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

《漢書》,又稱《前漢書》,由我國東漢時期的歷史學家班固編撰,其中《漢書》八表由班固之妹班昭補寫而成,《漢書》天文志由班昭弟子馬續補寫而成。《漢書》是中國第一部紀傳體斷代史,“二十四史”之一。是繼《史記》之後我國古代又一部重要史書,與《史記》《後漢書》《三國志》並稱爲“前四史”。 《漢書》全書主要記述了上起西漢的漢高祖元年(公元前206年),下至新朝的王莽地皇四年(公元23年),共230年的史事。《漢書》包括紀十二篇,表八篇,志十篇,傳七十篇,共一百篇,後人劃分爲一百二十卷,共八十萬字。

王商史丹傅喜傳

王商字子威,涿郡蠡吾人也,徙杜陵。商公武、武兄無故,皆以宣帝舅封。無故爲平昌侯,武爲樂昌侯。語在《外戚傳》。


商少爲太子中庶子,以肅敬敦厚稱。父薨,商嗣爲侯,推財以分異母諸弟,身無所受,居喪哀慼。於是大臣薦商行可以厲羣臣,義足以厚風俗,宜備近臣。繇是擢爲諸曹、侍中、中郎將。元帝時,至右將軍、光祿大夫。是時,定陶共王愛幸,幾代太子。商爲外戚重臣輔政,擁佑太子,頗有力焉。


元帝崩,成帝即位,甚敬重商,徙爲左將軍。而帝元舅大司馬大將軍王鳳顓權,行多驕僣。商論議不能平鳳,鳳知之,亦疏商。建始三年秋,京師民無故相驚,言大水至,百姓奔走相蹂躪、老弱號呼,長安中大亂。天子親御前殿,召公卿議。大將軍鳳以爲太后與上及後宮可御船,令吏民上長安城以避水。羣臣皆從鳳議。左將軍商獨曰:“自古無道之國,水猶不冒城郭。今政治和平,世無兵革,上下相安,何因當有大水一日暴至?此必訛言也,不宜令上城,重驚百姓。”上乃止。有頃,長安中稍定,問之,果訛言。上於是美壯商之固守,數稱其議。而鳳大慚,自恨失言。


明年,商代匡衡爲丞相,益封千戶,天子甚尊任之。爲人多質有威重,長八尺餘,身體鴻大,容貌甚過絕人。河平四年,單于來朝,引見白虎殿。丞相商坐未央廷中,單于前,拜謁商。商起,離席與言,單于仰視商貌,大畏之,遷延卻退。天子聞而嘆曰:“此真漢相矣!”


初,大將軍鳳連昏楊肜爲琅邪太守,其郡有災害十四,已上。商部屬按問,鳳以曉商曰:“災異天事,非人力所爲。肜素善吏,宜以爲後。”商不聽,竟奏免肜,奏果寢不下,鳳重以是怨商,陰求其短,使人上書言商閨門內事。天子以爲闇昧之過,不足以傷大臣,鳳固爭,下其事司隸。


先是,皇太后嘗詔問商女,欲以備後宮。時女病,商意亦難之,以病對,不入。及商以閨門事見考,自知爲鳳所中,惶怖,更欲內女爲援,乃因新幸李婕妤家白見其女。


會日有蝕之,太中大夫蜀郡張匡,其人佞巧,上書願對近臣陳日蝕咎。下朝者左將軍丹等問匡,對曰:“竊見丞相商作威作福,從外製中,取必於上,性殘賊不仁,遣票輕吏微求人罪,欲以立威,天下患苦之。前頻陽耿定上書言商與父傅通,及女弟淫亂,奴殺其私夫,疑商教使。章下有司,商私怨懟。商子俊欲上書告商,俊妻左將軍丹女,持其書以示丹,丹惡其父子乘迕,爲女求去。商不盡忠納善以輔至德,知聖主崇孝,遠別不親,後庭之事皆愛命皇太后,太后前聞商有女,欲以備後宮,商言有固疾,後有耿定事,更詭道因李貴人家內女,執左道以亂政,誣罔悖大臣節,故應是而日蝕。《周書》曰:‘以左道事君者誅。’《易》曰:‘日中見昧,則折其右肱。’往者丞相周勃再建大功,及孝文時纖介怨恨,而日爲之蝕,於是退勃使就國,卒無怵惕憂。今商無尺寸之功,而有三世之寵,身位三公,宗族爲列侯、吏二千石、侍中諸曹,給事禁門內,連昏諸侯王,權寵至盛。審有內亂殺人怨懟之端,宜究竟考問。臣聞秦丞相呂不韋見王無子,意欲有秦國,即求好女以爲妻,陰知其有身而獻之王,產始皇帝。及楚相春申君亦見王無子,心利楚國,即獻有身妻而產懷王。自漢興幾遭呂、霍之患,今商有不仁之性,乃因怨以內女,其奸謀未可測度。前孝景世七國反,將軍周亞夫以爲即得雒陽劇孟,關東非漢之有。今商宗族權勢,合貲鉅萬計,私奴以千數,非特劇孟匹夫之徒也。且失道之至,親戚畔之,閨門內亂,父子相訐,而欲使之宜明聖化,調和海內,豈不謬哉!商視事五年,官職陵夷而大惡著於百姓,甚虧損盛德,有鼎折足之兇。臣愚以爲聖主富於春秋,即位以來,未有懲奸之威,加以繼嗣未立,大異並見,尤宜誅討不忠,以遏未然。行之一人,則海內震動,百奸之路塞矣。”


於是左將軍丹等奏:“商位三公,爵列侯,親受詔策爲天下師,不遵法度以翼國家,而回闢下媚以進其私,執左道以亂政,爲臣不忠,罔上不道,《甫刑》之闢,皆爲上戮,罪名明白。臣請詔謁者召商詣若盧詔獄。”上素重商,知匡言多險,制曰“勿治”。鳳固爭之,於是制詔御史:“蓋丞相以德輔翼國家,典領百寮,協和萬國,爲職任莫重焉。今樂昌侯商爲丞相,出入五年,未聞忠言嘉謀,而有不忠執左道之辜,陷於大辟。前商女弟內行不修,奴賊殺人,疑商教使,爲商重臣,故抑而不窮。今或言商不以自悔而反怨懟,朕甚傷之。惟商與先帝有外親,未忍致於理。其赦商罪。使者收丞相印綬。”


商免相三日,發病嘔血薨,諡曰戾侯。而商子弟親屬爲駙馬都尉、侍中、中常侍、諸曹大夫郎吏者,皆出補吏,莫得留給事宿衛者。有司奏商罪過未決,請除國邑。有詔長子安嗣爵爲樂昌侯,至長樂衛尉、光祿勳。


商死後,連年日蝕、地震,直臣京兆尹王章上封事召開,訟商忠直無罪,言鳳顓權蔽主。鳳竟以法誅章,語在《元后傳》。至元始中,王莽爲安漢公,誅不附己者,樂昌侯安見被以罪,自殺,國除。


史丹字君仲,魯國人也,徙杜陵。祖父恭有女弟,武帝時爲衛太子良娣,產悼皇考。皇考者,孝宣帝父也。宣帝微時依倚史氏。語在《史良娣傳》。及宣帝即尊位,恭已死,三子,高、曾、玄。曾、玄皆以外屬舊恩封:曾爲將陵侯,玄平臺侯。高侍中,貴幸,以發舉反者大司馬霍禹功封樂陵侯。宣帝疾病,拜高爲大司馬、車騎將軍,領尚書事。帝崩,太子襲尊號,是爲孝元帝。高輔政五年,乞骸骨,賜安車駟馬、黃金,罷就第。薨,諡曰安侯。


自元帝爲太子時,丹以父高任爲中庶子,侍從十餘年。元帝即位,爲駙馬都尉侍中,出常驂乘,甚有寵。上以丹舊臣,皇考外屬,親信之,詔丹護太子家。是時,傅昭儀子定陶共王有材藝,子母俱愛幸,而太子頗有酒色之失,母王皇后無寵。


建昭之後,元帝被疾,不親政事,留好音樂。或置鼙鼓殿下,天子自臨軒檻上,隤銅丸以擿鼓,聲中嚴鼓之節。後宮及左右習知音者莫能爲,而定陶王亦能之,上數稱其材。丹進曰:“凡所謂材者,敏而好學,溫故知新,皇太了是也。若乃器人於絲竹鼓鼙之間,則是陳惠、李微高於匡衡,可相國也。”於是上嘿然而笑。其後,中山哀王薨,太子前吊。哀王者,帝之少弟,與太子游學相長大。上望見太子,感念哀王,悲不能自止。太子既至前,不哀。上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而可奉宗廟爲民父母者乎!”上以責謂丹。丹免冠謝上曰:“臣誠見陛下哀痛中山王,至以感損。曏者太子當進見,臣竊戒屬毋涕泣,感傷陛下。罪乃在臣,當死。”上以爲然,意乃解。丹之輔相,皆此類也。


竟寧元年,上寢疾,傅昭儀及定陶王常在左右,而皇后、太子希得進見。上疾稍侵,意忽忽不平,數問尚書以景帝時立膠東王故事。是時,太子長舅陽平侯王鳳爲衛尉、侍中,與皇后、太子皆憂,不知所出。丹以親密臣得侍視疾,侯上間獨寢時,丹直入臥內,頓首伏青蒲上,涕泣言曰:“皇太子以適長立,積十餘年,名號繫於百姓,天下莫不歸心臣子。見定陶王雅素愛幸,今者道路流言,爲國生意,以爲太子有動搖之議。審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爭,不奉詔。臣願先賜死以示羣臣!”天子素仁,不忍見丹涕泣,言又切至,上意大感,喟然太息曰:“吾日困劣,而太子、兩王幼少,意中戀戀,亦何不念乎!然無有此議。且皇后謹慎,先帝又愛太子,吾豈可違指!駙馬都尉安所受此語?”丹即卻,頓首曰:“愚臣妾聞,罪當死!”上因納,謂丹曰:“吾病浸加,恐不能自還。善輔道太子,毋違我意!”丹噓唏而起。太子由是遂爲嗣矣。


元帝竟崩,成帝初即位,擢丹爲長樂衛尉,遷右將軍,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給事中,後徙左將軍、光祿大夫。鴻嘉元年,上遂下詔曰:“夫褒有德,賞元功,古今通義也。左將軍丹往時導朕以忠正,秉義醇一,舊德茂焉。其封丹爲武陽侯,國東海郯之武強聚,戶千一百。”


丹爲人足知,愷弟愛人,貌若儻蕩不備,然心甚謹密,故尤得信於上。丹兄嗣父爵爲侯,讓不受分。丹盡得父財,身又食大國邑,重以舊恩,數見褒賞,賞賜累千金,僮奴以百數,後房妻妾數十人,內奢淫,好飲酒,極滋味聲色之樂。爲將軍前後十六年,永始中病乞骸骨,上賜策曰:“左將軍寢病不衰,願歸治疾,朕愍以官職之事久留將軍,使躬不瘳。使光祿勳賜將軍黃金五十斤,安車駟馬,其上將軍印綬。宜專精神,務近醫藥,以輔不衰。”


丹歸第數月薨,諡曰頃侯。有子男女二十人,九男皆以丹任併爲侍中、諸曹,親近在左右。史氏凡四人侯,至卿、大夫、二千石者十餘人,皆訖王莽乃絕,唯將陵侯曾無子,絕於身雲。


傅喜字稚遊,河內溫人也,哀帝祖母定陶傅太后從父弟。少好學問,有志行。哀帝立爲太子,成帝選喜爲太子庶子。哀帝初即位,以喜爲衛尉,遷右將軍。是時,王莽爲大司馬,乞骸骨,避帝外家。上既聽莽退,衆庶歸望於喜。喜從弟孔鄉侯晏親與喜等,而女爲皇后。又帝舅陽安侯丁明,皆親以外屬封。喜執謙稱疾。傅太后始與政事,喜數諫之,由是傅太后不欲令喜輔政。上於是用左將軍師丹代王莽爲大司馬,賜喜黃金百斤、上將軍印綬,以光祿大夫養病。


大司空何武、尚書令唐林皆上書言:“喜行義修潔,忠誠憂國,內輔之臣也,今以寢病,一旦遣歸,衆庶失望,皆曰傅氏賢子,以論議不合於定陶太后故退,百寮莫不爲國恨之。忠臣,社稷之衛,魯以季友治亂,楚以子玉輕重,魏以無忌折衝,項以范增存亡。故楚跨有南土,帶甲百萬,鄰國不以爲難,子玉爲將,則文公側席而坐,及其死也,君臣相慶。百萬之衆,不如一賢,故秦行千金以間廉頗,漢散萬金以疏亞父。喜立於朝,陛下之光輝,傅氏之廢興也。”上亦自重之。明年正月,乃徙師丹爲大司空,而拜喜爲大司馬,封高武侯。


丁、傅驕奢,皆嫉喜之恭儉。又傅太后欲求稱尊號,與成帝母齊尊,喜與丞相孔光、大司空師丹共執正議。傅太后大怒,上不得已,先免師丹以感動喜,喜終不順。後數月,遂策免喜曰:“君輔政出入三年,未有昭然匡朕不逮,而本朝大臣遂其奸心,咎由君焉。其上大司馬印綬,就第。”傅太后又自詔丞相、御史曰:“高武侯喜無功而封,內懷不忠,附下罔上,與故大司空丹同心背畔,放命圮族,虧損德化,罪惡雖在赦前,不宜奉朝請,其遣就國。”後又欲奪喜侯,上亦不聽。


喜在國三歲餘,哀帝崩,平帝即位,王莽用事,免傅氏宮爵歸故郡,晏將妻子徙合浦。莽白太后下詔曰:“高武侯喜姿性端愨,論議忠直。雖與故定陶太后有屬,終不順指從邪,介然守節,以故斥逐就國。傳不云乎?‘歲寒然後知鬆伯之後凋也’。其還喜長安,以故高安侯莫府賜喜,位特進,奉朝請。”喜雖外見褒賞,孤立憂懼,後復遣就國,以壽終。莽賜諡曰貞侯。子嗣,莽敗乃絕。


贊曰:自宜、元、成、哀外戚興者,許、史、三王、丁、傅之家,皆重侯累將,窮貴極富,見其位矣,未見其人也。陽平之王多有材能,好事慕名,其勢尤盛,曠貴最久。然至於莽,亦以覆國。王商有剛毅節,廢黜以憂死,非其罪也。史丹父子相繼,高以重厚,位至三公。丹之輔道副主,掩惡揚美,傅會善意,雖宿儒達士無以加焉。及其歷房闥,入臥內,推至誠,犯顏色,動寤萬乘,轉移大謀,卒成太子,安母后之位。“無言不讎”,終獲忠貞之報。傅喜守節不傾,亦蒙後凋之賞。哀、平際會,禍福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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