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說新語》是中國南朝時期(420-581年)產生的一部主要記述魏晉人物言談軼事的筆記小說。是由南朝劉宋宗室臨川王劉義慶(403-444年)組織一批文人編寫的,梁代劉峻作注。全書原八卷,劉峻注本分爲十卷,今傳本皆作三卷,分爲德行、言語、政事、文學、方正、雅量等三十六門,全書共一千多則,記述自漢末到劉宋時名士貴族的遺聞軼事,主要爲有關人物評論、清談玄言和機智應對的故事。
陳仲舉言爲士則,行爲世範,登車攬轡,有澄清天下之志。爲豫章太守,至,便問徐孺子所在,欲先看之。主簿曰:“羣情慾府君先入廨。”陳曰:“武王式商容之閭,席不暇暖。吾之禮賢,有何不可!”
周子居常雲:“吾時月不見黃叔度,則鄙吝之心已復生矣。”
郭林宗至汝南造袁奉高,車不停軌,鸞不輟軛。詣黃叔度,乃彌日信宿。人問其故?林宗曰:“叔度汪汪如萬頃之陂。澄之不清,擾之不濁,其器深廣,難測量也。”
李元禮風格秀整,高自標持,欲以天下名教是非爲己任。後進之士,有升其堂者,皆以爲登龍門。
李元禮嘗嘆荀淑、鍾皓曰:“荀君清識難尚,鍾君至德可師。”
陳太丘詣荀朗陵,貧儉無僕役。乃使元方將車,季方持杖後從。長文尚小,載箸車中。既至,荀使叔慈應門,慈明行酒,餘六龍下食。文若亦小,坐箸膝前。於時太史奏:“真人東行。”
客有問陳季方:“足下家君太丘,有何功德,而荷天下重名?”季方曰:“吾家君譬如桂樹生泰山之阿,上有萬仞之高,下有不測之深;上爲甘露所沾,下爲淵泉所潤。當斯之時,桂樹焉知泰山之高,淵泉之深,不知有功德與無也!”
陳元方子長文有英才,與季方子孝先,各論其父功德,爭之不能決,諮於太丘。太丘曰:“元方難爲兄,季方難爲弟。”
荀巨伯遠看友人疾,值胡賊攻郡,友人語巨伯曰:“吾今死矣,子可去!”巨伯曰:“遠來相視,子令吾去;敗義以求生,豈荀巨伯所行邪?”賊既至,謂巨伯曰:“大軍至,一郡盡空,汝何男子,而敢獨止?”巨伯曰:“友人有疾,不忍委之,寧以我身代友人命。”賊相謂曰:“我輩無義之人,而入有義之國!”遂班軍而還,一郡並獲全。
華歆遇子弟甚整,雖閒室之內,嚴若朝典。陳元方兄弟恣柔愛之道,而二門之裏,不失雍熙之軌焉。
管寧、華歆共園中鋤菜,見地有片金,管揮鋤與瓦石不異,華捉而擲去之。又嘗同席讀書,有乘軒冕過門者,寧讀如故,歆廢書出看。寧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王朗每以識度推華歆。歆蠟日,嘗集子侄燕飲,王亦學之。有人向張華說此事,張曰:“王之學華,皆是形骸之外,去之所以更遠。”
華歆、王朗俱乘船避難,有一人慾依附,歆輒難之。朗曰:“幸尚寬,何爲不可?”後賊追至,王欲舍所攜人。歆曰:“本所以疑,正爲此耳。既已納其自託,寧可以急相棄邪?”遂攜拯如初。世以此定華、王之優劣。
王祥事後母朱夫人甚謹,家有一李樹,結子殊好,母恆使守之。時風雨忽至,祥抱樹而泣。祥嘗在別牀眠,母自往闇斫之。值祥私起,空斫得被。既還,知母憾之不已,因跪前請死。母於是感悟,愛之如己子。
晉文王稱阮嗣宗至慎,每與之言,言皆玄遠,未嘗臧否人物。
王戎雲:“與嵇康居二十年,未嘗見其喜慍之色。”
王戎、和嶠同時遭大喪,俱以孝稱。王雞骨支牀,和哭泣備禮。武帝謂劉仲雄曰:“卿數省王、和不?聞和哀苦過禮,使人憂之。”仲雄曰:“和嶠雖備禮,神氣不損;王戎雖不備禮,而哀毀骨立。臣以和嶠生孝,王戎死孝。陛下不應憂嶠,而應憂戎。”
梁王、趙王,國之近屬,貴重當時。裴令公歲請二國租錢數百萬,以恤中表之貧者。或譏之曰:“何以乞物行惠?”裴曰:“損有餘,補不足,天之道也。”
王戎雲:“太保居在正始中,不在能言之流。及與之言,理中清遠,將無以德掩其言!”
王安豐遭艱,至性過人。裴令往吊之,曰:“若使一慟果能傷人,浚衝必不免滅性之譏。”
王戎父渾,有令名,官至涼州刺史。渾薨,所歷九郡義故,懷其德惠,相率致賻數百萬,戎悉不受。
劉道真嘗爲徒,扶風王駿以五百疋布贖之,既而用爲從事中郎。當時以爲美事。
王平子、胡毋彥國諸人,皆以任放爲達,或有裸體者。樂廣笑曰:“名教中自有樂地,何爲乃爾也!”
郗公值永嘉喪亂,在鄉里甚窮餒。鄉人以公名德,傳共飴之。公常攜兄子邁及外生周翼二小兒往食。鄉人曰:“各自飢困,以君之賢,欲共濟君耳,恐不能兼有所存。”公於是獨往食,輒含飯著兩頰邊,還吐與二兒。後並得存,同過江。郗公亡,翼爲剡縣,解職歸,席苫於公靈牀頭,心喪終三年。
顧榮在洛陽,嘗應人請,覺行炙人有欲炙之色,因輟己施焉。同坐嗤之。榮曰:“豈有終日執之,而不知其味者乎?”後遭亂渡江,每經危急,常有一人左右已,問其所以,乃受炙人也。
祖光祿少孤貧,性至孝,常自爲母炊爨作食。王平北聞其佳名,以兩婢餉之,因取爲中郎。有人戲之者曰:“奴價倍婢。”祖雲:“百里奚亦何必輕於五羖之皮邪?”
周鎮罷臨川郡還都,未及上住,泊青溪渚。王丞相往看之。時夏月,暴雨卒至,舫至狹小,而又大漏,殆無復坐處。王曰:“胡威之清,何以過此!”即啓用爲吳興郡。
鄧攸始避難,於道中棄己子,全弟子。既過江,取一妾,甚寵愛。歷年後訊其所由,妾具說是北人遭亂,憶父母姓名,乃攸之甥也。攸素有德業,言行無玷,聞之哀恨終身,遂不復畜妾。
王長豫爲人謹順,事親盡色養之孝。丞相見長豫輒喜,見敬豫輒嗔。長豫與丞相語,恆以慎密爲端。丞相還臺,及行,未嘗不送至車後。恆與曹夫人並當箱篋。長豫亡後,丞相還臺,登車後,哭至臺門。曹夫人作簏,封而不忍開。
桓常侍聞人道深公者,輒曰:“此公既有宿名,加先達知稱,又與先人至交,不宜說之。”
庾公乘馬有的盧,或語令賣去。庾雲:“賣之必有買者,即當害其主。寧可不安己而移於他人哉?昔孫叔敖殺兩頭蛇以爲後人,古之美談,效之,不亦達乎!”
阮光祿在剡,曾有好車,借者無不皆給。有人葬母,意欲借而不敢言。阮後聞之,嘆曰:“吾有車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車爲?”遂焚之。
謝奕作剡令,有一老翁犯法,謝以醇酒罰之,乃至過醉,而猶未已。太傅時年七、八歲,箸青布褲,在兄膝邊坐,諫曰:“阿兄!老翁可念,何可作此。”奕於是改容曰:“阿奴欲放去邪?”遂遣之。
謝太傅絕重褚公,常稱:“褚季野雖不言,而四時之氣亦備。”
劉尹在郡,臨終綿惙,聞閣下祠神鼓舞。正色曰:“莫得淫祀!”外請殺車中牛祭神。真長答曰:“丘之禱久矣,勿復爲煩。”
謝公夫人教兒,問太傅:“那得初不見君教兒?”答曰:“我常自教兒。”
晉簡文爲撫軍時,所坐牀上塵不聽拂,見鼠行跡,視以爲佳。有參軍見鼠白日行,以手板批殺之,撫軍意色不說,門下起彈。教曰:“鼠被害,尚不能忘懷,今復以鼠損人,無乃不可乎?”
範宣年八歲,後園挑菜,誤傷指,大啼。人問:“痛邪?”答曰:“非爲痛,身體髮膚,不敢毀傷,是以啼耳!”宣潔行廉約,韓豫章遺絹百匹,不受。減五十匹,復不受。如是減半,遂至一匹,既終不受。韓後與範同載,就車中裂二丈與範,雲:“人寧可使婦無(巾軍)邪?”範笑而受之。
王子敬病篤,道家上章應首過,問子敬“由來有何異同得失?”子敬雲:“不覺有餘事,惟憶與郗家離婚。”
殷仲堪既爲荊州,值水,儉食,常五碗盤,外無餘餚。飯粒脫落盤席閒,輒拾以啖之。雖欲率物,亦緣其性真素。每語子弟雲:“勿以我受任方州,雲我豁平昔時意。今吾處之不易。貧者士之常,焉得登枝而捐其本?爾曹其存之!”
初桓南郡、楊廣共說殷荊州,宜奪殷覬南蠻以自樹。覬亦即曉其旨,嘗因行散,率爾去下舍,便不復還。內外無預知者,意色蕭然,遠同鬥生之無慍。時論以此多之。
王僕射在江州,爲殷、桓所逐,奔竄豫章,存亡未測。王綏在都,既憂戚在貌,居處飲食,每事有降。時人謂爲試守孝子。
桓南郡。既破殷荊州,收殷將佐十許人,諮議羅企生亦在焉。桓素待企生厚,將有所戮,先遣人語云:“若謝我,當釋罪。”企生答曰:“爲殷荊州吏,今荊州奔亡,存亡未判,我何顏謝桓公?”既出市,桓又遣人問欲何言?答曰:“昔晉文王殺嵇康,而嵇紹爲晉忠臣。從公乞一弟以養老母。”桓亦如言宥之。桓先曾以一羔裘與企生母胡,胡時在豫章,企生問至,即日焚裘。
王恭從會稽還,王大看之。見其坐六尺簟,因語恭:“卿東來,故應有此物,可以一領及我。”恭無言。大去後,即舉所坐者送之。既無餘席,便坐薦上。後大聞之甚驚,曰:“吾本謂卿多,故求耳。”對曰:“丈人不悉恭,恭作人無長物。”
吳郡陳遺,家至孝,母好食鐺底焦飯。遺作郡主簿,恆裝一囊,每煮食,輒貯錄焦飯,歸以遺母。後值孫恩賊出吳郡,袁府君即日便徵,遺已聚斂得數鬥焦飯,未展歸家,遂帶以從軍。戰於滬瀆,敗。軍人潰散,逃走山澤,皆多飢死,遺獨以焦飯得活。時人以爲純孝之報也。
孔僕射爲孝武侍中,豫蒙眷接。烈宗山陵,孔時爲太常。形素羸瘦,著重服,竟日涕泗流漣。見者以爲真孝子。
吳道助、附子兄弟居在丹陽郡。後遭母童夫人艱,朝夕哭臨。及思至,賓客吊省,號踊哀絕,路人爲之落淚。韓康伯時爲丹陽尹,母殷在郡,每聞二吳之哭,輒爲悽惻。語康伯曰:“汝若爲選官,當好料理此人。”康伯亦甚相知。韓後果爲吏部尚書。大吳不免哀制,小吳遂大貴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