會,思成斷金。唯深達蕭王,願進愚策以佐國安民。”軼自通書之後,不復與異爭鋒,故異得北攻天井關,拔上黨兩城,又南下河南成皋以東十三縣,降者十餘萬。武勃將萬餘人攻諸畔者,異與戰於士鄉下,大破,斬勃;軼閉門不救。異見其信效,具以白王。王報異曰:“季文多詐,人不能得其要領。今移其書告守、尉當警備者。”衆皆怪王宣露軼書;硃鮪聞之,使人刺殺軼,由是城中乖離,多有降者。


硃鮪聞王北征而河內孤,乃遣其將蘇茂、賈強將兵三萬餘人渡鞏河,攻溫;鮪自將數萬人攻平陰以綴異。檄書至河內,寇恂即勒軍馳出,並移告屬縣,發兵會溫下。軍吏皆諫曰:“今洛陽兵渡河,前後不絕。宜待衆軍畢集,乃可出也。”恂曰:“溫,郡之籓蔽,失溫則郡不可守。”遂馳赴之。旦日,合戰,而馮異遣救及諸縣兵適至,恂令士卒乘城鼓譟大呼,言曰:“劉公兵到!”蘇茂軍聞之,陳動。恂因奔擊,大破之。馮異亦渡河擊硃鮪,鮪走;異與恂追至洛陽,環城一匝而歸。自是洛陽震恐,城門晝閉。


異、恂移檄上狀,諸將入賀,因上尊號。將軍南陽馬武先進曰:“大王雖執謙退,奈宗廟社稷何!宜先即尊位,乃議征伐。今此誰賊而馳騖擊之乎?”王驚曰:“何將軍出此言!可斬也!”乃引軍還薊。復遣吳漢率耿弇、景丹等十三將軍追尤來等,斬首萬三千餘級,遂窮追至浚靡而還。賊散入遼西、遼東,爲烏桓、貊人所鈔擊略盡。都護將軍賈復與五校戰於真定,復傷瘡甚。王大驚曰:“我所以不令賈復別將者,爲其輕敵也。果然,失吾名將!聞其婦有孕,生女邪,我子娶之;生男邪,我女嫁之;不令其憂妻子也。”復病尋愈,追及王於薊,相見甚歡。還至中山,諸將覆上尊號;王又不聽。行到南平棘,諸將復固請之;王不許。諸將且出,耿純進曰:“天下士大夫,捐親戚,棄土壤,從大王於矢石之間者,其計固望攀龍鱗,附鳳翼,以成其所志耳。今大王留時逆衆,不正號位,純恐士大夫望絕計窮,則有去歸之思,無爲久自苦也。大衆一散,難可複合。”純言甚誠切,王深感曰:“吾將思之。”


行至鄗,召馮異詣鄗,問四方動靜。異曰:“更始必敗,宗廟之憂在於大王,宜從衆議!”會儒生強華自關中奉《赤伏符》來詣王曰:“劉秀髮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之際火爲主。”羣臣因復奏請。六月,己未,王即皇帝位於鄗南;改元,大赦。


鄧禹圍安邑,數月未下,更始大將軍樊參將數萬人度大陽,欲攻禹。禹逆擊於解南,斬之。王匡、成丹、劉均合軍十餘萬,復共擊禹,禹軍不利。明日,癸亥,匡等以六甲窮日,不出,禹因得更治兵。甲子,匡悉軍出攻禹。禹令軍中無得妄動,既至營下,因傳發諸將,鼓而並進,大破之。匡等皆走,禹追斬均及河東太守楊寶,遂定河東,匡等奔還長安。


張卬與諸將議曰:“赤眉旦暮且至,見滅不久,不如掠長安,東歸南陽;事若不集,復入湖池中爲盜耳!”乃共入,說更始;更始怒不應,莫敢復言。更始使王匡、陳牧、成丹、趙萌屯新豐,李鬆軍槀,以拒赤眉。張卬、廖湛、胡殷、申屠建與隗囂合謀,欲以立秋日貙膢時共劫更始,俱成前計。更始知之,託病不出,召張卬等入,將悉誅之,唯隗囂稱疾不入,會客王遵、周宗等勒兵自守。更始狐疑不決,卬、湛、殷疑有變,遂突出。獨申屠建在,更始斬建,使執金吾鄧曄將兵圍隗囂第。卬、湛、殷勒兵燒門,入戰宮中,更始大敗。囂亦潰圍,走歸天水。明旦,更始東奔趙萌於新豐。更始復疑王匡、陳牧、成丹與張卬等同謀,乃並召入;牧、丹先至,即斬之。王匡懼,將兵入長安,與張卬等合。


赤眉進至華陰,軍中有齊巫,常鼓舞祠城陽景王,巫狂言:“景王大怒曰:‘當爲縣官,何故爲賊!’”有笑巫者輒病,軍中驚動。方望弟陽說樊崇等曰:“今將軍擁百萬之衆,西向帝城,而無稱號,名爲羣賊,不可以久。不如立宗室,挾義誅伐,以此號令,誰敢不從!”崇等以爲然,而巫言益甚。前至鄭,乃相與議曰:“今迫近長安,而鬼神若此,當求劉氏共尊立之。”


先是,赤眉過式,掠故式侯萌之子恭、茂、盆子三人自隨。恭少習《尚書》,隨樊崇等降更始於洛陽,復封式侯,爲侍中,在長安。茂與盆子留軍中,屬右校卒史劉俠卿,主牧牛。及崇等欲立帝,求軍中景王后,得七十餘人,唯茂、盆子及前西安侯孝最爲近屬。崇等曰:“聞古者天子將兵稱上將軍。”乃書札爲符曰:“上將軍”。又以兩空札置笥中,於鄭北設壇場,祠城陽景王,諸三老、從事皆大會。列盆子等三人居中立,以年次探札,盆子最幼,後探,得符;諸將皆稱臣,拜。盆子時年十五,被髮徙跣,敝衣赭汗,見衆拜,恐畏欲啼。茂謂曰:“善臧符!”盆子即齧折,棄之。以徐宣爲丞相,樊崇爲御史大夫,逢安爲左大司馬,謝祿爲右大司馬,其餘皆列卿、將軍。盆子雖立,猶朝夕拜劉俠卿,時欲出從牧兒戲;俠卿怒止之,崇等亦不復候視也。秋,七月,辛未,帝使使持節拜鄧禹爲大司徒,封酇侯,食邑萬戶;禹時年二十四。又議選大司空,帝以《赤伏符》曰“王梁主衛作玄武”,丁丑,以野王令王梁爲大司空。又欲以讖文用平狄將軍孫鹹行大司馬,衆鹹不悅。壬午,以吳漢爲大司馬。初,更始以琅邪伏湛爲平原太守。時天下兵起,湛獨晏然,撫循百姓。門下督謀爲湛起兵,湛收斬之。於是吏民信向,平原一境賴湛以全。帝徵湛爲尚書,使典定舊制。又以鄧禹西征,拜湛爲司直,行大司徒事。車駕每出征伐,常留鎮守。


鄧禹自汾陰渡河,入夏陽,更始左輔都尉公乘歙引其衆十萬,與左馮翊兵共拒禹於衙;禹復破走之。


宗室劉茂聚衆京、密間,自稱厭新將軍,攻下潁川、汝南,衆十餘萬人。帝使驃騎大將軍景丹、建威大將軍耿弇、強弩將軍陳俊攻之。茂來降,封爲中山王。


己亥,帝幸懷,遣耿弇、陳俊軍五社津,備滎陽以東;使吳漢率建義大將軍硃祜等十一將軍,圍硃鮪於洛陽。八月,進幸河陽。


李鬆自槀引兵還,從更始與趙萌共攻王匡、張卬於長安。連戰月餘,匡等敗走,更始徒居長信宮。赤眉至高陵,王匡、張卬等迎降之,遂共連兵進攻東都門。李鬆出戰,赤眉生得鬆。鬆弟況爲城門校尉,開門納之。九月,赤眉入長安。更始單騎走,從廚城門出。式侯恭以赤眉立其弟,自系詔獄;聞更始敗走,乃出,見定陶王祉。祉爲之除械,相與從更始於渭濱。右輔都尉嚴本,恐失更始爲赤眉所誅,即將更始至高陵,本將兵宿衛,其實圍之。更始將相皆降赤眉,獨丞相曹竟不降,手劍格死。


辛未,詔封更始爲淮陽王;吏民敢有賊害者,罪同大逆;其送詣吏者封列侯。


初,宛人卓茂,寬仁恭愛,恬蕩樂道,雅實不爲華貌,行己在於清濁之間,自束髮至白首,與人未嘗有爭競,鄉黨故舊,雖行能與茂不同,而皆愛慕欣欣焉。哀、平間爲密令,視民如子,舉善而教,口無惡言,吏民親愛,不忍欺之。民嘗有言部亭長受其米肉遺者,茂曰:“亭長爲從汝求乎,爲汝有事囑之而受乎,將平居自以恩意遺之乎?”民曰:“往遺之耳。”茂曰:“遺之而受,何故言邪?”民曰:“竊聞賢明之君,使民不畏吏,吏不取民。今我畏吏,是以遺之;吏既卒受,故來言耳。”茂曰:“汝爲敝民矣!凡人所以羣居不亂,異於禽獸者,以有仁愛禮義,知相敬事也。汝獨不欲修之,寧能高飛遠走,不在人間邪!吏顧不當乘威力強請求耳。亭長素善吏,歲時遺之,禮也。”民曰:“苟如此,律何故禁之?”茂笑曰:“律設大法,禮順人情。今我以禮教汝,汝必無怨惡;以律治汝,汝何所措其手足乎!一門之內,小者可論,大者可殺也。且歸念之。”初,茂到縣,有所廢置,吏民笑之,鄰城聞者皆蚩其不能。河南郡爲置守令;茂不爲嫌,治事自若。數年,教化大行,道不拾遺;遷京部丞,密人老少皆涕泣隨送。及王莽居攝,以病免歸。上即位,先訪求茂,茂時年七十餘。甲申,詔曰:“夫名冠天下,當受天下重賞。今以茂爲太傅,封褒德侯。”


臣光曰:孔子稱“舉善而教不能,則勸”,是以舜舉皋陶,湯舉伊尹,而不仁者遠,有德故也。光武即位之初,羣雄競逐,四海鼎沸,彼摧堅陷敵之人,權略詭辯之士,方見重於世,而獨能取忠厚之臣,旌循良之吏,拔於草萊之中,實諸羣公之首,宜其光復舊物,享祚久長,蓋由知所先務而得其本原故也。


諸將圍洛陽數月,硃鮪堅守不下。帝以廷尉岑彭嘗爲鮪校尉,令往說之。鮪在城上,彭在城下,爲陳成敗。鮪曰:“大司徒被害時,鮪與共謀,又諫更始無遣蕭王北伐,誠自知罪深,不敢降!”彭還,具言於帝。帝曰:“舉大事者不忌小怨。鮪今若降,官爵可保,況誅罰乎!河水在此,吾不食言!”彭復往告鮪,鮪從城上下索曰:“必信,可乘此上。”彭趣索欲上,鮪見其誠,即許降。辛卯,硃鮪面縛,與岑彭俱詣河陽。帝解其縛,召見之,復令彭夜送鮪歸城。明旦,與蘇茂等悉其衆出降。拜鮪爲平狄將軍,封扶溝侯;後爲少府,傳封累世。帝使侍御史河內杜詩安集洛陽。將軍蕭廣縱兵士暴橫,詩敕曉不改,遂格殺廣。還,以狀聞。上召見,賜以棨戟,遂擢任之。


冬,十月,癸丑,車駕入洛陽,幸南宮,遂定都焉。


赤眉下書曰:“聖公降者,封爲長沙王;過二十日,勿受。”更始遣劉恭請降,赤眉使其將謝祿往受之。更始隨祿,肉袒,上璽綬於盆子。赤眉坐更始,置庭中,將殺之;劉恭、謝祿爲請,不能得,遂引更始出。劉恭追呼曰:“臣誠力極,請得先死!”拔劍欲自刎。樊崇等遽共救止之。乃赦更始,封爲畏威侯。劉恭復爲固請,竟得封長沙王。更始常依謝祿居,劉恭亦擁護之。


劉盆子居長樂宮,三輔郡縣、營長遣使貢獻,兵士輒剽奪之,又數暴掠吏民,由是皆復固守。百姓不知所歸,聞鄧禹乘勝獨克而師行有紀,皆望風相攜負以迎軍,降者日以千數,衆號百萬。禹所止,輒停車拄節以勞來之,父老、童稚,垂髮、戴白滿其車下,莫不感悅,於是名震關西。諸將豪桀皆勸禹徑攻長安,禹曰:“不然。今吾衆雖多,能戰者少,前無可仰之積,後無轉饋之資;赤眉新拔長安,財谷充實,鋒銳未可當也。夫盜賊羣居無終日之計,財谷雖多,變故萬端,寧能堅守者也!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土廣人稀,饒谷多畜,吾且休兵北道,就糧養士,以觀其敝,乃可圖也。”於是引軍北至栒邑,所到,諸營保郡邑皆開門歸附。


上遣岑彭擊荊州羣賊,下犨、葉等十餘城。十一月,甲午,上幸懷。


梁王永稱帝於睢陽。


十二月,丙戌,上還洛陽。


三輔苦赤眉暴虐,皆憐更始,欲盜出之;張卬等深以爲慮,使謝祿縊殺之。劉恭夜往,收藏其屍。帝詔鄧禹葬之於霸陵。中郎將宛人趙熹將出武關,道遇更始親屬,皆裸跣飢困,熹竭其資糧以與之,將護而前。宛王賜聞之,迎還鄉里。


隗囂歸天水,復招聚其衆,興修故業,自稱西州上將軍。三輔士大夫避亂者多歸囂,囂傾身引接,爲布衣交;以平陵範逡爲師友,前涼州刺史河南鄭興爲祭酒,茂陵申屠剛、杜林爲治書,馬援爲綏德將軍,楊廣、王遵、周宗及平襄行巡、阿陽王捷、長陵王元爲大將軍,安陵班彪之屬爲賓客,由此名震西州,聞于山東。馬援少時,以家用不足辭其兄況,欲就邊郡田牧。況曰:“汝大才,當晚成。良工不示人以樸,且從所好。”遂之北地田牧。常謂賓客曰:“丈夫爲志,窮當益堅,老當益壯。”後有畜數千頭,谷數萬斛,既而嘆曰:“凡殖財產,貴其能賑施也,否則守錢虜耳!”乃盡散於親舊。聞隗囂好士,往從之。囂其敬重,與決籌策。班彪,穉之子也。


初,平陵竇融累世仕宦河西,知其土俗,與更始右大司馬趙萌善,私謂兄弟曰:“天下安危未可知。河西殷富,帶河爲固,張掖屬國精兵萬騎,一旦緩急,杜絕河津,足以自守,此遺種處也!”乃因萌求往河西。萌薦融於更始,以爲張掖屬國都尉。融既到,撫結雄桀,懷輯羌虜,甚得其歡心。是時,酒泉太守安定梁統、金城太守庫鈞、張掖都尉茂陵史苞、酒泉都尉竺曾、敦煌都尉辛肜,幷州郡英俊,融皆與厚善。及更始敗,融與梁統等計議曰:“今天下擾亂,未知所歸。河西斗絕在羌、胡中,不同心戮力,則不能自守,權鈞力齊,復無以相率,當推一人爲大將軍,共全五部,觀時變動。”議既定,而各謙讓。以位次,鹹共推梁統;統固辭,乃推融行河西五郡大將軍事。武威太守馬期、張掖太守任仲並孤立無黨,乃共移書告示之,二人即解印綬去。於是以梁統爲武威太守,史苞爲張掖太守,竺曾爲酒泉太守,辛肜爲敦煌太守。融居屬國,領都尉職如故;置從事,監察五郡。河西民俗質樸,而融等政亦寬和,上下相親,晏然富殖。修兵馬,習戰射,明烽燧,羌、胡犯塞,融輒自將與諸郡相救,皆如符要,每輒破之。其後羌、胡皆震服親附,內郡流民避兇飢者歸之不絕。


王莽之世,天下鹹思漢德,安定三水盧芳居左谷中,詐稱武帝曾孫劉文伯,雲“曾祖母,匈奴渾邪王之姊也”。常以是言誑惑安定間。王莽末,乃與三水屬國羌、胡起兵。更始至長安,徵芳爲騎都尉,使鎮撫安定以西。更始敗,三水豪桀共立芳爲上將軍、西平王,使使與西羌、匈奴結和親。單于以爲:“漢氏中絕,劉氏來歸,我亦當如呼韓邪立之,令尊事我。”乃使句林王將數千騎迎芳兄弟入匈奴,立芳爲漢帝,以芳弟程爲中郎將,將胡騎還入安定。


帝以關中未定,而鄧禹久不進兵,賜書責之曰:“司徒,堯也;亡賊,桀也。長安吏民遑遑無所依歸,宜以時進討,鎮慰西京,系百姓之心。”禹猶執前意,別攻上郡諸縣,更徵兵引谷,歸至大要。積弩將軍馮愔、車騎將軍宗歆守栒邑,二人爭權相攻,愔遂殺歆,因反擊禹,禹遣使以聞。帝問使人:“愔所親愛爲誰?”對曰:“護軍黃防。”帝度愔、防不能久和,勢必相忤,因報禹曰:“縛馮愔者,必黃防也。”乃遣尚書宗廣持節往降之。後月餘,防果執愔,將其衆歸罪。更始諸將王匡、胡殷、成丹等皆詣廣降,廣與東歸;至安邑,道欲亡,廣悉斬之。愔之叛也,引兵西向天水;隗囂逆擊,破之於高平,盡獲其輜重。於是禹承製遣使持節命囂爲西州大將軍,得專制涼州、朔方事。


臘日,赤眉設樂大會,酒未行,羣臣更相辯鬥;而兵衆遂各逾宮,斬關入,掠酒肉,互相殺傷。衛尉諸葛穉聞之,勒兵入,格殺百餘人,乃定。劉盆子惶恐,日夜啼泣,從官皆憐之。


帝遣宗正劉延攻天井關,與田邑連戰十餘合,延不得進。及更始敗,邑遣使請降;即拜爲上黨太守。帝又遣諫議大夫儲大伯持節徵鮑永;永未知更始存亡,疑不肯從,收系大伯,遣使馳至長安,詗問虛實。


初,帝從更始在宛,納新野陰氏之女麗華。是歲,遣使迎麗華與帝姊湖陽公主、妹寧平公主俱到洛陽;以麗華爲貴人。更始西平王李通先娶寧平公主,上徵通爲衛尉。


初,更始以王閎爲琅邪太守,張步據郡拒之。閎諭降,得贛榆等六縣;收兵與步戰,不勝。步既受劉永官號,治兵於劇,遣將徇泰山、東萊、城陽、膠東、北海、濟南、齊郡,皆下之。閎力不敵,乃詣步相見。步大陳兵而見之。怒曰:“步有何罪,君前見攻之甚!”閎按劍曰:“太守奉朝命,而文公擁兵相拒。閎攻賊耳,何謂甚邪!”步起跪謝,與之宴飲,待爲上賓,令閎關掌郡事。


世祖光武皇帝上之上建武二年(丙戌,公元二六年)


春,正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劉恭知赤眉必敗,密教弟盆子歸璽綬,習爲辭讓之言。及正旦大會,恭先曰:“諸君共立恭弟爲帝,德誠深厚!立且一年,殽亂日甚,誠不足以相成,恐死而無益,願得退爲庶人,更求賢知,唯諸君省察!”樊崇等謝曰:“此者崇等罪也。”恭復固請,或曰:“此寧式侯事邪?”恭惶恐起去。盆子乃下牀解璽綬,叩頭曰:“今設置縣官而爲賊如故,四方怨恨,不復信向,此皆立非其人所致。願乞骸骨,避賢聖路!必欲殺盆子以塞責者,無所離死!”因涕泣噓唏。崇等及會者數百人,莫不哀憐之,乃皆避席頓首曰:“臣無狀,負陛下,請自今已後,不敢復放縱!”因共抱持盆子,帶以璽綬;盆子號呼,不得已。既罷出,各閉營自守。三輔翕然,稱天子聰明,百姓爭還長安,市裏且滿。後二十餘日,復出,大掠如故。


刁子都爲其部曲所殺,餘黨與諸賊會檀鄉,號檀鄉賊,寇魏郡、清河。魏郡大吏李熊弟陸謀反城迎檀鄉,或以告魏郡太守潁川銚期,期召問熊,熊叩頭首服,願與老母俱就死。期曰:“爲吏儻不若爲賊樂者,可歸與老母往就陸也!”使吏送出城。熊行,求得陸,將詣鄴城西門;陸不勝愧感,自殺以謝期。期嗟嘆,以禮葬之,而還熊故職。於是郡中服其威信。帝遣吳漢率王梁等九將軍擊檀鄉於鄴東漳水上,大破之,十餘萬衆皆降。又使梁與大將軍杜茂將兵安輯魏郡、清河、東郡,悉平諸營保,三郡清靜,邊路流通。


庚辰,悉封諸功臣爲列侯;梁侯鄧禹、廣平侯吳漢皆食四縣。博士丁恭議曰:“古者封諸侯不過百里,強幹弱枝,所以爲治也。今封四縣,不合法制。”帝曰:“古之亡國皆以無道,未嘗聞功臣地多而滅亡者也。”陰鄉侯陰識,貴人之兄也,以軍功當增封,識叩頭讓曰:“天下初定,將帥有功者衆,臣託屬掖廷,仍加爵邑,不可以示天下。此爲親戚受賞,國人計功也。”帝從之。帝令諸將各言所樂,皆佔美縣;河南太守潁川丁綝獨求封本鄉。或問其故,綝曰:“綝能薄功微,得鄉亭厚矣!”帝從其志,封新安鄉侯。帝使郎中魏郡馮勤典諸侯封事,勤差量功次輕重,國土遠近,地勢豐薄,不相逾越,莫不厭服焉。帝以爲能,尚書衆事皆令總錄之。故事:尚書郎以令史久次補之,帝始用孝廉爲尚書郎。


起高廟於洛陽,四時合祀高祖、太宗、世宗;建社稷於宗廟之右;立郊兆於城南。


長安城中糧盡,赤眉收載珍寶,大縱火燒宮室、市裏,恣行殺掠,長安城中無復人行;乃引兵而西,衆號百萬,自南山轉掠城邑,遂入安定、北地。鄧禹引兵南至長安,軍昆明池,謁祠高廟,收十一帝神主,送詣洛陽;因巡行園陵,爲置吏士奉守焉。


真定王楊造讖記曰:“赤九之後,癭楊爲主。”楊病癭,欲以惑衆;與綿曼賊交通。帝遣騎都尉陳副、遊擊將軍鄧隆徵之,楊閉城門不內。帝復遣前將軍耿純持節行幽、冀,所過勞慰王、侯,密敕收楊。純至真定,止傳舍,邀楊相見。純,真定宗室之出也,故楊不以爲疑,且自恃衆強,而純意安靜,即從官屬詣之;楊兄弟並將輕兵在門外。楊入,見純,純接以禮敬,因延請其兄弟皆入,乃閉閣,悉誅之,因勒兵而出。真定震怖,無敢動者。帝憐楊謀未發而誅,復封其子爲真定王。


二月,己酉,車駕幸修武。


鮑永、馮衍審知更始已亡,乃發喪,出儲大伯等,封上印綬,悉罷兵,幅巾詣河內,帝見永,問曰:“卿衆安在?”永離席叩頭曰:“臣事更始,不能令全,誠慚以其衆幸富貴,故悉罷之。”帝曰:“卿言大。”而意不悅。既而永以立功見用,衍遂廢棄。永謂衍曰:“昔高祖賞季布之罪,誅丁固之功;今遭明主,亦何憂哉!”衍曰:“人有挑其鄰人之妻者,其長者罵而少者報之。後其夫死,取其長者。或謂之曰:‘夫非罵爾者邪?’曰:‘在人慾其報我,在我欲其罵人也!’夫天命難知,人道易守,守道之臣,何患死亡!”


大司空王梁屢違詔命,帝怒,遣尚書宗廣持節即軍中斬梁;廣檻車送京師。既至,赦之,以爲中郎將,北守箕關。


壬子,以太中大夫京兆宋弘爲大司空。弘薦沛國桓譚,爲議郎、給事中。帝令譚鼓琴,愛其繁聲。弘聞之,不悅;伺譚內出,正朝服坐府上,遣吏召之。譚至,不與席而讓之,且曰:“能自改邪,將令相舉以法乎?”譚頓首辭謝;良久,乃遣之。後大會羣臣,帝使譚鼓琴。譚見弘,失其常度。帝怪而問之,弘乃離席免冠謝曰:“臣所以薦桓譚者,望能以忠正導主。而令朝廷耽悅鄭聲,臣之罪也。”帝改容謝之。湖陽公主新寡,帝與共論朝臣,微觀其意。主曰:“宋公威容德器,羣臣莫及。”帝曰:“方且圖之。”後弘被引見,帝令主坐屏風後,因謂弘曰:“諺言‘貴易交,富易妻,’人情乎?”弘曰:“臣聞貧賤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帝顧謂主曰:“事不諧矣!”


帝之討王郎也,彭寵發突騎以助軍,轉糧食,前後不絕,及帝追銅馬至薊,寵自負其功,意望甚高;帝接之不能滿,以此懷不平。及即位,吳漢、王梁,寵之所遣,併爲三公,而寵獨無所加,愈怏怏不得志,嘆曰:“如此,我當爲王。但爾者,陛下忘我邪!”是時北州破散,而漁陽差完,有舊鐵官,寵轉以貿谷,積珍寶,益富強。幽州牧硃浮,年少有俊才,欲厲風跡,收士心,辟召州中名宿及王莽時故吏二千石,皆引置幕府,多發諸郡倉谷稟贍其妻子。寵以爲天下未定,師旅方起,不宜多置官屬以損軍實,不從其令。浮性矜急自多,寵亦狠強,嫌怨轉積。浮數譖構之,密奏寵多聚兵谷,意計難量。上輒漏泄令寵聞,以脅恐之。至是,有詔徵寵,寵上疏,願與浮俱徵;帝不許。寵益以自疑。其妻素剛,不堪抑屈,固勸無受徵,曰:“天下未定,四方各自爲雄。漁陽大郡,兵馬最精,何故爲人所奏,而棄此去乎!”寵又與所親信吏計議,皆懷怨於浮,莫有勸行者。帝遣寵從弟子後蘭卿喻之。寵因留子後蘭卿,遂發兵反,拜署將帥,自將二萬餘人,攻硃浮於薊。又以與耿況俱有重功,而恩賞並薄,數遣使要誘況。況不受,斬其使。


延岑復反,圍南鄭。漢中王嘉兵敗走。岑遂據漢中,進兵武都;爲更始柱功侯李寶所破,岑走天水。公孫述遣將侯丹取南鄭。嘉收散卒得數萬人,以李寶爲相,從武都南擊侯丹,不利,還軍河池、下辨,復與延岑連戰。岑引北,入散關,至陳倉;嘉追擊,破之。公孫述又遣將軍任滿從閬中下江州,東據扞關,於是盡有益州之地。


辛卯,上還洛陽。


三月,乙未,大赦。


更始諸大將在南方未降者尚多。帝召諸將議兵事,以檄叩地曰:“郾最強,宛爲次,誰當擊之?”賈復率然對曰:“臣請擊郾。”帝笑曰:“執金吾擊郾,吾復何憂!大司馬當擊宛。”遂遣復擊郾,破之;尹尊降。又東擊更始淮陽太守暴汜,汜降。


夏,四月,虎牙大將軍蓋延督駙馬都尉馬武等四將軍擊劉永,破之;遂圍永於睢陽。故更始將蘇茂反,殺淮陽太守潘蹇,據廣樂而臣於永;永以茂爲大司馬、淮陽王。


吳漢擊宛,宛王賜奉更始妻子詣洛陽降;帝封賜爲慎侯。叔父良、族父歙、族兄祉皆自長安來。甲午,封良爲廣陽王,祉爲城陽王;又封兄縯子章爲太原王,興爲魯王;更始三子求、歆、鯉皆爲列侯。


鄧王王常降,帝見之甚歡,曰:“吾見王廷尉,不憂南方矣!”拜爲左曹,封山桑侯。


五月,庚辰,封族父歙爲泗水王。


帝以陰貴人雅性寬仁,欲立以爲後。貴人以郭貴人有子,終不肯當。六月,戊戌,立貴人郭氏爲皇后,以其子強爲皇太子;大赦。


丙午,封泗水王子終爲淄川王。


秋,賈復南擊召陵、新息,平之。後部將殺人於潁川,潁川太守寇恂捕得,繫獄。時尚草創,軍營犯法,率多相容,恂戮之於市。復以爲恥,還,過潁川,謂左右曰:“吾與寇恂並列將帥,而爲其所陷,今見恂,必手劍之!”恂知其謀,不欲與相見。姊子谷崇曰:“崇,將也,得帶劍侍側。卒有變,足以相當。”恂曰:“不然,昔藺相如不畏秦王而屈於廉頗者,爲國也。”乃敕屬縣盛供具,儲酒醪,執金吾軍入界,一人皆兼二人之饌。恂出迎於道,稱疾而還。復勒兵欲追之,而吏士皆醉,遂過去。恂遣谷崇以狀聞,帝乃徵恂。恂至,引見;時賈復先在坐,欲起相避。帝曰:“天下未定,兩虎安得私鬥!今日朕分之。”於是並坐極歡,遂共車同出,結友而去。


八月,帝自率諸將徵五校。丙辰,幸內黃,大破五校於羛陽,降其衆五萬人。


帝遣遊擊將軍鄧隆助硃浮討彭寵。隆軍潞南,浮軍雍奴,遣吏奏狀。帝讀檄,怒,謂使吏曰:“營相去百里,其勢豈可得相及!比若還,北軍必敗矣。”彭寵果遣輕兵擊隆軍,大破之;浮遠,遂不能救。


蓋延圍睢陽數月,克之。劉永走至虞,虞人反,殺其母、妻;永與麾下數十人奔譙。蘇茂、佼強、周建合軍三萬餘人救永;延與戰於沛西,大破之。永、強、建走保湖陵,茂奔還廣樂;延遂定沛、楚、臨淮。


帝使太中大夫伏隆持節使青、徐二州,招降郡國。青、徐羣盜聞劉永破敗,皆惶怖請降。張步遣其掾孫昱隨隆詣闕上書,獻鰒魚。隆,湛之子也。


堵鄉人董反宛城,執南陽太守劉粦。揚化將軍堅鐔攻宛,拔之;走還堵鄉。


吳漢徇南陽諸縣,所過多侵暴。破虜將軍鄧奉謁歸新野,怒漢掠其鄉里,遂反,擊破漢軍,屯據淯陽,與諸賊合從。


九月,壬戌,帝自內黃還。


陝賊蘇況攻破弘農,帝使景丹討之。會丹薨,徵虜將軍祭遵擊弘農、柏華、蠻中賊,皆平之。


赤眉引兵欲西上隴,隗囂遣將軍楊廣迎擊,破之;又追敗之於烏氏、涇陽間。赤眉至陽城番須中,逢大雪,坑谷皆滿,士多凍死。乃復還,發掘諸陵,取其寶貨。凡有玉匣殮者,率皆如生,賊遂污辱呂后屍。鄧禹遣兵擊之於鬱夷,反爲所敗。禹乃出之雲陽。赤眉復入長安。延岑屯杜陵,赤眉將逢安擊之。鄧禹以安精兵在外,引兵襲長安;會謝祿救至,禹兵敗走。延岑擊逢安,大破之,死者十餘萬人。廖湛將赤眉十八萬攻漢中王嘉;嘉與戰於谷口,大破之,嘉手殺湛,遂到雲陽就谷。嘉妻兄新野來歙,帝之姑子也。帝令鄧禹招嘉,嘉因歙詣禹降。李寶倨慢,禹斬之。


冬,十一月,以廷尉岑彭爲徵南大將軍。帝於大會中指王常謂羣臣曰:“此家率下江諸將輔翼漢室,心如金石,真忠臣也!”即日,拜常爲漢忠將軍,使與岑彭率建義大將軍硃祜等七將軍討鄧奉、董。彭等先擊堵鄉,鄧奉救之。硃祜軍敗,爲奉所獲。


銅馬、青犢、尤來餘賊共立孫登爲天子。登將樂玄殺登,以其衆五萬餘人降。


鄧禹自馮愔叛後,威名稍損,又乏糧食,戰數不利,歸附者日益離散。赤眉、延岑暴亂三輔,郡縣大姓各擁兵衆,禹不能定。帝乃遣偏將軍馮異代禹討之,車駕送至河南,敕異曰:“三輔遭王莽、更始之亂,重以赤眉、延岑之酷,元元塗炭,無所依訴。將軍今奉辭討諸不軌,營保降者,遣其渠帥詣京師;散其小民,令就農桑;壞其營壁,無使復聚。征伐非必略地、屠城,要在平定安集之耳。諸將非不健鬥,然好虜掠。卿本能御吏士,念自修敕,無爲郡縣所苦!”異頓首受命,引而西,所至布威信,羣盜多降。


臣光曰:昔周人頌武王之德曰:“鋪時繹思,我徂惟求定。”言王者之兵志,在布陳威德安民而已。觀光武之所以取關中,用是道也。豈不美哉!


又詔徵鄧禹還,曰:“慎毋與窮寇爭鋒!赤眉無谷,自當來東。吾以飽待飢,以逸待勞,折棰笞之,非諸將憂也。無得復妄進兵!”


帝以伏隆爲光祿大夫,復使於張步,拜步東萊太守,並與新除青州牧、守、都尉俱東。詔隆輒拜令、長以下。


十二月,戊午,詔宗室列侯爲王莽所絕者,皆復故國。


三輔大飢,人相食,城郭皆空,白骨蔽野,遺民往往聚爲營保,各堅壁清野。赤眉虜掠無所得,乃引而東歸,衆尚二十餘萬,隨道復散。帝遣破奸將軍侯進等屯新安,建威大將軍耿弇等屯宜陽,以要其還路,敕諸將曰:“賊若東走,可引宜陽兵會新安;賊若南走,可引新安兵會宜陽。”馮異與赤眉遇於華陰,相拒六十餘日,戰數十合,降其將卒五千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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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治通鑑 漢紀三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