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又名《淮南鴻烈》《劉安子》,是我國西漢時期創作的一部論文集,由西漢皇族淮南王劉安主持撰寫,故而得名。該書在繼承先秦道家思想的基礎上,綜合了諸子百家學說中的精華部分,對後世研究秦漢時期文化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洞同天地,渾沌爲樸,未造而成物,謂之太一。同出於一,所爲各異,有鳥有魚有獸,謂之分物。方以類別,物以羣分,性命不同,皆形於有。隔而不通,分而爲萬物,莫能及宗,故動而謂之生,死而謂之窮,皆爲物矣,非不物而物物者也,物物者亡乎萬物之中。
稽古太初,人生於無,形於有,有形而制於物。能反其所生,若未有形,謂之真人。真人者,未始分於太一者也。聖人不爲名屍,不爲謀府,不爲事任,不爲智主,藏無形,行無跡,遊無朕。不爲福先,不爲禍始,保於虛無,動於不得已。欲福者或爲禍,欲利者或離害。故無爲而寧者,失其所以寧則危:無事而治者,失其所以治則亂。星列於天而明,故人指之;義列於德而見,故人視之。人之所指,動則有章;人之所視,行則有跡。動有章則詞,行有跡則議,故聖人掩明於不形,藏跡於無爲。王子慶忌死於劍,羿死於桃棓,子路菹於衛,蘇秦死於口。人莫不貴其所有,而賤其所短,然而皆溺其所貴,而極其所賤,所貴者有形,所賤者無朕也,故虎豹之強來射,蝯貁之捷來措。人能貴其所賤,賤其所貴,可與言至論矣。
自信者不可以誹譽遷也,知足者不可以勢利誘也,故通性之情者,不務性之所無以爲;通命之情者,不憂命之所無奈何;通於道者,物莫不足滑其調。詹何曰:“未嘗聞身治而國亂者也。未嘗聞身亂而國治者也。”矩不正,不可以爲方;規不正;不可以爲員;身者,事之規矩也,未嘗枉己而能正人者也。原天命,治心術,理好憎,適情性,則治道通矣。原天命則不惑禍福,治心術,則不妄喜怒;理好憎則不貪無用,適情性則欲不過節。不惑禍福則動靜循理,不妄喜怒則賞罰不阿,不貪無用則不似欲用害性,欲不過節則養性知足。凡此四者,弗求於外,弗假於人,反己而得矣。天下不可以智爲也,不可以事治也,不可以仁附也,不可以強勝也。五者,皆人才也,德不盛,不能成一焉。德立則五無殆,五見則德無位矣。故得道則愚者有餘,失道則智者不足。 渡水而無遊數,雖強必沉;有遊數,雖羸必遂;又況託於舟航之上乎!
爲治之本,務在於安民。安民之本,在於足用。足用之本,在於勿奪時。勿奪時之本,在於省事。省事之本,在於節慾。節慾 之本,在於反性。反性之本,在於去載。去載則虛,虛則平。平者,道之素也;虛者,道之舍也。能有天下者必不失其國,能有其國者必不喪其家,能治其家者必不遺其身,能修其身者必不忘其心,能原其心者必不虧其性,能全其性者必不惑於道。故廣成子曰:“慎守而內,周閉而外親,多知爲敗,毋親毋聽,抱神以靜,形將自正。不得之己而能知彼者,未之有也。”故《易》曰:“括囊,無咎無譽。”能成霸王者,必得勝者也;能勝敵者,必強者也;能強者,必用人力者也;能用人力者,必得人心也。能得人心者,必自得者也;能自得者,必柔弱也。強勝不若己者,至於與同則格;柔勝出於己者,其力不可度。故能以衆不勝成大勝者,唯聖人能之。
善遊者,不學刺舟而便用之;勁坺者,不學騎馬而便居之。輕天下者,身不累於物,故能處之。泰王亶父處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幣珠玉而不聽,乃謝耆者而徙岐周,百姓攜 幼扶老而從之,遂成國焉。推此意,四世而有天下,不亦宜乎!無以天下爲者,必能治天下者。霜雪雨露,生殺萬物,天無爲焉,猶之貴天也。厭文搔法,治官理民者,有司也,君無事焉。猶尊君也。闢地墾草者,后稷也;決河濬江者,禹也;聽獄制中者,皋陶也;有聖名者,堯也。故得道以御者,身雖無能,必使能者爲己用。不得其道,伎藝雖多,未有益也。方船濟乎江,有虛船從一方來,觸而覆之,雖有忮心,必無怨色。有一人在其中,一謂張之,一謂歙之,再三呼而不應,必以醜聲隨其後。向不怒而今怒,向虛而今實也。人能虛己以遊於世,孰能訾之!
釋道而任智者必危,棄數而用才者必困,有以欲多而亡者,未有以無慾而危者也;有以欲治而亂者,未有以守常而失者也。故智不足免患,愚不足以至於失寧。守其分,循其理,失之不憂,得之不喜,故成者非所爲也,得者非所求也。入者有受而無取,出者 有授而無予,因春而生,因秋而殺;所生者弗德,所殺者非怨,則幾於道也。
聖人不爲可非之行,不憎人之非已也;修足譽之德,不求人之譽己也。不能使禍不至,信己之不迎也;不能使福必來,信己之不攘也。禍之至也,百其求所生,故窮而不憂;福之至也,非其求所成,故通而弗矜。知禍福之制不在於己也,故閒居而樂,無爲而治。聖人守其所以有,不求其所未得。求其所無,則所有者亡矣;修其所有,則所欲者至。故用兵者,先爲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也;治國者,先爲不可奪,以待敵之可奪也。舜修之歷山而海內從化,文王修之歧周而天下移風。使舜趨天下之利,而忘修己之道,身猶弗能保,何尺地之有!故治未固於不亂,而事爲治者,必危;行未固於無非,而急求名者,必剉也。福莫大無禍,利莫美不喪。動之爲物,不損則益,不成則毀,不利則病,皆險也,道之者危。故秦勝乎戎而敗乎骰,楚勝乎諸夏而敗乎柏莒。故道不可以勸而就利者,而可以寧避害者。故常無禍,不常有福;常無罪,不常有功。
聖人無思慮,無設儲,來者弗迎,去者弗將,人雖東西南北,獨立中央。故處衆枉之中不失其直,天下皆流,獨不離其壇域。故不爲善,不避醜,遵天之道;不爲始,不專己,循天之理。不豫謀,不棄時。與天爲期;不求得,不辭福,從天之則。不求所無,不失所得,內無禍,外無福,禍福不生,安有人賊?爲善則觀,爲不善則議;觀則生貴,議則生患。故道術不可以進而求名,而可以退而修身;不可以得利,而可以離害。故聖人不以行求名,不以智見譽。法修自然,己無所與。 慮不勝數,行不勝德,事不勝道。爲者有不成,求者有不得。人有窮,而道無不通,與道爭則兇。故《詩》曰:“弗識弗知,順帝 之則。”有智而無爲,與無智者同道;有能而無事,與無能者同德。其智也,皆之者至,然後覺其動也;使之者至,然後覺其爲也。有智若無智,有能若無能,道理爲正也,故功蓋天下,不施其美;澤及後世,不有其名;道理通而人僞滅也。
名與道不兩明,人受名,則道不用,道勝人則名息矣,道與人競長。章人者,息道者也。人章道息,則危不遠矣。故世有盛名,則衰之日至矣。欲屍名者必爲善。貨欲爲善者必生事,事生則釋公而就私,貨數而任己。欲見譽於爲善,而立名於爲質,則治不修故,而事不須時。治不修故,則多責;事不須時,則無功。責多功鮮,無以塞之,則妄發而邀當,妄爲而要中。功之成也,不足以更責,事之敗也,不足以獘身。故重爲善若重爲非,而幾於道矣。
天下非無信士也,臨貨分財必探籌而定分,以爲有心者之於平,不若無心者也。天下非無廉士也,然而守重寶者必關戶而全封,以爲有欲者之於廉,不若無慾者也。 人舉其疵則怨人,鑑見其醜則善鑑。人能接物而不與己焉,則兔於累矣。公孫龍粲於辭而貿名,鄧析巧辯而亂法,蘇秦善說而亡國。由其道則善無章,修其理則巧無名。故以巧鬥力者,始於陽,常卒於陰;以慧治國者,始於治,常卒於亂。使水流下,孰弗能治;激而上之,非巧不能。故文勝則質掩,邪巧則正塞之也。
德可以自修,而不可以使人暴;道可以自治,而不可以使人亂。雖有聖賢之寶,不遇暴亂之世,可以全身,而未可以霸王也。湯、武之王也,遇桀、紂之暴也。桀、紂非以湯、武之賢暴也,湯、武遭桀、紂之暴而王也。故雖賢王,必待遇。遇者,能遭於時而得之也,非智能所求而成也。君子修行而使善無名,佈施而使仁無章,故士行善而不知善之所由來,民詣利而不知利之所由出。故無爲而自治。善有章則士爭 名,利有本則民爭功利二爭者生,雖有賢者,弗能治。故聖人掩跡於爲善,而息名於爲仁也。
外交而爲援,事大而爲安,不叵內治而待時。凡事人者,非以寶幣,必以卑辭。事以玉帛,則貨彈而欲不饜;卑體婉辭,則諭說而交不結;約束誓盟,則約定而反無日;雖割國之錙錘以事人,而無自恃之道,不足以爲全。若誠外釋交之策,而慎修其境內之事,盡其地力以多其積,厲其民死以牢其城,上下一心,君臣同志,與之守社稷,教死而民弗離,則爲名者不伐無罪,而爲利者不攻難勝,此必全之道也。
民有道所同道,有法所同守,爲義之不能相固,威之不能相必也,故立君以一民。君執一則治,無常則亂。君道者,非所以爲也,所以無爲也。何謂無爲?智者不以位爲事,勇者不以位爲暴,仁者不以位爲患,可謂無爲矣。夫無爲,則得於一也。一也者,萬物之本也,無敵之道也。凡人之性,少則猖狂,壯 則暴強,老則好利。一身之身既數變矣,又況君數易法,國數易君!人以其位通其好憎,下之徑衙不可勝理,故君失一則亂,甚於無君之時。故《詩》曰:“不愆不忘,率由舊章。”此之謂也。
君好智,則倍時而任己,棄數而用慮。天下之物博而智淺,以淺搪博,未有能者也。獨任其智,失必多。矣。故好智,窮術也;好勇,則輕敵而簡備,自偩而辭助。一人之力以御強敵,不杖衆多而專用身才,必不堪也。故好勇,危術也。好與,則無定分。上之分不定,則下之望無止。若多賦斂,實府庫,則與民爲仇。少取多與,數未之有也。故好與,來怨之道也。仁智勇力,人之美才也,而莫足以治天下。由此觀之,賢能之不足任也,而道術之可修明矣。
聖人勝心,衆人勝欲。君子行正氣,小人行邪氣。內便於性,外合於義,循理而動,不繫於物者,正氣也。重於滋味,淫於聲色,發於喜怒,不顧後患者,邪氣也。邪與正相傷,欲與性相害,不可兩立。一置一廢,故聖人損欲而從事於性。目好色,耳好聲,口好味,接而說之。不知利害嗜慾也,食之不寧於體,聽之不合於道,視之不便於性。三官交爭,以義爲制者,心也。割痤疽非不痛也,飲毒藥非不苦也,然而爲之者,便於身也。渴而飲水非不快也,飢而大飱非不澹也,然而弗爲者,害於性也。此四者,耳目鼻口不知所取去,心爲之制,各得其所。由是觀之,欲之不可勝,明矣。凡治身養性,節寢處,適飲食,和喜怒,便動靜,使在己者得,而邪氣因而不生,豈若憂瘤疵之與痤疽之發,而豫備之哉!夫函牛之鼎沸而蠅蚋弗敢入,崑山之玉滇而塵垢弗能污也。聖人無去之心而心無醜,無取之美而美不失。故奈把思親不求福,饗賓脩敬不思德,唯弗求者能有之。
處尊位者,以有公道而無私說,故稱尊焉,不稱賢也;有大地者,以有常術而無鈴謀,故稱平焉,不稱智也。內無暴事以離怨於百姓,外無賢行以見忌於諸侯,上下之禮,襲而不離,而爲論者然不見所觀焉,此所謂藏無形者。非藏無形,孰能形!三代之所道者,因也。故禹決江河,因水也;后稷播種樹谷,因地也;湯、武平暴亂,因時也。故天下可得而不可取也,霸王可受而不可求也。在智則人與之訟,在力則人與之爭。未有使人無智者,有使人不能用其智於己者也;未有使人無力者,有使人不能施其力於己者也。此兩者常在久見。故君賢不見,諸侯不備;不肖不見,則百姓不怨。百姓不怨則民用可得,諸侯弗備則天下之時可承。事所與衆同也,功所與時成也,聖人無焉。故老子曰:“虎無所措其爪,兕無所措其角。”蓋謂此也。鼓不滅於聲,故能有聲;鏡不沒於形,故能有形。金石有聲,弗叩弗鳴;管蕭有音,弗吹無聲。聖人內藏,不爲物先倡,事來而制,物至而應。飾其外者傷其內,扶其情者害其神,見其文者蔽其質。無須臾忘爲質者,必 困於性;百步之中不忘其容者必累其形。故羽翼美者傷骨骸,枝葉美者害根莖。能兩美者,天下無之也。
天有明,不憂民之晦也,百姓穿戶鑿牖,自取照焉。地有財,不憂民之貧也,百姓伐木芟草,自取富焉。至德道者若丘山,嵬然不動,行者以爲期也。直己而足物,不爲人贛,用之者亦不受其德,故寧而能久。天地無予也,故無奪也;日月無德也,故無怨也。喜德者必多怨,喜予者必善奪。唯滅跡於無爲,而隨天地自然者,唯能勝理,而爲受名。名興則道行,道行則人無位矣。故譽生則毀隨之,善見則怨從之。利則爲害始,福則爲禍先。唯不求利者爲無害,唯不求福者爲無禍。侯而求霸者,必失其侯,霸而求王者必喪其霸。故國以全爲常,霸王其寄也;身以生爲常,富貴其寄也,能不以天下傷其國,而不以國害其身者,焉可以託天下也。不知道者,釋其所已有,而求其所未得 也。苦心愁慮以行曲,故福至則喜,禍至則怖,神勞於謀,智遽幹事;禍福萌生,終身不悔,己之所生,乃僅愁人。不喜則憂,中未嘗平;持無所監,謂之狂生。
人主好仁,則無功者賞,有罪者釋;好刑,則有功者廢,無罪者誅。及無好者,誅而無怨,施而不德,放準循繩,身無與事,若天若地,何不覆載。故合而舍之者君也,制而誅之者法也,民已受誅,怨無所滅,謂之道。道勝,則人無事矣。聖人無屈奇之眼,無瑰異之行,眼不視,行不觀,言不議,通而不華,窮而不懾,榮而不顯,隱而不窮,異而不見怪,容而與衆同,無以名之,此之謂大通。升降揖讓,趨翔周遊,不得已而爲也。非性所有於身,情無符檢,行所不得已之事,而不解構耳,豈加故爲哉!故不得已而歌者,不事爲悲;不得已而舞者:不矜爲麗。歌舞而不事爲悲麗者,皆無有根心者。善博者不欲牟,不恐不勝,平心定意,捉 得其齊,行由其理,雖不必勝,得籌必多。何則?勝在於數,不在於欲。馳者不貪最先,不恐獨後,緩急調乎手,御心調乎馬,雖不能必先載,馬力必盡矣。何則?先在於數,而不在於欲也。是故滅欲則數勝,棄智則道立矣。賈多端則貧,工多技則窮,心不一也。故木之大者害其條,水之大者害其深。有智而無術,雖鑽之不通;有百技而無一道,雖得之弗能守。故《詩》曰:“淑人君子,其儀一也。其儀一也,心如結也。”君子其結於一乎!
舜彈五絃之琴,而歌《南風》之詩,以治天下。周公骰蠕不收於前,鐘鼓不解於懸,以輔成王而海內平。匹夫百晦一守,不逞啓處,無所移之也。以一人兼聽天下,日有餘而治不足,使人爲之也。處尊位者如屍,守官者如祝宰。屍雖能剝狗燒彘,弗爲也,弗能無虧;俎豆之列次,黍稷之先後,雖知弗教也,弗能害也。不能祝者,不可以爲祝,無害於爲屍;不能御者,不可以爲僕,無害於爲佐。故位愈尊而身愈佚,身愈大而事愈少。譬如張琴,小弦雖急,大弦必緩。
無爲者,道之體也;執後者,道之容也。無爲制有爲,術也;執後之制先,數也。放 於術則強,審於數則寧。今與人卞氏之壁,未受者,先也;求而致之,雖怨不逆者,後也。三人同舍,二人相爭,爭者各自以爲直,不能相聽,一人雖愚,必從 而決之,非以智,不爭也。兩人相鬥,一贏在側,助一人則勝,救一人則免,鬥者雖強,必制一贏,非以勇也,以不鬥也。由此觀之,後之制先,靜之勝躁,數也。倍道棄數,以求苟遇,變常易故,以知要遮,過則自非,中則以爲候,暗行繆改,終身不瞎:此之謂狂。有禍則礎,有福則贏,有過則悔,有功則矜,遂不知反:此謂狂人。
員之中規,方之中矩,行成獸,止成文,可以將少,而不可以將衆。蘿菜成行,瓶甌有堤,量粟而春,數米而炊,可以治家,而不可以治國,滌杯而食,洗爵而飲,浣而後饋,可以養家老,而不可以饗三軍。 非易不可以治大,非簡不可以合衆。大樂必易,大禮必簡。易故能天,簡故能地。大樂無怨,大禮不責,四海之內,莫不繫統,故能帝也。
心有憂者,筐牀襖席,弗能安也,菰飯芻牛,弗能甘也,琴瑟鳴芋弗能樂也。患解憂除,然後食甘寢寧,居安遊樂。由是觀之,生有以樂也,死有以哀也。今務益性之所不能樂,而以害性之所以樂,故雖富有天下,貴爲天子,而不免爲哀之人。
凡人之性,樂恬而憎憫,樂佚而憎勞。心常無慾,可謂恬矣;形常無事,可謂佚矣。遊心於恬,舍形於佚,以俟天命,自樂於內,無急於外,雖天下之大,不足以易其一概日月廋而無溉於志,故雖賤如貴,雖貧如富。大道無形,大仁無親,大辯無聲,大廉不嗛,大勇不矜,五者無棄,而幾鄉方矣。
軍多令則亂,酒多約則辯。亂則降北,辯則本賊。故始於都者常大於鄙,始於樂者,常大於悲,其作始簡者,其終本必調。今有美酒嘉餚以相饗,卑體婉辭以接之,欲以合歡,爭盈爵之間反生鬥,鬥而相傷,三族結怨,反其所憎,此酒之敗也。《詩》之失僻,樂之失刺,禮之失責。徵音非無羽聲也,羽音非無徵聲也。五音莫不有聲,而以徵羽定名者,以勝者也。故仁義智勇,聖人之所以備有也,然而皆立一名者,言其大者也。陽氣起於東北,盡於西南;陰氣起於西南,盡於東北。陰陽之始,皆調適相似,日長其類,以侵相遠,或熱焦沙,或寒凝水,故聖人謹慎其所積。水出於山而入於海,稼生於野而藏於凜,見所始則知終矣。席之先雚蕈,樽之上玄酒,沮之先生魚,豆之先泰羹,此皆不快於耳目,不適於口腹,而先王貴之,先本而後未。聖人之接物,千變萬軫,必有不化面應化者。夫寒之與暖相反,大寒地訴水凝,火弗爲衰其暑;大熱爍石流金,火弗爲益其烈。寒暑之變,無損益於己,質有之也。
聖人常後而不先,常應而不唱;不進而求,不退而讓;隨時三年,時去我先;去時 三年,時在我後;無去無就,中立其所。天道無親,唯德是與。有道者,不失時與人;無道者,失於時而取人。直己而待命,時之至不可迎而反也;要遮而求合,時之去不可追而援也。故不曰我無以爲而天下遠,不曰我不欲而天下不至。古之存己者,樂德而忘賤,故名不動志;樂道而忘貧,故利不動心。名利充天下,不足以概志,故廉而能樂,靜而能澹。故其身治者,可與言道矣。自身以上至於荒芒爾遠矣;自死而天下無窮爾滔矣,以數雜之壽,憂天下之亂,猶憂河水之少,泣而益之也。龜三千歲,浮游不過三日,以浮游而爲龜憂養生之具,人必笑之矣。故不憂天下之亂,而樂其身之治者,可與言道矣。君子爲善不能使福必來,不爲非,而不能使禍無至。福之至也,非其所求,故不伐其功;禍之來也,非其所生,故不悔其行。內修極而橫禍至者,皆天也,非人也。故中心常恬漠,累積其德;狗吠而不驚,自信 其情。 故知道者不惑,知命者不憂。萬乘之主卒,葬其骸於廣野之中,祀其鬼神於明堂之上,神貴於形也。故神制則形從,形勝則神窮,聰明雖用,必反諸神,謂之太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