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

《莊子》又名《南華經》,是戰國中期莊子及其後學所著道家經文。到了漢代以後,尊莊子爲南華真人,因此《莊子》亦稱《南華經》。其書與《老子》《周易》合稱“三玄”。《莊子》書分內、外、雜篇,原有五十二篇,乃由戰國中晚期逐步流傳、揉雜、附益,至西漢大致成形,然而當時流傳版本,今已失傳。目前所傳三十三篇,已經郭象整理,篇目章節與漢代亦有不同。內篇大體可代表戰國時期莊子思想核心,而外、雜篇發展則縱橫百餘年,參雜黃老、莊子後學形成複雜的體系。

駢拇

駢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於德;附贅縣疣出乎形哉,而侈於性;多 方乎仁義而用之者,列於五藏哉,而非道德之正也。是故駢於足者, 連無用之肉也;枝於手者,樹無用之指也;多方駢枝於五藏之情者, 淫僻於仁義之行,而多方於聰明之用也。


是故駢於明者,亂五色,淫文章,青黃黼黻之煌煌非乎?而離朱是 已!多於聰者,亂五聲,淫六律,金石絲竹黃鐘大呂之聲非乎?而師 曠是已!枝於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聲,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 乎?而曾、史是已!駢於辯者,累瓦結繩竄句,遊心於堅白同異之間 ,而敝跬譽無用之言非乎?而楊、墨是已!故此皆多駢旁枝之道,非 天下之至正也。


彼正正者,不失其性命之情。故合者不爲駢,而枝者不爲跂;長者 不爲有餘,短者不爲不足。是故鳧脛雖短,續之則憂;鶴脛雖長,斷之則悲。故性長非所斷,性短非所續,無所去憂也。


意仁義其非人情乎!彼仁人何其多憂也。且夫駢於拇者,決之則泣 ;枝於手者,齕之則啼。二者或有餘於數,或不足於數,其於憂一也。 今世之仁人,蒿目而憂世之患;不仁之人,決性命之情而饕貴富。故意 仁義其非人情乎!自三代以下者,天下何其囂囂也。


且夫待鉤繩規矩而正者,是削其性者也;待繩約膠漆而固者,是侵 其德者也;屈折禮樂,呴俞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 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鉤,直者不以繩,圓者不以規,方者 不以矩,附離不以膠漆,約束不以纆索。故天下誘然皆生,而不知其 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故古今不二,不可虧也。則仁 義又奚連連如膠漆纆索而遊乎道德之間爲哉!使天下惑也!


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何以知其然邪?自虞氏招仁義以撓天下也 ,天下莫不奔命於仁義。是非以仁義易其性與?


故嘗試論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則以身 殉利;士則以身殉名;大夫則以身殉家;聖人則以身殉天下。故此數 子者,事業不同,名聲異號,其於傷性以身爲殉,一也。


臧與谷,二人相與牧羊而俱亡其羊。問臧奚事,則挾策讀書;問谷 奚事,則博塞以遊。二人者,事業不同,其於亡羊均也。


伯夷死名於首陽之下,盜跖死利於東陵之上。二人者,所死不同, 其於殘生傷性均也。奚必伯夷之是而盜跖之非乎?


天下盡殉也:彼其所殉仁義也,則俗謂之君子;其所殉貨財也,則 俗謂之小人。其殉一也,則有君子焉,有小人焉。若其殘生損性,則 盜跖亦伯夷已,又惡取君子小人於其間哉!


且夫屬其性乎仁義者,雖通如曾、史,非吾所謂臧也;屬其性於五 味,雖通如俞兒,非吾所謂臧也;屬其性乎五聲,雖通如師曠,非吾 所謂聰也;屬其性乎五色,雖通如離朱,非吾所謂明也。吾所謂臧者 ,非所謂仁義之謂也,臧於其德而已矣;吾所謂臧者,非所謂仁義之 謂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吾所謂聰者,非謂其聞彼也,自聞而已 矣;吾所謂明者,非謂其見彼也,自見而已矣。夫不自見而見彼,不 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 適者也。夫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雖盜跖與伯夷,是同爲淫僻也。 餘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爲仁義之操,而下不敢爲淫僻之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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