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策》(Intrigues of the Warring States),是一部國別體史書。主要記述了戰國時期的縱橫家的政治主張和策略,展示了戰國時代的歷史特點和社會風貌,是研究戰國曆史的重要典籍。作者並非一人,成書並非一時,書中文章作者大多不知是誰。西漢末劉向編定爲三十三篇,書名亦爲劉向所擬定。宋時已有缺失,由曾鞏作了訂補。有東漢高誘注,今殘缺。宋鮑彪改變原書次序,作新注。吳師道作《校注》,近代人金正煒有《補釋》,今人繆文遠有《戰國策新注》。
範睢至秦,王庭迎,謂範睢曰:“寡人宜以身受令久矣。今者義渠之事急,寡人日自請太后。今義渠之事已,寡人乃得以身受命。躬竊閔然不敏,敬執賓主之禮。”範睢辭讓。
是日見範睢,見者無不變色易容者。秦王屏左右,宮中虛無人,秦王跪而請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範睢曰:“唯唯。”有間,秦王復請,範睢曰:“唯唯。”若是者三。
秦王跽曰:“先生不幸教寡人乎?” 範睢謝曰:“非敢然也。臣聞始時呂尚之遇文王也,身爲漁父而釣於渭陽之濱耳。若是者,交疏也。已一說而立爲太師,載與俱歸者,其言深也。故文王果收功於呂尚,卒擅天下而身立爲帝王。即使文王疏呂望而弗與深言,是周無天子之德,而文、武無與成其王也。今臣,羈旅之臣也,交疏於王,而所願陳者,皆匡君之之事,處人骨肉之間,願以陳臣之陋忠,而未知王心也,所以王三問而不對者是也。臣非有所畏而不敢言也,知今日言之於前,而明日伏誅於後,然臣弗敢畏也。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爲臣患,亡不足以爲臣憂,漆身而爲厲,被髮而爲狂,不足以爲臣恥。五帝之聖而死,三王之仁而死,五伯之賢而死,烏獲之力而死,奔、育之勇焉而死。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處必然之勢,可以少有補於秦,此臣之所大願也,臣何患乎?伍子胥櫜載而出昭關,夜行而晝伏,至於淩水,無以餌其口,坐行蒲服,乞食於吳市,卒興吳國,闔廬爲霸。使臣得進謀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終身不復見,是臣說之行也,臣何憂乎?箕子、接輿,漆身而爲厲,被髮而爲狂,無益於殷、楚。使臣得同行於箕子、接輿,漆身可以補所賢之主,是臣之大榮也,臣又何恥乎?臣之所恐者,獨恐臣死之後,天下見臣盡忠而身蹶也,是以杜口裹足,莫肯即秦耳。足下上畏太后之嚴,下惑奸臣之態;居深宮之中,不離保傅之手;終身暗惑,無與照奸;大者宗廟滅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若夫窮辱之事,死亡之患,臣弗敢畏也。臣死而秦治,賢於生也。”
秦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夫秦國僻遠,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至此,此天以寡人慁先生,而存先王之廟也。寡人得受命於先生,此天所以幸先王而不棄其孤也。先生奈何而言若此!事無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願先生悉以教寡人,無疑寡人也。”範睢再拜,秦王亦再拜。
範睢曰:“大王之國,北有甘泉、谷口,南帶涇、渭,右隴、蜀,左關、阪;戰車千乘,奮擊百萬。以秦卒之勇,車騎之多,以當諸侯,譬若馳韓盧而逐蹇兔也,霸王之業可致。今反閉而不敢窺兵于山東者,是穰侯爲國謀不忠,而大王之計有所失也。”
王曰:“願聞所失計。”
睢曰:“大王越韓、魏而攻強齊,非計也。少出師,則不足以傷齊;多之則害於秦。臣意王之計欲少出師,而悉韓、魏之兵則不義矣。今見與國之不可親,越人之國而攻,可乎?疏於計矣!昔者齊人伐楚,戰勝,破軍殺將,再闢千里,膚寸之地無得者,豈齊不欲地哉,形弗能有也。諸侯見齊之罷露,君臣之不親,舉兵而伐之,主辱軍破,爲天下笑。所以然者,以其伐楚而肥韓、魏也。此所謂藉賊兵而齎盜食者也。王不如遠交而近攻,得寸則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今舍此而遠攻,不亦繆乎?且昔者,中山之地,方五百里,趙獨擅之,功成、名立、利附,則天下莫能害。今韓、魏,中國之處,而天下之樞也。王若欲霸,必親中國而以爲天下樞,以威楚、趙。趙彊則楚附,楚彊則趙附。楚、趙附則齊必懼,懼必卑辭重幣以事秦,齊附而韓、魏可虛也。”
王曰:“寡人慾親魏,魏多變之國也,寡人不能親。請問親魏奈何?”範睢曰:“卑辭重幣以事之。不可,削地而賂之。不可,舉兵而伐之。”於是舉兵而攻邢丘,邢丘拔而魏請附。曰:“秦、韓之地形,相錯如繡。秦之有韓,若木之有蠢,人之病心腹。天下有變,爲秦害者莫大於韓。王不如收韓。”王曰:“寡人慾收韓,不聽,爲之奈何?”
範睢曰:“舉兵而攻滎陽,則成皋之路不通;北斬太行之道,則上黨之兵不下;一舉而攻滎陽,則其國斷而爲三。魏、韓見必亡,焉得不聽?韓聽而霸事可成也。”王曰:“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