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子》是戰國末期韓國法家集大成者韓非的著作。這部書現存五十五篇,約十餘萬言,大部分爲韓非自己的作品。《韓非子》一書,重點宣揚了韓非法、術、勢相結合的法治理論,達到了先秦法家理論的最高峯,爲秦統一六國提供了理論武器,同時,也爲以後的封建專制制度提供了理論根據。
△經一
以罪受誅,人不怨上,跀危坐子皋。以功受賞,臣不德君,翟璜操右契而乘軒。襄王不知,故昭卯五乘而履<屍橋>。上不過任,臣不誣能,即臣將爲夫少室周。
△經二
恃勢而不恃信,故東郭牙議管仲。恃術而不恃信,故渾軒非文公。故有術之主,信賞以盡能,必罰以禁邪,雖有駁行,必得所利。簡主之相陽虎,哀公問“一足“。
△經三
失臣主之理,則文王自履而矜。不易朝燕之處,則季孫終身莊而遇賊。
△經四
利所禁,禁所利,雖神不行。譽所罪,毀所賞,雖堯不治。夫爲門而不使入委利而不使進,亂之所以產也。齊侯不聽左右,魏主不聽譽者,而明察羣臣,則鉅不費金錢,孱不用璧。西門豹請復治鄴,足以知之。猶盜嬰兒之矜裘與跀危子榮衣。子綽左右畫,去蟻驅蠅。安得無桓公之憂索官與宣主之患臞馬也?
△經五
臣以卑儉爲行,則爵不足以觀賞;寵光無節,則臣下侵逼。說在苗賁皇非獻伯,孔子議晏嬰。故仲尼論管仲與孫叔敖。而出入之容變,陽虎之言見其臣。而簡主之應人臣也失主術。朋黨相和,臣下得欲,則人主孤;羣臣功成名就舉,下不相和,則人主明。陽虎將爲趙武之賢、解狐之公,而簡主以爲枳棘,非所以教國也。
△經六
公室卑則忌直言,私行勝則少公功。說在文子之直言,武子之用杖;子產忠諫,子國譙怒;梁車用法而成侯收璽;管仲以公而國人謗怨。
△說一
孔子相衛,弟子子皋爲獄吏,刖人足,所跀者守門。人有惡孔子於衛君者,曰:“尼欲作亂。”衛君欲執孔子。孔子走,弟子皆逃。子皋從出門,跀危引之而逃之門下室中,吏追不得。夜半,子皋問跀危曰:“吾不能虧主之法令而親跀子之足,是子報仇之時,而子何故乃肯逃我?我何以得此於子?”跀危曰:“吾斷足也,固吾罪當之,不可奈何。然方公之獄治臣也,公傾側法令,先後臣以言,欲臣之免也甚,而臣知之。及獄決罪定,公憱然不悅,形於顏色,臣見又知之。非私臣而然也,夫天性仁心固然也。此臣之所以悅而德公也。”
孔子曰:“善爲吏者樹德,不善爲吏者樹怨。概者,平量者也;吏者,平法者也。治國者,不可失平也。”
田子方從齊之魏,望翟黃乘軒騎駕出,方以爲文侯也,移車異路避之,則徒翟黃也。方問曰:“子奚乘是車也?”曰:“君謀欲伐中山,臣薦翟角而謀果;且伐之,臣薦樂羊而中山拔;得中山,憂欲治之,臣薦李克而中山治;是以君賜此車。”方曰:“寵之稱功尚薄。”
秦、韓攻魏,昭卯西說而秦、韓罷;齊、荊攻魏,卯東說而齊、荊罷。魏襄王養之以五乘。卯曰:“伯夷以將軍葬於首陽山之下,而天下曰:‘夫以伯夷之賢與其稱仁,而以將軍葬,是手足不掩也。'今臣罷四國之兵,而王乃與臣五乘,此其稱功,猶嬴勝而履蹻。”
少室周者,古之貞廉潔愨者也,爲趙襄主力士。與中牟徐子角力,不若也,入言之襄主以自代也。襄主曰:“子之處,人之所欲也,何爲言徐子以自代?”曰:“臣以力事君者也。今徐子力多臣,臣不以自代也。恐他人言之而爲罪也。”
一曰:少室周爲襄主驂乘,至晉陽,有力士牛子耕,與角力而不勝。周言於主曰:“主之所以使臣驂乘者,以臣多力也。今有多力於臣者,願進之。“
△說二
齊桓公將立管仲,令羣臣曰:“寡人才將立管仲爲仲父。善者入門而左,不善者入門而右。”東郭牙中門而立。公曰:寡人立管仲爲仲父,令曰‘善者左,不善者右。'今子何爲中門而立?”牙曰:“以管仲之智,爲能謀天下乎?”公曰:“能。”“以斷,爲敢行大事乎?”公曰:“敢。”牙曰:“若知能謀天下,斷敢行大事,君因專屬之國柄焉。以管仲之能,乘公之勢以治齊國,得無危乎?”公曰:“善。”乃令隰朋治內、管仲治外以相參。
晉文公出亡,箕鄭挈壺餐而從,迷而失道,與公相失,飢而道泣,寢餓而不敢食。及文公反國,舉兵攻原,克而拔之。文公曰:“夫輕忍飢餒之患而必全壺餐,是將不以原叛。”乃舉以爲原令。大夫渾軒聞而非之,曰:“以不動壺餐之故,怙其不以原叛也,不亦無術乎?”故明主者,不恃其不我叛也,恃吾不可叛也;不恃其不我欺也,恃吾不可欺也。
陽虎議曰:“主賢明,則悉心以事之;不肖,則飾奸而試之。”逐於魯,疑於齊,走而之趙,趙簡主迎而相之。左右曰:“虎善竊人國政,何故相也?”簡主曰:“陽虎務取之,我務守之。”遂執術而御之。陽虎不敢爲非,以善事簡主,興主之強,幾至於霸也。
魯哀公問於孔子曰:“吾聞古者有夔一足,其果信有一足乎?”孔子對曰:“不也,夔非一足也。夔者忿戾噁心,人多不說喜也。雖然,其所以得免於人害者,以其信也。人皆曰:‘獨此一,足矣。'夔非一足也,一而足也。”哀公曰:“審而是,固足矣。”
一曰:哀公問於孔子曰:“吾聞夔一足,信乎?:”曰:“夔,人也,何故也足?彼其無他異,而獨通於聲。堯曰:‘夔一而足矣。'使爲樂正。故君子曰:‘夔有一,足。非一足也。”
△說三
文王伐崇,至鳳黃虛,襪系解,因自結。太公望曰:“何爲也?”王曰:“上,君與處皆其師;中,皆其友;下,盡其使也。今皆先君之臣,故無可使也。”
一曰:晉文公與楚戰,至黃鳳之陵,履系解,因自結之。左右曰:“不可以使人乎?”公曰:“吾聞:上,君所與居,皆其所畏也;中,君之所與居,皆其所愛也;下,君之所與居,皆其所侮也。寡人雖不肖,先君之人皆在,是以難之也。”
季孫好士,終身莊,居處衣服常如朝遷。而季孫適懈,有過失,而不能長爲也。故客以爲厭易已,相與怨之,遂殺季孫。故君子去泰去甚。
一曰:南宮敬子問顏涿聚曰:“季孫養孔子之徒,所朝服與坐者以十數,而遇賊,何也?”曰:“昔周成王近優侏儒以逞其意,而與君子斷事,是能成其欲於天下。今季孫養孔子之徒,所朝服而與坐者以十數,而與優侏儒斷事,是以遇賊。故曰:不在所與居,在所與謀也。”
孔子侍坐於魯哀公,哀公賜之桃與黍。哀公曰:“請用。”仲尼先飯黍而後啖桃,左右皆掩口而笑。哀公曰:“黍者,非飯之也,以雪桃也。”仲尼對曰:“丘知之矣。夫黍者,五穀之長也,祭先王爲盛。果蓏有六,而桃爲下,祭先王不得入廟。丘之聞也,君子賤雪貴,不聞以貴雪賤。今以五穀之長雪果蓏之下,是以上雪下也。丘以爲妨義,故不敢以先於宗廟之盛也。”
簡主謂左右:“車席泰美。夫冠雖賤,頭必戴之;屢雖貴,足必履之。今車席如此,太美,吾將何<屍橋>以履之?夫美下而耗上,妨義之本也。”費仲說紂曰:“西伯昌賢,百姓悅之,諸候附焉,不可不誅;不誅,必爲殷禍。”紂曰:“子言,義主,何可誅?”費仲曰:“冠雖穿弊,必戴於頭;履雖五采,必踐之於地。今西伯昌,人臣也,修義而人向之,卒爲天下患,其必昌乎!人人不以其賢爲其主,非可不誅也。且主而誅臣,焉有過?”紂曰:“夫仁義者,上所以勸下也。今昌好仁義,誅之不可。”三說不用,故亡。
齊宣王問匡倩曰:“儒者博乎?”曰:“不也。”王曰:“何也?”匡倩對曰:“博者貴梟,勝者必殺梟。殺梟者,是殺所貴也。儒者以爲害義,故不博也。”又問曰:“儒者弋乎?”曰:“不也。弋者,從下害於上者也,是從下傷君也,儒者以爲害義,故不弋。”又問:“儒者鼓瑟乎:“曰:“不也。夫瑟以小弦爲大聲,以大弦爲小聲,是大小易序,貴賤易位,儒者以爲害義,故不鼓也。”宣王曰:“善。”仲尼曰:“與其使民諂下也,寧使民諂上。”
△說四
鉅者,齊之居士;孱者,魏之居士。齊、魏之君不明,不能親照境內,而聽左右之言,故二子費金璧而求入仕也。
西門豹爲鄴令,清克潔欲,秋毫之端無私利也,而甚簡左右。左右因相與比周而惡之。居期年,上計,君收其璽。豹自請曰:“臣昔者不知所以治鄴,今臣得矣,原請璽復以治鄴。不當,請伏斧鑕之罪。”文候不忍而復與之。豹因重斂百姓,急事左右。期年,上計,文候迎而拜之。豹對曰:“往年臣爲君治鄴,而君奪臣璽;今臣爲左右治鄴,而君拜臣。臣不能治矣。”遂納璽而去。文候不受,曰:“寡人曩不知子,今知矣。願子勉爲寡人治之。”遂不受。
齊有狗盜之子,與刖危子戲而相誇。盜子曰:“吾父之裘獨有尾。”危子曰:“吾父獨冬不失褲。”
子綽曰:“人莫能左畫方而右畫圓也。以肉去蟻蟻愈多,以魚驅蠅蠅愈至。”
桓公謂管仲曰:“官少而索者衆,寡人憂之。”管仲曰:“君無聽左右之請,因能而受祿,祿功而與官,則莫敢索官。君何患焉?”
韓宣子曰:“吾馬菽粟多矣,甚臞,何也?寡人患之。”周市對曰:“使騶盡粟以食,雖無肥,不可得也。名爲多與之,其實少,雖無臞,亦不可得也。主不審其情實,坐而患之,馬猶不肥也。”
桓公問置吏於管仲,管仲曰:“辯察於辭,清潔於貨,習人情,夷吾不如弦商,請立以爲大理。登降肅,以明禮待賓,臣不如隰朋,請立以爲大行。墾草創邑,闢地生粟,臣不如甯戚,請以爲大田。三軍既成陣,使士視死如歸,臣不如公子成父,請以爲大司馬。犯顏極諫,臣不如東郭牙,請立以爲諫臣。治齊,此五子足矣;將欲霸王,夷吾在此。”
△說五
孟獻伯相晉,堂下生藿藜,門外長荊棘,食不二味,坐不重席,晉無衣帛之妾,居不粟馬,出不從車。叔向聞之,以告苗賁皇。賁皇非之曰:“是出主之爵祿以付下也。”
一曰:盂獻伯拜上卿,叔嚮往賀,門有御馬不食禾。向曰:“子無二馬二與,何也?”獻伯曰:“吾觀國人尚有飢色,是以不秣馬;班白者多以徒行,故不二輿。”向曰:“吾始賀子之拜卿,今賀子之儉也。”向出,語苗賁皇曰:“助吾賀獻伯之儉也。”苗子曰:“何賀焉?夫爵祿旗章,所以異功伐,別賢不肖也。故晉國之法,上大夫二輿二乘,中大夫二輿一乘,下大夫專乘,此明等級也。且夫卿必有軍事,是故修車馬,比卒乘,以備戎事。有難,則以備不虞;平夷,則以給朝事。今亂晉國之政,乏不虞之備,以成節,以潔私名,獻伯之儉也可與?又何賀?”
管仲相齊,曰:“臣貴矣,然而臣貧。”桓公曰:“使子有三歸之家。”曰:“臣富矣,然而臣卑。”桓公使立於高、國之上。曰:“臣尊矣,然而臣疏。”乃立爲仲父。孔子聞而非之曰:“泰侈逼上。”
一曰:管仲父出,硃蓋青衣,置鼓而歸,庭有陳鼎,家有三鼎。孔子曰:“良大夫也,其侈逼上。”
孫叔敖相楚,棧車牝馬,糲餅菜羹,枯魚之膳,冬羔裘,夏葛衣,面有飢色,則良大夫也。其儉逼下。
陽虎去齊走趙,簡主問曰:“吾聞子善樹人。”虎曰:“臣居魯,樹三人,皆爲令尹;及虎抵罪於魯,皆搜索於虎也。臣居齊,薦三人,一人得近王,一人爲縣令,一人爲候吏;及臣得罪,近王者不見臣,縣令者迎臣執縛,候吏者追臣至境上,不及而止。虎不善樹人。,“主俯而笑曰:“夫樹柤梨橘柚者,食之則甘,嗅之則香;樹枳棘者,成而刺人。故君子慎所樹。”
中牟無令,晉平公問趙武曰:“中牟,三國之股肱,邯鄲之肩髀,寡人慾得其良令也,誰使而可?”武曰:“邢伯子可。”公曰:“非子之仇也?”曰:“私仇不入公門。”公又問曰:“中府之令,誰使而可?”曰:“臣子可。”故曰:“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子。”趙武所薦四十六人於其君,及武死,各就賓位,其無私德若此也。
平公問叔向曰:“羣臣孰賢?”曰:“趙武。”公曰:“子黨於師人。”向曰:“武立如不勝衣,言如不出口,然所舉士也數十人,皆得其意,而公家甚賴之。況武子之生也不利於家,死不託於孤,臣敢以爲賢也。”
解狐薦其仇於簡主以爲相。其仇以爲且幸釋己也,乃因住拜謝。狐乃引弓迎而射之,曰:“夫薦汝,公也,以汝能當之也。夫仇汝,吾私怨也,不以私怨汝之故擁汝於吾君。”故私怨不入公門。
一曰:解狐舉邢伯柳爲上黨守,柳往謝之,曰:“子釋罪,敢不再拜?”曰:“舉子,公也;怨子,私也。子往矣,怨子如初也。”
鄭縣人賣豚,人問其價。曰:“道遠日暮,安暇語汝。”
△說六
範文子喜直言,武子擊之以杖:“夫直議者不爲人所容,無所容則危身,非徒危身,又將危父。”
子產者,子國之子也。子產忠於鄭君,子國譙怒之曰:“夫介異於人臣,而獨忠於主。主賢明,能聽汝;不明,將不汝聽。聽與不聽,未可必知,而汝已離於羣臣;離於羣臣,則必危汝身矣。非徒危己也,又且危父也。”
梁車新爲鄴令,其姊往看之,暮而後,門閉;因逾郭而入。車遂刖其足。趙成侯以爲不茲,奪之璽而免之令。
管仲束縛,自魯之齊,道而飢渴,過綺烏封人而乞食。鳥封人跪而食之,甚敬。封人因竊謂仲曰:“適幸,及齊不死而用齊,將何報我?”曰:“如子之言,我且賢之用,能之使,勞之論。我何以報子?”封人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