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相傳爲左丘明著,原名爲《左氏春秋》,漢代改稱《春秋左氏傳》,簡稱《左傳》,是中國古代第一部敘事完備的編年體史書,更是先秦散文著作的代表,它標誌着我國敘事散文的成熟。漢朝時又名《春秋左氏》《左氏》。漢朝以後纔多稱《左傳》。它與《公羊傳》《穀梁傳》合稱“春秋三傳”。舊時相傳是春秋末年左丘明爲解釋孔子的《春秋》而作。《左傳》實質上是一部獨立撰寫的史書。它起自魯隱公元年(公元前722年),迄於魯哀公二十七年(公元前468年),以《春秋》爲本,通過記述春秋時期的具體史實來說明《春秋》的綱目,是儒家重要經典之一。
【經】
三十有一年春,王正月。
夏六月辛巳,公薨於楚宮。
秋九月癸巳,子野卒。
己亥,仲孫羯卒。
冬十月,滕子來會葬。
癸酉,葬我君襄公。
十有一月,莒人弒其君密州。
【傳】
三十一年春,王正月,穆叔至自會,見孟孝伯,語之曰:“趙孟將死矣。其語偷,不似民主。且年未盈五十,而諄諄焉如八九十者,弗能久矣。若趙孟死,爲政者其韓子乎!吾子盍與季孫言之,可以樹善,君子也。晉君將失政矣,若不樹焉,使早備魯,既而政在大夫,韓子懦弱,大夫多貪,求欲無厭,齊、楚未足與也,魯其懼哉!”孝伯曰:“人生幾何?誰能無偷?朝不及夕,將安用樹?”穆叔出而告人曰:“孟孫將死矣。吾語諸趙孟之偷也,而又甚焉。”又與季孫語晉故,季孫不從。及趙文子卒,晉公室卑,政在侈家。韓宣子爲政,不能圖諸侯。魯不堪晉求,讒慝弘多,是以有平丘之會。
齊子尾害閭丘嬰,欲殺之,使帥師以伐陽州。我問師故。
夏五月,子尾殺閭丘嬰以說於我師。工僂灑、渻竈、孔虺、賈寅出奔莒。出羣公子。
公作楚宮。穆叔曰:“《大誓》雲:‘民之所欲,天必從之。’君欲楚也夫!故作其宮。若不復適楚,必死是宮也。”六月辛巳,公薨於楚宮。叔仲帶竊其拱璧,以與御人,納諸其懷而從取之,由是得罪。立胡女敬歸之子子野,次於季氏。
秋九月癸巳,卒,毀也。
己亥,孟孝伯卒。
立敬歸之娣齊歸之子公子裯,穆叔不欲,曰:“大子死,有母弟則立之,無則立長。年鈞擇賢,義鈞則卜,古之道也。非適嗣,何必娣之子?且是人也,居喪而不哀,在慼而有嘉容,是謂不度。不度之人,鮮不爲患。若果立之,必爲季氏憂。”武子不聽,卒立之。比及葬,三易衰,衰衽如故衰。於是昭公十九年矣,猶有童心。君子是以知其不能終也。
冬十月,滕成公來會葬,惰而多涕。子服惠伯曰:“滕君將死矣!怠於其位,而哀已甚,兆於死所矣。能無從乎?”癸酉,葬襄公。
公薨之月,子產相鄭伯以如晉,晉侯以我喪故,未之見也。子產使盡壞其館之垣而納車馬焉。士文伯讓之曰:“敝邑以政刑之不修,寇盜充斥,無若諸侯之屬辱在寡君者何?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館,高其閈閎,厚其牆垣,以無憂客使。今吾子壞之,雖從者能戒,其若異客何?以敝邑之爲盟主,繕完葺牆,以待賓客,若皆毀之,其何以共命?寡君使匄請命。”對曰:“以敝邑褊小,介於大國,誅求無時,是以不敢寧居,悉索敝賦,以來會時事。逢執事之不間,而未得見,又不獲聞命,未知見時,不敢輸幣,亦不敢暴露。其輸之,則君之府實也,非薦陳之,不敢輸也。其暴露之,則恐燥溼之不時而朽蠹,以重敝邑之罪。僑聞文公之爲盟主也,宮室卑庳,無觀臺榭,以崇大諸侯之館。館如公寢,庫廄繕修,司空以時平易道路,圬人以時塓館宮室。諸侯賓至,甸設庭燎,僕人巡宮,車馬有所,賓從有代,巾車脂轄,隸人牧圉,各瞻其事,百官之屬,各展其物。公不留賓,而亦無廢事,憂樂同之,事則巡之,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賓至如歸,無寧菑患?不畏寇盜,而亦不患燥溼。今銅鞮之宮數裏,而諸侯舍於隸人。門不容車,而不可踰越。盜賊公行,而天癘不戒。賓見無時,命不可知。若又勿壞,是無所藏幣以重罪也。敢請執事,將何所命之?雖君之有魯喪,亦敝邑之憂也。若獲薦幣,修垣而行,君之惠也。敢憚勤勞?”
文伯覆命,趙文子曰:“信!我實不德,而以隸人之垣以贏諸侯,是吾罪也。”使士文伯謝不敏焉。晉侯見鄭伯有加禮,厚其宴好而歸之。乃築諸侯之館。叔向曰:“辭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子產有辭,諸侯賴之,若之何其釋辭也?《詩》曰:‘辭之輯矣,民之協矣。辭之繹矣,民之莫矣。’其知之矣。”
鄭子皮使印段如楚,以適晉告,禮也。
莒犁比公生去疾及展輿,既立展輿,又廢之。犁比公虐,國人患之。十一月,展輿因國人以攻莒子,弒之,乃立。去疾奔齊,齊出也。展輿,吳出也。書曰:“莒人弒其君買朱鉏。”言罪之在也。
吳子使屈狐庸聘於晉,通路也。趙文子問焉,曰:“延州來季子其果立乎?巢隕諸樊,閽戕戴吳,天似啓之,何如?”對曰:“不立。是二王之命也,非啓季子也。若天所啓,其在今嗣君乎!甚德而度,德不失民,度不失事,民親而事有序,其天所啓也。有吳國者,必此君之子孫實終之。季子,守節者也。雖有國,不立。”
十二月,北宮文子相衛襄公以如楚,宋之盟故也。過鄭,印段迋勞於棐林,如聘禮而以勞辭。文子入聘。子羽爲行人,馮簡子與子大叔逆客。事畢而出,言於衛侯曰:“鄭有禮,其數世之福也。其無大國之討乎!《詩》雲:‘誰能執熱,逝不以濯。’禮之於政,如熱之有濯也。濯以救熱,何患之有?”
子產之從政也,擇能而使之。馮簡子能斷大事。子大叔美秀而文。公孫揮能知四國之爲,而辨於其大夫之族姓、班位、貴賤、能否,而又善爲辭令。裨諶能謀,謀於野則獲,謀於邑則否。鄭國將有諸侯之事,子產乃問四國之爲於子羽,且使多爲辭令。與裨諶乘以適野,使謀可否。而告馮簡子,使斷之。事成,乃授子大叔使行之,以應對賓客。是以鮮有敗事。北宮文子所謂有禮也。
鄭人遊於鄉校,以論執政。然明謂子產曰:“毀鄉校,如何?”子產曰:“何爲?夫人朝夕退而遊焉,以議執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則行之。其所惡者,吾則改之。是吾師也。若之何毀之?我聞忠善以損怨,不聞作威以防怨。豈不遽止,然猶防川,大決所犯,傷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決使道,不如吾聞而藥之也。”然明曰:“蔑也今而後知吾子之信可事也。小人實不才。若果行此,其鄭國實賴之。豈唯二三臣?”仲尼聞是語也,曰:“以是觀之,人謂子產不仁,吾不信也。”
子皮欲使尹何爲邑。子產曰:“少,未知可否。”子皮曰:“願,吾愛之,不吾叛也。使夫往而學焉,夫亦愈知治矣。”子產曰:“不可。人之愛人,求利之也。今吾子愛人則以政,猶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傷實多。子之愛人,傷之而已,其誰敢求愛於子?子於鄭國,棟也,棟折榱崩,僑將厭焉,敢不盡言。子有美錦,不使人學製焉。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而使學者製焉。其爲美錦,不亦多乎?僑聞學而後入政,未聞以政學者也。若果行此,必有所害。譬如田獵,射御貫則能獲禽,若未嘗登車射御,則敗績厭覆是懼,何暇思獲?”子皮曰:“善哉!虎不敏。吾聞君子務知大者遠者,小人務知小者近者。我,小人也。衣服附在吾身,我知而慎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我遠而慢之。微子之言,吾不知也。他日我曰:‘子爲鄭國,我爲吾家,以庇焉其可也。’今而後知不足。自今,請雖吾家,聽子而行。”子產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吾豈敢謂子面如吾面乎?抑心所謂危,亦以告也。”子皮以爲忠,故委政焉。子產是以能爲鄭國。
衛侯在楚,北宮文子見令尹圍之威儀,言於衛侯曰:“令尹似君矣!將有他志。雖獲其志,不能終也。《詩》雲:‘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終之實難,令尹其將不免?”公曰:“子何以知之?”對曰:“《詩》雲:‘敬慎威儀,惟民之則。’令尹無威儀,民無則焉。民所不則,以在民上,不可以終。”公曰:“善哉!何謂威儀?”對曰:“有威而可畏謂之威,有儀而可象謂之儀。君有君之威儀,其臣畏而愛之,則而象之,故能有其國家,令聞長世。臣有臣之威儀,其下畏而愛之,故能守其官職,保族宜家。順是以下皆如是,是以上下能相固也。《衛詩》曰:‘威儀棣棣,不可選也。’言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內外、大小皆有威儀也。《周詩》曰:‘朋友攸攝,攝以威儀。’言朋友之道,必相教訓以威儀也。《周書》數文王之德曰:‘大國畏其力,小國懷其德。’言畏而愛之也。《詩》雲:‘不識不知,順帝之則。’言則而象之也。紂囚文王七年,諸侯皆從之囚。紂於是乎懼而歸之。可謂愛之。文王伐崇,再駕而降爲臣,蠻夷帥服。可謂畏之。文王之功,天下誦而歌舞之。可謂則之。文王之行,至今爲法。可謂象之。有威儀也。故君子在位可畏,施捨可愛,進退可度,周旋可則,容止可觀,作事可法,德行可象,聲氣可樂,動作有文,言語有章,以臨其下,謂之有威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