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是二十四史最後一部,共三百三十二卷,包括本紀二十四卷,志七十五卷,列傳二百二十卷,表十三卷。它是一部紀傳體斷代史,記載了自朱元璋洪武元年(公元1368年)至朱由檢崇禎十七年(公元1644年)二百多年的歷史。其卷數在二十四史中僅次於《宋史》,其修纂時間之久、用力之勤則是大大超過了以前諸史。《明史》雖有一些曲筆隱諱之處,但仍得到後世史家廣泛的好評。
齊泰 黃子澄 方孝孺(盧原質 鄭公智 林嘉猷 鬍子昭 鄭居貞 劉政方法 樓璉) 練子寧(宋徵 葉希賢) 茅大芳(周嵒) 卓敬(郭任 盧迥)陳迪(黃魁 巨敬) 景清(連楹) 胡閏(高翔) 王度(戴德彝 謝升 丁志方 甘霖 董鏞 陳繼之 韓永 葉福)
齊泰,溧水人。初名德。洪武十七年,舉應天鄉試第一。明年成進士。歷禮、兵二部主事。雷震謹身殿,太祖禱郊廟,擇歷官九年無過者陪祀,德與焉,賜名泰。二十八年,以兵部郎中擢左侍郎。太祖嘗問邊將姓名,泰歷數無遺。又問諸圖籍,出袖中手冊以進,簡要詳密,大奇之。皇太孫素重泰。及即位,命與黃子澄同參國政。尋進尚書。時遺詔諸王臨國中,毋奔喪,王國吏民聽朝廷節制。諸王謂泰矯皇考詔,間骨肉,皆不悅。先是,帝爲太孫時,諸王多尊屬,擁重兵,患之。至是因密議削藩。
建文元年,周、代、湘、齊、岷五王相繼以罪廢。七月,燕王舉兵反,師名“靖難”。指泰、子澄爲奸臣。事聞,泰請削燕屬籍,聲罪致討。或難之,泰曰:“明其爲賊,敵乃可克。”遂定議伐燕,佈告天下。時太祖功臣存者甚少,乃拜長興侯耿炳文爲大將軍,帥師分道北伐,至真定爲燕所敗。子澄薦曹國公李景隆代將,泰極言不可。子澄不聽,卒命景隆將。當是時,帝舉五十萬兵畀景隆,謂燕可旦夕滅。燕王顧大喜曰:“昔漢高止能將十萬,景隆何才,其衆適足爲吾資也!”是冬,景隆果敗。帝有懼色,會燕王上書極詆泰、子澄。帝乃解二人任以謝燕,而陰留之京師,仍參密議。景隆遺燕王書,言二人已竄,可息兵。燕王不聽。明年,盛庸捷東昌,帝告廟,命二人任職如故。及夾河之敗,復解二人官求罷兵,燕王曰:“此緩我也。”進益急。
始削藩議起,帝入泰、子澄言,謂以天下制一隅甚易。及屢敗,意中悔,是以進退失據。迨燕兵日逼,復召泰還。未至,京師已不守,泰走外郡謀興復。時購泰急。泰墨白馬走,行稍遠,汗出墨脫。或曰:“此齊尚書馬也。”遂被執赴京,同子澄、方孝孺不屈死。泰從兄弟敬宗等皆坐死,叔時永、陽彥等謫戍。子甫六歲,免死給配,仕宗時赦還。
黃子澄,名氵是,以字行,分宜人。洪武十八年,會試第一。由編修進修撰,伴讀東宮,累遷太常寺卿。惠帝爲皇太孫時,嘗坐東角門謂子澄曰:“諸王尊屬擁重兵,多不法,奈何?”對曰:“諸王護衛兵,才足自守。倘有變,臨以六師,其誰能支?漢七國非不強,卒底亡滅。大小強弱勢不同,而順逆之理異也。”太孫是其言。比即位,命子澄兼翰林學士,與齊泰同參國政。謂曰:“先生憶昔東角門之言乎?”子澄頓首曰:“不敢忘。”退而與泰謀,泰欲先圖燕。子澄曰:“不然,周、齊、湘、代、岷諸王,在先帝時,尚多不法,削之有名。今欲問罪,宜先周。周王,燕之母弟,削周是剪燕手足也。”謀定,明日入白帝。
會有言周王橚不法者,遂命李景隆帥兵襲執之,詞連湘、代諸府。於是廢橚及岷王楩爲庶人;幽代王桂於大同;囚齊王榑於京師。湘王柏自焚死。下燕議周王罪。燕王上書申救,帝覽書惻然,謂事宜且止。子澄與泰爭之,未決,出相語曰:“今事勢如此,安可不斷?”明日又入言曰:“今所慮者獨燕王耳,宜因其稱病襲之。”帝猶豫曰;“朕即位未久,連黜諸王,若又削燕,何以自解於天下?”子澄對曰:“先人者制人,毋爲人制。”帝曰:“燕王智勇,善用兵。雖病,恐猝難圖。”乃止。於是命都督宋忠調緣邊官軍屯開平,選燕府護衛精壯隸忠麾下,召護衛胡騎指揮關童等入京,以弱燕。復調北平永清左、右衛官軍分駐彰德、順德,都督徐凱練兵臨清,耿瓛練兵山海關,以控制北平。皆泰、子澄謀也。時燕王憂懼,以三子皆在京師,稱病篤,乞三子歸。泰欲遂收之,子澄曰:“不若遣歸,示彼不疑,乃可襲而取也。”竟遣還。未幾,燕師起,王泣誓將吏曰:“陷害諸王,非由天子意,乃奸臣齊泰、黃子澄所爲也。”
始帝信任子澄與泰,聚事削藩。兩人本書生,兵事非其所長。當耿炳文之敗也,子澄謂勝敗常事,不足慮。因薦曹國公李景隆可大任,帝遂以景隆代炳文。而景隆益無能爲,連敗於鄭村壩、白溝河,喪失軍輜士馬數十萬。已,又敗於濟南城下。帝急召景隆還,赦不誅。子澄慟哭,請正其罪。帝不聽。子澄拊膺曰:“大事去矣,薦景隆誤國,萬死不足贖罪!”
及燕兵漸南,與齊泰同謫外,密令募兵。子澄微服由太湖至蘇州,與知府姚善倡義勤王。善上言:“子澄才足捍難,不宜棄閒遠以快敵人。”帝復召子澄,未至而京城陷。欲與善航海乞兵,善不可。乃就嘉興楊任謀舉事,爲人告,俱被執。子澄至,成祖親詰之。抗辨不屈,磔死。族人無少長皆斬,姻黨悉戍邊。一子變姓名爲田經,遇赦,家湖廣咸寧。正德中,進士黃表其後雲。
楊任,洪武中由人材起家,歷官袁州知府。時致仕,匿子澄於家,亦磔死。二子禮、益俱斬。親屬戍邊。
方孝孺,字希直,一字希古,寧海人。父克勤,洪武中循吏,自有傳。孝孺幼警敏,雙眸炯炯,讀書日盈寸,鄉人目爲“小韓子。”長從宋濂學,濂門下知名士皆出其下。先輩胡翰、蘇伯衡亦自謂弗如。孝孺顧末視文藝,恆以明王道、致太平爲己任。嘗臥病,絕糧,家人以告,笑曰:“古人三旬九食,貧豈獨我哉!”父克勤坐“空印”事誅,扶喪歸葬,哀動行路。既免喪,復從濂卒業。
洪武十五年,以吳沉、揭樞薦,召見。太祖喜其舉止端整,謂皇太子曰:“此莊士,當老其才。”禮遣還。後爲仇家所連,逮至京。太祖見其名,釋之。二十五年,又以薦召至。太祖曰:“今非用孝孺時。”除漢中教授,日與諸生講學不倦。蜀獻王聞其賢,聘爲世子師。每見,陳說道德。王尊以殊禮,名其讀書之廬曰“正學。”
及惠帝即位,召爲翰林侍講。明年遷侍講學士,國家大政事輒諮之。帝好讀書,每有疑,即召使講解。臨朝奏事,臣僚面議可否,或命孝孺就扆前批答。時修《太祖實錄》及《類要》諸書,孝孺皆爲總裁。更定官制,孝孺改文學博士。燕兵起,廷議討之,詔檄皆出其手。
建文三年,燕兵掠大名。王聞齊、黃已竄,上書請罷盛庸、吳傑、平安兵。孝孺建議曰:“燕兵久頓大名,天暑雨,當不戰自疲。急令遼東諸將入山海關攻永平;真定諸將渡盧溝搗北平,彼必歸救。我以大兵躡其後,可成擒也。今其奏事適至,宜且與報書,往返逾月,使其將士心懈。我謀定勢合,進而蹴之,不難矣。”帝以爲然。命孝孺草詔,遣大理寺少卿薛{山品}馳報燕,盡赦燕罪,使罷兵歸藩。又爲宣諭數千言授{山品},持至燕軍中,密散諸將士。比至,{山品}匿宣諭不敢出,燕王亦不奉詔。五月,吳傑、平安、盛庸發兵擾燕餉道。燕王復遣指揮武勝上書,伸前請。帝將許之。孝孺曰:“兵罷,不可復聚,願毋爲所惑。”帝乃誅勝以絕燕。未幾,燕兵掠沛縣,燒糧艘。時河北師老無功,而德州又饋餉道絕,孝孺深以爲憂。以燕世子仁厚,其弟高煦狡譎,有寵於燕王,嘗欲奪嫡,謀以計間之,使內亂。乃建議白帝:遣錦衣衛千戶張安齎璽書往北平,賜世子。世子得書不啓封,並安送燕軍前。間不得行。
明年五月,燕兵至江北,帝下詔徵四方兵。孝孺曰:“事急矣。遣人許以割地,稽延數日,東南募兵漸集。北軍不長舟楫,決戰江上,勝負未可知也。”帝遣慶成郡主往燕軍,陳其說。燕王不聽。帝命諸將集舟師江上。而陳瑄以戰艦降燕,燕兵遂渡江。時六月乙卯也。帝憂懼,或勸帝他幸,圖興復。孝孺力請守京城以待援兵,即事不濟,當死社稷。乙丑,金川門啓,燕兵入,帝自焚。是日,孝孺被執下獄。
先是,成祖發北平,姚廣孝以孝孺爲託,曰:“城下之日,彼必不降,幸勿殺之。殺孝孺,天下讀書種子絕矣。”成祖頷之。至是欲使草詔。召至,悲慟聲徹殿陛。成祖降榻,勞曰:“先生毋自苦,予欲法周公輔成王耳。”孝孺曰:“成王安在?”成祖曰:“彼自焚死。”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子?”成祖曰:“國賴長君。”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弟?”成祖曰:“此朕家事。”顧左右授筆札,曰:“詔天下,非先生草不可”孝孺投筆於地,且哭且罵曰:“死即死耳,詔不可草。”成祖怒,命磔諸市。孝孺慨然就死,作絕命詞曰:“天降亂離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計兮謀國用猶。忠臣發憤兮血淚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鳴呼哀哉兮庶不我尤!”時年四十有六。其門人德慶侯廖永忠之孫鏞與其弟銘,檢遺骸瘞聚寶門外山上。
孝孺有兄孝聞,力學篤行,先孝孺死。弟孝友與孝孺同就戮,亦賦詩一章而死。妻鄭及二子中憲、中愈先自經死,二女投秦淮河死。
孝孺工文章,醇深雄邁。每一篇出,海內爭相傳誦。永樂中,藏孝孺文者罪至死。門人王稌潛錄爲《侯城集》,故後得行於世。
仁宗即位,諭禮部:“建文諸臣,已蒙顯戮。家屬籍在官者,悉宥爲民,還其田土。其外親戍邊者,留一人戍所,餘放還。”萬曆十三年三月,釋坐孝孺謫戍者後裔,浙江、江西、福建、四川、廣東凡千三百餘人。而孝孺絕無後,惟克勤弟克家有子曰孝復。洪武二十五年嘗上書闕下,請減信國公湯和所加寧海賦,謫戍慶遠衛,以軍籍獲免。孝復子琬,後亦得釋爲民。世宗時,松江人俞斌自稱孝孺後,一時士大夫信之,爲纂《歸宗錄》。既而方氏察其僞,言於官,乃已。神宗初,有詔褒錄建文忠臣,建表忠祠於南京,首徐輝祖,次孝孺雲。
孝孺之死,宗族親友前後坐誅者數百人。其門下士有以身殉者,盧原質、鄭公智、林嘉猷,皆寧海人。
原質字希魯,孝孺姑子也。由進士授編修,歷官太常少卿。建文時,屢有建白。燕兵至,不屈,與弟原樸等皆被殺。
公智字叔貞;嘉猷名升,以字行。皆師事孝孺。孝孺嘗曰:“匡我者,二子也。”公智以賢良舉,爲御史有聲。嘉猷,洪武丙子以儒士校文四川。建文初,入史館爲編修。尋遷陝西僉事。嘗以事入燕邸,知高煦謀傾世子狀。孝孺間燕之謀,實嘉猷發之。
鬍子昭,字仲常,初名志高。榮縣人。孝孺爲漢中教授時往從學,蜀獻王薦爲縣訓導。建文初,與修《太祖實錄》,授檢討。累遷至刑部侍郎。
鄭居貞,閩人。與孝孺友善,以明經歷官鞏昌通判、河南參政。所至有善績。孝孺教授漢中,居貞作《鳳雛行》勖之。諸人皆坐黨誅死。
孝孺主應天鄉試,所得士有長洲劉政、桐城方法。
政,字仲理。燕兵起,草《平燕策》,將上之,以病爲家人所沮。及聞孝孺死,遂嘔血卒。
法,字伯通。官四川都司斷事。諸司表賀成祖登極,當署名,不肯,投筆出。被逮,次望江,瞻拜鄉里曰:“得望我先人廬舍足矣。”自沉於江。
成祖既殺孝孺,以草詔屬侍讀樓璉。璉,金華人,嘗從宋濂學。承命不敢辭。歸語妻子曰:“我固甘死,正恐累汝輩耳。”其夕,遂自經。或曰草詔乃括蒼王景,或曰無錫王達雲。
練子寧,名安,以字行,新淦人。父伯尚,工詩。洪武初,官起居注。以直言謫外任,終鎮安通判。子寧英邁不羣,十八年,以貢士廷試對策,力言:“天之生材有限,陛下忍以區區小故,縱無窮之誅,何以爲治?”太祖善其意,擢一甲第二,授翰林修撰。丁母艱,力行古禮。服闋,復官,歷遷工部侍郎。建文初,與方孝孺並見信用,改吏部左侍郎。以賢否進退爲己任,多所建白。未幾,拜御史大夫。燕師起,李景隆北征屢敗,召還。子寧從朝中執數其罪,請誅之。不聽。憤激叩首大呼曰:“壞陛下事者,此賊也。臣備員執法,不能爲朝廷除賣國奸,死有餘罪。即陛下赦景隆,必無赦臣!”因大哭求死,帝爲罷朝。宗人府經歷宋徵、御史葉希賢皆抗疏言景隆失律喪師,懷二心,宜誅。並不納。燕師既渡淮,靖江府長史蕭用道、衡府紀善周是修上書論大計,指斥用事者。書下廷臣議,用事者盛氣以詬二人。子寧曰:“國事至此,尚不能容言者耶?”詬者愧而止。
燕王即位,縛子寧至。語不遜,磔死。族其家,姻戚俱戍邊。子寧從子大亨,官嘉定知縣。聞變,同妻沉劉家河死。里人徐子權以進士爲刑部主事,聞子寧死,慟哭賦詩自經。
子寧善文章,孝孺稱其多學而文。弘治中,王佐刻其遺文曰《金川玉屑集》。提學副使李夢陽立金川書院祀子寧,名其堂曰“浩然”。
徵,不知何許人。嘗疏請削罪藩屬籍。燕師入,不屈,並妻子俱死。
希賢,松陽人。亦坐奸黨被殺。或曰去爲僧,號雪庵和尚雲。
茅大芳,名誧,以字行,泰興人。博學能詩文。洪武中,爲淮南學官,召對稱旨。擢秦府長史,制詞以董仲舒爲言。大芳益奮激,盡心輔導。額其堂曰“希董”,方孝孺爲之記。建文元年遷副都御史。燕師起,遺詩淮南守將梅殷,辭意激烈。聞者壯之。
周璿,洪武末,以天策衛知事建言,擢左僉都御史。燕王稱帝,與大芳並見收,不屈死。而大芳子順童、道壽俱論誅,二孫死獄中。
卓敬,字惟恭,瑞安人。穎悟過人,讀書十行俱下。舉洪武二十一年進士。除戶科給事中,鯁直無所避。時制度未備,諸王服乘擬天子。敬乘間言:“京師,天下視效。陛下於諸王不早辨等威,而使服飾與太子埒,嫡庶相亂,尊卑無序,何以令天下?”帝曰:“爾言是,朕慮未及此。”益器重之。他日與同官見,適八十一人,命改官爲“元士”。尋以六科爲政事本源,又改曰“源士”。已,複稱給事中。歷官戶部侍郎。
建文初,敬密疏言:“燕王智慮絕倫,雄才大略,酷類高帝。北平形勝地,士馬精強,金、元所由興。今宜徙封南昌,萬一有變,亦易控制。夫將萌而未動者,幾也;量時而可爲者,勢也。勢非至剛莫能斷,幾非至明莫能察。”奏入,翌日召問。敬叩首曰:“臣所言天下至計,願陛下察之。”事竟寢。
燕王即位,被執,責以建議徙燕,離間骨肉。敬厲聲曰:“惜先帝不用敬言耳!”帝怒,猶憐其才,命繫獄,使人諷以管仲、魏徵事。敬泣曰:“人臣委贄,有死無二。先皇帝曾無過舉,一旦橫行篡奪,恨不即死見故君地下,乃更欲臣我耶?”帝猶不忍殺。姚廣孝故與敬有隙,進曰:“敬言誠見用,上寧有今日。”乃斬之,誅其三族。
敬立朝慷慨,美丰姿,善談論,凡天官、輿地、律歷、兵刑諸家,無不博究。成祖嘗嘆曰::“國家養士三十年,惟得一卓敬。”萬曆初,用御史屠叔方言,表墓建祠。
同時戶部侍郎死者,有郭任、盧迥。
任,丹徒人,一曰定遠人。廉慎有能。建文初,佐戶部。飲食起居俱在公署。時方貶削諸藩,任言:“天下事先本後末則易成。今日儲財粟,備軍實,果何爲者?乃北討周,南討湘。舍其本而末是圖,非策也。且兵貴神速,苟曠日持久,銳氣既竭,姑息隨之,將坐自困耳。”燕王聞而惡之。兵起,任與同官盧迥主調兵食。京師失守被擒,不屈死之。子經亦論死,少子戍廣西。
迥,仙居人。爽朗不拘細行。喜飲酒,飲後輒高歌,人謂“迥狂”。及仕,折節恭慎。建文三年,拜戶部侍郎。燕兵入,不屈。縛就刑,長謳而死。臺人祀之八忠祠。
陳迪,字景道,宣城人。祖宥賢,明初,從徵有功,世撫州守禦百戶,因家焉。迪倜儻有志操。闢府學訓導,爲郡草《賀萬壽表》。太祖異之。久之,以通經薦,歷官侍講。出爲山東左參政,多惠政。丁內艱。起復,除雲南右布政使。普定、曲靖、烏撒、烏蒙諸蠻煽亂,迪率士兵擊破之,賜金幣。
建文初,徵爲禮部尚書。時更修制度,沿革損益,迪議爲多。會以水旱詔百官集議,迪請清刑獄,招流民,凡二十餘事,皆從之。尋加太子少保。李景隆等數戰敗,迪陳大計。命督運軍儲。已,聞變,趨赴京師。
燕王即帝位,召迪責問,抗聲不屈。命與子鳳山、丹山等六人磔於市。既死,人於衣帶中得詩及《五噫歌》,辭意悲烈。蒼頭侯來保拾其遺骸歸葬。妻管縊死。幼子珠生五月,乳母潛置溝中,得免。八歲,爲怨家所訐。成祖宥其死,戍撫寧。尋徙登州,爲蓬萊人。洪熙初,赦還鄉,給田產。成化中,寧國知府塗觀建祠祀迪。弘治間,裔孫鼎舉進士,仕至應天府尹,剛鯁有聲。
黃魁,不知何許人。爲禮部侍郎,有學行,習典禮。迪及侍郎黃觀皆愛敬人。燕兵入,不屈死。
有巨敬者,平涼人。爲御史,改戶部主事,充史官,以清慎稱。與迪同不屈死,夷其族。
景清,本耿姓,訛景,真寧人。倜儻尚大節,讀書一過不忘。洪武中進士,授編修,改御史。三十年春,召見,命署左僉都御史。以奏疏字誤,懷印更改,爲給事中所劾,下詔獄。尋宥之。詔巡察川、陝私茶,除金華知府。建文初,爲北平參議。燕王與語,言論明晰,大稱賞。再遷御史大夫。燕師入,諸臣死者甚衆。清素預密謀,且約孝孺等同殉國,至是獨詣闕自歸,成祖命仍其官,委蛇班行者久之。一日早朝,清衣緋懷刃入。先是,日者奏異星赤色犯帝座,甚急。成祖故疑清。及朝,清獨著緋。命搜之,得所藏刃。詰責,清奮起曰:“欲爲故主報仇耳!”成祖怒,磔死,族之。籍其鄉,轉相攀染,謂之“瓜蔓抄”,村裏爲墟。
初,金川門之啓,御史連楹叩馬欲刺成祖,被殺,屍植立不僕。楹,襄垣人。
胡閏,字鬆友,鄱陽人。太祖徵陳友諒,過長沙王吳芮祠,見題壁詩,奇之,立召見帳前。洪武四年,郡舉秀才,入見。帝曰:“此書生故題詩鄱陽廟壁者邪?”授都督府都事,遷經歷。建文初,選右補闕,尋進大理寺少卿。燕師起,與齊、黃輩晝夜畫軍事。京師陷,召閏,不屈,與子傳道俱死。幼子傳慶戍邊。四歲女郡奴入功臣家,稍長識大義,日以爨灰污面。洪熙初,赦還鄉。貧甚,誓不嫁。見者競遺以錢穀,曰:“此忠臣女也。”
高翔,朝邑人。洪武中,以明經爲監察御史。建文時,戮力兵事。成祖聞其名,與閏同召,欲用之。翔喪服入見,語不遜。族之,發其先冢,親黨悉戍邊。諸給高氏產者皆加稅,曰:“令世世罵翔也。”
王度,字子中,歸善人。少力學,工文辭,用明經薦爲山東道監察御史。建文時,燕兵起,度悉心贊畫。及王師屢敗,度奏請募兵。小河之捷,奉命勞軍徐州。還,方孝孺與度書,誓死社稷。燕王稱帝,坐方黨謫戍賀縣,又坐語不遜,族。
度有智計。盛庸之代景隆,度密陳便宜,是以有東昌之捷。景隆徵還,赦不誅,反用事。忌庸等功,讒間之,度亦見疏。論者以其用有未盡,惜之。
戴德彝,奉化人。洪武二十七年進士。累官侍講。太祖諭之曰:“翰林雖職文學,然既列禁近,凡國家政治得失,民生利害,當知無不言。昔唐陸贄、崔羣、李絳在翰林,皆能正言讜論,補益當時。汝宜以古人自期。”已,改監察御史。建文時,改左拾遺。燕王入,召見,不屈,死之。德彝死時,兄弟並從京師。嫂項家居,聞變,度禍且族,令闔舍逃去。匿德彝二子山中,毀戴氏族譜,獨身留家。收者至,無所得,械項至京,搒掠終無一言,戴族獲全。
時御史不屈死者,有諸城謝升、聊城丁志方。而懷寧甘霖從容就戮,子孫相戒不復仕。
又董鏞,不知何許人。諸御史有志節者,時時會鏞所,誓以死報國。諸將校觀望不力戰,鏞輒露章劾之。城破被殺,家戍極邊。
而給事中死者,則有陳繼之、韓永、葉福三人。
繼之,莆田人,建文二年進士。時江南僧道多腴田,繼之請人限五畝,餘以賦民。從之。兵事亟,數條奏機宜。燕兵入,不屈,見殺,父母兄弟悉戍邊。
永,西安人,或曰浮山。貌魁梧,音吐洪亮,每慷慨論兵事。燕王入,欲官之,抗辭,不屈死。
福,侯官人,繼之同年生。燕兵至,守金川門,城陷,死之。
贊曰:帝王成事,蓋由天授。成祖之得天下,非人力所能御也。齊、黃、方、練之儔,抱謀國之忠,而乏制勝之策。然其忠憤激發,視刀鋸鼎鑊甘之若飴,百世而下,凜凜猶有生氣。是豈泄然不恤國事而以一死自謝者所可同日道哉!由是觀之,固未可以成敗之常見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