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志》是由西晉陳壽所著,記載中國三國時代歷史的斷代史,同時也是二十四史中評價最高的“前四史”之一。三國志最早以《魏志》、《蜀志》、《吳志》三書單獨流傳,直到北宋鹹平六年(1003年)三書已合爲一書。
周瑜字公瑾,廬江舒人也。從祖父景,景子忠,皆爲漢太尉。父異,洛陽令。
瑜長壯有姿貌。初,孫堅興義兵討董卓,徙家於舒。堅子策與瑜同年,獨相友善,瑜推道南大宅以舍策,升堂拜母,有無通共。瑜從父尚爲丹楊太守,瑜往省之。會策將東渡,到歷陽,馳書報瑜,瑜將兵迎策。策大喜曰:“吾得卿,諧也。”遂從攻橫江、當利,皆拔之。乃渡江擊秣陵,破笮融、薛禮,轉下湖孰、江乘,進入曲阿,劉繇奔走,而策之衆已數萬矣。因謂瑜曰:“吾以此衆取吳會平山越已足。卿還鎮丹楊。”瑜還。頃之,袁術遣從弟胤代尚爲太守,而瑜與尚俱還壽春。術欲以瑜爲將,瑜觀術終無所成,故求爲居巢長,欲假塗東歸,術聽之。遂自居巢還吳。是歲,建安三年也。策親自迎瑜,授建威中郎將,即與兵二千人,騎五十匹。瑜時年二十四,吳中皆呼爲周郎。以瑜恩信著於廬江,出備牛渚,後領春谷長。頃之,策欲取荊州,以瑜爲中護軍,領江夏太守,從攻皖,拔之。時得橋公兩女,皆國色也。策自納大橋,瑜納小橋。復進尋陽,破劉勳,討江夏,還定豫章、廬陵,留鎮巴丘。
五年,策薨,權統事。瑜將兵赴喪,遂留吳,以中護軍與長史張昭共掌衆事。十一年,督孫瑜等討麻、保二屯,梟其渠帥,囚俘萬餘口,還備宮亭。江夏太守黃祖遣將鄧龍將兵數千人入柴桑,瑜追討擊,生虜龍送吳。十三年春,權討江夏,瑜爲前部大督。
其年九月,曹公入荊州,劉琮舉衆降,曹公得其水軍,船步兵數十萬,將士聞之皆恐。權延見羣下,問以計策。議者鹹曰:“曹公豺虎也,然託名漢相,挾天子以徵四方,動以朝廷爲辭,今日拒之,事更不順。且將軍大勢,可以拒操者,長江也。今操得荊州,奄有其地,劉表治水軍,蒙衝鬥艦,乃以千數,操悉浮以沿江,兼有步兵,水陸俱下,此爲長江之險,已與我共之矣。而勢力衆寡,又不可論。愚謂大計不如迎之。”瑜曰:“不然。操雖託名漢相,其實漢賊也。將軍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據江東,地方數千裏,兵精足用,英雄樂業,尚當橫行天下,爲漢家除殘去穢。況操自送死,而可迎之邪?請爲將軍籌之:今使北土已安,操無內憂,能曠日持久,來爭疆埸,又能與我校勝負於船楫間乎?今北土既未平安,加馬超、韓遂尚在關西,爲操後患。且舍鞍馬,仗舟楫,與吳越爭衡,本非中國所長。又今盛寒,馬無藁草,驅中國士衆遠涉江湖之間,不習水土,必生疾病。此數四者,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將軍禽操,宜在今日。瑜請得精兵三萬人,進住夏口,保爲將軍破之。”權曰:“老賊欲廢漢自立久矣,徒忌二袁、呂布、劉表與孤耳。今數雄已滅,惟孤尚存,孤與老賊,勢不兩立。君言當擊,甚與孤合,此天以君授孤也。”
時劉備爲曹公所破,欲引南渡江,與魯肅遇於當陽,遂共圖計,因進住夏口,遣諸葛亮詣權,權遂遣瑜及程普等與備併力逆曹公,遇於赤壁。時曹公軍衆已有疾病,初一交戰,公軍敗退,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瑜部將黃蓋曰:“今寇衆我寡,難與持久。然觀操軍船艦首尾相接,可燒而走也。”乃取蒙衝鬥艦數十艘,實以薪草,膏油灌其中,裹以帷幕,上建牙旗,先書報曹公,欺以欲降。又豫備走舸,各系大船後,因引次俱前。曹公軍吏士皆延頸觀望,指言蓋降。蓋放諸船,同時發火。時風盛猛,悉延燒岸上營落。頃之,煙炎張天,人馬燒溺死者甚衆,軍遂敗退,還保南郡。備與瑜等復共追。曹公留曹仁等守江陵城,徑自北歸。
瑜與程普又進南郡,與仁相對,各隔大江。兵未交鋒,瑜即遣甘寧前據夷陵。仁分兵騎別攻圍寧。寧告急於瑜。瑜用呂蒙計,留淩統以守其後,身與蒙上救寧。寧圍既解,乃渡屯北岸,剋期大戰。瑜親跨馬擽陳,會流矢中右肋,瘡甚,便還。後仁聞瑜臥未起,勒兵就陳。瑜乃自興,案行軍營,激揚吏士,仁由是遂退。
權拜瑜偏將軍,領南郡太守。以下雋、漢昌、劉陽、州陵爲奉邑,屯據江陵。劉備以左將軍領荊州牧,治公安。備詣京見權,瑜上疏曰:“劉備以梟雄之姿,而有關羽、張飛熊虎之將,必非久屈爲人用者。愚謂大計宜徙備置吳,盛爲築宮室,多其美女玩好,以娛其耳目,分此二人,各置一方,使如瑜者得挾與攻戰,大事可定也。今猥割土地以資業之,聚此三人,俱在疆埸,恐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也。”權以曹公在北方,當廣攬英雄,又恐備難卒制,故不納。
是時劉璋爲益州牧,外有張魯寇侵,瑜乃詣京見權曰:“今曹操新折衄,方憂在腹心,未能與將軍連兵相事也。乞與奮威俱進取蜀,得蜀而並張魯,因留奮威固守其地,好與馬超結援。瑜還與將軍據襄陽以戚操,北方可圖也。”權許之。瑜還江陵,爲行裝,而道於巴丘病卒,時年三十六。權素服舉哀,感動左右。喪當還吳,又迎之蕪湖,衆事費度,一爲供給。後著令曰:“故將軍周瑜、程普,其有人客,皆不得問。”初瑜見友於策,太妃又使權以兄奉之。是時權位爲將軍,諸將賓客爲禮尚簡,而瑜獨先盡敬,便執臣節。性度恢廓,大率爲得人,惟與程普不睦。
瑜少精意於音樂,雖三爵之後,其有闕誤,瑜必知之,知之必顧,故時人謠曰:“曲有誤,周郎顧。”
瑜兩男一女。女配太子登。男循尚公主,拜騎都尉,有瑜風,早卒。循弟胤,初拜興業都尉,妻以宗女,授兵千人,屯公安。黃龍元年,封都鄉侯,後以罪徒廬陵郡。赤烏二年,諸葛瑾、步騭連名上疏曰:“故將軍周瑜子胤,昔蒙粉飾,受封爲將,不能養之以福,思立功效,至縱情慾,招速罪闢。臣竊以瑜昔見寵任,入作心膂,出爲爪牙,銜命出征,身當矢石,盡節用命,視死如歸,故能摧曹操於烏林,走曹仁於郢都,揚國威德,華夏是震,蠢爾蠻荊,莫不賓服,雖周之方叔,漢之信、布,誠無以尚也。夫折衝扞難之臣,自古帝王莫不貴重,故漢高帝封爵之誓曰'使黃河如帶,太山如礪,國以永存,爰及苗裔';申以丹書,重以盟詛,藏於宗廟,傳於無窮,欲使功臣之後,世世相踵,非徒子孫,乃關苗裔,報德明功,勤勤懇懇,如此之至,欲以勸戒後人,用命之臣,死而無悔也。況於瑜身沒未久,而其子胤降爲匹夫,益可悼傷。竊惟陛下欽明稽古,隆於興繼,爲胤歸訴,乞匄餘罪,還兵復爵,使失旦之雞,復得一鳴,抱罪之臣,展其後效。”權答曰:“腹心舊勳,與孤協事,公瑾有之,誠所不忘。昔胤年少,初無功勞,橫受精兵,爵以侯將,蓋念公瑾以及於胤也。而胤恃此,酗淫自恣,前後告喻,曾無悛改。孤於公瑾,義猶二君,樂胤成就,豈有已哉?迫胤罪惡,未宜便還,且欲苦之,使自知耳。今二君勤勤援引漢高河山之誓,孤用恧然。雖德非其疇,猶欲庶幾,事亦如爾,故未順旨。以公瑾之子,而二君在中間,苟使能改,亦何患乎!”瑾、騭表比上,朱然及全琮亦俱陳乞,權乃許之。會胤病死。
瑜兄子峻,亦以瑜元功爲偏將軍,領吏士千人。峻卒,全琮表峻子護爲將。權曰:“昔走曹操,拓有荊州,皆是公瑾,常不忘之。初聞峻亡,仍欲用護,聞護性行危險,用之適爲作禍,故便止之。孤念公瑾,豈有已乎?”
魯肅字子敬,臨淮東城人也。生而失父,與祖母居。家富於財,性好施與。爾時天下已亂,肅不治家事,大散財貨,摽賣田地,以賑窮弊結士爲務,甚得鄉邑歡心。
周瑜爲居巢長,將數百人故過候肅,並求資糧。肅家有兩囷米,各三千斛,肅乃指一囷與周瑜,瑜益知其奇也,遂相親結,定僑、札之分。袁術聞其名,就署東城長。肅見術無綱紀,不足與立事,乃攜老弱將輕俠少年百餘人,南到居巢就瑜。瑜之東渡,因與同行,留家曲阿。會祖母亡,還葬東城。
劉子揚與肅友善,遺肅書曰:“方今天下豪傑並起,吾子姿才,尤宜今日。急還迎老母,無事滯於東城。近鄭寶者,今在巢湖,擁衆萬餘,處地肥饒,廬江間人多依就之,況吾徒乎?觀其形勢,又可博集,時不可失,足下速之。”肅答然其計。葬畢還曲阿,欲北行。會瑜已徙肅母到吳、肅具以狀語瑜。時孫策已薨,權尚住吳,瑜謂肅曰:“昔馬援答光武雲'當今之世,非但君擇臣,臣亦擇君'。今主人親賢貴士,納奇錄異,且吾聞先哲祕論,承運代劉氏者,必興於東南,推步事勢,當其歷數。終構帝基,以協天符,是烈士攀龍附鳳馳騖之秋。吾方達此,足下不須以子揚之言介意也。”肅從其言。瑜因薦肅才宜佐時,當廣求其比,以成功業,不可令去也。
權即見肅,與語甚悅之。衆賓罷退,肅亦辭出,乃獨引肅還,合榻對飲。因密議曰:“今漢室傾危,四方雲擾,孤承父兄餘業,思有桓文之功。君既惠顧,何以佐之?”肅對曰:“昔高帝區區欲尊事義帝而不獲者,以項羽爲害也。今之曹操,猶昔項羽,將軍何由得爲桓文乎?肅竊料之,漢室不可復興,曹操不可卒除。爲將軍計,惟有鼎足江東,以觀天下之釁。規模如此,亦自無嫌。何者?北方誠多務也。因其多務,剿除黃祖,進伐劉表,竟長江所極,據而有之,然後建號帝王以圖天下,此高帝之業也。”權曰:“今盡力一方,冀以輔漢耳,此言非所及也。”張昭非肅謙下不足,頗訾毀之,雲肅年少粗疏,未可用。權不以介意,益貴重之,賜肅母衣服幃帳,居處雜物,富擬其舊。
劉表死。肅進說曰:“夫荊楚與國鄰接,水流順北,外帶江漢,內阻山陵,有金城之固,沃野萬里,士民殷富,若據而有之,此帝王之資也。今表新亡,二子素不輯睦,軍中諸將,各有彼此。加劉備天下梟雄,與操有隙,寄寓於表,表惡其能而不能用也。若備與彼協心,上下齊同,則宜撫安,與結盟好;如有離違,宜別圖之,以濟大事。肅請得奉命吊表二子,並慰勞其軍中用事者,及說備使撫表衆,同心一意,共治曹操,備必喜而從命。如其克諧,天下可定也。今不速往,恐爲操所先。”權即遣肅行。到夏口,聞曹公已向荊州,晨夜兼道。比至南郡,而表子琮已降曹公,備惶遽奔走,欲南渡江。肅徑迎之,到當陽長阪,與備會,宣騰權旨,及陳江東強固,勸備與權併力。備甚歡悅。時諸葛亮與備相隨,肅謂亮曰“我子瑜友也”,即共定交。備遂到夏口,遣亮使權,肅亦反命。
會權得曹公欲東之問,與諸將議,皆勸權迎之,而肅獨不言。權起更衣,肅追於宇下,權知其意,執肅手曰:“卿欲何言?”肅對曰:“向察衆人之議,專欲誤將軍,不足與圖大事。今肅可迎操耳,如將軍,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肅迎操,操當以肅還付鄉黨,品其名位,猶不失下曹從事,乘犢車,從吏卒,交遊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將軍迎操,欲安所歸?願早定大計,莫用衆人之議也。”權嘆息曰:“此諸人持議,甚失孤望;今卿廓開大計,正與孤同,此天以卿賜我也。”
時周瑜受使至鄱陽,肅勸追召瑜還。遂任瑜以行事,以肅爲贊軍校尉,助畫方略。曹公破走,肅即先還,權大請諸將迎肅。肅將入閤拜,權起禮之,因謂曰:“子敬,孤持鞍下馬相迎,足以顯卿未?”肅趨進曰:“未也。”衆人聞之,無不愕然。就坐,徐舉鞭言曰:“願至尊威德加乎四海,總括九州,克成帝業,更以安車軟輪徵肅,始當顯耳。”權撫掌歡笑。
後備詣京見權,求都督荊州,惟肅勸權借之,共拒曹公。曹公聞權以土地業備,方作書,落筆於地。
周瑜病困,上疏曰:“當今天下,方有事役,是瑜乃心夙夜所憂,願至尊先慮未然,然後康樂。今既與曹操爲敵,劉備近在公安,邊境密邇,百姓未附,宜得良將以鎮撫之。魯肅智略足任,乞以代瑜。瑜隕踣之日,所懷盡矣。”即拜肅奮武校尉,代瑜領兵。瑜士衆四千餘人,奉邑四縣,皆屬焉。令程普領南郡太守。肅初住江陵,後下屯陸口,威恩大行,衆增萬餘人,拜漢昌太守、偏將軍。十九年,從權破皖城,轉橫江將軍。
先是,益州牧劉璋綱維頹弛,周瑜、甘寧並勸權取蜀,權以諮備,備內欲自規,乃僞報曰:“備與璋託爲宗室,冀憑英靈,以匡漢朝。今璋得罪左右,備獨竦懼,非所敢聞,願加寬貸。若不獲請,備當放發歸於山林。”後備西圖璋,留關羽守,權曰:“猾虜乃敢挾詐!”及羽與肅鄰界,數生狐疑,疆埸紛錯,肅常以歡好撫之。備既定益州,權求長沙、零、桂,備不承旨,權遣呂蒙率衆進取。備聞,自還公安,遣羽爭三郡。肅住益陽,與羽相拒。肅邀羽相見,各駐兵馬百步上,但請將軍單刀俱會。肅因責數羽曰:“國家區區本以土地借卿家者,卿家軍敗遠來,無以爲資故也。今已得益州,既無奉還之意,但求三郡,又不從命。”語未究竟,坐有一人曰:“夫土地者,惟德所在耳,何常之有!“肅厲聲呵之,辭色甚切。羽操刀起謂曰:“此自國家事,是人何知!”目使之去。備遂割湘水爲界,於是罷軍。
肅年四十六,建安二十二年卒。權爲舉哀,又臨其葬。諸葛亮亦爲發哀。權稱尊號,臨壇,顧謂公卿曰:“昔魯子敬嘗道此,可謂明於事勢矣。”
肅遺腹子淑既壯,濡須督張承謂終當到至。永安中,爲昭武將軍、都亭侯、武昌督。建衡中,假節,遷夏口督。所在嚴整,有方幹。鳳皇三年卒。子睦襲爵,領兵馬。
呂蒙字子明,汝南富陂人也。少南渡,依姊夫鄧當。當爲孫策將,數討山越。蒙年十五六,竊隨當擊賊,當顧見大驚,呵叱不能禁止。歸以告蒙母,母恚欲罰之,蒙曰:“貧賤難可居,脫誤有功,富貴可致。且不探虎穴,安得虎子?”母哀而舍之。時當職吏以蒙年小輕之,曰:“彼豎子何能爲?此欲以肉喂虎耳。”他日與蒙會,又蚩辱之。蒙大怒,引刀殺吏,出走,逃邑子鄭長家。出因校尉袁雄自首,承間爲言,策召見奇之,引置左右。
數歲,鄧當死,張昭薦蒙代當,拜別部司馬。權統事,料諸小將兵少而用薄者,欲併合之。蒙陰賒貰,爲兵作絳衣行縢,及簡日,陳列赫然,兵人練習,權見之大悅,增其兵。從討丹楊,所向有功,拜平北都尉,領廣德長。
從徵黃祖,祖令都督陳就逆以水軍出戰。蒙勒前鋒,親梟就首,將士乘勝,進攻其城。祖聞就死,委城走,兵追禽之。權曰:“事之克,由陳就先獲也。”以蒙爲橫野中郎將,賜錢千萬。
是歲,又與周瑜、程普等西破曹公於烏林,圍曹仁於南郡。益州將襲肅舉軍來附,瑜表以肅兵益蒙,蒙盛稱肅有膽用,且慕化遠來,於義宜益不宜奪也。權善其言,還肅兵。瑜使甘寧前據夷陵,曹仁分衆攻寧,寧困急,使使請救。諸將以兵少不足分,蒙謂瑜、普曰:“留凌公績,蒙與君行,解圍釋急,勢亦不久,蒙保公績能十日守也。”又說瑜分遣三百人柴斷險道,賊走可得其馬。瑜從之。軍到夷陵,即日交戰,所殺過半。敵夜遁去,行遇柴道,騎皆舍馬步走。兵追蹙擊,獲馬三百匹,方船載還。於是將士形勢自倍,乃渡江立屯,與相攻擊,曹仁退走,遂據南郡,撫定荊州。還,拜偏將軍,領尋陽令。
魯肅代周瑜,當之陸口,過蒙屯下。肅意尚輕蒙,或說肅曰:“呂將軍功名日顯,不可以故意待也,君宜顧之。”遂往詣蒙。酒酣,蒙問肅曰:“君受重任,與關羽爲鄰,將何計略,以備不虞?”肅造次應曰:“臨時施宜。”蒙曰:“今東西雖爲一家,而關羽實熊虎也,計安可不豫定?”因爲肅畫五策。肅於是越席就之,拊其背曰:“呂子明,吾不知卿才略所及乃至於此也。”遂拜蒙母,結友而別。
時蒙與成當、宋定、徐顧屯次比近,三將死,子弟幼弱,權悉以兵並蒙。蒙固辭,陳啓顧等皆勤勞國事,子弟雖小,不可廢也。書三上,權乃聽。蒙於是又爲擇師,使輔導之,其操心率如此。
魏使廬江謝奇爲蘄春典農,屯皖田鄉,數爲邊寇。蒙使人誘之,不從,則伺隙襲擊,奇遂縮退,其部伍孫子才、宋豪等,皆攜負老弱,詣蒙降。後從權拒曹公於濡須,數進奇計,又勸權夾水口立塢,所以備禦甚精,曹公不能下而退。
曹公遣朱光爲廬江太守,屯皖,大開稻田,又令間人招誘鄱陽賊帥,使作內應。蒙曰:“皖田肥美,若一收孰,彼衆必增,如是數歲,操態見矣,宜早除之。”乃具陳其狀。於是權親征皖,引見諸將,問以計策。蒙乃薦甘寧爲升城督,督攻在前,蒙以精銳繼之。侵晨進攻,蒙手執枹鼓,士卒皆騰踊自升,食時破之。既而張遼至夾石,聞城已拔,乃退。權嘉其功,即拜廬江太守,所得人馬皆分與之,別賜尋陽屯田六百人,官屬三十人。蒙還尋陽,未期而廬陵賊起,諸將討擊不能禽,權曰:“鷙鳥累百,不如一鶚。”復令蒙討之。蒙至,誅其首惡,餘皆釋放,復爲平民。
是時劉備令關羽鎮守,專有荊土,權命蒙西取長沙、零、桂三郡。蒙移書二郡,望風歸服,惟零陵太守郝普城守不降。而備自蜀親至公安,遣羽爭三郡。權時住陸口,使魯肅將萬人屯益陽拒羽,而飛書召蒙,使舍零陵,急還助肅。初,蒙既定長沙,當之零陵,過酃,載南陽鄧玄之,玄之者郝普之舊也,欲令誘普。及被書當還,蒙祕之,夜召諸將,授以方略,晨當攻城,顧謂玄之曰:“郝子太聞世間有忠義事,亦欲爲之,而不知時也。左將軍在漢中,爲夏侯淵所圍。關羽在南郡,今至尊身自臨之。近者破樊本屯,救酃,逆爲孫規所破。此皆目前之事,君所親見也。彼方首尾倒懸,救死不給,豈有餘力復營此哉?今吾士卒精銳,人思致命,至尊遣兵,相繼於道。今子太以旦夕之命,待不可望之救,猶牛蹄中魚,冀賴江漢,其不可恃亦明矣。若子太必能一士卒之心,保孤城之守,尚能稽延旦夕,以待所歸者,可也。今吾計力度慮,而以攻此,曾不移日,而城必破,城破之後,身死何益於事,而令百歲老母,戴白受誅,豈不痛哉?度此家不得外問,謂援可恃,故至於此耳。君可見之,爲陳禍福。“玄之見普,具宣蒙意,普懼而聽之。玄之先出報蒙,普尋後當至。蒙豫敕四將,各選百人,普出,便入守城門。須臾普出,蒙迎執其手,與俱下船。語畢,出書示之,因拊手大笑,普見書,知備在公安,而羽在益陽,慚恨入地。蒙留孫皎,委以後事。即日引軍赴益陽。劉備請盟,權乃歸普等,割湘水,以零陵還之。以尋陽、陽新爲蒙奉邑。
師還,遂徵合肥,既徹兵,爲張遼等所襲,蒙與淩統以死扞衛。後曹公又大出濡須,權以蒙爲督,據前所立塢,置強弩萬張於其上,以拒曹公。曹公前鋒屯未就,蒙攻破之,曹公引退。拜蒙左護軍、虎威將軍。
魯肅卒,蒙西屯陸口,肅軍人馬萬餘盡以屬蒙。又拜漢昌太守,食下雋、劉陽、漢昌、州陵。與關羽分土接境,知羽驍雄,有併兼心,且居國上流,其勢難久。初,魯肅等以爲曹公尚存,禍難始構,宜相輔協,與之同仇,不可失也,蒙乃密陳計策曰:“令徵虜守南郡,潘璋住白帝,蔣欽將遊兵萬人,循江上下,應敵所在,蒙爲國家前據襄陽,如此,何憂於操,何賴於羽?且羽君臣,矜其詐力,所在反覆,不可以腹心待也。今羽所以未便東向者,以至尊聖明,蒙等尚存也。今不於強壯時圖之,一旦僵仆,欲復陳力,其可得邪?”權深納其策,又聊復與論取徐州意,蒙對曰:“今操遠在河北,新破諸袁,撫集幽、冀,未暇東顧。徐土守兵,聞不足言,往自可克。然地勢陸通,驍騎所騁,至尊今日得徐州,操後旬必來爭,雖以七八萬人守之,猶當懷憂。不如取羽,全據長江,形勢益張。”權尤以此言爲當。及蒙代肅,初至陸口,外倍修恩厚,與羽結好。
後羽討樊,留兵將備公安、南郡。蒙上疏曰:“羽討樊而多留備兵,必恐蒙圖其後故也。蒙常有病,乞分士衆還建業,以治疾爲名。羽聞之,必撤備兵,盡赴襄陽。大軍浮江,晝夜馳上,襲其空虛,則南郡可下,而羽可禽也。”遂稱病篤,權乃露檄召蒙還,陰與圖計。羽果信之,稍撤兵以赴樊。魏使于禁救樊,羽盡禽禁等,人馬數萬,託以糧乏,擅取湘關米。權聞之,遂行,先遣蒙在前。蒙至尋陽,盡伏其精兵〈舟冓〉〈舟鹿〉中,使白衣搖櫓,作商賈人服,晝夜兼行,至羽所置江邊屯候,盡收縛之,是故羽不聞知。遂到南郡,士仁、麋芳皆降。蒙入據城,盡得羽及將士家屬,皆憮慰,約令軍中不得幹歷人家,有所求取。蒙麾下士,是汝南人,取民家一笠,以覆官鎧,官鎧雖公,蒙猶以爲犯軍令,不可以鄉里故而廢法,遂垂涕斬之。於是軍中震慄,道不拾遺。蒙旦暮使親近存恤耆老,問所不足,疾病者給醫藥,飢寒者賜衣糧。羽府藏財寶,皆封閉以待權至。羽還,在道路,數使人與蒙相聞,蒙輒厚遇其使,周遊城中,家家致問,或手書示信。羽人還,私相參訊,鹹知家門無恙,見待過於平時,故羽吏士無鬥心。會權尋至,羽自知孤窮,乃走麥城,西至漳鄉,衆皆委羽而降。權使朱然、潘璋斷其徑路,即父子俱獲,荊州遂定。
以蒙爲南郡太守,封孱陵侯,賜錢一億,黃金五百斤。蒙固辭金錢,權不許。封爵未下,會蒙疾發,權時在公安,迎置內殿,所以治護者萬方,募封內有能愈蒙疾者,賜千金。時有針加,權爲之慘慽,欲數見其顏色,又恐勞動,常穿壁瞻之,見小能下食則喜,顧左右言笑,不然則咄唶,夜不能寐。病中瘳,爲下赦令,羣臣畢賀。後更增篤,權自臨視,命道士於星辰下爲之請命。年四十二,遂卒於內殿。時權哀痛甚,爲之降損。蒙未死時,所得金寶諸賜盡付府藏,敕主者命絕之日皆上還,喪事務約。權聞之,益以悲感。
蒙少不脩書傳,每陳大事,常口占爲箋疏。常以部曲事爲江夏太守蔡遺所白,蒙無恨意。及豫章太守顧邵卒,權問所用,遼因薦遺奉職佳吏,權笑曰:“君欲爲祁奚耶?”於是用之。甘寧粗暴好殺,既常失蒙意,又時違權令,權怒之,蒙輒陳請:“天下未定,鬥將如寧難得,宜容忍之。”權遂厚寧,卒得其用。
蒙子霸襲爵,與守冢三百家,復田五十抨。霸卒,兄琮襲侯。琮卒,弟睦嗣。
孫權與陸遜論周瑜、魯肅及蒙曰:“公瑾雄烈,膽略兼人,遂破孟德,開拓荊州,邈焉難繼,君今繼之。公瑾昔要子敬來東,致達於孤,孤與宴語,便及大略帝王之業,此一快也。後孟德因獲劉琮之勢,張言方率數十萬衆水步俱下。孤普請諸將,諮問所宜,無適先對,至子布、文表,俱言宜遣使脩檄迎之,子敬即駮言不可,勸孤急呼公瑾,付任以衆,逆而擊之,此二快也。且其決計策意,出張蘇遠矣;後雖勸吾借玄德地,是其一短,不足以損其二長也。周公不求備於一人,故孤忘其短而貴其長,常以比方鄧禹也。又子明少時,孤謂不辭劇易,果敢有膽而已;及身長大,學問開益,籌略奇至,可以次於公瑾,但言議英發不及之耳。圖取關羽,勝於子敬。子敬答孤書雲:'帝王之起,皆有驅除,羽不足忌。'此子敬內不能辦,外爲大言耳,孤亦恕之,不苟責也。然其作軍屯營,不失令行禁止,部界無廢負,路無拾遺,其法亦美也。”
評曰:曹公乘漢相之資,挾天子而掃羣桀,新蕩荊城,仗威東夏,於時議者莫不疑貳。周瑜、魯肅建獨斷之明,出衆人之表,實奇才也。呂蒙勇而有謀,斷識軍計,譎郝普,禽關羽,最其妙者。初雖輕果妄殺,終於克己,有國士之量,豈徒武將而已乎!孫權之論,優劣允當,故載錄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