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春秋

《呂氏春秋》是在秦國丞相呂不韋的主持下,集合門客們編撰的一部古代類百科全書式的傳世鉅著。有八覽、六論、十二紀,共二十多萬言。《呂氏春秋》是戰國末年(公元前“239”年前後)秦國丞相呂不韋組織屬下門客們集體編撰的雜家(儒、法、道等等)著作,又名《呂覽》。此書共分爲十二紀、八覽、六論,共十二卷,一百六十篇,二十餘萬字。呂不韋自己認爲其中包括了天地萬物古往今來的事理,所以號稱《呂氏春秋》。

孟春紀

【孟春】


一曰:孟春之月,日在營室,昏參中,旦尾中。其日甲乙,其帝太皞,其神句芒,其蟲鱗,其音角,律中太蔟,其數八,其味酸,其臭羶,其祀戶,祭先脾。東風解凍,蟄蟲始振,魚上冰,獺祭魚,候雁北。天子居青陽左個,乘鸞輅,駕蒼龍,載青旗,衣青衣,服青玉,食麥與羊,其器疏以達。是月也,以立春。先立春三日,太史謁之天子曰:“某日立春,盛德在木。”天子乃齋。立春之日,天子親率三公、九卿、諸侯、大夫,以迎春於東郊;還,乃賞公卿、諸侯、大夫於朝。命相佈德和令,行慶施惠,下及兆民。慶賜遂行,無有不當。乃命太史,守典奉法,司天日月星辰之行,宿離不忒,無失經紀。以初爲常。是月也,天子乃以元日祈谷於上帝。乃擇元辰,天子親載耒耜,措之參於保介之御間,率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躬耕帝籍田。天子三推,三公五推,卿、諸侯、大夫九推。反,執爵於太寢,三公、九卿、諸侯、大夫皆御,命曰“勞酒。”是月也,天氣下降,地氣上騰,天地和同,草木繁動。王布農事,命田舍東郊,皆修封疆,審端徑術。善相丘陵阪險原隰,土地所宜,五穀所殖,以教道民,以躬親之。田事既飭,先定準直,農乃不惑。是月也,命樂正入學習舞。乃修祭典,命祀山林川澤,犧牲無用牝,禁止伐木;無覆巢,無殺孩蟲、胎夭、飛鳥,無麛無卵;無聚大衆,無置城郭,掩骼霾髊。是月也,不可以稱兵,稱兵必有天殃。兵戎不起,不可以從我始。無變天之道,無絕地之理,無亂人之紀。孟春行夏令,則風雨不時,草木早槁,國乃有恐;行秋令,則民大疫,疾風暴雨數至,藜莠蓬蒿並興;行冬令,則水潦爲敗,霜雪大摯,首種不入。


【本生】


二曰:始生之者,天也;養成之者,人也。能養天之所生而勿攖之謂天子。天子之動也,以全天爲故者也。此官之所自立也。立官者,以全生也。今世之惑主,多官而反以害生,則失所爲立之矣。譬之若修兵者,以備寇也。今修兵而反以自攻,則亦失所爲修之矣。夫水之性清,土者抇之,故不得清。人之性壽,物者抇之,故不得壽。物也者,所以養性也,非所以性養也。今世之人,惑者多以性養物,則不知輕重也。不知輕重,則重者爲輕,輕者爲重矣。若此,則每動無不敗。以此爲君,悖;以此爲臣,亂;以此爲子,狂。三者國有一焉,無幸必亡。今有聲於此,耳聽之必慊已,聽之則使人聾,必弗聽。有色於此,目視之必慊已,視之則使人盲,必弗視。有味於此,口食之必慊已,食之則使人瘖,必弗食。是故聖人之於聲色滋味也,利於性則取之,害於性則舍之,此全性之道也。世之貴富者,其於聲色滋味也,多惑者。日夜求,幸而得之則遁焉。遁焉,性惡得不傷?萬人操弓,共射其一招,招無不中。萬物章章,以害一生,生無不傷;以便一生,生無不長。故聖人之制萬物也,以全其天也。天全,則神和矣,目明矣,耳聰矣,鼻臭矣,口敏矣,三百六十節皆通利矣。若此人者,不言而信,不謀而當,不慮而得;精通乎天地,神覆乎宇宙;其於物無不受也,無不裹也,若天地然;上爲天子而不驕,下爲匹夫而不惛。此之謂全德之人。貴富而不知道,適足以爲患,不如貧賤。貧賤之致物也難,雖欲過之,奚由?出則以車,入則以輦,務以自佚,命之曰“招蹶之機”。肥肉厚酒,務以自強,命之曰“爛腸之食”。靡曼皓齒,鄭衛之音,務以自樂,命之曰“伐性之斧”。三患者,貴富之所致也。故古之人有不肯貴富者矣,由重生故也;非誇以名也,爲其實也。則此論之不可不察也。


【重己】


三曰:倕,至巧也。人不愛倕之指,而愛己之指,有之利故也。人不愛崑山之玉、江漢之珠,而愛己之一蒼璧小璣,有之利故也。今吾生之爲我有,而利我亦大矣。論其貴賤,爵爲天子,不足以比焉;論其輕重,富有天下,不可以易之;論其安危,一曙失之,終身不復得。此三者,有道者之所慎也。有慎之而反害之者,不達乎性命之情也。不達乎性命之情,慎之何益?是師者之愛子也,不免乎枕之以糠;是聾者之養嬰兒也,方雷而窺之於堂。有殊弗知慎者?夫弗知慎者,是死生存亡可不可未始有別也。未始有別者,其所謂是未嘗是,其所謂非未嘗非。是其所謂非,非其所謂是,此之謂大惑。若此人者,天之所禍也。以此治身,必死必殃;以此治國,必殘必亡。夫死殃殘亡,非自至也,惑召之也。壽長至常亦然。故有道者不察所召,而察其召之者,則其至不可禁矣。此論不可不熟。


使烏獲疾引牛尾,尾絕力勯,而牛不可行,逆也。使五尺豎子引棬豎,而牛恣所以之,順也。世之人主貴人,無賢不肖,莫不欲長生久視,而日逆其生,欲之何益?凡生之長也,順之也;使生不順者,欲也。故聖人必先適欲。


室大則多陰,臺高則多陽;多陰則蹶,多陽則痿。此陰陽不適之患也。是故先王不處大室,不爲高臺,味不衆珍,衣不燀熱。燀熱則理塞,理塞則氣不達;味衆珍則胃充,胃充則中大鞔,中大鞔而氣不達。以此長生可得乎?昔先聖王之爲苑囿園池也,足以觀望勞形而已矣;其爲宮室臺榭也,足以闢燥溼而已矣;其爲輿馬衣裘也,足以逸身暖骸而已矣;其爲飲食酏醴也,足以適味充虛而已矣;其爲聲色音樂也,足以安性自娛而已矣。五者,聖王之所以養性也,非好儉而惡費也,節乎性也。


【貴公】


四曰:昔先聖王之治天下也,必先公。公則天下平矣。平得於公。嘗試觀於上志,有得天下者衆矣,其得之以公,其失之必以偏。凡主之立也,生於公。故《鴻範》曰:“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偏無頗,遵王之義。無或作好,遵王之道。無或作惡,遵王之路。”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陰陽之和,不長一類;甘露時雨,不私一物;萬民之主,不阿一人。伯禽將行,請所以治魯。周公曰:“利而勿利也。”荊人有遺弓者,而不肯索,曰:“荊人遺之,荊人得之,又何索焉?”孔子聞之曰:“去其‘荊’而可矣。”老聃聞之曰:“去其 ‘人’而可矣。”故老聃則至公矣。天地大矣,生而弗子,成而弗有,萬物皆被其澤,得其利,而莫知其所由始。此三皇五帝之德也。管仲有病,桓公往問之,曰:“仲父之病矣。漬甚,國人弗諱,寡人將誰屬國?”管仲對曰:“昔者臣盡力竭智,猶未足以知之也。今病在於朝夕之中,臣奚能言?”桓公曰:“此大事也,願仲父之教寡人也。”管仲敬諾,曰:“公誰欲相?”公曰:“鮑叔牙可乎?” 管仲對曰:“不可。夷吾善鮑叔牙。鮑叔牙之爲人也,清廉潔直;視不己若者,不比於人;一聞人之過,終身不忘。勿已,則隰朋其可乎?隰朋之爲人也,上志而下求,醜不若黃帝,而哀不己若者。其於國也,有不聞也;其於物也,有不知也;其於人也,有不見也。勿已乎,則隰朋可也。”夫相,大官也。處大官者,不欲小察,不欲小智,故曰:大匠不斫,大庖不豆,大勇不鬥,大兵不寇。桓公行公去私惡,用管子而爲五伯長;行私阿所愛,用豎刀而蟲出於戶。人之少也愚,其長也智。故智而用私,不若愚而用公。日醉而飾服,私利而立公,貪戾而求王,舜弗能爲。


【去私】


五曰:天無私覆也,地無私載也,日月無私燭也,四時無私行也。行其德而萬物得遂長焉。黃帝言曰:“聲禁重,色禁重,衣禁重,香禁重,味禁重,室禁重。”堯有子十人,不與其子而授舜;舜有子九人,不與其子而授禹:至公也。晉平公問於祁黃羊曰:“南陽無令,其誰可而爲之?”祁黃羊對曰:“解狐可。” 平公曰:“解狐非子之讎邪?”對曰:“君問可,非問臣之讎也。”平公曰: “善。”遂用之。國人稱善焉。居有間,平公又問祁黃羊曰:“國無尉,其誰可而爲之?”對曰:“午可。”平公曰:“午非子之子邪?”對曰:“君問可,非問臣之子也。”平公曰:“善。”又遂用之。國人稱善焉。孔子聞之曰:“善哉!祁黃羊之論也,外舉不避讎,內舉不避子。祁黃羊可謂公矣。


墨者有鉅子腹䵍,居秦,其子殺人,秦惠王曰:“先生之年長矣,非有他子也,寡人已令吏弗誅矣,先生之以此聽寡人也。”腹鱐對曰:“墨者之法曰:‘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此所以禁殺傷人也。夫禁殺傷人者,天下之大義也。王雖爲之賜,而令吏弗誅,腹鱐不可不行墨子之法。”不許惠王,而遂殺之。子,人之所私也。忍所私以行大義,鉅子可謂公矣。


庖人調和而弗敢食,故可以爲庖。若使庖人調和而食之,則不可以爲庖矣。王伯之君亦然。誅暴而不私,以封天下之賢者,故可以爲王伯。若使王伯之君誅暴而私之,則亦不可以爲王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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