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

《後漢書》是一部由我國南朝劉宋時期的歷史學家范曄編撰的記載東漢歷史的紀傳體史書。與《史記》、《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書中分十紀、八十列傳和八志(司馬彪續作),記載了從光武帝劉秀起至漢獻帝的195年曆史。

董卓列傳

董卓字仲穎,隴西臨洮人也。性粗猛有謀。少嘗遊羌中,盡與豪帥相結。後歸耕於野,諸豪帥有來從之者,卓爲殺耕牛,與共宴樂,豪帥感其意,歸相斂得雜畜千餘頭以遺之,由是以健俠知名。爲州兵馬掾,常徼守塞下。卓膂力過人,雙帶兩鞬,左右馳射,爲羌胡所畏。


桓帝末,以六郡良家子爲羽林郎,從中郎將張奐爲軍司馬,共擊漢陽叛羌,破之,拜郎中,賜縑九千匹。卓曰:“爲者則己,有者則士。”乃悉分與吏兵,無所留。稍遷西域戊己校尉,坐事免。後爲幷州刺史,河東太守。


中平元年,拜東中郎將,持節,代盧植擊張角於下曲陽,軍敗抵罪。其冬,北地先零羌及枹罕河關羣盜反叛,遂共立湟中義從胡北宮伯玉、李文侯爲將軍,殺護羌校尉泠徵。伯玉等乃劫致金城人邊章、韓遂,使專任軍政,共殺金城太守陳懿,攻燒州郡。


明年春,將數萬騎入寇三輔,侵逼園陵,託誅宦官爲名。詔以卓爲中郎將,副左車騎將軍皇甫嵩徵之。嵩以無功免歸,而邊章、韓遂等大盛。朝廷復以司空張溫爲車騎將軍,假節,執金吾袁滂爲副。拜卓破虜將軍,與蕩寇將軍周慎並統於溫。並諸郡兵步騎合十餘萬,屯美陽,以衛園陵。章、遂亦進兵美陽。溫、卓與戰,輒不利。十一月,夜有流星如火,光長十餘丈,照章、遂營中,驢馬盡鳴。賊以爲不祥,欲歸金城。卓聞之喜,明日,乃與右扶風鮑鴻等並兵俱攻,大破之,斬首數千級。章、遂敗走榆中,溫乃遣周慎將三萬人追討之。


溫參軍事孫堅說慎曰:“賊城中無谷,當外轉糧食。堅願得萬人斷其運道,將軍以大兵繼後,賊必睏乏而不敢戰。若走入羌中,併力討之,則涼州可定也。”慎不從,引軍圍榆中城。而章、遂分屯葵園狹,反斷慎運道。慎懼,乃棄車重而退。溫時亦使卓將兵三萬討先零羌,卓於望垣北爲羌胡所圍,糧食乏絕,進退逼急。乃於所度水中僞立鄢,以爲捕魚,而潛從鄢下過軍。比賊追之,決水已深,不得度。時衆軍敗退,唯卓全師而還,屯於扶風,封斄鄉侯,邑千戶。


三年春,遣使者持節就長安拜張溫爲太尉。三公在外,始之於溫。其冬,徵溫還京師,韓遂乃殺邊章及伯玉、文侯,擁兵十餘萬,進圍隴西。太守李相如反,與遂連和,共殺涼州刺史耿鄙。而鄙司馬扶風馬騰,亦擁兵反叛,又漢陽王國,自號“合衆將軍”,皆與韓遂合。共推王國爲主,悉令領其衆,寇掠三輔。五年,圍陳倉。乃拜卓前將軍,與左將軍皇甫嵩擊破之。韓遂等復共廢王國,而劫故信都令漢陽閻忠,使督統諸部。忠恥爲衆所脅,感恚病死。遂等稍爭權利,更相殺害,其諸部曲並各分乖。


六年,徵卓爲少府,不肯就,上書言:“所將湟中義從及秦胡兵皆詣臣曰:‘牢直不畢,稟賜斷絕,妻子飢凍。’牽挽臣車,使不得行。羌胡敝腸狗態,臣不能禁止,輒將順安慰,增異覆上。”朝廷不能制,頗以爲慮。及靈帝寢疾,璽書拜卓爲幷州牧,令以兵屬皇甫嵩。卓覆上書言曰:“臣既無老謀,又無壯事,天恩誤加,掌戎十年。士卒大小相狎彌久,戀臣畜養之恩,爲臣奮一旦之命。乞將之北州,效力邊垂。”於是駐兵河東,以觀時變。


及帝崩,大將軍何進、司隸校尉袁紹謀誅閹宦,而太后不許,乃私呼卓將兵入朝,以脅太后。卓得召,即時就道。並上書曰:“中常侍張讓等竊幸承寵,濁亂海內。臣聞揚湯止沸,莫若去薪;潰癰雖痛,勝於內食。昔趙鞅興晉陽之甲,以逐君側之惡人。今臣輒鳴鐘鼓如洛陽,請收讓等,以清奸穢。”卓未至而何進敗,虎賁中郎將袁術乃燒南宮,欲討宦官,而中常侍段珪等劫少帝及陳留王夜走小平津。卓遠見火起,引兵急進,未明到城西,聞少帝在北芒,因往奉迎。帝見卓將兵卒至,恐怖涕泣。卓與言,不能辭對;與陳留王語,遂及禍亂之事。卓以王爲賢,且爲董太后所養,卓自以與太后同族,有廢立意。


初,卓之入也,步騎不過三千,自嫌兵少,恐不爲遠近所服,率四五日輒夜潛出軍近營,明旦乃大陳旌鼓而還,以爲西兵復至,洛中無知者。尋而何進及弟苗先所領部曲皆歸於卓,卓又使呂布殺執金吾丁原而並其衆,卓兵士大盛。乃諷朝廷策免司空劉弘而自代之。因集議廢立。百僚大會,卓乃奮首而言曰:“大者天地,其次君臣,所以爲政。皇帝闇弱,不可以奉宗廟,爲天下主。今欲依伊尹、霍光故事,更立陳留王,何如?”公卿以下莫敢對。卓又抗言曰:“昔霍光定策,延年案劍。有敢沮大議,皆以軍法從之。”坐者震動。尚書盧植獨曰:“昔太甲既立不明,昌邑罪過千餘,故有廢立之事。今上富於春秋,行無失德,非前事之比也。”卓大怒,罷坐。明日復集羣僚於崇德前殿,遂脅太后,策廢少帝。曰:“皇帝在喪,無人子之心,威儀不類人君,今廢爲弘農王。”乃立陳留王,是爲獻帝。又議太后蹙迫永樂太后,至令憂死,逆婦姑之禮,無孝順之節,遷於永安宮,遂以弒崩。


卓遷太尉,領前將軍事,加節傳斧鉞虎賁,更封郿侯。卓乃與司徒黃琬、司空楊彪,俱帶鈇鑕詣闕上書,追理陳蕃、竇武及諸黨人,以從人望。於是悉復蕃等爵位,擢用子孫。


尋進卓爲相國,入朝不趨,劍履上殿。封母爲池陽君,置丞。


是時洛中貴戚室第相望,金帛財產,家家殷積。卓縱放兵士,突其廬舍,淫略婦女,剽虜資物,謂之“搜牢”。人情崩恐,不保朝夕。及何後葬,開文陵,卓悉取藏中珍物。又奸亂公主,妻略宮人,虐刑濫罰,睚眥必死,羣僚內外莫能自固。卓嘗遣軍至陽城,時人會於社下,悉令就斬之,駕其車重,載其婦女,以頭系車轅,歌呼而還。又壞五銖錢,更鑄小錢,悉取洛陽及長安銅人、鍾虡、飛廉、銅馬之屬,以充鑄焉。故貨賤物貴,谷石數萬。又錢無輪郭文章,不便人用。時人以爲秦始皇見長人於臨兆,乃鑄銅人。卓,監洮人也,而今毀之。雖成毀不同,兇暴相類焉。


卓素聞天下同疾閹官誅殺忠良,及其在事,雖行無道,而猶忍性矯情,擢用羣士。乃任吏部尚書漢陽周珌、侍中汝南伍瓊、尚書鄭公業、長史何顒等。以處士荀爽爲司空。其染黨錮者陳紀、韓融之徒,皆爲列卿。幽滯之士,多所顯拔。以尚書韓馥爲冀州刺史,侍中劉岱爲兗州刺史,陳留孔伷爲豫州刺史,潁川張諮爲南陽太守。卓所親愛,並不處顯職,但將校而已。初平元年,馥等到官,與袁紹之徒十餘人,各興義兵,同盟討卓,而伍瓊、周珌陰爲內主。


初,靈帝末,黃巾餘黨郭太等復起西河白波谷,轉寇太原,遂破河東,百姓流轉三輔,號爲“白波賊”,衆十餘萬。卓遣中郎將牛輔擊之,不能卻。及聞東方兵起,懼,乃鴆殺弘農王,欲徙都長安。會公卿議,太尉黃琬、司徒楊彪廷爭不能得,而伍瓊、周珌又固諫之。卓因大怒曰:“卓初入朝,二子勸用善士,故相從,而諸君到官,舉兵相圖。此二君賣卓,卓何用相負!”遂斬瓊、珌。而彪、琬恐懼,詣卓謝曰:“小人戀舊,非欲沮國事也,請以不及爲罪。”卓既殺瓊、珌,旋亦悔之,故表彪、琬爲光祿大夫。於是遷天子西都。


初,長安遭赤眉之亂,宮室營寺焚滅無餘,是時唯有高廟、京兆府舍,遂便時幸焉。後移未央宮。於是盡徙洛陽人數百萬口於長安,步騎驅蹙,更相蹈藉,飢餓寇掠,積屍盈路。卓自屯留畢圭苑中,悉燒宮廟官府居家,二百里內無復孑遺。又使呂布發諸帝陵,及公卿已下冢墓,收其珍寶。


時長沙太守孫堅亦率豫州諸羣兵討卓。卓先遣將徐榮、李蒙四出虜掠。榮遇堅於梁,與戰、破堅,生禽潁川太守李旻,亨之。卓所得義兵士卒,皆以布纏裹,倒立於地,熱膏灌殺之。時河內太守王匡屯兵河陽津,將以圖卓。卓遣疑兵挑戰,而潛使銳卒從小平津過津北,破之,死者略盡。明年,孫堅收合散卒,進屯梁縣之陽人。卓遣將胡軫、呂布攻之。布與軫不相能,軍中自驚恐,士卒散亂。堅追擊之,軫、布敗走。卓遣將李傕詣堅求和,堅拒絕不受,進軍大谷,距洛九十里。卓自出與堅戰於諸陵墓間,卓敗走,卻屯黽池,聚兵於陝。堅進洛陽宣陽城門,更擊呂布,布覆破走。堅乃埽除宗廟,平塞諸陵,分兵出函谷關,至新安、黽池間,以卓後。卓謂長史劉艾曰:“關東諸將數敗矣,無能爲也。唯孫堅小戇,諸將軍宜慎之。”乃使東中郎將董越屯黽池,中郎將段煨屯華陰,中郎將牛輔屯安邑,其餘中郎將、校尉布在諸縣,以御山東。


卓諷朝廷使光祿勳宣璠持節拜卓爲太師,位在諸侯王上。乃引還長安。百官迎路拜揖,卓遂僭擬車服,乘金華青蓋,爪畫兩轓,時人號“竿摩車”,言其服飾近天子也。以弟旻爲左將軍,封鄠侯,兄子璜爲侍中、中軍校尉,皆典兵事。於是宗族內外,並居列位。其子孫雖在髫齔,男皆封侯,女爲邑君。


數與百官置酒宴會,淫樂縱恣。乃結壘於長安城東以自居。又築塢於郿,高厚七丈,號曰“萬歲塢”。積穀爲三十年儲。自雲:“事成,雄據天下;不成,守此足以畢老。”嘗至郿行塢,公卿已下祖道於橫門外。卓施帳幔飲設,誘降北地反者數百人,於坐中殺之。先斷其舌,次斬手足,次鑿其眼目,以鑊煮之。未及得死,偃轉(柸)〔杯〕案間。會者戰慄,亡失匕箸,而卓飲食自若。諸將有言語蹉跌,便戮於前。又稍誅關中舊族,陷以叛逆。


時太史望氣,言當有大臣戮死者。卓乃使人誣衛尉張溫與袁術交通,遂笞溫於市,殺之,以塞天變。前溫出屯美陽,令卓與邊章等戰無功,溫召又不時應命,既到而辭對不遜。時孫堅爲溫參軍,勸溫陳兵斬之。溫曰:“卓有威名,方倚以西行。”堅曰:“明公親帥王師,威振天下,何恃於卓而賴之乎?堅聞古之名將,杖鉞臨衆,未有不斷斬以示威武者也。故穰苴斬莊賈,魏絳戮楊幹。今若縱之,自虧威重,後悔何及!”溫不能從,而卓猶懷忌恨,故及於難。


溫字伯慎,少有名譽,累登公卿,亦陰與司徒王允共謀誅卓,事未及發而見害。越騎校尉汝南伍孚忿卓兇毒,志手刃之,乃朝服懷佩刀以見卓。孚語畢辭去,卓起送至閣,以手撫其背,孚因出刀刺之,不中。卓自奮得免,急呼左右執殺之,而大詬曰:“虜欲反耶!”孚大言曰:“恨不得磔裂奸賊於都市,以謝天地!”言未畢而斃。


時王允與呂布及僕射士孫瑞謀誅卓。有人書“呂”字於布上,負而行於市,歌曰:“布乎!”有告卓者,卓不悟。三年四月,帝疾新愈,大會未央殿。卓朝服升車,既而馬驚墯泥,還入更衣。其少妻止之,卓不從,遂行。乃陳兵夾道,自壘及宮,左步右騎,屯衛周匝,令呂布等扞衛前後。王允乃與士孫瑞密表其事,使瑞自書詔以授布,令騎都尉李肅與布同心勇士十餘人,僞着衛士服於北掖門內以待卓。卓將至,馬驚不行,怪懼欲還。呂布勸令進,遂入門。肅以戟刺之,卓衷甲不入,傷臂墯車,顧大呼曰:“呂布何在?”布曰:“有詔討賊臣。”卓大罵曰:“庸狗敢如是邪!”布應聲持矛刺卓,趣兵斬之。主簿田儀及卓倉頭前赴其屍,布又殺之。馳齎赦書,以令宮陛內外。士卒皆稱萬歲,百姓歌舞於道。長安中士女賣其珠玉衣裝市酒肉相慶者,填滿街肆。使皇甫嵩攻卓弟旻於郿塢,殺得母妻男女,盡滅其族。乃屍卓於市。天時始熱,卓素充肥,脂流於地。守屍吏然火置卓臍中,光明達曙,如是積日。諸袁門生又聚董氏之屍,焚灰揚之於路。塢中珍藏有金二三萬斤,銀八九萬斤,錦綺繢穀紈素奇玩,積如丘山。


初,卓以牛輔子婿,素所親信,使以兵屯陝。輔分遣其校尉李傕、郭汜、張濟將步騎數萬,擊破河南尹朱儁於中牟。因掠陳留、潁川諸縣,殺略男女,所過無復遺類。呂布乃使李肅以詔命至陝討輔等,輔等逆與肅戰,肅敗走弘農,布誅殺之。其後牛輔營中無故大驚,輔懼,乃齎金寶逾城走。左右利其貨,斬輔,送首長安。


傕、汜等以王允、呂布殺董卓,故忿怒幷州人,幷州人其在軍者男女數百人,皆誅殺之。牛輔既敗,衆無所依,欲各散去。傕等恐,乃先遺使詣長安,求乞赦免。王允以爲一歲不可再赦,不許之。傕等益懷憂懼,不知所爲。武威人賈詡時在傕軍,說之曰:“聞長安中議欲盡誅涼州人,諸君若棄軍單行,則一亭長能束君矣。不如相率而西,以攻長安,爲董公報仇。事濟,奉國家以正天下;若其不合,走未後也。”傕等然之,各相謂曰:“京師不赦我,我當以死決之。若攻長安克,則得天下矣;不克,則抄三輔婦女財物,西歸鄉里,尚可延命。”衆以爲然,於是共結盟,率軍數千,晨夜西行。


王允聞之,乃遣卓故將胡軫、徐榮擊之於新豐。榮戰死,軫以衆降。傕隨道收兵,比至長安,已十餘萬,與卓故部曲樊稠、李蒙等合,圍長安。城峻不可攻,守之八日,呂布軍有叟兵內反,引傕衆得入。城潰,放兵虜掠,死者萬餘人。殺衛尉種拂等。呂布戰敗出奔。王允奉天子保宣平城門樓上。於是大赦天下。李傕、郭汜、樊稠等皆爲將軍。遂圍門樓,共表請司徒王允出,問:“太師何罪?”允窮蹙乃下,後數日見殺。傕等葬董卓於郿,並收董氏所焚屍之灰,合斂一棺而葬之。葬日,大風雨,霆震卓墓,流水入藏,漂其棺木。


傕又遷車騎將軍,開府,領司隸校尉,假節。汜後將軍,稠右將軍,張濟爲鎮東將軍,並封列侯。傕、汜、稠共秉朝政。濟出屯弘農。以賈詡爲左馮翊,欲侯之。詡曰:“此救命之計,何功之有!”固辭乃止。更以爲尚書典選。


明年夏,大雨晝夜二十餘日,漂沒人庶,又風如冬時。帝使御史裴茂訊詔獄,原系者二百餘人。其中有爲傕所枉系者,傕恐茂赦之,乃表奏茂擅出囚徒,疑有奸故,請收之。詔曰:“災異屢降,陰雨爲害,使者銜命宣佈恩澤,原解輕微,庶合天心。欲釋冤結而復罪之乎!一切勿問。”


初,卓之入關,要韓遂、馬騰共謀山東。遂、騰見天下方亂,亦欲倚卓起兵。興平元年,馬騰從隴右來朝,進屯霸橋。時騰私有求於傕,不獲而怒,遂與侍中馬宇、右中郎將劉範、前涼州刺史種劭、中郎將杜稟合兵攻傕,連日不決。韓遂聞之,乃率衆來欲和騰、傕,既而復與騰合。傕使兄子利共郭汜、樊稠與騰等戰於長平觀下。遂、騰敗,斬首萬餘級,種劭、劉範等皆死。遂、騰走還涼州,稠等又追之。韓遂使人語稠曰:“天下反覆未可知,相與州里,今雖小違,要當大同,欲共一言。”乃駢馬交臂相加,笑語良久。軍還,利告傕曰:“樊、韓駢馬笑語,不知其辭,而意愛甚密。”於是傕、稠始相猜疑。猶加稠及郭汜開府,與三公合爲六府,皆參選舉。


時長安中盜賊不禁,白日虜掠,傕、汜、稠乃參分城內,各備其界,猶不能制,而其子弟縱橫,侵暴百姓。是時,谷一斛五十萬,豆麥二十萬,人相食啖,白骨委積,臭穢滿路。帝使侍御史侯汶出太倉米豆爲飢人作糜,經日而死者無降。帝疑賦恤有虛,乃親於御前自加臨檢。既知不實,使侍中劉艾出讓有司。於是尚書令以下皆詣省閣謝,奏收侯汶考實。詔曰:“未忍致汶於理,可杖五十。”自是後多得全濟。


明年春,傕因會刺殺樊稠於坐,由是諸將各相疑異,傕、汜遂復理兵相攻。安西將軍楊定者,故卓部曲將也。懼傕忍害,乃與汜合謀迎天子幸其營。傕知其計,即使兄子暹將數千人圍宮。以車三乘迎天子、皇后,太尉楊彪謂暹曰:“古今帝王,無在人臣家者。諸君舉事,當上順天心,奈何如是!”暹曰:“將軍計決矣。”帝於是遂幸傕營,彪等皆徒從。亂兵入殿。掠宮人什物,傕又徙御府金帛乘輿器服,而放火燒宮殿宮府居人悉盡。帝使楊彪與司空張喜等十餘人和傕、汜,汜不從,遂質留公卿。彪謂汜曰:“將軍達人間事,奈何君臣分爭,一人劫天子,一人質公卿,此可行邪?”汜怒,欲手刃彪。彪曰:“卿尚不奉國家,吾豈求生邪!”左右多諫,汜乃止。遂引兵攻傕,矢及帝前,又貫傕耳。傕將楊奉本白波賊帥,乃將兵救傕,於是汜衆乃退。


是日,傕復移帝幸其北塢,唯皇后、宋貴人俱。傕使校尉監門,隔絕內外。尋復欲徙帝於池陽黃白城,君臣惶懼。司徒趙溫深解譬之,乃止。詔遣謁者僕射皇甫酈和傕、汜。酈先譬汜,汜即從命。又詣傕,傕不聽。曰:“郭多,盜馬虜耳,何敢欲與我同邪!必誅之。君觀我方略士衆,足辦郭多不?多又劫質公卿。所爲如是,而君苟欲左右之邪!”汜一名多。酈曰:“今汜質公卿,而將軍脅主,誰輕重乎?”傕怒,呵遣酈,因令虎賁王昌追殺之。昌僞不及,酈得以免。傕乃自爲大司馬。與郭汜相攻連月,死者以萬數。


張濟自陝來和解二人,仍欲遷帝權幸弘農。帝亦思舊京,因遣使敦請傕求東歸,十反乃許。車駕即日發邁。李傕出屯曹陽。以張濟爲驃騎將軍,復還屯陝。遷郭汜車騎將軍,楊定後將軍,楊奉興義將軍。又以故牛輔部曲董承爲安集將軍。汜等並侍送乘輿。汜遂復欲脅帝幸郿,定、奉、承不聽。汜恐變生,乃棄軍還就李傕。車駕進至華陰。寧輯將軍段煨乃具服御及公卿以下資儲,請帝幸其營。初,楊定與煨有隙,遂誣煨欲反,乃攻其營,十餘日不下。而煨猶奉給御膳,稟贍百官,終無二意。


李傕、郭汜既悔令天子東,乃來救段煨,因欲劫帝而西。楊定爲汜所遮,亡奔荊州。而張濟與楊奉、董承不相平,乃反合傕、汜,共追乘輿,大戰於弘農東澗。承、奉軍敗,百官士卒死者不可勝數,皆棄其婦女輜重,御物符策典籍,略無所遺。射聲校尉沮俊被創墜馬。李傕謂左右曰:“尚可活不?”俊罵之曰:“汝等凶逆,逼迫天子,亂臣賊子,未有如汝者!”傕使殺之。天子遂露次曹陽。承、奉乃譎傕等與連和,而密遣間使至河東,招故白波帥李樂、韓暹、胡才及南匈奴右賢王去卑,並率其衆數千騎來,與承、奉共擊傕等,大破之,斬首數千級,乘輿乃得進。董承、李樂擁衛左右,胡才、楊奉、韓暹、去卑爲後距。


傕等復來戰,奉等大敗,死者甚於東澗。自東澗兵相連綴四十里中,方得至陝,乃結營自守。時殘破之餘,虎賁羽林不滿百人,皆有離心。承、奉等夜乃潛議過河,使李樂先度具舟舡,舉火爲應。帝步出營,臨河欲濟,岸高十餘丈,乃以絹縋而下。餘人或匍匐岸側,或從上自投,死亡傷殘,不復相知。爭赴舡者,不可禁制,董承以戈擊披之,斷手指於舟中者可掬。同濟唯皇后、宋貴人、楊彪、董承及後父執金吾伏完等數十人。其宮女皆爲傕兵所掠奪,凍溺死者甚衆。既到大陽,止於人家,然後幸李樂營。百官飢餓,河內太守張楊使數千人負米貢餉。帝乃御牛車,因都安邑。河東太守王邑奉獻綿帛,悉賦公卿以下。封邑爲列侯,拜胡才徵東將軍,張、楊爲安國將軍,皆假節、開府。其壘壁羣豎,競求拜職,刻印不給,至乃以錐畫之。或齎酒肉就天子燕飲。又遣太僕韓融至弘農,與傕、汜等連和。傕乃放遣公卿百官,頗歸宮人婦女,及乘輿器服。


初,帝入關,三輔戶口尚數十萬,自傕、汜相攻,天子東歸後,長安城空四十餘日,強者四散,羸者相食,二三年間,關中無復人跡。建安元年春,諸將爭權,韓暹遂攻董承,承奔張楊,楊乃使承先繕修洛宮。七月,帝還至洛陽,幸楊安殿。張楊以爲己功,故因以“楊”名殿。乃謂諸將曰:“天子當與天下共之,朝廷自有公卿大臣,楊當出扞外難,何事京師?”遂還野王。楊奉亦出屯梁。乃以張楊爲大司馬,楊奉爲車騎將軍,韓暹爲大將軍,領司隸校尉,皆假節鉞。暹與董承並留宿衛。


暹矜功恣睢,幹亂政事,董承患之,潛召兗州牧曹操。操乃詣闕貢獻,稟公卿以下,因奏韓暹、張楊之罪。暹懼誅,單騎奔楊奉。帝以暹、楊有翼車駕之功,詔一切勿問。於是封衛將軍董承、輔國將軍伏完等十餘人爲列侯,贈沮俊爲弘農太守。曹操以洛陽殘荒,遂移帝幸許。楊奉、韓暹欲要遮車駕,不及,曹操擊之,奉、暹奔袁術,遂縱暴楊、徐間。明年,左將軍劉備誘奉斬之。暹懼,走還幷州,道爲人所殺。胡才、李樂留河東,才爲怨家所害,樂自病死。張濟飢餓,出至南陽,攻穰,戰死。郭汜爲其將伍習所殺。


三年,使謁者僕射裴茂詔關中諸將段煨等討李傕,夷三族。以段煨爲安南將軍,封閺鄉侯。


四年,張楊爲其將楊醜所殺。以董承爲車騎將軍,開府。


自都許之後,權歸曹氏,天子總己,百官備員而已。帝忌操專逼,乃密詔董承,使結天下義士共誅之。承遂與劉備同謀,未發,會備出征,承更與偏將軍王服、長水校尉種輯、議郎吳碩結謀。事泄,承、服、輯、碩皆爲操所誅。


韓遂與馬騰自還涼州,更相戰爭,乃下隴據關中。操方事河北,慮其乘間爲亂,七年,乃拜騰徵南將軍,遂徵西將軍,並開府。後徵段煨爲大鴻臚,病卒。復征馬騰爲衛尉,封槐裏侯。騰乃應召,而留子超領其部曲。十六年,超與韓遂舉關中背曹操,操擊破之,遂、超敗走,騰坐夷三族。超攻殺涼州刺史韋康,復據隴右。十九年,天水人楊阜破超,超奔漢中,降劉備。韓遂走金城羌中,爲其帳下所殺。初,隴西人宗建在枹罕,自稱“河首平漢王,署置百官三十許年。曹操因遣夏侯淵擊建,斬之,涼州悉平。


論曰:董卓初以鳩虎闞爲情,因遭崩剝之勢,故得蹈藉彝倫,毀裂畿服。夫以刳肝斫趾之性,則羣生不足以厭其快,然猶折意縉紳,遲疑陵奪,尚有盜竊之道焉。及殘寇乘之,倒山傾海,昆岡之火,自茲而焚,《版》《蕩》之篇,於焉而極。嗚呼,人之生也難矣!天地之不仁甚矣!


贊曰:百六有會,《過》《剝》成災。董卓滔天,幹逆三才。方夏崩沸,皇京煙埃。無禮雖及,餘祲遂廣。矢延王輅,兵纏魏象。區服傾回,人神波盪。


後漢書-董卓列傳-相關圖片

後漢書 董卓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