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

《後漢書》是一部由我國南朝劉宋時期的歷史學家范曄編撰的記載東漢歷史的紀傳體史書。與《史記》、《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書中分十紀、八十列傳和八志(司馬彪續作),記載了從光武帝劉秀起至漢獻帝的195年曆史。

第五鍾離宋寒列傳

第五倫字伯魚,京兆長陵人也。其先齊諸田,諸田徙園陵者多,故以次第爲氏。


倫少介然有義行。王莽末,盜賊起,宗族閭里爭往附之。倫乃依險固築營壁,有賊,輒奮厲其衆,引強持滿以拒之,銅馬、赤眉之屬前後數十輩,皆不能下。倫始以營長詣郡尹鮮于褒,褒見而異之,署爲吏。後褒坐事左轉高唐令,臨去,握倫臂訣曰“恨相知晚”


倫後爲鄉嗇夫,平徭賦,理怨結,得人歡心。自以爲久宦不達,遂將家屬客河東,變名姓,自稱王伯齊,載鹽往來太原、上黨,所過輒爲糞除而去,陌上號爲道士,親友故人莫知其處。


數年,鮮于褒薦之於京兆尹閻興,興即召倫爲主簿。時長安鑄錢多奸巧,乃署倫爲督鑄錢掾,領長安市。倫平銓衡,正鬥斛,市無阿枉,百姓悅服。每讀詔書,常嘆息曰“此聖主也,一見決矣”等輩笑之曰“爾說將尚不下,安能動萬乘乎”倫曰“未遇知己,道不同故耳”


建武二十七年,舉孝廉,補淮陽國醫工長,隨王之國。光武召見,甚異之。二十九年,從王朝京師,隨官屬得會見,帝問以政事,倫因此酧對政道,帝大悅。明日,復特召入,與語至夕。帝戲謂倫曰“聞卿爲吏篣婦公,不過從兄飯,寧有之邪”倫對曰“臣三娶妻皆無父。少遭饑亂,實不敢妄過人食”帝大笑。倫出,有詔以爲扶夷長,未到官,追拜會稽太守。雖爲二千石,躬自斬芻養馬,妻執炊爨。受俸裁留一月糧,餘皆賤貿與民之貧羸者。會稽俗多淫祀,好卜筮。民常以牛祭神,百姓財產以之困匱,其自食牛肉而不以薦祠者,發病且死先爲牛鳴,前後郡將莫敢禁。倫到宮,移書屬縣,曉告百姓。其巫祝有依託鬼神詐怖愚民,皆案論之。有妄屠牛者,吏輒行罰。民初頗恐懼,或祝詛妄言,倫案之愈急,後遂斷絕,百姓以安。


永平五年,坐法徵,老小攀車叩馬,啼呼相隨,日裁行數裏,不得前,倫乃僞止亭舍,陰乘船去。衆知,復追之。及詣廷尉,吏民上書守闕者千餘人。是時,顯宗方案梁鬆事,亦多爲鬆訟者。帝患之,詔公車諸爲梁氏及會稽太守上書者勿復受。會帝幸廷尉錄囚徒,得免歸田裏。身自耕種,不交通人物。


數歲,拜爲宕渠令,顯拔鄉佐玄賀,賀後爲九江、沛二郡守,以清潔稱,所在化行,終於大司農。


倫在職四年,遷蜀郡太守。蜀地肥饒,人吏富實,掾史家資多至千萬,皆鮮車怒馬,以財貨自達。倫悉簡其豐贍者遣還之,更選孤貧志行之人以處曹任,於是爭賕抑絕,文職修理。所舉吏多至九卿、二千石,時以爲知人。


視事七歲,肅宗初立,擢自遠郡,代牟融爲司空。帝以明德太后故,尊崇舅氏馬廖,兄弟並居職任。廖等傾身交結,冠蓋之士爭赴趣之。倫以後族過盛,欲令朝廷抑損其權,上疏曰:


臣聞忠不隱諱,直不避害。不勝愚狷,昧死自表。《書》曰“臣無作威作福,其害於而家,兇於而國”傳曰“大夫無境外之交,束脩之饋”近代光烈皇后,雖友愛天至,而卒使陰就歸國,徙廢陰興賓客。其後梁、竇之家,互有非法,明帝即位,竟多誅之。自是洛中無復權威,書記請託一皆斷絕。又譬諸外戚曰“苦身待士,不如爲國,戴盆望天,事不兩施”臣常刻著五臧,書諸紳帶。而今之議者,復以馬氏爲言。竊聞衛尉廖以布三千匹,城門校尉防以錢三百萬,私贍三輔衣冠,知與不知,莫不畢給。又聞臘日亦遺其在洛中者錢各五千,越騎校尉光,臘用羊三百頭,米四百斛,肉五千斤。臣愚以爲不應經義,惶恐不敢不以聞。陛下情慾厚之,亦宜所以安之。臣今言此,誠欲上忠陛下,下全後家,裁蒙省察。


及馬防爲車騎將軍,當出征西羌,倫又上疏曰:


臣愚以爲貴戚可封侯以富之,不當職事以任之。何者。繩以法則傷恩,私以親則違憲。伏聞馬防今當西征,臣以太后恩仁,陛下至孝,恐卒有纖介,難爲意愛。聞防請杜篤爲從事中郎,多賜財帛。篤爲鄉里所廢,客居美陽,女弟爲馬氏妻,恃此交通,在所縣令苦其不法,收系論之。今來防所,議者鹹致疑怪,況乃以爲從事,將恐議及朝廷。今宜爲選賢能以輔助之,不可復今防自請人,有損事望。苟有所懷,敢不自聞。


並不見省用。


倫雖峭直,然常疾俗吏苛刻。及爲三公,值帝長者,屢有善政,乃上疏褒稱盛美,因以勸成風德,曰:


陛下即位,躬天然之德,體晏晏之姿,以寬弘臨下,出入四年,前歲誅刺史、二千石貪殘者六人。斯皆明聖所鑑,非羣下所及。然詔書每下寬和而政急不解,務存節儉而奢侈不止者,咎在俗敝,羣下不稱故也。光武承王莽之餘,頗以嚴猛爲政,後代因之,遂成風化。郡國所舉,類多辯職俗吏。殊未有寬博之選以應上求者也。陳留令劉豫,冠軍令駟協,並以刻薄之姿,臨人宰邑,專念掠殺,務爲嚴苦,吏民愁怨,莫不疾之,而今之議者反以爲能,違天心,失經義,誠不可不慎也。非徒應坐豫、協,亦當宜譴舉者。務進仁賢以任時政,不過數人,則風俗自化矣。臣嘗讀書記,知秦以酷急亡國,又目見王莽亦以苛法自滅,故勤勤懇懇,實在於此,又聞諸王主貴戚,驕奢逾制,京師尚然,何以示遠。故曰“其身不正,雖令不從”以身教者從,以言教者訟。夫陰陽和歲乃豐,君臣同心化乃成也。其刺史、太守以下,拜除京師及道出洛陽者,宜皆召見,可因博問四方,兼以觀察其人。諸上書言事有不合者,可但報歸田裏,不宜過加喜怒,以明在寬。臣愚不足採。


及諸馬得罪歸國,而竇氏始貴,倫覆上疏曰:


臣得以空虛之質,當輔弼之任。素性駑怯,位尊爵重,抱迫大義,思自策厲,雖遭百死,不敢擇地,又況親遇危言之世哉。今承百王之敝,人尚文巧,感趨邪路,莫能守正。伏見虎賁中郎將竇憲,椒房之親,典司禁兵,出入省闥,年盛志美,卑謙樂善,此誠其好士交結之方。然諸出入貴戚者,類多瑕釁禁錮之人,尤少守約安貧之節,士大夫無志之徒更相販賣,雲集其門。衆煦飄山,聚蚊成雷,蓋驕佚所從生也。三輔論議者,至雲以貴戚廢錮,當復以貴戚浣濯之,猶解酲當以酒也。詖險趣勢之徒,誠不可親近。臣愚願陛下中宮嚴敕憲等閉門自守,無妄交通士大夫,防其未萌,慮於無形,令憲永保福祿,君臣交歡,無纖介之隙。此臣之至所願也。


倫奉公盡節,言事無所依違。諸子或時諫止,輒叱遣之,吏人奏記及便宜者,亦並封上,其無私若此。性質愨,少文采,在位以貞白稱,時人方之前朝貢禹。然少蘊藉,不修威儀,亦以此見輕。或問倫曰“公有私乎”對曰“昔人有與吾千里馬者,吾雖不受,每三公有所選舉,心不能忘,而亦終不用也。吾兄子常病,一夜十往,退而安寢。吾子有疾,雖不省視而竟夕不眠。若是者,豈可謂無私乎”連以老病上疏乞身。元和三年,賜策罷,以二千石奉終其身,加賜錢五十萬,公宅一區。後數年卒,時年八十餘,詔賜祕器、衣衾、錢布。


少子頡嗣,歷桂陽、廬江、南陽太守,所在見稱。順帝之爲太子廢也,頡爲太中大夫,與太僕來歷等共守闕固爭。帝即位,擢爲將作大匠,卒官。倫曾孫種。


論曰:第五倫峭核爲方,非夫愷悌之士,省其奏議,惇惇歸諸寬厚,將懲苛切之敝使其然乎。昔人以弦韋爲佩,蓋猶此矣。然而君子侈不僭上,儉不逼下,豈尊臨千里而與牧圉等庸乎。詎非矯激,則未可以中和言也。


種字興先,少厲志義,爲吏,冠名州郡。永壽中,以司徒掾清詔使冀州,廉察災害,舉奏刺史、二千石以下,所刑免甚衆,棄官奔走者數十人。還,以奉使稱職,拜高密侯相。是時徐、兗二州盜賊羣輩,高密在二州之郊,種乃大儲糧稸,勤厲吏士,賊聞皆憚之,桴鼓不鳴,流民歸者,歲中至數千家。以能換爲衛相。


遷兗州刺史。中常侍單超兄子匡爲濟陰太守,負勢貪放,種欲收舉,未知所使。會聞從事衛羽素抗厲,乃召羽具告之。謂曰“聞公不畏強禦,今欲相委以重事,若何”對曰“願庶幾於一割”羽出,遂馳至定陶,閉門收匡賓客親吏四十餘人,六七日中,糾發其臧五六千萬。種即奏匡,並以劾超。匡窘迫,遣刺客刺羽,羽覺其奸,乃收系客,具得情狀。州內震慄,朝廷嗟嘆之。


是時太山賊叔孫無忌等暴橫一境,州郡不能討。羽說種曰“中國安寧,忘戰日久,而太山險阻,寇猾不制。今雖有精兵,難以赴敵,羽請往譬降之”種敬諾。羽乃往,備說禍福,無忌即帥其黨與三千餘人降。單超積懷忿恨,遂以事陷種,竟坐徙朔方。超外孫董援爲朔方太守,稸怒以待之。初,種爲衛相,以門下掾孫斌賢,善遇之。及當徙斥,斌具聞超謀,乃謂其友人同縣閭子直及高密甄子然曰“蓋盜憎其主,從來舊矣。第五使君當投裔土,而單超外屬爲彼郡守。夫危者易僕,可爲寒心。吾今方追使君,庶免其難。若奉使君以還,將以付子”二人曰“子其行矣,是吾心也”於是斌將俠客晨夜追種,及之於太原,遮險格殺送吏,因下馬與種,斌自步從。一日一夜行四百餘裏,遂得脫歸。


種匿於閭、甄氏數年,徐州從事臧旻上書訟之曰:


臣聞士有忍死之辱,必有就事之計,故季布屈節於朱家,管仲錯行於召忽。此二臣可以死而不死者,非愛身於須臾,貪命於苟活,隱其智力,顧其權略,庶幸逢時有所爲耳。卒遭高帝之成業,齊桓之興伯,遺其亡逃之行,赦其射鉤之仇,拔於囚虜之中,信其佐國之謀,勳效傳於百世,君臣載於篇籍。假令二主紀過於纖介,則此二臣同死於犬馬,沉名於溝壑,當何由得申其補過之功,建其奇奧之術乎。伏見故兗州刺史第五種,傑然自建,在鄉曲無苞苴之嫌,步朝堂無擇言之闕,天性疾惡,公方不曲,故論者說清高以種爲上,序直士以種爲首。《春秋》之義,選人所長,棄其所短,錄其小善,除其大過。種所坐以盜賊公負,筋力未就,罪至徵徙,非有大惡。昔虞舜事親,大杖則走。故種逃亡,苟全性命,冀有朱家之路,以顯季布之會,願陛下無遺須臾之恩,令種有持忠入地之恨。


會赦出,卒於家。


鍾離意字子阿,會稽山陰人也。少爲郡督郵。時部縣亭長有受人酒禮者,府下記案考之。意封還記,入言於太守曰“《春秋》先內後外,《詩》雲刑于寡妻,以御於家邦,明政化之本,由近及遠。今宜先清府內,且闊略遠縣細微之愆”太守甚賢之,遂任以縣事。建武十四年,會稽大疫,死者萬數,意獨身自隱親,經給醫藥,所部多蒙全濟。


舉孝廉,再遷,闢大司徒侯霸府。詔部送徒詣河內,時冬寒,徒病不能行。路過弘農,意輒移屬縣使作徒衣,縣不得已與之,而上書言狀,意亦具以聞。光武得奏,以視霸,曰“君所使掾何乃仁於用心。誠良吏也”意遂於道解徒桎梏,恣所欲過,與剋期俱至,無或違者。還,以病免。


後除瑕丘令。吏有檀建者,盜竊縣內,意屏人問狀,建叩頭服罪,不忍加刑,遣令長休。建父聞之,爲建設酒,謂曰“吾聞無道之君以刃殘人,有道之君以義行誅。子罪,命也”遂令建進藥而死。二十五年,遷堂邑令。縣人防廣爲父報仇,繫獄,其母病死,廣哭泣不食。意憐傷之,乃聽廣歸家,使得殯斂。丞掾皆爭,意曰“罪自我歸,義不累下”遂遣之。廣斂母訖,果還入獄。意密以狀聞,廣竟得以減死論。


顯宗即位,徵爲尚書。時交阯太守張恢,坐臧千金,徵還伏法,以資物簿入大司農,詔班賜羣臣。意得珠璣,悉以委地而不拜賜。帝怪而問其故。對曰“臣聞孔子忍渴於盜泉之水,曾參回車於勝母之閭,惡其名也。此臧穢之寶,誠不敢拜”帝嗟嘆曰“清乎尚書之言”乃更以庫錢三十萬賜意。轉爲尚書僕射。車駕數幸廣成苑,意以爲從禽廢政,常當年陣諫般樂遊田之事,天子即時還宮。永平三年夏旱,而大起北宮,意詣闕免冤上疏曰:


伏見陛下以天時小旱,憂念元元,降避正殿,躬自克責,而比日密雲,遂無大潤,豈政有未得應天心者邪。昔成湯遭旱,以六事自責曰“政不節邪。使人疾邪。宮室榮邪。女謁盛邪。苞苴行邪。讒夫昌邪”竊見北宮大作,人失農時,此所謂宮室榮也。自古非苦宮室小狹,但患人不安寧。宜且罷止,以應天心。臣意以匹夫之才,無有行能,久食重祿,擢備近臣,比受厚賜,喜懼相併,不勝愚戇徵營,罪當萬死


帝策詔報曰“湯引六事,咎在一人。其冠履,勿謝。比上天降旱,密雲數會,朕戚然慚懼,思獲嘉應,故分佈禱請,窺候風雲,北祈明堂,南設雩場。今又敕大匠止作諸宮,減省不急,庶消災譴”詔因謝公卿百僚,遂應時澍雨焉。


時,詔賜降鬍子縑,尚書案事,誤以十爲百。帝見司農上簿,大怒,召郎,將笞之。意因入叩頭曰“過誤之失,常人所容。若以懈慢爲愆,則臣位大,罪重,郎位小,罪輕,咎皆在臣,臣當先坐”乃解衣就格。帝意解,使復冠而貰郎。


帝性褊察,好以耳目隱發爲明,故公卿大臣數被詆譭,近臣尚書以下至見提拽。嘗以事怒郎藥崧,以杖撞之。崧走入牀下,帝怒甚,疾言曰“郎出。郎出”崧曰“天子穆穆,諸侯煌煌。未聞入君自起撞郎”帝赦之。朝廷莫不悚慄,爭爲嚴切,以避誅責。惟意獨敢諫爭,數封還詔書,臣下過失輒救解之。會連有變異,意覆上疏曰:


伏惟陛下躬行孝道,修明經術,郊祀天地,畏敬鬼神,憂恤黎元,勞心不怠。而天氣未和,日月不明,水泉涌溢,寒暑違節者,咎在羣臣不能宣化理職,而以苛刻爲俗。吏殺良人,繼踵不絕。百官無相親之心,吏人無雍雍之志。至於骨肉相殘,毒害彌深,感逆和氣,以致天災。百姓可以德勝,難以力服。先王要道,民用和睦,故能致天下和平,災害不生,禍亂不作。《鹿鳴》之詩必言宴樂者,以人神之心洽,然後天氣和也。願陛下垂聖德,揆萬機,詔有司,慎人命,緩刑罰,順時氣,以調陰陽,垂之無極。


帝雖不能用,然知其至誠。亦以此故不得久留,出爲魯相。後德陽殿成,百官大會。帝思意言,謂公卿曰“鍾離尚書若在,此殿不立”


意視事五年,以愛利爲化,人多殷富。以久病卒官。遺言上書陳昇平之世,難以急化,宜少寬假。帝感傷其意,下詔嗟嘆,賜錢二十萬。


藥崧者,河內人,天性朴忠。家貧爲郎,常獨直臺上,無被,枕杫,食糟糠。帝每夜入臺,輒見崧,問其故,甚嘉之,自此詔太官賜尚書以下朝夕餐,給帷被阜袍,及侍史二人。崧官至南陽太守。


宋均字叔庠,南陽安衆人也。父伯,建武初爲五官中郎將。均以父任爲郎,時年十五,好經書,每休沐日,輒受業博士,通《詩》、《禮》,善論難。至二十餘,調補辰陽長。其俗少學者而信巫鬼,均爲立學校,禁絕淫祀,人皆安之。以祖母喪去官,客授潁川。


後爲謁者。會武陵蠻反,圍武威將軍劉尚,詔使均乘傳發江夏奔命三千人往救之。既至而尚已沒。會伏波將軍馬援至,詔因令均監軍,與諸將俱進,賊拒厄不得前。及馬援卒於師,軍士多溫溼疾病,死者太半。均慮軍遂不反,乃與諸將議曰“今道遠士病,不可以戰,欲權承製降之何如”諸將皆伏地莫敢應。均曰“夫忠臣出竟,有可以安國家,專之可也”乃矯制調伏波司馬呂種守沅陵長,命種奉詔書入虜營,告以恩信,因勒兵隨其後。蠻夷震怖,即共斬其大帥而降,於是入賊營,散其衆,遣歸本郡,爲置長吏而還。均未至,先自劾矯制之罪。光武嘉其功,迎賜以金帛,令過家上冢。其後每有四方異議,數訪問焉。


遷上蔡令。時府下記,禁人喪葬不得侈長。均曰“夫送終逾制,失之輕者。今有不義之民,尚未循化,而遽罰過禮,非政之先”竟不肯施行。


遷九江太守。郡多虎暴,數爲民患,常募設檻阱而猶多傷害。均到,下記屬縣曰“夫虎豹在山,黿鼉在水,各有所託。且江淮之有猛獸,猶北土之有雞豚也。今爲民害,咎在殘吏,而勞勤張捕,非憂恤之本也。其務退奸貪,思進忠善,可一去檻阱,除削課制”其後傳言虎相與東遊度江。中元元年,山陽、楚、沛多蝗,其飛至九江界者,輒東西散去,由是名稱遠近。浚遒縣有唐、後二山,民共祠之,衆巫遂取百姓男女以爲公嫗,歲歲改易,既而不敢嫁娶,前後守令莫敢禁。均乃下書曰“自今以後,爲山娶者皆娶巫家,勿擾良民”於是遂絕。


永平元年,遷東海相,在郡五年,坐法免官,客授潁川。而東海吏民思均恩化,爲之作歌,詣闕乞還者數千人。顯宗以其能,七年,徵拜尚書令。每有駁議,多合上旨。均嘗刪剪疑事,帝以爲有奸,大怒,收郎縛格之。諸尚書惶恐,皆叩頭謝罪。均顧厲色曰“蓋忠臣執義,無有二心。若畏威失正,均雖死,不易志”小黃門在傍,入具以聞。帝善其不撓,即令貰郎,遷均司隸校尉。數月,出爲河內太守,政化大行。


均嘗寢病,百姓耆老爲禱請,旦夕問起居,其爲民愛若此。以疾上書乞免,詔除子條爲太子舍人。均自扶輿詣闕謝恩,帝使中黃門慰問,因留養疾。司徒缺,帝以均才任宰相,召入視其疾,令兩騶扶之。均拜謝曰“天罰有罪,所苦浸篤,不復奉望帷幄”因流涕而辭。帝甚傷之,召條扶侍均出,賜錢三十萬。


均性寬和,不喜文法,常以爲吏能弘厚,雖貪污放縱,猶無所害。至於苛察之人,身或廉法,而巧黠刻削,毒加百姓,災害流亡所由而作。及在尚書,恆欲叩頭爭之,以時方嚴切,故遂不敢陳。帝后聞其言而追悲之。建初元年,卒於家。族子意。


意字伯志。父京,以《大夏侯尚書》教授,至遼東太守。意少傳父業,顯宗時舉孝廉,以召對合旨,擢拜阿陽侯相。建初中,徵爲尚書。


肅宗性寬仁,而親親之恩篤,故叔父濟南、中山二王每數入朝,特加恩寵,及諸昆弟並留京師,不遣就國。意以爲人臣有節,不宜逾禮過恩,乃上疏諫曰“陛下至孝烝烝,恩受隆深,以濟南王康、中山王焉先帝昆弟,特蒙禮寵,聖情戀戀,不忍遠離,比年朝見,久留京師,崇以叔父之尊,同之家人之禮,車入殿門,即席不拜,分甘損膳,賞賜優渥。昔周公懷聖人之德,有致太平之功,然後王曰叔父,加以錫幣。今康、焉幸以支庶享食大國,陛下即位,蠲除前過,還所削黜,衍食他縣,男女少長,並受爵邑,恩寵逾制,禮敬過度。《春秋》之義,諸父昆弟無所不臣,所以尊尊卑卑,強幹弱枝者也。陛下德業隆盛,當爲萬世典法,不宜以私恩損上下之序,失君臣之正。又西平王羨等六王,皆妻子成家,官屬備具,當早就蕃國,爲子孫基阯。而室第相望,久磐京邑,婚姻之盛,過於本朝,僕馬之衆,充塞城郭,驕奢僭擬,寵祿隆過。今諸國之封,並皆豪腴,風氣平調,道路夷近,朝聘有期,行來不難。宜割情不忍,以義斷恩,發遣康、焉各歸蕃國,令羨等速就便時,以塞衆望”帝納之。


章和二年,鮮卑擊破北匈奴,而南單于乘此請兵北伐,因欲還歸舊庭。時竇太后臨朝,議欲從之。意上疏曰:


夫戎狄之隔遠中國,幽處北極,界以沙漠,簡賤禮義,無有上下,強者爲雄,弱即屈服。自漢興以來,征伐數矣,其所克獲,曾不補害。光武皇帝躬服金革之難,深昭天地之明,故因其來降,羈縻畜養,邊人得生,勞役休息,於茲四十餘年矣。今鮮卑奉順,斬獲萬數,中國坐享大功,而百姓不知其勞,漢興功烈。於斯爲盛。所以然者,夷虜相攻,無損漢兵者也。臣察鮮卑侵伐匈奴,正是利其抄掠,及歸功聖朝,實由貪得重賞。今若聽南虜還都北庭,則不得不禁制鮮卑。鮮卑外失暴掠之願,內無功勞之賞,豺狼貪婪,必爲邊患。今北虜西遁,請求和親,宜因其歸附,以爲外扞,巍巍之業,無以過此。若引兵費賦,以順南虜,則坐失上略,去安即危矣。誠不可許。


會南單于竟不北徙。


遷司隸校尉。永元初,大將軍竇憲兄弟貴盛,步兵校尉鄧疊、河南尹王調、故蜀郡太守廉範等羣黨,出入憲門,負勢放縱。意隨違舉奏,無所迴避,由是與竇氏有隙。二年,病卒。


孫俱,靈帝時爲司空。


寒朗字伯奇,魯國薛人也。生三日,遭天下亂,棄之荊刺。數日兵解,母往視,猶尚氣息,遂收養之。及長,好經學,博通書傳,以《尚書》教授。舉孝廉。


永平中,以謁者守侍御史,與三府掾屬共考案楚獄顏忠、王平等,辭連及隧鄉侯耿建、朗陵侯臧信、護澤侯鄧鯉、曲成侯劉建。建等辭未嘗與忠、平相見。是時,顯宗怒甚,吏皆惶恐,諸所連及,率一切陷入,無敢以情恕者。朗心傷其冤,試以建等物色獨問忠、平,而二人錯愕不能對。朗知其詐,乃上言建等無奸,專爲忠、平所誣,疑天下無辜類多如此。帝乃召朗人,問曰“建等即如是,忠、平何故引之”朗對曰“忠、平自知所犯不道,故多有虛引,冀以自明”帝曰“即如是,四侯無事,何不早奏,獄竟而久系至今邪”郎對曰“臣雖考之無事,然恐海內別有發其奸者,故未敢時上”帝怒罵曰“吏持兩端,促提下”左右方引去,朗曰“願一言而死。小臣不敢欺,欲助國耳”帝問曰“誰與共爲章”對曰“臣自知當必族滅,不敢多污染人,誠冀陛下一覺悟而已。臣見考囚在事者,鹹共言妖惡大故,臣子所宜同疾,今出之不如入之,可無後責。是以考一連十,考十連百。又公卿朝會,陛下問以得失,皆長跪言,舊制大罪禍及九族,陛下大恩,裁止於身,天下幸甚。及其歸舍,口雖不言,而仰屋竊嘆,莫不知其多冤,無敢牾陛下者。臣今所陳,誠死無悔”帝意解,詔遣朗出。後二日,車駕自幸洛陽獄錄囚徒,理出千餘人。後平、忠死獄中,朗乃自系。會赦,免官。復舉孝廉。


建初中,肅宗大會羣臣,朗前謝恩,詔以朗納忠先帝,拜爲易長。歲餘,遷濟陽令,以母喪去官,百姓追思之。章和元年,上行東巡狩,過濟陽,三老吏人上書陳朗前政治狀。帝至梁,召見朗,詔三府爲闢首,由是闢司徒府。永元中,再遷清河太守,坐法免。


永初三年,太尉張禹薦朗爲博士,徵詣公車,會卒,時年八十四。


論曰:左丘明有言“仁人之言,其利博哉”晏子一言,齊侯省刑。若鍾離意之就格請過,寒朗之廷爭冤獄,篤矣乎,仁者之情也。夫正直本於忠誠則不詭,本於諫爭則絞切。彼二子之所本得乎天,故言信而志行也。


贊曰:伯魚、子阿,矯急去苛。臨官以潔,匡帝以奢。宋均達政,禁此妖禜。禽蟲畏德,子民請病。意明尊尊,割恩蕃屏。惵惵楚黎,寒君爲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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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漢書 第五鍾離宋寒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