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常簡作《通鑑》),是由北宋史學家司馬光主編的一部多卷本編年體史書,共294卷,歷時十九年完成。主要以時間爲綱,事件爲目,從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寫起,到五代後周世宗顯德六年(公元959年)徵淮南停筆,涵蓋十六朝1362年的歷史。在這部書裏,編者總結出許多經驗教訓,供統治者借鑑,宋神宗認爲此書“鑑於往事,有資於治道”,即以歷史的得失作爲鑑誡來加強統治,所以定名爲《資治通鑑》。
起屠維赤奮若,盡昭陽大荒落,凡五年。
孝獻皇帝辛建安十四年(己丑,公元二零九年)
春,三月,曹操軍至譙。
孫權圍合肥,久不下。權率輕騎欲身往突敵,長史張紘諫曰:“夫兵者兇器,戰者危事也。今麾下恃盛壯之氣,忽強暴之虜,三軍之衆,莫不寒心。雖斬將搴旗,威震敵場,此乃偏將之任,非主將之宜也。願抑賁、育之勇,懷霸王之計。”權乃止。曹操遣將軍張喜將兵解圍,久而未至。揚州別駕楚國蔣濟密白刺史,僞得喜書,雲步騎四萬已到雩婁,遣主簿迎喜。三部使齎書語城中守將,一部得入城,二部爲權兵所得。權信之,遽燒圍走。
秋,七月,曹操引水軍自渦入淮,出肥水,軍合肥,開芍陂屯田。
冬,十月,荊州地震。
十二月,操軍還譙。
廬江人陳蘭、梅成據灊、六叛,操遣蕩寇將軍張遼討斬之;因使遼與樂進、李典等將七千餘人屯合肥。
周瑜攻曹仁歲餘,所殺傷甚衆,仁委城走。權以瑜領南郡太守,屯據江陵;程普領江夏太守,治沙羨;呂範領彭澤太守;呂蒙領尋陽令。劉備表權行車騎將軍,領徐州牧。會劉琦卒,權以備領荊州牧,周瑜分南岸地以給備。備立營於油口,改名公安。權以妹妻備。妹才捷剛猛,有諸兄風,侍婢百餘人,皆執刀侍立,備每入,心常凜凜。
曹操密遣九江蔣幹往說周瑜。幹以才辨獨步於江、淮之間,乃布衣葛巾,自託私行詣瑜。瑜出迎之,立謂幹曰:“子翼良苦,遠涉江湖,爲曹氏作說客邪?”因延幹,與周觀營中,行視倉庫、軍資、器仗訖,還飲宴,示之侍者服飾珍玩之物。因謂幹曰:“丈夫處世,遇知己之主,外託君臣之義,內結骨肉之恩,言行計從,禍福共之,假使蘇、張共生,能移其意乎?”幹但笑,終無所言。還白操,稱瑜雅量高致,非言辭所能間也。
丞相掾和洽言於曹操曰:“天下之人,材德各殊,不可一節取也。儉素過中,自以處身則可,以此格物,所失或多。今朝廷之議,吏有著新衣、乘好車者,謂之不清;形容不飾、衣裘敝壞者,謂之廉潔。至令士大夫故污辱其衣,藏其輿服;朝府大吏,或自挈壺飧以入官寺。夫立教觀俗,貴處中庸,爲可繼也。今崇一概難堪之行以檢殊塗,勉而爲之,必有疲瘁。古之大教,務在通人情而已。凡激詭之行,則容隱僞矣。”操善之。
孝獻皇帝辛建安十五年(庚寅,公元二一零年)
春,下令曰:“孟公綽爲趙、魏老則優,不可以爲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後可用,則齊桓其何以霸世!二三子其佐我明揚仄陋,唯纔是舉,吾得而用之!
二月,乙巳朔,日有食之。
冬,曹操作銅爵臺於鄴。
十二月,己亥,操下令曰:“孤始舉孝廉,自以本非巖穴知名之士,恐爲世人之所凡愚,欲好作政教以立名譽,故在濟南,除殘去穢,平心選舉。以是爲強豪所忿,恐致家禍,故以病還鄉里。時年紀尚少,乃於譙東五十里築精舍,欲秋夏讀書,冬春射獵,爲二十年規,待天下清乃出仕耳。然不能得如意,徵爲典軍校尉,意遂更欲爲國家討賊立功,使題墓道言‘漢故徵西將軍曹侯之墓’,此其志也。而遭值董卓之難,興舉義兵。後領兗州,破降黃巾三十萬衆;又討擊袁術,使窮沮而死;摧破袁紹,梟其二子;復定劉表,遂平天下。身爲宰相,人臣之貴已極,意望已過矣。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或者人見孤強盛,又性不信天命,恐妄相忖度,言有不遜之志,每用耿耿,故爲諸君陳道此言,皆肝鬲之要也。然欲孤便爾委捐所典兵衆以還執事,歸就武平侯國,實不可也。何者?誠恐己離兵爲人所禍,既爲子孫計,又己敗則國家傾危,是以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也!然兼封四縣,食戶三萬,何德堪之!江湖未靜,不可讓位;至於邑土,可得而辭。今上還陽夏、柘、苦三縣,戶二萬,但食武平萬戶,且以分損謗議,少減孤之責也!”
劉表故吏士多歸劉備,備以周瑜所給地少,不足以容其衆,乃自詣京見孫權,求都督荊州。瑜上疏於權曰:“劉備以梟雄之姿,而有關羽、張飛熊虎之將,必非久屈爲人用者。愚謂大計宜徙備置吳,盛爲築宮室,多其美女玩好,以娛其耳目;分此二人各置一方,使如瑜者得挾與攻戰,大事可定也。今猥割土地以資業之,聚此三人俱在疆場,恐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也。”呂範亦勸留之。權以曹操在北,方當廣攬英雄,不從。備還公安,久乃聞之,嘆曰:“天下智謀之士,所見略同。時孔明諫孤莫行,其意亦慮此也。孤方危急,不得不往,此誠險塗,殆不免周瑜之手!”
周瑜詣京見權曰:“今曹新折衄,方憂在腹心,未能與將軍連兵相事也。乞與奮威俱進,取蜀而並張魯,因留奮威固守其地,與馬超結援,瑜還與將軍據襄陽以蹙操,北方可圖也。”權許之。奮威者,孫堅弟子奮威將軍、丹楊太守瑜也。周瑜還江陵爲行裝,於道病困,與權箋曰:“修短命矣,誠不足惜;但恨微志未展,不復奉教命耳。方今曹操在北,疆場未靜;劉備寄寓,有似養虎。天下之事,未知終始,此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慮之日也。魯肅忠烈,臨事不苟,可以代瑜。儻所言可採,瑜死不朽矣!”卒於巴丘。權聞之哀慟,曰:“公瑾有王佐之資,今忽短命,孤何賴哉!”自迎其喪於蕪湖。瑜有一女、二男,權爲長子登娶其女;以其男循爲騎都尉,妻以女;胤爲興業都尉,妻以宗女。初,瑜見友于孫策,太夫人又使權以兄奉之。是時權位爲將軍,諸將、賓客爲禮尚簡,而瑜獨先盡敬,便執臣節。程普頗以年長,數陵侮瑜,瑜折節下之,終不與校。普後自敬服而親重之,乃告人曰:“與周公瑾交,若飲醇醪,不覺自醉。”
權以魯肅爲奮武校尉,代瑜領兵,令程普領南郡太守。魯肅勸權以荊州借劉備,與共拒曹操,權從之。乃分豫章爲番陽郡,分長沙爲漢昌郡;復以程普領江夏太守,魯肅爲漢昌太守,屯陸口。
初,權謂呂蒙曰:“卿今當塗掌事,不可不學。”蒙辭以軍中多務。權曰:“孤豈欲卿治經爲博士邪!但當涉獵,見往事耳。卿言多務,孰若孤!孤常讀書,自以爲大有所益。”蒙乃始就學。及魯肅過尋陽,與蒙論議,大驚曰:“卿今者才略,非復吳下阿蒙!”蒙曰:“士別三日,即更刮目相待,大兄何見事之晚乎!”肅遂拜蒙母,結友而別。劉備以從事龐統守耒陽令,在縣不治,免官。魯肅遺備書曰:“龐士元非百里才也。使處治中、別駕之任,始當展其驥足耳!”諸葛亮亦言之。備見統,與善譚,大器之,遂用統爲治中,親待亞於諸葛亮,與亮併爲軍師中郎將。
初,蒼梧士燮爲交趾太守。交州刺史硃符爲夷賊所殺,州郡擾亂,燮表其弟壹領合浦太守,領九真太守,武領南海太守。燮體器寬厚,中國人士多往依之。雄長一州,偏在萬里,威尊無上,出入儀衛甚盛,震服百蠻。朝廷遣南陽張津爲交州刺史。津好鬼神事,常著絳帕頭,鼓琴、燒香,讀道書,雲可以助化,爲其將區景所殺。劉表遣零陵賴恭代津爲刺史。是時蒼梧太守史璜死,表又遣吳巨代之。朝廷賜燮璽書,以燮爲綏南中郎將,董督七郡,領交趾太守如故。後巨與恭相失,巨舉兵逐恭,恭走還零陵。孫權以番陽太守臨淮步騭爲交州刺史,士燮率兄弟奉承節度。吳巨外附內違,騭誘而斬之,威聲大震。權加燮左將軍,燮遣子入質。由是嶺南始服屬於權。
孝獻皇帝辛建安十六年(辛卯,公元二一一年)
春,正月,以曹操世子丕爲五官中郎將,置官屬,爲丞相副。
三月,操遣司隸校尉鍾繇討張魯,使徵西護軍夏侯淵等將兵出河東,與繇會。倉曹屬高柔諫曰:“大兵西出,韓遂、馬超疑爲襲己,必相扇動。宜先招集三輔,三輔苟平,漢中可傳檄而定也。”操不從。關中諸將果疑之,馬超、韓遂、侯選、程銀、楊秋、李堪、張橫、梁興、成宜、馬玩等十部皆反,其衆十萬,屯據潼關;操遺安西將軍曹仁督諸將拒之,敕令堅壁勿與戰。命五官將丕留守鄴,以奮武將軍程昱參丕軍事,門下督廣陵徐宣爲左護軍,留統諸軍,樂安國淵爲居府長史,統留事。
秋,七月,操自將擊超等。議者多言:“關西兵習長矛,非精選前鋒,不可當也。”操曰:“戰在我,非在賊也。賊雖習長矛,將使不得以刺,諸君但觀之。”
八月,操至潼關,與超等夾關而軍。操急持之,而潛遣徐晃、硃靈以步騎四千人渡浦阪津,據河西爲營。閏月,操自潼關北渡河。兵衆先渡,操獨與虎士百餘人留南岸斷後。馬超將步騎萬餘人攻之,矢下如雨,操猶據胡牀不動。許褚扶操上船,船工中流矢死,褚左手舉馬鞍以蔽操,右手刺船。校尉丁斐,放牛馬以餌賊,賊亂取牛馬,操乃得渡。遂自蒲阪渡西河,循河爲甬道而南。超等退拒渭口,操乃多設疑兵,潛以舟載兵入渭,爲浮橋,夜,分兵結營於渭南。超等夜攻營,伏兵擊破之。超等屯渭南,遣信求割河以西請和,操不許。九月,操進軍,悉渡渭。超等數挑戰,又不許;固請割地,求送任子。賈詡以爲可僞許之。操復問計策,詡曰:“離之而已。”操曰:“解!”韓遂請與操相見,操與遂有舊,於是交馬語移時,不及軍事,但說京都舊故,拊手歡笑。時秦、胡觀者,前後重沓,操笑謂之曰:“爾欲觀曹公邪!亦猶人也,非有四目兩口,但多智耳!”既罷,超等問遂:“公何言!”遂曰:“無所言也。”超等疑之。他日,操又與遂書,多所點竄,如遂改定者;超等愈疑遂。操乃與剋日會戰,先以輕兵挑之,戰良久,乃縱虎騎夾擊,大破之,斬成宜、李堪等。遂、超奔涼州,楊秋奔安定。
諸將問操曰:“初,賊守潼關,渭北道缺,不從河東擊馮翊而反守潼關,引日而後北渡,何也?”操曰:“賊守潼關,若吾入河東,賊必引守諸津,則西河未可渡,吾故盛兵向潼關;賊悉衆南守,西河之備虛,故二將得擅取西河;然後引軍北渡。賊不能與吾爭西河者,以二將之軍也。連車樹柵,爲甬道而南,既爲不可勝,且以示弱。渡渭爲堅壘,虜至不出,所以驕之也;故賊不爲營壘而求割地。吾順言許之,所以從其意,使自安而不爲備,因畜士卒之力,一旦擊之,所謂疾雷不及掩耳。兵之變化,固非一道也。”
始,關中諸將每一部到,操輒有喜色。諸將問其故,操曰:“關中長遠,若賊各依險阻,徵之,不一二年不可定也。今皆來集,其衆雖多,莫相歸服,軍無適主,一舉可滅,爲功差易,吾是以喜。”
冬,十月,操自長安北征楊秋,圍安定。秋降,復其爵位,使留撫其民。
十二月,操自安定還,留夏侯淵屯長安。以議郎張既爲京兆尹。既招懷流民,興復縣邑,百姓懷之。遂、超之叛也,弘農、馮翊縣邑多應之,河東民獨無異心。操與超等夾渭爲軍,軍食一仰河東。及超等破,餘畜尚二十餘萬斛,操乃增河東太守杜畿秩中二千石。
扶風法正爲劉璋軍議校尉,璋不能用,又爲其州里俱僑客者所鄙,正邑邑不得志。益州別駕張鬆與正善,自負其才,忖璋不足與有爲,常竊嘆息。鬆勸璋結劉備,璋曰:“誰可使者?”鬆乃舉正。璋使正往,正辭謝,佯爲不得已而行。還,爲鬆說備有雄略,密謀奉戴以爲州主。會曹操遣鍾繇向漢中,璋聞之,內懷恐懼。鬆因說璋曰:“曹公兵無敵於天下,若因張魯之資以取蜀土,誰能御之!劉豫州,使君之宗室而曹公之深仇也,善用兵。若使之討魯,魯必破矣。魯破,則益州強,曹公雖來,無能爲也。今州中諸將龐羲、李異等,皆恃功驕豪,欲有外意。不得豫州,則敵攻其外,民攻其內,必敗之道也。”璋然之,遣法正將四千人迎備。主簿巴西黃權諫曰:“劉左將軍有驍名,今請到,欲以部曲遇之,則不滿其心;欲以賓客禮待,則一國不容二君,若客有泰山之安,則主有累卵之危。不若閉境以待時清。”璋不聽,出權爲廣漢長。從事廣漢王累,自倒縣於州門以諫,璋一無所訥。
法正至荊州,陰獻策於劉備曰:“以明將軍之英才,乘劉牧之之懦弱;張鬆,州之股肱,響應於內;以取益州,猶反掌也。”備疑未決。龐統言於備曰:“荊州荒殘,人物殫盡,東有孫車騎,北有曹操,難以得志。今益州戶口百萬,土沃財富,誠得以爲資,大業可成也!”備曰:“今指與吾爲水火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寬;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譎,吾以忠。每與操反,事乃可成耳。今以小利而失信義於天下,奈何?”統曰:“亂離之時,固非一道所能定也。且兼弱攻昧,逆取順守,古人所貴。若事定之後,封以大國,何負於信!今日不取,終爲人利耳。”備以爲然。乃留諸葛亮、關羽等守荊州,以趙雲領留營司馬,備將步卒數萬人入益州。孫權聞備西上,遣舟船迎妹,而夫人慾將備子禪還吳,張飛、趙雲勒兵截江,乃得禪還。
劉璋敕在所供奉備,備入境如歸,前後贈遺以巨億計。備至巴郡,巴郡太守嚴顏拊心嘆曰:“此所謂‘獨坐窮山,放虎自衛’者也。”備自江州北由墊江水詣涪。璋率步騎三萬餘人,車乘帳幔,精光耀日,往會之。張鬆令法正白備,便於會襲璋。備曰:“此事不可倉猝!”龐統曰:“今因會執之,則將軍無用兵之勞而坐定一州也。”備曰:“初入他國,恩信未著,此不可也。”璋推備行大司馬,領司隸校尉;備亦推璋行鎮西大將軍,領益州牧。所將將士,更相之適,歡飲百餘日。璋增備兵,厚加資給,使擊張魯,又令督白水軍。備並軍三萬餘人,車甲、器械、資貨甚盛。璋還成都,備北到葭萌,未即討魯,厚樹恩德以收衆心。
孝獻皇帝辛建安十七年(壬辰,公元二一二年)
春,正月,曹操還鄴。詔操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如蕭何故事。
操之西征也,河間民田銀、蘇伯反,扇動幽、冀。五官將丕欲自討之,功曹常林曰:“北方吏民,樂安厭亂,服化已久,守善者多;銀、伯犬羊相聚,不能爲害。方今大軍在遠,外有強敵,將軍爲天下之鎮,輕運遠舉,雖克不武。”乃遣將軍賈信討之,應時克滅。餘賊千餘人請降,議者皆曰:“公有舊法,圍而後降者不赦。”程昱曰:“此乃擾攘之際,權時之宜。今天下略定,不可誅之;縱誅之,宜先啓聞。”議者皆曰:“軍事有專無請。”昱曰:“凡專命者,謂有臨時之急耳。今此賊制在賈信之手,故老臣不願將軍行之也。”丕曰:“善。”即白操,操果不誅。既而聞昱之謀,甚悅,曰:“君非徒明於軍計,又善處人父子之間。”故事:破賊文書,以一爲十。國淵上首級,皆如其實數,操問其故,淵曰:“夫征討外寇,多其斬獲之數者,欲以大武功,聳民聽也。河間在封域之內,銀等叛逆,雖克捷有功,淵竊恥之。”操大悅。
夏,五月,癸未,誅衛尉馬騰,夷三族。
六月,庚寅晦,日有食之。秋,七月,螟。
馬超等餘衆頓藍田,夏侯淵擊平之。
鄜賊梁興寇略馮翊,諸縣恐懼,皆寄治郡下,議者以爲當移就險阻。左馮翊鄭渾曰:“興等破散,藏竄山谷,雖有隨者,率脅從耳。今當廣開降路,宣喻威信。而保險自守,此示弱也。”乃聚吏民,治城郭,爲守備,募民逐賊,得其財物婦女,十以七賞。民大悅,皆願捕賊;賊之失妻子者皆還,求降,渾責其得他婦女,然後還之。於是轉相寇盜,黨與離散。又遣吏民有恩信者分佈山谷告諭之,出者相繼。乃使諸縣長吏各還本治,以安集之。興等懼,將餘從聚鄜城。操使夏侯淵助渾討之,遂斬興,餘黨悉平。渾,泰之弟也。
九月,庚戌,立皇子熙爲濟陰王,懿爲山陽王。邈爲濟北王,敦爲東海王。
初,張紘以秣陵山川形勝,勸孫權以爲治所;及劉備東過秣陵,亦勸權居之。權於是作石頭城,徙治秣陵,改末陵爲建業。
呂蒙聞曹操欲東兵,說孫權夾濡須水口立塢。諸將皆曰:“上岸擊賊,洗足入船,何用塢爲!”蒙曰:“兵有利鈍,戰無百勝,如有邂逅,敵步騎蹙人,不暇及水,其得入船乎?”權曰:“善!”遂作濡須塢。
冬,十月,曹操東擊孫權。董昭言於曹操曰:“自古以來,人臣匡世,未有今日之功;有今日之功,未有久處人臣之勢者也。今明公恥有慚德,樂保名節。然處大臣之勢,使人以大事疑己,誠不可不重慮也。”乃與列侯諸將議,以丞相宜進爵國公,九錫備物,以彰殊勳。荀彧以爲:“曹公本興義兵以匡朝寧國,秉忠貞之誠,守退讓之實。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此。”操由是不悅。及擊孫權,表請彧勞軍於譙,因輒留彧,以侍中、光祿大夫、持節、參丞相軍事。操軍向濡須,彧以疾留壽春,飲藥而卒。彧行義修整而有智謀,好推賢進士,故時人皆惜之。
臣光曰:孔子之言仁也重矣,自子路、冉求、公西赤門人之高第,令尹子文、陳文子諸侯之賢大夫,皆不足以當之,而獨稱管仲之仁,豈非以其輔佐齊桓,大濟生民乎!齊桓之行若狗彘,管仲不羞而相之,其志蓋以非桓公則生民不可得而濟也,漢末大亂,羣生塗炭,自非高世之纔不能濟也。然則荀彧舍魏武將誰事哉!齊桓之時,周室雖衰,未若建安之初也。建安之初,四海蕩覆,尺土一民,皆非漢有。荀彧佐魏武而興之,舉賢用能,訓卒厲兵,決機發策,征伐四克,遂能以弱爲強,化亂爲治,十分天下而有其八,其功豈在管仲之後乎!管仲不死子糾而荀彧死漢室,其仁復居管仲之先矣!而杜牧乃以爲“彧之勸魏武取兗州則比之高、光,官渡不令還許則比之楚、漢,及事就功畢,乃欲邀名於漢代,譬之教盜穴牆發匱而不與同挈,得不爲盜乎?”臣以爲孔子稱“文勝質則史”,凡爲史者記人之言,必有以文之。然則比魏武於高、光、楚、漢者,史氏之文也,豈皆彧口所言邪!用是貶彧,非其罪矣。且使魏武爲帝,則彧爲佐命元功,與蕭何同賞矣;彧不利此而利於殺身以邀名,豈人情乎!
十二月,有星孛於五諸侯。
劉備在葭萌,龐統言於備曰:“今陰選精兵,晝夜兼道,徑襲成都,劉璋既不武,又素無豫備,大軍卒至,一舉便定,此上計也。楊懷、高沛,璋之名將,各杖強兵,據守關頭,聞數有箋諫璋,使發遣將軍還荊州。將軍遣與相聞,說荊州有急,欲還救之,並使裝束,外作歸形,此二子既服將軍英名,又喜將軍之去,計必乘輕騎來見將軍,因此執之,進取其兵,乃向成都,此中計也。退還白帝,連引荊州,徐還圖之,此下計也。若沉吟下去,將致大困,不可久矣。”備然其中計。及曹操攻孫權,權呼備自救。備貽璋書曰:“孫氏與孤本爲脣齒,而關羽兵弱,今不往救,則曹操必取荊州,轉侵州界,其憂甚於張魯。魯自守之賊,不足慮也。”因求益萬兵及資糧,璋但許兵四千,其餘皆給半。備因激怒其衆曰:“吾爲益州徵強敵,師徒勤瘁,而積財吝賞,何以使士大夫死戰乎!”張鬆書與備及法正曰:“今大事垂立,如何釋此去乎!”鬆兄廣漢太宗肅,恐禍及己,因發其謀。於是璋收斬鬆,敕關戍諸將文書皆勿復得與備關通。備大怒,召璋白水軍督楊懷、高沛,責以無禮,斬之;勒兵徑至關頭,並其兵,進據涪城。
孝獻皇帝辛建安十八年(癸巳,公元二一三年)
春,正月,曹操進軍濡須口,號步騎四十萬,攻破孫權江西營,獲其都督公孫陽。權率衆七萬御之,相守月餘。操見其舟船器仗軍伍整肅,嘆曰:“生子當如孫仲謀;如劉景升兒子,豚犬耳!”權爲箋與操,說:“春水方生,公宜速去。”別紙言:“足下不死,孤不得安。”操語諸將曰:“孫權不欺孤。”乃徹軍還。
庚寅,詔並十四州,復爲九州。
夏,四月,曹操至鄴。
初,曹操在譙,恐濱江郡縣爲孫權所略,欲徙令近內,以問揚州別駕蔣濟,曰:“昔孤與袁本初對軍官渡,徙燕、白馬民,民不得走,賊亦不敢鈔。今欲徙淮南民,何如?”對曰:“是時兵弱賊強,不徙必失之。自破袁紹以來,明公威震天下,民無他志,人情懷土,實不樂徙,懼必不安。”操不從。既而民轉相驚,自廬江、九江、蘄春、廣陵,戶十餘萬皆東流江,江西遂虛,合淝以南,惟有皖城。濟後奉使詣鄴,操迎見,大笑曰:“本但欲使避賊,乃更驅盡之!”拜濟丹楊太守。
五月,丙申,以冀州十郡封曹操爲魏公,以丞相領冀州牧如故。又加九錫:大輅、戎輅各一,玄牡二駟;兗冕之服,赤舄副焉;軒縣之樂,八佾之舞;硃戶以居;納陛以登;虎賁之士三百人;鈇、鉞各一;彤弓一,彤矢百,玈弓十,玈矢千;秬鬯一卣,珪、瓚副焉。
大雨水。
益州從事廣漢鄭度聞劉備舉兵,謂劉璋曰:“左將軍懸軍襲我,兵不滿萬,士衆未附,軍無輜重,野谷是資。其計莫若盡驅巴西、梓潼民內、涪水以西,其倉廩野谷,一皆燒除,高壘深溝,靜以待之。彼至,請戰勿許。久無所資,不過百日,必將自走,走而擊之,此必禽耳。”劉備聞而惡之,以問法正。正曰:“璋終不能用,無憂也。”璋果謂其羣下曰:“吾聞拒敵以安民,未聞動民以避敵也。”不用度計。璋遣其將劉璝、冷苞、張任、鄧賢、吳懿等拒備,皆敗,退保綿竹;懿詣軍降。璋復遣護軍南陽李嚴、江夏費觀督綿竹諸軍,嚴、觀亦率其衆降於備。備軍益強,分遣諸將平下屬縣。劉璝、張任與璋子循退守雒城,備進軍圍之。任勒兵出戰於雁橋,軍敗,任死。
秋,七月,魏始建社稷、宗廟。
魏公操納三女爲貴人。
初,魏公操追馬超至安定,聞田銀、蘇伯反,引軍還。參涼州軍事楊阜言於操曰:“超有信、布之勇,甚得羌、胡心;若大軍還,不設備,隴上諸郡非國家之有也。”操還,超果率羌、胡擊隴上諸郡縣,郡縣皆應之,惟冀城奉州郡以固守。超盡兼隴右之衆,張魯復遣大將楊昂助之,凡萬餘人,攻冀城,自正月至八月,救兵不至。刺史韋康遣別駕閻溫出,告急於夏侯淵,外圍數重,溫夜從水中潛出。明日,超兵見其跡,遣追獲之。超載溫詣城下,使告城中雲:“東方無救。”溫向城大呼曰:“大軍不過三日至,勉之!”城中皆泣,稱萬歲。超雖怒,猶以攻城久不下,徐徐更誘溫,冀其改意。溫曰:“事君有死無二,而卿乃欲令長者出不義之言乎!”超遂殺之。已而外救不至,韋康太守欲降。楊阜號哭諫曰:“阜等率父兄子弟以義相勵,有死無二,以爲使君守此城。今奈何棄垂成之功,陷不義之名乎!”刺史、太守不聽,開城門迎超。超入,遂殺刺史、太守,自稱徵西將軍、領幷州牧、督涼州軍事。
魏公操使夏侯淵救冀,未到而冀敗。淵去冀二百餘裏,超來逆戰,淵軍不利。氐王千萬反應超,屯興國,淵引軍還。會楊阜喪妻,就超求假以葬之。阜外兄天水姜敘爲撫夷將軍,擁兵屯歷城。阜見敘及其母,歔欷悲甚。敘曰:“何爲乃爾?”阜曰:“守城不能完,君亡不能死,亦何面目以視息於天下!馬超背父叛君,虐殺州將,豈獨阜之憂責,一州士大夫皆蒙其恥。君擁兵專制而無討賊心,此趙盾所以書弒君也。超強而無義,多釁,易圖耳。”敘母慨然曰:“咄!伯奕,韋伯君遇難,亦汝之負,豈獨義山哉!人誰不死,死於忠義,得其所也。但當速發,勿復顧我;我自爲汝當之,不以餘年累汝也。”敘乃與同郡趙昂、尹奉、武都李俊等合謀討超,又使人至冀,結安定梁寬、南安趙衢使爲內應。超取趙昂子月爲質,昂謂妻異曰:“吾謀如是,事必萬全,當奈月何?”異厲聲應曰:“雪君父之大恥,喪元不足爲重,況一子哉!”
九月,阜與敘進兵,入滷城,昂、奉據祁山,以討超。超聞之,大怒,趙衢因譎說超,使自出擊之。超出,衢與梁寬閉冀城門,盡殺超妻子。超進退失據,乃襲歷城,得敘母。敘母罵之曰:“汝背父之逆子,殺君之桀賊,天地豈久容汝!而不早死,敢以面目視人乎!”超殺之,又殺趙昂之子月。楊阜與超戰,身被五創。超兵敗,遂南奔張魯。魯以超爲都講祭酒,欲妻之以女。或謂魯曰:“有人若此,不愛其親,焉能愛人!”魯乃止。操封討超之功,侯者十一人,賜楊阜爵關內侯。
冬,十一月,魏初置尚書、侍中、六卿;以荀攸爲尚書令,涼茂爲僕射,毛玠、崔琰、常林、徐奕、何夔爲尚書,王粲、杜襲、衛覬、和洽爲侍中,鍾繇爲大理,王修爲大司農,袁渙爲郎中令、行御史大夫事,陳羣爲御史中丞。袁渙得賞賜,皆散之,家無所儲,乏則取之於人,不爲皦察之行,然時人皆服其清。時有傳劉備死者,羣臣皆賀,唯渙獨否。
魏公操欲復肉刑,令曰:“昔陳鴻臚以爲死刑有可加於仁恩者,御史中丞能申其父之論乎?”陳羣對曰:“臣父紀以爲漢除肉刑而增加於笞,本興仁惻而死者更衆,所謂名輕而實重者也。名輕則易犯,實重則傷民。且殺人償死,合於古制;至於傷人,或殘毀其體,而裁翦毛髮,非其理也。若用古刑,使淫者下蠶室,盜者刖其足,則永無淫放穿窬之奸矣。夫三千之屬,雖未可悉復,若斯數者,時之所患,宜先施用。漢律所殺,殊死之罪,仁所不及也,其餘逮死者,可易以肉刑。如此,則所刑之與所生足以相貿矣。今以笞死之法易不殺之刑,是重人支體而輕人軀命也。”當時議者,唯鍾繇與羣議同,餘皆以爲未可行。操以軍事未罷,顧衆議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