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

《後漢書》是一部由我國南朝劉宋時期的歷史學家范曄編撰的記載東漢歷史的紀傳體史書。與《史記》、《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書中分十紀、八十列傳和八志(司馬彪續作),記載了從光武帝劉秀起至漢獻帝的195年曆史。

皇后紀上

夏、殷以上,后妃之制,其文略矣。《周禮》王者立後,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女御,以備內職焉。後正位宮闈,同體天王。夫人坐論婦禮,九嬪掌教四德,世婦主喪、祭、賓客,女御序於王之燕寢。頒官分務,各有典司。女史彤管,記功書過。居有保阿之訓,動有環佩之響。進賢才以輔佐君子,哀窈窕而不淫其色。所以能述宣陰化,修成內則,閨房肅雍,險謁不行也。故康王晚朝,《關雎》作諷;宣後晏起,姜氏請愆。及周室東遷,禮序凋缺。諸侯僣縱,軌制無章。齊桓有如夫人者六人,晉獻升戎女爲元妃,終於五子作亂,冢嗣遘屯。爰逮戰國,風憲逾薄,適情任欲,顛倒衣裳,以至破國亡身,不可勝數。斯固輕禮馳防,先色後德者也。


秦並天下,多自驕大,宮備七國,爵列八品。漢興,因循其號,而婦制莫釐。高祖帷薄不修,孝文衽席無辯。然而選納尚簡,飾玩少華。自武、元之後,世增淫費,至乃掖庭三千,增級十四。妖幸毀政之符,外姻亂邦之跡,前史載之詳矣。


及光武中興,斫雕爲樸,六宮稱號,唯皇后、貴人。貴人金印紫綬,奉不過粟數十斛。又置美人、宮人、采女三等,並無爵秩,歲時賞賜充給而已。漢法常因八月筭人,遣中大夫與掖庭丞及相工,於洛陽鄉中閱視良家童女,年十三以上,二十已下,姿色端麗,合法相者,載還後宮,擇視可否,乃用登御。所以明慎聘納,詳求淑哲。明帝聿遵先旨,宮教頗修,登建嬪後,必先令德,內無出閫之言,權無私溺之授,可謂矯其敝矣。向使國設外戚之禁,編著《甲令》,改正後妃之制,貽厥方來,豈不休哉!雖御己有度,而防閒未篤,故孝章以下,漸用色授,恩隆好合,遂忘淄蠹。


自古雖主幼時艱,王家多釁,必委成冢宰,簡求忠賢,未有專任婦人,斷割重器。唯秦羋太后始攝政事,故穰侯權重於昭王,家富於嬴國。漢仍其謬,知患莫改。東京皇統屢絕,權歸女主,外立者四帝,臨朝者六後,莫不定策帷帟,委事父兄,貪孩童以久其政,抑明賢以專其威。任重道悠,利深禍速。身犯霧露於雲臺之上,家嬰縲紲於圄犴之下。湮滅連踵,傾輈繼路。而赴蹈不息,燋爛爲期,終於陵夷大運,滄亡神寶。《詩》、《書》所嘆,略同一揆。故考列行跡,以爲《皇后本紀》。雖成敗事異,而同居正號者,並列於篇。其以私恩追尊,非當時所奉者,則隨它事附出。親屬別事,各依列傳。其餘無所見,則系之此紀,以纘西京《外戚》云爾。


光武郭皇后諱聖通,真定槀人也。爲郡著姓。父昌,讓田宅財產數百萬與異母弟,國人義之。仕郡功曹。娶真定恭王女,號郭主,生後及子況。昌早卒。郭主雖王家女,而好禮節儉,有母儀之德。更始二年春,光武擊王郎,至真定,因納後,有寵。及即位,以爲貴人。


建武元年,生皇子彊。帝善況小心謹慎,年始十六,拜黃門侍郎。二年,貴人立爲皇后,彊爲皇太子,封況綿蠻侯。以後弟貴重,賓客輻湊。況恭謙下士,頗得聲譽。十四年,遷城門校尉。其後,後以寵稍衰,數懷怨懟。十七年,遂廢爲中山王太后,進後中子右翊公輔爲中山王,以常山郡益中山國。徙封況大國,爲陽安侯。後從兄竟,以騎都尉從征伐有功,封爲新郪侯,官至東海相。竟弟匡爲發乾侯,官至太中大夫。後叔父梁,早終,無子。其婿南陽陳茂,以恩澤封南侯。


二十年,中山王輔復徙封沛王,後爲沛太后。況遷大鴻臚。帝數幸其第,會公卿諸侯親家飲燕,賞賜金錢縑帛,豐盛莫比,京師號況家爲金穴。二十六年,後母郭主薨,帝親臨喪送葬,百官大會,遣使者迎昌喪柩,與主合葬,追贈昌陽安侯印綬,諡曰思侯,二十八年,後薨,葬於北芒。


帝憐郭氏,詔況子璜尚淯陽公主,除璜爲郎。顯宗即位,況與帝舅陰識、陰就併爲特進,教授賞賜,恩寵俱渥。禮待陰、郭,每事必均。永平二年,況卒,贈賜甚厚,帝親自臨喪,諡曰節侯,子璜嗣。


元和三年,肅宗北巡狩,過真定,會諸郭,朝見上壽,引入倡飲甚歡。以太牢具上郭主冢,賜粟萬斛,錢五十萬。永元初,璜爲長樂少府,子舉爲侍中,兼射聲校尉。及大將軍竇憲被誅,舉以憲女婿謀逆,故父子俱下獄死,家屬徙合浦,宗族爲郎吏者,悉免官。新郪侯竟初爲騎將,從征伐有功,拜東海相。永平中卒,子嵩嗣;嵩卒,追坐染楚王英事,國廢。建初二年,章帝紹封嵩子勤爲伊亭侯,勤無子,國除。發乾侯匡,官至太中大夫,建武三十年卒,子勳嗣;勳卒,子駿嗣,永平十三年,亦坐楚王英國,失國。建初三年,復封駿爲觀都侯,卒,無子,國除。郭氏侯者凡三人,皆絕國。


論曰:物之興衰,情之起伏,理有固然矣。而崇替去來之甚者,必唯寵惑乎?當其接牀第,承恩色,雖險情贅行,莫不德焉。及至移意愛,析嬿私,雖惠心妍狀,愈獻醜焉。愛升,則天下不足容其高;歡隊,故九服無所逃其命。斯誠志士之所沉溺,君人之所抑揚,未或違之者也。郭後以衰離見貶,恚怨成尤,而猶恩加別館,增寵黨戚。至乎東海逡巡,去就以禮,使後世不見隆薄進退之隙,不亦光於古乎!


光烈陰皇后諱麗華,南陽新野人。初,光武適新野,聞後美,心悅之。後至長安,見執金吾車騎甚盛,因嘆曰:"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更始元年六月,遂納後於宛當成裏,時年十九。及光武爲司隸校尉,方西之洛陽,令後歸新野。及鄧奉起兵,後兄識爲之將,後隨家屬徙淯陰,止於奉舍。


光武即位,令侍中傅俊迎後,與胡陽、寧平主諸宮人俱到洛陽,以後爲貴人。帝以後雅性寬仁,欲崇以尊位,後固辭,以郭氏有子,終不肯當,故遂立郭皇后。建武四年,從徵彭寵,生顯宗於元氏。九年,有盜劫殺後母鄧氏及弟,帝甚傷之,乃詔大司空曰:"吾微賤之時,娶於陰氏,因將兵征伐,遂各別離。幸得安全,俱脫虎口。以貴人有母儀之美,宜立爲後,而固辭弗敢當,列於媵妾。朕嘉其義讓,許封諸弟。未及爵士,而遭患逢禍,母子同命,愍傷於懷。《小雅》曰:'將恐將懼,惟予與汝。將安將樂。汝轉棄予。'風人之戒,可不慎乎?其追爵諡貴人父陸爲宣恩哀侯,弟爲宣義恭侯,以弟就嗣哀侯後。及屍柩在堂,使太中大夫拜授印綬,如在國列侯禮。魂而有靈,嘉其寵榮!"


十七年,廢皇后郭氏而立貴人。制詔三公曰:"皇后懷執怨懟,數違教令,不能撫循它子,訓長異室。宮闈之內,若見鷹鸇。既無《關雎》之德,而有呂、霍之風,豈可託以幼孤,恭承明祀。今遣大司徒涉、宗正吉持節,其上皇后璽綬。陰貴人鄉里良家,歸自微賤。'自我不見,於今三年。'宜奉宗廟,爲天下母。主者詳案舊典,時上尊號。異常之事,非國休福,不得上壽稱慶。"後在位恭儉,少嗜玩,不喜笑謔。性仁孝,多矜慈。七歲失父,雖已數十年,言及未曾不流涕。帝見,常嘆息。


顯宗即位,尊後爲皇太后。永平三年冬,帝從太后幸章陵,置酒舊宅,會陰、鄧故人諸家子孫,並受賞賜。七年,崩,在位二十四年,年六十,合葬原陵。


明帝性孝愛,追慕無已。十七年正月,當謁原陵,夜夢先帝、太后如平生歡。既寤,悲不能寐,即案歷,明旦日吉,遂率百官及故客上陵。其日,降甘露於陵樹,帝令百官採取以薦。會畢,帝從席前伏御牀,視太后鏡奩中物,感動悲涕,令易脂澤裝具。左右皆泣,莫能仰視焉。


明德馬皇后諱某,伏波將軍援之小女也。少喪父母。兄客卿惠敏早夭,母藺夫人悲傷發疾慌惚。後時年十歲,幹理家事,敕制僮御,內外諮稟,事同成人。初,諸家莫知者,後聞之,鹹嘆異焉。後嘗久疾,太夫人令筮之,筮者曰:"此女雖有患狀而當大貴,兆不可言也。"後又呼相者使佔諸女,見後,大驚曰:"我必爲此女稱臣。然貴而少子,若養它子者得力,乃當逾於所生。"


初,援徵五溪蠻,卒於師,虎賁中郎將梁鬆、黃門侍郎竇固等因譖之,由是家益失勢,又數爲權貴所侵侮。後從兄嚴不勝憂憤,白太夫人絕竇氏婚,求進女掖庭。乃上書曰:"臣叔父援孤恩不報,而妻子特獲恩全,戴仰陛下,爲天爲父。人情既得不死,便欲求福。竊聞太子、諸王妃匹未備,援有三女,大者十五,次者十四,小者十三,儀狀髮膚,上中以上。皆孝順小心,婉靜有禮。願下相工,簡其可否。如有萬一,援不朽於黃泉矣。又援姑姊妹併爲成帝婕妤,葬於延陵。臣嚴幸得蒙恩更生,冀因緣先姑,當充後宮。"由是選後入太子宮。時年十三。奉承陰後,傍接同列,禮則修備,上下安之。遂見寵異,常居後堂。


顯宗即位,以後爲貴人。時後前母姊女賈氏亦以選入,生肅宗。帝以後無子,命令養之。謂曰:"人未必當自生子,但患愛養不至耳。"後於是盡心撫育,勞悴過於所生。肅宗亦孝性淳篤,恩性天至,母子慈愛,始終無纖介之間。後常以皇嗣未廣,每懷憂嘆,薦達左右,右恐不及。後宮有進見者,每加慰納。若數所寵引,輒增隆遇。永平三年春,有司奏立長秋宮,帝未有所言。皇太后曰:"馬貴人德冠後宮,即其人也。"遂立爲皇后。


先是數日,夢有小飛蟲無數赴着身,又入皮膚中而復飛出。即正位宮闈,愈自謙肅。身長七尺二寸,方口,美髮。能誦《易》,好讀《春秋》、《楚辭》,尤善《周官》、《董仲舒書》。常衣大練,裙不加緣。朔望諸姬主朝請,望見後袍衣疏粗,反以爲綺縠,就視,乃笑。後辭曰:"此繒特宜染色,故用之耳。"六宮莫不嘆息。帝嘗幸苑囿離宮,後輒以風邪露霧爲戒,辭意款備,多見詳擇。帝幸濯龍中,並召諸才人,下邳王已下皆在側,請呼皇后。帝笑曰:"是家志不好樂,雖來無歡。"是以遊娛之事希嘗從焉。


十五年,帝案地圖,將封皇子,悉半諸國。後見而言曰:"諸子裁食數縣,千制不已儉乎?"帝曰:"我子豈宜與先帝子等乎?歲給二千萬足矣。"時楚獄連年不斷,囚相證引,坐系者甚衆。後慮其多濫,乘間言及,惻然。帝感悟之,夜起仿偟,爲思所納,卒多有所降宥。時諸將奏事及公卿較議難平者,帝數以試後。後輒分解趣理,各得其情。每於侍執之際,輒言及政事,多所毗補,而未嘗以傢俬幹。故寵敬日隆,始終無衰。


及帝崩,肅宗即位,尊後曰皇太后。諸貴人當徙居南宮,太后感析別之懷,各賜王赤綬,加安車駟馬,白越三千端,雜帛二千匹,黃金十斤。自撰《顯宗起居注》,削去兄防參醫藥事。帝請曰:"黃門舅旦夕供養且一年,既無褒異,又不錄勤勞,無乃過乎!"太后曰:"吾不欲令後世聞先帝數親後宮之家,故不著也。"


建初元年,帝欲封爵諸舅,太后不聽。明年夏,大旱,言事者以爲不封外戚之故,有司因此上奏,宜依舊典。太后詔曰:"凡言事者皆欲媚朕以要福耳。昔王氏五侯同日俱封,其時黃霧四塞,不聞澍雨之應。又田蚡、竇嬰,寵貴橫恣,傾覆之禍,爲世所傳。故先帝防慎舅氏,不令在樞機之位。諸子之封,裁令半楚、淮陽諸國,常謂'我子不當與先帝子等'。今有司奈何欲以馬氏比陰氏乎!吾爲天下母,而身服大練,食不求甘,左右但着帛布,無香薰之飾者,欲身率下也。以爲外親見之,當傷心自敕,但笑言太后素好儉。前過濯龍門上,見外家問起居者,車如流水,馬如游龍,倉頭衣綠褠,領袖正白,顧視御者,不及遠矣。故不加譴怒,但絕歲用而已,冀以默愧其心,而猶懈怠,無憂國忘家之慮。知臣莫若君,況親屬乎?


吾豈可上負先帝之旨,下虧先人之德,重襲西京敗亡之禍哉!"固不許。


帝省詔悲嘆,復重請曰:"漢興,舅氏之封侯,猶皇子之爲王也。太后誠存謙虛,奈何令臣獨不加恩三舅乎?且衛尉年尊,兩校尉有大病,如令不諱,使臣長抱刻骨之恨。宜及吉時,不可稽留。"


太后報曰:"吾反覆念之,思令兩善。豈徒欲獲謙讓之名,而使帝受不外施之嫌哉!昔竇太后欲封王皇后之兄,丞相條侯言受高祖約,無軍功,非劉氏不侯。今馬氏無功於國,豈得與陰、郭中興之後等邪?常觀富貴之家,祿位重疊,猶再實之木,其根必傷。且人所以願封侯者,欲上奉祭祀,下求溫飽耳。今祭祀則受四方之珍,衣食則蒙御府餘資,斯豈不足,而必當得一縣乎?吾計之孰矣,勿有疑也。夫至孝之行,安親爲上。今數遭變異,谷價數倍,憂惶晝夜,不安坐臥,而欲先營外封,違慈母之拳拳乎!吾素剛急,有匈中氣,不可不順也。若陰陽調和,邊境清靜,然後行子之志。吾但當含飴弄孫,不能復關政矣。"


時,新平主家御者失火,延及北閣後殿。太后以爲己過,起居不歡。時當謁原陵,自引守備不慎,慚見陵園,遂不行,初,太夫人葬,起墳微高,太后以爲言,兄廖等即時減削。其外親有謙素義行者,輒假借溫言,賞以財位。如有纖介,則先見嚴恪之色,然後加譴。其美車服不軌法度者,便絕屬籍,遣歸田裏。廣平、鉅鹿、樂成王車騎樸素,無金銀之飾,帝以白太后,太后即賜錢各五百萬。於是內外從化,被服如一,諸家惶恐,倍於永平時。乃置織室,蠶於濯龍中,數往觀視,以爲娛樂。常與帝旦夕言道政事,乃教授諸小王,論議經書,述敘平生,雍和終日。


四年,天下豐稔,方垂無事,帝遂封三舅廖、防、光爲列侯。並辭讓,願就關內侯。太后聞之,曰:"聖人設教,各有其方,知人情性莫能齊也。吾少壯時,但慕竹帛,志不顧命。今雖已老,而復'戒之在得',故日夜惕厲,思自降損。居不求安,食不念飽。冀乘此道,不負先帝。所以化導兄弟,共同斯志,欲令瞑目之日,無所復恨。何意老志復不從哉?萬年之日長恨矣!"廖等不得已,受封爵而退位歸第焉。


太后其年寢疾,不信巫祝小醫,數賴絕禱祀。至六月,崩。在位二十三年,年四十餘。合葬顯節陵。


賈貴人,南陽人。建武末選入太子宮,中元二年生肅宗,而顯宗以爲貴人。帝既爲太后所養,專以馬氏爲外家,故貴人不登極位,賈氏親族無受寵榮者。及太后崩,乃策書加貴人王赤綬,安車一駟,永巷宮人二百,御府雜帛二萬匹,大司農黃金千斤,錢二千萬。諸史並闕後事,故不知所終。


章德竇皇后諱某,扶風平陵人,大司空融之曾孫也。祖穆,父勳,坐事死,事在《竇融傳》。勳尚東海恭王彊女沘陽公主,後其長女也。家既廢壞,數呼相工問息耗,見後者皆言當大尊貴,非臣妾容貌。年六歲能書,親家皆奇之。建初二年,後與女弟俱以選例入見長樂宮,進止有序,風容甚盛。肅宗先聞後有才色,數以訊諸姬傅。及見,雅以爲美,馬太后亦異焉,因入掖庭,見於北宮章德殿。後性敏給,傾心承接,稱譽日聞。明年,遂立爲皇后,妹爲貴人。七年,追爵諡後父勳爲安成思侯。後寵幸殊特,專固後宮。


初,宋貴人生皇太子慶,梁貴人生和帝。後既無子,並疾忌之,數間於帝,漸致疏嫌。因誣宋貴人挾邪媚道,遂自殺,廢慶爲清河王,語在《慶傳》。


梁貴人者,褒親愍侯梁竦之女也。少失母,爲伯母舞陰長公主所養。年十六,亦以建初二年與中姊俱選入掖庭爲貴人。四年,生和帝。後養爲己子。欲專名外家而忌梁氏。八年,乃作飛書以陷竦,竦坐誅,貴人姊妹以憂卒。自是宮房惵息,後愛日隆。


及帝崩,和帝即位,尊後爲皇太后。皇太后臨朝,尊母沘陽公主爲長公主,益湯沐邑三千戶。兄憲,弟篤、景,並顯貴,擅威權,後遂密謀不軌,永元四年,發覺被誅。


九年,太后崩,未及葬,而梁貴人姊嫕上書陳貴人枉歿之狀。太尉張酺、司徒劉方、司空張奮上奏,依光武黜呂太后故事,貶太后尊號,不宜合葬先帝。百官亦多上言者。帝手詔曰:"竇氏雖不遵法度,而太后常自減損。朕奉事十年,深惟大義,禮,臣子無貶尊上之文。恩不忍離,義不忍虧。案前世上官太后亦無降黜,其勿複議。"於是合葬敬陵。在位十八年。


帝以貴人酷歿,斂葬禮闕,乃改殯於承光宮,上尊諡曰恭懷皇后,追服喪制,百官縞素,與姊大貴人俱葬西陵,儀比敬園。


和帝陰皇后諱某,光烈皇后兄執金吾識之曾孫也。後少聰慧,善書藝。永元四年,選入掖庭,以先後近屬,故得爲貴人。有殊寵。八年,遂立爲皇后。


自和熹鄧後入宮,愛寵稍衰,數有恚恨。後外祖母鄧朱出入宮掖。十四年夏,有言後與朱共挾巫蠱道,事發覺,帝遂使中常侍張慎與尚書陳褒於掖庭獄雜考案之。朱及二子奉、毅與後弟軼、輔、敞辭語相連及,以爲祠祭祝詛,大逆無道。奉、毅、輔考死獄中。帝使司徒魯恭持節賜後策,上璽綬,遷於桐宮,以憂死。立七年,葬臨平亭部。父特進綱自殺。軼、敞及朱家屬徙日南比景縣,宗親外內昆弟皆免官還田裏。永初四年,鄧太后詔赦陰氏諸徙者悉歸故郡,還其資財五百餘萬。


和熹鄧皇后諱綏,太傅禹之孫也。父訓,護羌校尉;母陰氏,光烈皇后從弟女也。後年五歲,太傅夫人愛之,自爲剪髮。夫人年高目冥,誤傷後額,忍痛不言。左右見者怪而問之,後曰:"非不痛也,太夫人哀憐爲斷髮,難傷老人意,故忍之耳。"六歲能《史書》,十二通《詩》、《論語》。諸兄每讀經傳,輒下意難問。志在典籍,不問居家之事。母常非之,曰:"汝不習女工以供衣服,乃更務學,寧當舉博士邪?"後重違母言,晝修婦業,暮誦經典,家人號曰"諸生"。父訓異之,事無大小,輒與詳議。


永元四年,當以選入,會訓卒,後晝夜號泣,終三年不食鹽菜,憔悴毀容,親人不識之。後嘗夢捫天,蕩蕩正青,若有鍾乳狀,乃仰嗽飲之。以訊諸占夢,言堯夢攀天而上,湯夢及天而咶之,斯皆聖王之前佔,吉不可言。又相者見後驚曰:"此成湯之法也。"家人竊喜而不敢宣。後叔父陔言:"常聞活千人者,子孫有封。兄訓爲謁者,使修石臼河,歲活數千人。天道可信,家必蒙福。"初,太傅禹嘆曰:"吾將百萬之衆,未嘗妄殺一人,其後世必有興者。"


七年,後復與諸家子俱選入宮。後長七尺二寸,姿顏姝麗,絕異於衆,左右皆驚。八年冬,入掖庭爲貴人,時年十六。恭肅小心,動有法度。承事陰後,夙夜戰兢。接撫同列,常克己以下之,雖宮人隸役,皆加恩借。帝深嘉愛焉。及後有疾,特令後母兄弟入視醫藥,不限以日數。後言於帝曰:"宮禁至重,而使外舍久在內省,上令陛下有幸私之譏,下使賤妾獲不知足之謗。上下交損,誠不願也。"帝曰:"人皆以數入爲榮,貴人反以爲憂,深自抑損,誠難及也。"每有宴會,諸姬貴人競自修整,簪珥光采,礻圭裳鮮明,而後獨着素,裝服無飾。其衣有與陰後同色者,即時解易。若並時進見,則不敢正坐離立,行則僂身自卑。帝每有所問,常逡巡後對,不敢先陰後言。帝知後勞心曲體,嘆曰:"修德之勞,乃如是乎!"後陰後漸疏,每當御見,輒辭以疾。時帝數失皇子,後憂繼嗣不廣,恆垂涕嘆息,數選進才人,以博帝意。


陰後見後德稱日盛,不知所爲,遂造祝詛,欲以爲害。帝嘗寢病危甚,陰後密言:"我得意,不令鄧氏復有遺類!"後聞,乃對左右流涕言曰:"我竭誠盡心以事皇后,竟不爲所祐,而當獲罪於天。婦人雖無從死之義,然周公身請武王之命,越姬心誓必死之分,上以報帝之恩,中以解宗族之禍,下不令陰氏有人豕之譏。"即欲飲藥,宮人趙玉者固禁之,因詐言屬有使來,上疾已愈。後信以爲然,乃止。明日,帝果廖。


十四年夏,陰後以巫蠱事廢,後請救不能得,帝便屬意焉。後愈稱疾篤,深自閉絕。會有司奏建長秋宮,帝曰:"皇后之尊,與朕同體,承宗廟,母天下,豈易哉!唯鄧貴人德冠後庭,乃可當之。"至冬,立爲皇后。辭讓者三,然後即位。手書表謝,深陳德薄,不足以充小君之選。是時,方國貢獻,競求珍麗之物,自後即位,悉令禁絕,歲時但供紙墨而已。帝每欲官爵鄧氏,後輒哀請謙讓,故兄騭終帝世不過虎賁中郎將。


元興元年,帝崩,長子平原王有疾,而諸皇子夭沒,前後十數,後生者輒隱祕養於人間。殤帝生始百日,後乃迎立之。尊後爲皇太后,太后臨朝。和帝葬後,宮人並歸園,太后賜周、馮貴人策曰:"朕與貴人託配後庭,共歡等列,十有餘年。不獲福祐,先帝早棄天下,孤心煢煢,靡所瞻仰,夙夜永懷,感愴發中。今當以舊典分歸外園,慘結增嘆,燕燕之詩,曷能喻焉?其賜貴人王青蓋車,採飾輅,驂馬各一駟,黃金三十斤,雜帛三千匹,白越四千端。"又賜馮貴人王赤綬,以未有頭上步搖、環佩,加賜各一具。


是時新遭大憂,法禁未設。宮中亡大珠一篋,太后念,欲考問,必有不辜。乃親閱宮人,觀察顏色,即時首服。又和帝幸人吉成,御者共枉吉成以巫蠱事,遂下掖庭考訊,辭證明白。太后以先帝左右,待之有恩,平日尚無惡言,今反若此,不合人情,更自呼見實核,果御者所爲。莫不歎服,以爲聖明。常以鬼神難徵,淫祀無福。乃詔有司罷諸祠官不合典禮者。又詔赦除建武以來諸犯妖惡,及馬、竇家屬所被禁錮者,皆復之爲平人。減大官、導官、尚方、內者服御珍膳靡麗難成之物,自非供陵廟,稻粱米不得導擇,朝夕一肉飯而已。舊太官湯官經用歲且二萬萬,太后敕止,日殺省珍費,自是裁數千萬。及郡國所貢,皆減其過半。悉斥賣上林鷹犬。其蜀、漢釦器九帶佩刀,並不復調。止畫工三十九種。又御府、尚方、織室錦繡、冰紈、綺縠、金銀、珠玉、犀象、玳瑁、雕鏤玩弄之物,皆絕不作。離宮別館儲峙米糒薪炭,悉令省之。又詔諸園貴人,其宮人有宗室同族若羸老不任使者,令園監實核上名,自御北宮增喜觀閱問之,恣其去留,即日免遣者五六百人。


及殤帝崩,太后定策立安帝,猶臨朝政。以連遭大憂,百姓苦役,殤帝康陵方中祕藏,及諸工作,事事減約,十分居一。


詔告司隸校尉、河南尹、南陽太守曰:"每覽前代外戚賓客,假借威權,輕薄訁詷,至有濁亂奉公,爲人患苦。咎在執法怠懈,不輒行其罰故也。今車騎將軍騭等雖懷敬順之志,而宗門廣大,姻戚不少,賓客奸猾,多幹禁憲。其明加檢敕,勿相容護。"自是親屬犯罪,無所假貸。太后愍陰氏之罪廢,赦其徙者歸鄉,敕還資財五百餘萬。永初元年,爵號太夫人爲新野君,萬戶供湯沐邑。


二年夏,京師旱,親倖洛陽寺錄冤獄。有囚實不殺人而被考自誣,羸困輿見,畏吏不敢言,將去,舉頭若欲自訴。太后察視覺之,即呼還問狀,具得枉實,即時收洛陽令下獄抵罪。行未還宮,澍雨大降。


三年秋,太后體不安,左右憂惶,禱請祝辭,願得代命。太后聞之,即譴怒,切敕掖庭令以下,但使謝過祈福,不得妄生不祥之言。舊事,歲終當饗遣衛士,大儺逐疫。太后以陰陽不和,軍旅數興,詔饗會勿設戲作樂,減逐疫侲子之半,悉罷象橐駝之屬。豐年復故。太后自入宮掖,從曹大家受經書,兼天文、算數。晝省王政,夜則誦讀,而患其謬誤,懼乖典章,乃博選諸儒劉珍等及博士、議郎、四府掾史五十餘人,詣東觀讎校傳記。事畢奏御,賜葛布各有差。又詔中官近臣於東觀受讀經傳,以教授宮人,左右習誦,朝夕濟濟。及新野君薨,太后自侍疾病,至乎終盡,憂哀毀損,事加於常。贈以長公主赤綬、東園祕器、玉衣繡衾,又賜布三萬匹、錢三千萬。騭等遂固讓錢、布不受。使司空持節護喪事,儀比東海恭王,諡曰敬君。太后諒闇既終,久旱,太后比三日幸洛陽,錄囚徒,理出死罪三十六人,耐罪八十人,其餘減罪死右趾已下至司寇。


七年正月,初入太廟,齋七日,賜公卿百僚各有差。庚戌,謁宗廟,率命婦羣妾相禮儀,與皇帝交獻親薦,成禮而還。因下詔曰:"凡供薦新味,多非其節,或鬱養強孰,或穿掘萌牙,味無所至而夭折生長,豈所以順時育物乎!傳曰:'非其時不食。'自今當奉祠陵廟及給御者,皆須時乃上。"凡所省二十三種。


自太后臨朝,水旱十載,四夷外侵,盜賊內起。每聞人飢,或達旦不寐,而躬自減徹,以救災厄,故天下復平,歲還豐穰。


元初五年,平望侯劉毅以太后多德政,欲令早有註記,上書安帝曰:


臣聞《易》載羲、農而皇德著,《書》述唐、虞而帝道崇,故雖聖明,必書功於竹帛,流音於管絃。伏惟皇太后膺大聖之姿,體乾坤之德,齊蹤虞妃,比跡任、姒。孝悌慈仁,允恭節約,杜絕奢盈之源,防抑逸欲之兆。正位內朝,流化四海。及元興、延平之際,國無儲副,仰觀乾象,參之人譽,援立陛下爲天下主,永安漢室,綏靜四海。又遭水潦,東州饑荒。垂恩元元,冠蓋交路,菲薄衣食,躬率羣下,損膳解驂,以贍黎苗。惻隱之恩,猶視赤子。克已引愆,顯揚仄陋。崇晏晏之政,敷在寬之教。興滅國,繼絕世,錄功臣,覆宗室。追還徙人,蠲除禁錮。政非惠和,不圖於心,制非舊典,不訪於朝。弘德洋溢,充塞宇宙;洪澤豐沛,漫衍八方。華夏樂化,戎狄混並。丕功著於大漢,碩惠加於生人。巍巍之業,可聞而不可及;蕩蕩之勳,可誦而不可名。古之帝王,左右置史;漢之舊典,世有註記。夫道有夷崇,治有進退。若善政不述,細異輒書,是爲堯、湯負洪水大旱之責,而無鹹熙假天之美;高宗、成王有雉雊迅風之變,而無中興康寧之功也。上考《詩》、《書》,有虞二妃,周室三母,修行佐德,思不逾閾。未有內遭家難,外遇災害,覽總大麓,經營天物,功德巍巍若茲者也。宜令史官著《長樂宮注》、《聖德頌》,以敷宣景耀,勒勳金石,縣之日月,攄之罔極,以崇陛下烝烝之孝。


帝從之。


六年,太后詔徵和帝弟濟北、河間王子男女年五歲以上四十餘人,又鄧氏近親子孫三十餘人,併爲開邸第,教學經書,躬自監試。尚幼者,使置師保,朝夕入宮,撫循詔導,恩愛甚渥。乃詔從兄河南尹豹、越騎校尉康等曰:


吾所以引納羣子,置之學官者,實以方今承百王之敝,時俗淺薄,巧僞滋生,《五經》衰缺,不有化導,將遂陵遲,故欲褒崇聖道,以匡失俗。傳不云乎:"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今末世貴戚食祿之家,溫衣美飯,乘堅驅良,而面牆術學,不識臧否,斯故禍敗所從來也。永平中,四姓小侯皆令入學,所以矯俗厲薄,反之忠孝。先功既以武功書之竹帛,兼以文德教化子孫,故能束脩,不觸羅網。誠令兒曹上述祖考休烈,下念詔書本意,則足矣。其勉之哉!


康以太后久臨朝政,心懷畏懼,託病不朝。太后使內人問之。時宮婢出入,多能有所譭譽,其耆宿者皆稱中大人,所使者乃康家先婢,亦自通中大人。康聞,詬之曰:"汝我家出,爾敢爾鴉!"婢怒,還說康詐疾而言不遜。太后遂免康官,遣歸國,絕屬籍。


永寧二年二月,寢病漸篤,乃乘輦於前殿,見侍中、尚書,因北至太子新所繕宮。還,大赦天下,賜諸園貴人、王、主、羣僚錢、布各有差。詔曰:"朕以無德,託母天下,而薄祐不天,早離大憂。延平之際,海內無主,元元厄運,危於累卵。勤勤苦心,不敢以萬乘爲樂,上欲不欺天愧先帝,下不違人負宿心,誠在濟度百姓,以安劉氏。自謂感徹天地,當蒙福祚,而喪禍內外,傷痛不絕。頃以廢病沉滯,久不得侍祠,自力上原陵,加咳逆唾血,遂至不解。存亡大分,無可奈何。公卿百官,其勉盡忠恪,以輔朝廷。"三月崩。在位二十年,年四十一。合葬順陵。


論曰:鄧後稱制終身,號令自出,術謝前政之良,身闕明闢之義,至使嗣主側目,斂衽於虛器,直生懷懣,懸書於象魏。借之儀者,殆其惑哉!然而建光之後,王柄有歸,遂乃名賢戮辱,便孽黨進,衰斁之來,茲焉有徵。故知持權引謗,所幸者非己;焦心恤患,自強者唯國。是以班母一說,闔門辭事;愛侄微愆,髡剔謝罪。將杜根逢誅,未值其誠乎!但蹊田之牛,奪之已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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