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

《後漢書》是一部由我國南朝劉宋時期的歷史學家范曄編撰的記載東漢歷史的紀傳體史書。與《史記》、《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書中分十紀、八十列傳和八志(司馬彪續作),記載了從光武帝劉秀起至漢獻帝的195年曆史。

吳延史盧趙列傳

吳祐字季英,陳留長垣人也。父恢,爲南海太守。祐年十二,隨從到官。恢欲殺青簡以寫經書,祐諫曰:“今大人逾越五領,遠在海濱,其俗誠陋,然舊多珍怪,上爲國家所疑,下爲權戚所望。此書若成,則載之兼兩。昔馬援以薏苡興謗,王陽以衣囊徼名。嫌疑之間,誠先賢所慎也。”恢及止,撫其首曰:“吳氏世不乏季子矣。”及年二十,喪父,居無檐石,而不受贍遺。常牧豕於長坦澤中,行吟經書。遇父故人,謂曰:“卿二千石子而自業賤事,縱子無恥,奈先君何?”祐辭謝而已,守志如初。


後舉孝廉,將行,郡中爲祖道,祐越壇共小史雍丘黃真歡語移時,與結友而別。功曹以祐倨,請黜之。太守曰:“吳季英有知人之明,卿且勿言。”真後亦舉孝廉,除新蔡長,世稱其清節。時,公沙穆來遊太學,無資糧,乃變服客傭,爲祐賃舂。祐與語大驚,遂共定交於杵臼之間。


祐以光祿四行遷膠東侯相。時濟北戴宏父爲縣丞,宏年十六,從在丞舍。祐每行園,常聞諷誦之音,奇而厚之,亦與爲友,卒成儒宗,知名東夏,官至酒泉太守。祐政唯仁簡,以身率物。民有爭訴者,輒閉閤自責,然後斷其訟,以道譬之。或身到閭里,重相和解。自是之後,爭隙省息,吏人懷而不欺。嗇夫孫性私賊民錢,市衣以進其父,父得而怒曰:“有君如是,何忍欺之!”促歸伏罪。性慚懼,詣閣持衣自首。祐屏左右問其故,性具談父言。祐曰:“掾以親故,受污穢之名,所謂‘觀過斯知人矣’。”使歸謝其父,還以衣遺之。又安丘男子毋丘長與母俱行市,道遇醉客辱其母,長殺之而亡,安丘追蹤於膠東得之。祐呼長謂曰:“子母見辱,人情所恥。然孝子忿必慮難,動不累親。今若背親逞怒,白日殺人,赦若非義,刑若不忍,將如之何?”長以械自系,曰:“國家制法,囚身犯之。明府雖加哀矜,恩無所施。”祐問長:“有妻、子乎?”對曰:“有妻未有子也。”即移安丘逮長妻,妻到,解到桎梏,使同宿獄中,妻遂懷孕。至冬盡行刑,長泣謂母曰:“負母應死,當何以報吳君乎?”乃齧指而吞之,含血言曰:“妻若生子,名之'吳生',言我臨死吞指爲誓,屬兒以報吳君。”因投繯而死。


祐在膠東九年,遷齊相,大將軍梁冀表爲長史。及冀誣奏太尉李固,祐聞而請見,與冀爭之,不聽。時扶風馬融在坐,爲冀章草,祐因謂融曰:“李公之罪,成於卿手。李公即誅,卿何面目見天下之人乎?”冀怒而起入室,祐亦徑去。冀遂出祐爲河間相,因自免歸家,不復仕,躬灌園蔬,以經書教授。年九十八卒。


長子鳳,官至樂浪太守;少子愷,新息令;鳳子馮,鯛陽侯相:皆有名於世。


延篤字叔堅,南陽犨人也。少從潁川唐溪典受《左氏傳》,旬日能諷之,典深敬焉。又從馬融受業,博通經傳及百家之言,能著文章,有名京師。


舉孝廉,爲平陽侯相。到官,表龔遂之墓,立銘祭祠,擢用其後於畎畝之間。以師喪棄官奔赴,五府並闢不就。


桓帝以博士徵,拜議郎,與朱穆、邊韶共著作東觀。稍遷侍中。帝數問政事,篤詭辭密對,動依典義。遷左馮翊,又徙京兆尹,其政用寬仁,憂恤民黎,擢用長者,與參政事,郡中歡愛,三輔諮嗟焉。先是陳留邊鳳爲京兆尹,亦有能名,郡人爲之語曰:“前有趙、張、三王,後有邊、延二君。”


時,皇子有疾,下郡縣出珍藥,而大將軍梁冀遣客齎書詣京兆,並貨牛黃。篤發書收客,曰:“大將軍椒房外家,而皇子有疾,必應陳進醫方,豈當使客千里求利乎?”遂殺之。冀慚而不得言,有司承旨欲求其事。篤以病免歸,教授家巷。時人或疑仁孝前後之證,篤乃論之曰:


觀夫仁孝之辯,紛然異端,互引典文,代取事據,可謂篤論矣。夫人二致同源,總率百行,非復銖兩輕重,必定前後之數也。而加欲分其大較,體而名之,則孝在事親,仁施品物。施物則功濟於時,事親則德歸於已。於己則事寡,濟時則功多。推此以言,仁則遠矣。然物有出微而著,事有由隱而章。近取諸身,則耳有聽受之用,目有察見之明,足有致遠之勞,手有飾衛之功,功雖顯外,本之者心也。遠取諸物,則草木之生,始於萌牙,終於彌蔓,枝葉扶疏,榮華紛縟,末雖繁蔚,致之者根也。夫仁人之有孝,猶四體之有心腹,枝葉之有本根也。聖人知之,故曰:“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人之行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爲仁之本與!”然體在難備,物性好偏,故所施不同,事少兩兼者也。如必對其優劣,則仁以枝葉扶疏爲大,孝以心體本根爲先,可無訟也。或謂先孝後仁,非仲尼序回、參之意。蓋以爲仁孝同質而生,純體之者,則互以爲稱,虞舜、顏回是也。若偏而體之,則各有其目,公劉、曾參是也。夫曾、閔以孝悌爲至德,管仲以九合爲仁功,未有論德不先回、參,考功不大夷吾。以此而言,各從其稱者也。


前越巂太守李文德素善於篤,時在京師,謂公卿曰:“延叔堅王佐之才,奈何屈千里之足乎?”欲令引進之。篤聞,乃爲書止文德曰:


夫道之將廢,所謂命也。流聞乃欲相爲求還東觀,來命雖篤,所未敢當。吾嘗昧爽櫛梳,坐於客堂。朝則誦羲、文之《易》,虞、夏之《書》,歷公旦之典禮,覽仲尼之《春秋》。夕則消搖內階,詠《詩》南軒。百家衆氏,投閒而作。洋洋乎其盈耳也,渙爛兮其溢目也,紛紛欣欣兮其獨樂也。當此之時,不知天之爲蓋,地之爲輿;不知世之有人,已之有軀也。雖漸離擊築,傍若無人,高鳳讀書,不知暴雨,方之於吾,未足況也。且吾自束脩已來,爲人臣不陷於不忠,爲人子不陷於不孝,上交不諂,下交不黷,從此而歿,下見先君遠祖,可不慚赦。如此而不以善止者,恐如教羿射者也。慎勿迷其本,棄其生也。


後遭黨事禁錮。永康元年,卒於家。鄉里圖其形於屈原之廟。


篤論解經傳,多所駁正,後儒服虔等以爲折中。所著詩、論、銘、書、應訊、表、教令,凡二十篇雲。


史弼字公謙,陳留考城人也。父敞,順帝時以佞辯至尚書、郡守。弼少篤學,聚徒數百。仕州郡,闢公府,遷北軍中候。


是時,桓帝弟渤海王悝素行險闢,僣傲多不法。弼懼其驕悖爲亂,乃上封事曰:


臣聞帝王之於親戚,愛雖隆,必示之以威;體雖貴,必禁之以度。如是,和睦之道興,骨肉之恩遂。昔周襄王恣甘昭公,孝景皇帝驕梁孝王,而二弟階寵,終用慢,卒周有播蕩之禍,漢有爰盎之變。竊聞渤海王悝,憑至親之屬,恃偏私之愛,失奉上之節,有僣慢之心,外聚剽輕不逞之徒,內荒酒樂,出入無常,所與羣居,皆有口無行,或家之棄子,或朝之斥臣,必有羊勝、伍被之變。州司不敢彈糾,傅相不能匡輔。陛下隆於友于,不忍遏絕。恐遂滋蔓,爲害彌大。乞露臣奏,宣示百僚,使臣得於清朝明言其失,然後詔公卿平處其法。法決罪定,乃下不忍之詔。臣下固執,然後少有所許。如是,則聖朝無傷親之譏,勃海有享國之慶。不然,懼大獄將興,使者相望於路矣。臣職典禁兵,備禦非常,而妄知藩國,干犯至戚,罪不容誅。不勝憤懣,謹冒死以聞。


帝以至親,不忍下其事。後悝竟坐逆謀,貶爲廮陶王。


弼遷尚書,出爲平原相。時詔書下舉鉤黨,郡國所奏相連及者多至數百,唯弼獨無所上。詔書前後切卻州郡,髡笞掾史。從事坐傳責曰:“詔書疾惡黨人,旨意懇惻。青州六郡,其五有黨,近國甘陵,亦考南北部,平原何理而得獨無?”弼曰:“先王疆理天下,畫界分境,水土異齊,風俗不同。它郡自有,平原自無,胡可相比?若承望上司,誣諂良善,淫刑濫罰,以逞非理,則平原之人,戶可爲黨。相有死而已,所不能也。”從事大怒,即收郡僚職送獄,遂舉奏弼。會黨禁中解,弼以俸贖罪得免,濟活者千餘人。


弼爲政特挫抑強豪,其小民有罪,多所容貸。遷河東太守,被一切詔書當舉孝廉。弼知多權貴請託,乃豫敕斷絕書屬。中常侍侯覽果遣諸生齎書請之,並求假鹽稅,積日不得通。生乃說以它事謁弼,而因達覽書。弼大怒曰:“太守忝荷重任,當選士報國,爾何人而僞詐無狀!”命左右引出,楚捶數百,府丞、掾史十餘人皆諫人廷,弼不對。遂付安邑獄,即日考殺之。侯覽大怨,遂詐作飛章下司隸,誣弼誹謗,檻車徵。吏人莫敢近者,唯前孝廉裴瑜送到崤澠之間,大言於道傍曰:“明府摧折虐臣,選德報國,如其獲罪,足以垂名竹帛,願不憂不懼。”弼曰:“‘誰謂荼苦,其甘如薺。’昔人刎頸,九死不恨。”及下廷尉詔獄,平原吏人奔走詣闕訟之。又前孝廉魏劭毀變形服,詐爲家僮,瞻護於弼。弼遂受誣,事當棄市。劭與同郡人賣郡邸,行賂於侯覽,得減死罪一等,論輸左校。時人或譏曰:“平原行貨以免君,無乃蚩乎!”陶丘洪曰:“昔文王牖里,閎、散懷金。史弼遭患,義夫獻寶。亦何疑焉!”於是議者乃息。刑竟歸田裏,稱病閉門不出。數爲公卿所薦,議郎何休又訟弼有幹國之器,宜登臺相,徵拜議郎。侯覽等惡之。光和中,出爲彭城相,會病卒。裴瑜位至尚書。


論曰:“夫剛烈表性,鮮能優寬;仁柔用情,多乏貞直。吳季英視人畏傷,發言烝烝,似夫儒者;而懷憤激揚,折讓權枉,又何壯也!仁以矜物,義以退身,君子哉!”語曰:“活千人者子孫必封。”史弼頡頏嚴吏,終全平原之黨,而其後不大,斯亦未可論也。


盧植字子幹,涿郡涿人也。身長八尺二寸,音聲如鐘。少與鄭玄俱事馬融,能通古今學,好研精而不守章句。融外戚豪家,多列女倡歌舞於前。植侍講積年,未嘗轉眄,融以是敬之。學終辭歸,闔門教授。性剛毅有大節,常懷濟世志,不好辭賦,能飲酒一石。


時,皇太后父大將軍竇武援立靈帝,初秉機政,朝議欲加封爵。植雖布衣,以武素有名譽,乃獻書以規之曰:


植聞嫠有不恤緯之事,漆室有倚楹之戚,憂深思遠,君子之情。夫士立爭友,義貴切磋。《書》陳“謀及庶人”,《詩》詠'詢於芻蕘'。植誦先王之書久矣,敢愛其瞽言哉!今足下之於漢朝,猶旦、奭之在周室,建立聖主,四海有系。論者以爲吾子之功,於斯爲重。天下聚目而視,攢耳而聽,謂準之前事,將有景風之祚。尋《春秋》之義,王后無嗣,擇立親長,年均以德,德均則決之卜筮。今同宗相後,披圖案牒,以次建之,何勳之有?豈橫叨天功以爲已力乎!宜辭大賞,以全身名。又比世祚不競,仍外求嗣,可謂危矣。而四方未寧,盜賊伺隙,恆嶽、勃碣,特多奸盜,將有楚人脅比,尹氏立朝之變。宜依古禮,置諸子之官,徵王侯愛子,宗室賢才,外崇訓道之義,內息貪利之心,簡其良能,隨用爵之,強幹弱枝之道也。


武並不能用。州郡數命,植皆不就。建寧中,徵爲博士,乃始起焉。熹平四年,九江蠻反,四府選植才兼文武,拜九江太守,蠻寇賓服。以疾去官。


作《尚書章句》《三禮解詁》。時,始立太學《石經》,以正《五經》文字,植乃上書曰:


臣少從通儒故南郡太守馬融受古學,頗知今之《禮記》特多回冗。臣前以《周禮》諸經,發起秕謬,敢率愚淺,爲之解詁,而家乏,無力供繕寫上。原得將能書生二人,共詣東觀,就官財糧,專心研精,合《尚書》章句,考《禮記》失得,庶裁定聖典,刊正碑文。古文科斗,近於爲實,而厭抑流俗,降在小學,中興以來,通儒達士班固、賈逵、鄭興父子,並敦悅之。今《毛詩》、《左氏》、《周禮》各有傳記,其與《春秋》共相表裏,宜置博士,爲立學官,以助後來,以廣聖意。


會南夷反叛,以植嘗在九江有恩信,拜爲廬江太守。植深達政宜,務存清靜,弘大體而已。


歲餘,復徵拜議郎,與諫議大夫馬日磾、議郎蔡邕、楊彪、韓說等並在東觀,校中書《五經》記傳,補續《漢記》。帝以非急務,轉爲侍中,遷尚書。光和元年,有日食之異,植上封事諫曰:


臣聞《五行傳》“日晦而月見謂之朓,王侯其舒”。此謂君政舒緩,故日食晦也。《春秋傳》曰“天子避位移時”,言其相掩不過移時。而間者日食自巳過午,既食之後,雲霧晻曖。比年地震,彗孛互見。臣聞漢以火德,化當寬明。近色信讒,忌之甚者,如火畏水故也。案今年之變,皆陽失陰侵,消御災兇,宜有其道。謹略陳八事:一曰用良,二曰原禁,三曰御癘,四曰備寇,五曰修禮,六曰遵堯,七曰御下,八曰散利。用良者,宜使州郡核舉賢良,隨方委用,責求選舉。原禁者,凡諸黨錮,多非其罪,可加赦恕,申宥回枉。御癘者,宋後家屬,並以無辜委骸橫屍,不得收葬,疫癘之來,皆由於此。宜敕收拾,以安遊魂。備寇者,侯王之家,賦稅減削,愁窮思亂,必致非常,宜使給足,以防未然。修禮者,應徵有道之人,若鄭玄之徒,陳明《洪範》,攘服災咎。遵堯者,今郡守刺史一月數遷,宜依黜陟,以章能否,縱不九載,可滿三歲。御下者,請謁希爵,一宜禁塞,遷舉之事,責成主者。散利者,天子之體,理無私積,宜弘大務,蠲略細微。


帝不省。


中平元年,黃巾賊起,四府舉植,拜比中郎將,持節,以護烏桓中郎將宗員副,將北軍五校士,發天下諸郡兵徵之。連戰破賊帥張角,斬獲萬餘人。角等走保廣宗,植築圍鑿塹,造作雲梯,垂當拔之。帝遣小黃門左豐詣軍觀賊形勢,或勸植以賂送豐,植不肯。豐還言於帝曰:“廣宗賊易破耳。盧中郎固壘息軍,以待天誅。”帝怒,遂檻車徵植,減死罪一等。及車騎將軍皇甫嵩討平黃巾,盛稱植行師方略,嵩皆資用規謀,濟成其功。以其年復爲尚書。


帝崩,大將軍何進謀誅中官,乃召幷州牧董卓,以懼太后。植知卓兇悍難制,必生後患,固止之。進不從。及卓至,果陵虐朝廷,乃大會百官於朝堂,議欲廢立。羣僚無敢言,植獨抗議不同。卓怒罷會,將誅植,語在《卓傳》。植素善蔡邕,邕前徙朔方,植獨上書請之。邕時見親於卓,故往請植事。又議郎彭伯諫卓曰:“盧尚書海內大儒,人之望也。今先害之,天下震怖。”卓乃止,但免植官而已。


植以老病求歸,懼不免禍,乃詭道從轘轅出。卓果使人追之,到懷,不及。遂隱於上谷,不交人事。冀州牧袁紹請爲軍師。初平三年卒。臨困,敕其子儉葬於土穴,不用棺槨,附體單帛而已。所著碑、誄、表、記凡六篇。


建安中,曹操北討柳城,過涿郡,告守令曰:“故北中郎將盧植,名著海內,學爲儒宗,士之楷模,國之楨榦也。昔武王入殷,封商容之閭;鄭喪子產,仲尼隕涕。孤到此州,嘉其餘風。《春秋》之義,賢者之後,宜有殊禮。亟遣丞掾除其墳墓,存其子孫,並致薄醊,以彰厥德。”子毓,知名。


論曰:風霜以別草木之性,危亂而見貞良之節,則盧公之心可知矣。夫蜂蠆起懷,雷霆駭耳,雖賁、育、荊、諸之論,未有不冘豫奪常者也。當植抽白刃嚴閣之下,追帝河津之間,排戈刃,赴戕折,豈先計哉?君子之於忠義,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也。


趙岐字邠卿,京兆長陵人也。初名嘉,生於御史臺,因字臺卿,後避難,故自改名字,示不忘本土也。岐少明經,有才藝,娶扶風馬融兄女。融外戚豪家,岐常鄙之,不與融相見,仕州郡,以廉直疾惡見憚。年三十餘,有重疾,臥蓐七年,自慮奄忽,乃爲遺令敕兄子曰:“大丈夫生世,遁無箕山之操,仕無伊、呂之勳,天不我與,復何言哉!可立一員石於吾墓前,刻之曰:‘漢有逸人,姓趙名嘉。有志無時,命也奈何!’”其後疾瘳。


永興二年,闢司空掾。議二千石得去官爲親行服,朝廷從之。其後爲大將軍梁冀所闢,爲陳損益求賢之策,冀不納。舉理劇,爲皮氏長。會河東太守劉祜去郡,而中常侍左悺兄勝代之,岐恥疾宦官,即日西歸。京兆尹延篤復以爲功曹。


先是中常侍唐衡兄玹爲京兆虎牙都尉,郡人以玹進不由德,皆輕侮之。岐及從兄襲又數爲貶議,玹深毒恨。延熹元年,玹爲京兆尹,岐懼禍及,乃與從子戩逃避之。玹果收岐家屬宗親,陷以重法,盡殺之。岐遂逃難四方,江、淮、海、岱,靡所不歷。自匿姓名,賣餅北海市中。時安丘孫嵩年二十餘,遊市見岐,察非常人,停車呼與共載。岐懼失色,嵩乃下帷,令騎屏行人。密問岐曰:“視子非賣餅者,又相問而色動,不有重怨,即亡命乎?我北海孫賓石,闔門百口,勢能相濟。”岐素聞嵩名,即以實告之,遂以俱歸。嵩先入白母曰:“出行,乃得死友。”迎入上堂,饗之極歡。藏岐複壁中數年,岐作《厄屯歌》二十三章。


後諸唐死滅,因赦乃出。三府聞之,同時並闢。九年,乃應司徒胡廣之命。會南匈奴、烏桓、鮮卑反叛,公卿舉岐,擢拜幷州刺史。岐欲奏守邊之策,未及上,會坐黨事免,因撰次以爲《禦寇論》。


靈帝初,復遭黨錮十餘歲。中平元年,四方兵起,詔選故刺史、二千石有文武才用者,徵岐拜議郎。車騎將軍張溫西征關中,請補長史,別屯安定。大將軍何進舉爲敦煌太守,行至襄武,岐與新除諸郡太守數人俱爲賊邊章等所執。賊欲脅以爲帥,岐詭辭得免,展轉還長安。


及獻帝西都,復拜議郎,稍遷太僕。及李傕專政,使太傅馬日磾撫慰天下,以岐爲副。日磾行至洛陽,表別遣岐宣揚國命,所到郡縣,百姓皆喜曰:“今日乃復見使者車騎。”


是時,袁紹、曹操與公孫瓚爭冀州,紹及操聞岐至,皆自將兵數百里奉迎,岐深陳天子恩德,宜罷兵安人之道,又移書公孫瓚,爲言利害。紹等各引兵去,皆與岐期會洛陽,奉迎車駕。岐南到陳留,得篤疾,經涉二年,期者遂不至。


興平元年,詔書徵岐,會帝當還洛陽,先遣衛將軍董承修理宮室。岐謂承曰:“今海內分崩,唯有荊州境廣地勝,西通巴蜀,南當交址,年穀獨登,兵人差全。岐雖迫大命,猶志報國家,欲自乘牛車,南說劉表,可使其身自將兵來衛朝廷,與將軍並心同力,共獎王室。此安上救人之策也。”承即表遣岐使荊州,督租糧。岐至,劉表即遣兵詣洛陽助修宮室,軍資委輸,前後不絕。時,孫嵩亦寓於表,表不爲禮,岐乃稱嵩素行篤烈,因共上爲青州刺史。岐以老病,遂留荊州。


曹操時爲司空,舉以自代。光祿勳桓典、少府孔融上書薦之,於是就拜岐爲太常。年九十餘,建安六年卒。先自爲壽藏,圖季札、子產、晏嬰、叔向四像居賓位,又自畫其像居主位,皆爲讚頌。敕其子曰:“我死之日,墓中聚沙爲牀,布簟白衣,散發其上,覆以單被,即日便下,下訖便掩。”岐多所述作,著《孟子章句》、《三輔決錄》傳於時。


贊曰:吳翁溫愛,義幹剛烈。延、史字人,風和恩結。梁使顯刑,誣黨潛絕。子幹兼姿,逢掖臨師。邠卿出疆,專命朝威。


後漢書-吳延史盧趙列傳-相關圖片

後漢書 吳延史盧趙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