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

《明史》是二十四史最後一部,共三百三十二卷,包括本紀二十四卷,志七十五卷,列傳二百二十卷,表十三卷。它是一部紀傳體斷代史,記載了自朱元璋洪武元年(公元1368年)至朱由檢崇禎十七年(公元1644年)二百多年的歷史。其卷數在二十四史中僅次於《宋史》,其修纂時間之久、用力之勤則是大大超過了以前諸史。《明史》雖有一些曲筆隱諱之處,但仍得到後世史家廣泛的好評。

卷三十五

解縉 黃淮 胡廣 金幼孜 胡儼


解縉,字大紳,吉水人。祖子元,爲元安福州判官。兵亂,守義死。父開,太祖嘗召見論元事。欲官之,辭去。


縉幼穎敏,洪武二十一年舉進士。授中書庶吉士,甚見愛重,常侍帝前。一日,帝在大庖西室,諭縉:“朕與爾義則君臣,恩猶父子,當知無不言。”縉即日上封事萬言,略曰:


臣聞令數改則民疑,刑太繁則民玩。國初至今,將二十載,無幾時不變之法,無一日無過之人。嘗聞陛下震怒,鋤根剪蔓,誅其奸逆矣。未聞褒一大善,賞延於世,復及其鄉,終始如一者也。


臣見陛下好觀《說苑》、《韻府》雜書與所謂《道德經》、《心經》者,臣竊謂甚非所宜也。《說苑》出於劉向,多戰國縱橫之論;《韻府》出元之陰氏,抄輯穢蕪,略無可採。陛下若喜其便於檢閱,則願集一二志士儒英,臣請得執筆隨其後,上溯唐、虞、夏、商、周、孔,下及關、閩、濂、洛。根實精明,隨事類別,勒成一經,上接經史,豈非太平製作之一端歟?又今《六經》殘缺。《禮記》出於漢儒,踳駁尤甚,宜及時刪改。訪求審樂之儒,大備百王之典,作樂書一經以惠萬世。尊祀伏羲、神農、黃帝、堯、舜、禹、湯、文、武、皋陶、伊尹、太公、周公、稷、契、夷、益、傅說、箕子於太學。孔子則自天子達於庶人,通祀以爲先師,而以顏、曾、子思、孟子配。自閔子以下,各祭於其鄉。魯之闕里,仍建叔梁紇廟,贈以王爵,以顏路、曾曨、孔鯉配。一洗歷代之因仍,肇起天朝之文獻,豈不盛哉!若夫祀天宜復掃地之規,尊祖宜備七廟之制。奉天不宜爲筵宴之所,文淵未備夫館閣之隆。太常非俗樂之可肄,官妓非人道之所爲。禁絕倡優,易置寺閹。執戟陛墀,皆爲吉士;虎賁趣馬,悉用俊良。除山澤之禁稅,蠲務鎮之徵商。木輅樸居,而土木之工勿起;布墾荒田,而四裔之地勿貪。釋、老之壯者驅之,俾復於人倫;經咒之妄者火之,俾絕其欺誑。絕鬼巫,破淫祀,省冗官,減細縣。痛懲法外之威刑,永革京城之工役。流十年而聽復,杖八十以無加。婦女非帷薄不修,毋令逮繫;大臣有過惡當誅,不宜加辱。治歷明時,授民作事,但申播植之宜,何用建除之謬。所宜著者,日月之行,星辰之次。仰觀俯察,事合逆順。七政之齊,正此類也。


近年以來,臺綱不肅。以刑名輕重爲能事,以問囚多寡爲勳勞,甚非所以勵清要、長風采也。御史糾彈,皆承密旨。每聞上有赦宥,則必故爲執持。意謂如此,則上恩愈重。此皆小人趨媚效勞之細術,陛下何不肝膽而鏡照之哉?陛下進人不擇賢否,授職不量重輕。建不爲君用之法,所謂取之盡錙銖;置朋奸倚法之條,所謂用之如泥沙。監生進士,經明行修,而多屈於下僚;孝廉人材,冥蹈瞽趨,而或佈於朝省。椎埋嚚悍之夫,闒茸下愚之輩。朝捐刀鑷,暮擁冠裳。左棄筐篋,右綰組符。是故賢者羞爲之等列,庸人悉習其風流。以貪婪苟免爲得計,以廉潔受刑爲飾辭。出於吏部者無賢否之分,入於刑部者無枉直之判。天下皆謂陛下任喜怒爲生殺,而不知皆臣下之乏忠良也。


古者善惡,鄉鄰必記。今雖有申明旌善之舉,而無黨庠鄉學之規。互知之法雖嚴,訓告之方未備。臣欲求古人治家之禮,睦鄰之法,若古藍田呂氏之《鄉約》,今義門鄭氏之家範,布之天下。世臣大族,率先以勸,旌之復之,爲民表帥。將見作新於變,至於比屋可封不難矣。


陛下天資至高,合於道微。神怪妄誕,臣知陛下洞矚之矣。然猶不免所謂神道設教者,臣謂不必然也。一統之輿圖已定矣,一時之人心已服矣,一切之奸雄已慴矣。天無變災,民無患害。聖躬康寧,聖子聖孫繼繼繩繩。所謂得真符者矣。何必興師以取寶爲名,諭衆以神仙爲徵應也哉。


臣觀地有盛衰,物有盈虛,而商稅之徵,率皆定額。是使其或盈也,奸黠得以侵欺;其歉也,良善困於補納。夏稅一也,而茶椒有糧,果絲有稅。既稅於所產之地,又稅於所過之津,何其奪民之利至於如此之密也!且多貧下之家,不免拋荒之咎。今日之土地,無前日之生植;而今日之徵聚,有前日之稅糧。或賣產以供稅,產去而稅存;或賠辦以當役,役重而民困。土田之高下不均,起科之輕重無別。膏腴而稅反輕,瘠滷而稅反重。欲拯困而革其弊,莫若行授田均田之法,兼行常平義倉之舉。積之以漸,至有九年之食無難者。


臣聞仲尼曰:“王公設險以守其國。”近世狃於晏安,墮名城,銷鋒鏑,禁兵諱武,以爲太平。一旦有不測之虞,連城望風而靡。及今宜敕有司整葺,寬之以歲月,守之以里胥,額設弓手,兼教民兵。開武舉以收天下之英雄,廣鄉校以延天下之俊乂。古時多有書院學田,貢士有莊,義田有族,皆宜興復而廣益之。


夫罪人不孥,罰弗及嗣。連坐起於秦法,孥戮本於僞書。今之爲善者妻子未必蒙榮,有過者里胥必陷其罪。況律以人倫爲重,而有給配婦女之條,聽之於不義,則又何取夫節義哉。此風化之所由也。


孔子曰:“名不正則言不順。”尚書、侍郎,內侍也,而以加於六卿;郎中、員外,內職也,而以名於六屬。御史詞臣,所以居寵臺閣;郡守縣令,不應迴避鄉邦。同寅協恭,相倡以禮。而今內外百司捶楚屬官,甚於奴隸。是使柔懦之徒,蕩無廉恥,進退奔趨,肌膚不保。甚非所以長孝行、勵節義也。臣以爲自今非犯罪惡解官,笞杖之刑勿用。催科督厲,小有過差,蒲鞭示辱,亦足懲矣。


臣但知罄竭愚衷,急於陳獻,略無次序,惟陛下幸垂鑑焉。書奏,帝稱其才。已,復獻《太平十策》,文多不錄。


縉嘗入兵部索皁隸,語嫚。尚書沈溍以聞。帝曰:“縉以冗散自恣耶。”命改爲御史。韓國公李善長得罪死,縉代郎中王國用草疏白其冤。又爲同官夏長文草疏,劾都御史袁泰。泰深銜之。時近臣父皆得入覲。縉父開至,帝謂曰:“大器晚成,若以而子歸,益令進學,後十年來,大用未晚也。”歸八年,太祖崩,縉入臨京師。有司劾縉違詔旨,且母喪未葬,父年九十,不當舍以行。謫河州衛吏。時禮部侍郎董倫方爲惠帝所信任,縉因寓書於倫曰:“縉率易狂愚,無所避忌,數上封事,所言分封勢重,萬一不幸,必有厲長、吳濞之虞。冉阝哈術來歸,欽承顧問,謂宜待之有禮,稍忤機權,其徒必貳。此類非一,頗皆億中。又嘗爲王國用草諫書,言韓國事,爲詹徽所疾,欲中以危法。伏蒙聖恩,申之慰諭,重以鏹賜,令以十年著述,冠帶來廷。《元史》舛誤,承命改修,及踵成《宋書》,刪定《禮經》,凡例皆已留中。奉親之暇,杜門纂述,漸有次第,洊將八載。賓天之訃忽聞,痛切欲絕。母喪在殯,未遑安厝。家有九十之親,倚門望思,皆不暇戀。冀一拜山陵,隕淚九土。何圖詿誤,蒙恩遠行。揚、粵之人,不耐寒暑,復多疾病。俯仰奔趨,伍於吏卒,誠不堪忍。晝夜涕泣,恆懼不測。負平生之心,抱萬古之痛。是以數鳴知感。冀還京師,得望天顏,或遂南還,父子相見,即更生之日也。”倫乃薦縉,召爲翰林待詔。


成祖入京師,擢侍讀。命與黃淮、楊士奇、胡廣、金幼孜、楊榮、胡儼並直文淵閣,預機務。內閣預機務自此始。


尋進侍讀學士,奉命總裁《太祖實錄》及《列女傳》。書成,賜銀幣。永樂二年,皇太子立,進縉翰林學士兼右春坊大學士。帝嘗召縉等曰:“爾七人朝夕左右,朕嘉爾勤慎,時言之宮中。恆情,慎初易,保終難,願共勉焉。”因各賜五品服,命七人命婦朝皇后於柔儀殿,後勞賜備至。又以立春日賜縉等金綺衣,與尚書埒。縉等入謝,帝曰:“代言之司,機密所繫,且旦夕侍朕,裨益不在尚書下也。”一日,帝御奉天門,諭六科諸臣直言,因顧縉等曰:“王、魏之風,世不多有。若使進言者無所懼,聽言者無所忤,天下何患不治?朕與爾等共勉之。”其年秋,胡儼出爲祭酒,縉等六人從容獻納。帝嘗虛己以聽。


縉少登朝,才高,任事直前,表裏洞達。引拔士類,有一善稱之不容口。然好臧否,無顧忌,廷臣多害其寵。又以定儲議,爲漢王高煦所忌,遂致敗。先是,儲位未定,淇國公邱福言漢王有功,宜立。帝密問縉。縉稱:“皇長子仁孝,天下歸心。”帝不應。縉又頓首曰:“好聖孫。”謂宣宗也。帝頷之。太子遂定。高煦由是深恨縉。會大發兵討安南,縉諫。不聽。卒平之,置郡縣。而太子既立,又時時失帝意。高煦寵益隆,禮秩逾嫡。縉又諫曰:“是啓爭也,不可。”帝怒,謂其離間骨肉,恩禮浸衰。四年,賜黃淮等五人二品紗羅衣,而不及縉。久之,福等議稍稍傳達外廷,高煦遂譖縉泄禁中語。明年,縉坐廷試讀卷不公,謫廣西布政司參議。既行,禮部郎中李至剛言縉怨望,改交阯,命督餉化州。


永樂八年,縉奏事入京,值帝北征,縉謁皇太子而還。漢王言縉伺上出,私覲太子,徑歸,無人臣禮。帝震怒。縉時方偕檢討王偁道廣東,覽山川,上疏請鑿贛江通南北。奏至,逮縉下詔獄,拷掠備至。詞連大理丞湯宗,宗人府經歷高得抃,中允李貫,贊善王汝玉,編修朱紘,檢討蔣驥、潘畿、蕭引高並及至剛,皆下獄。汝玉、貫、紘、引高、得抃皆瘐死。十三年,錦衣衛帥紀綱上囚籍,帝見縉姓名曰:“縉猶在耶?”綱遂醉縉酒,埋積雪中,立死。年四十七。籍其家,妻子宗族徙遼東。


方縉居翰林時,內官張興恃寵笞人左順門外,縉叱之,興斂手退。帝嘗書廷臣名,命縉各疏其短長。縉言:“蹇義天資厚重,中無定見。夏原吉有德量,不遠小人。劉俊有才幹,不知顧義。鄭賜可謂君子,頗短於才。李至剛誕而附勢,雖纔不端。黃福秉心易直,確有執守。陳瑛刻於用法,尚能持廉。宋禮戇直而苛,人怨不恤。陳洽疏通警敏,亦不失正。方賓簿書之才,駔儈之心。”帝以付太子,太子因問尹昌隆、王汝玉。縉對曰:“昌隆君子而量不弘。汝玉文翰不易得,惜有市心耳。”後仁宗即位,出縉所疏示楊士奇曰:“人言縉狂,觀所論列,皆有定見,不狂也。”詔歸縉妻子宗族。


縉初與胡廣同侍成祖宴。帝曰:“爾二人生同裏,長同學,仕同官。縉有子,廣可以女妻之。”廣頓首曰:“臣妻方娠,未卜男女。”帝笑曰:“定女矣。”已而果生女,遂約婚。縉敗,子禎亮徙遼東,廣欲離婚。女截耳誓曰:“薄命之婚,皇上主之,大人面承之,有死無二。”及赦還,卒歸禎亮。


正統元年八月,詔還所籍家產。成化元年,復縉官,贈朝議大夫。始縉言漢王及安南事得禍。後高煦以叛誅。安南數反,置吏未久,復棄去。悉如縉言。


縉兄綸,洪武中亦官御史。性剛直。後改應天教授。子禎期,以書名。


黃淮,字宗豫,永嘉人。父性,方國珍據溫州,遁跡避僞命。淮舉洪武末進士,授中書舍人。成祖即位,召對稱旨,命與解縉常立御榻左,備顧問。或至夜分,帝就寢,猶賜坐榻前語,機密重務悉預聞。既而與縉等六人並直文淵閣,改翰林編修,進侍讀。議立太子,淮請立嫡以長。太子立,遷左庶子兼侍讀。永樂五年,解縉黜,淮進右春坊大學士。明年與胡廣、金幼孜、楊榮、楊士奇同輔導太孫。七年,帝北巡,命淮及蹇義、金忠、楊士奇輔皇太子監國。十一年,再北巡,仍留守。明年,帝徵瓦剌還,太子遣使迎稍緩,帝重入高煦譖,悉徵東宮官屬下詔獄,淮及楊溥、金問皆坐系十年。


仁宗即位,復官。尋擢爲通政使,兼武英殿大學士,與楊榮、金幼孜、楊士奇同掌內製。丁母憂,乞終制。不許。明年,進少保、戶部尚書,兼大學士如故。仁宗崩,太子在南京。漢王久蓄異志,中外疑懼,淮憂危嘔血。宣德元年,帝親征樂安,命淮居守。明年以疾乞休,許之。父性年九十,奉養甚歡。及性卒,賜葬祭,淮詣闕謝。值燈時,賜遊西苑,詔乘肩輿登萬歲山。命主會試,比辭歸,餞之太液池,帝爲長歌送之,且曰:“朕生日,卿其復來。”明年入賀。英宗立,再入朝。正統十四年六月卒。年八十三,諡文簡。


淮性明果,達於治體。永樂中,長沙妖人李法良反。仁宗方監國,命豐城侯李彬討之。漢王忌太子有功,詭言彬不可用。淮曰:“彬,老將,必能滅賊,願急遣。”彬卒擒法良。又時有告黨逆者。淮言於帝曰:“洪武末年已有敕禁,不宜復理。”吏部追論“靖難”兵起時,南人官北地不即歸附者,當編戍。淮曰:“如是,恐示人不廣。”帝皆從之。阿魯臺歸款,請得役屬吐蕃諸部。求朝廷刻金作誓詞,磨其金酒中,飲諸酋長以盟。衆議欲許之。淮曰:“彼勢分則易制,一則難圖矣。”帝顧左右曰:“黃淮論事,如立高岡,無遠不見。”西域僧大寶法王來朝,帝將刻玉印賜之,以璞示淮。淮曰:“朝廷賜諸番制敕,用‘敕命’、‘廣運’二寶。今此玉較大,非所以示遠人、尊朝廷。”帝嘉納。其獻替類如此。然量頗隘。同列有小過,輒以聞。或謂解縉之謫,淮有力焉。其見疏於宣宗也,亦謂楊榮言“淮病瘵,能染人”雲。


胡廣,字光大,吉水人。父子祺,名壽昌,以字行。陳友諒陷吉安,太祖遣兵復之,將殺脅從者千餘人。子祺走謁帥,力言不可,得免。洪武三年,以文學選爲御史,上書請都關中。帝稱善,遣太子巡視陝西。後以太子薨,不果。子祺出爲廣西按察僉事,改知彭州。所至平冤獄,毀淫祀,修廢堰,民甚德之。遷延平知府,卒於任。廣,其次子也。建文二年,廷試。


時方討燕,廣對策有“親藩陸梁,人心搖動”語,帝親擢廣第一,賜名靖,授翰林修撰。


成祖即位,廣偕解縉迎附。擢侍講,改侍讀,複名廣。遷右春坊右庶子。永樂五年,進翰林學士,兼左春坊大學士。帝北征,與楊榮、金幼孜從。數召對帳殿,或至夜分。過山川厄塞,立馬議論,行或稍後,輒遣騎四出求索。嘗失道,脫衣乘驏馬渡河,水沒馬及腰以上,帝顧勞良苦。廣善書,每勒石,皆命書之。十二年再北征,皇長孫從,命廣與榮、幼孜軍中講經史。十四年,進文淵閣大學士,兼職如故。帝徵烏思藏僧作法會,爲高帝、高後薦福,言見諸祥異。廣乃獻《聖孝瑞應頌》,帝綴爲佛曲,令宮中歌舞之。禮部郎中周訥請封禪,廣言其不可,遂不許。廣上《卻封禪頌》,帝益親愛之。


廣性縝密。帝前所言及所治職務,出未嘗告人。時人以方漢胡廣。然頗能持大體。奔母喪還朝,帝問百姓安否。對曰:“安,但郡縣窮治建文時奸黨,株及支親,爲民厲。”帝納其言。十六年五月卒,年四十九。贈禮部尚書,諡文穆。文臣得諡,自廣始。喪還,過南京,太子爲致祭。明年,官其子穜翰林檢討。仁宗立,加贈廣少師。


金幼孜,名善,以字行,新淦人。建文二年進士。授戶科給事中。成祖即位,改翰林檢討,與解縉等同直文淵閣,遷侍講。時翰林坊局臣講書東宮,皆先具經義,閣臣閱正,呈帝覽,乃進講。解縉《書》,楊士奇《易》,胡廣《詩》,幼孜《春秋》,因進《春秋要旨》三卷。


永樂五年,遷右諭德兼侍講,因諭吏部,直內閣諸臣胡廣、金幼孜等考滿,勿改他任。七年從幸北京。明年北征,幼孜與廣、榮扈行,駕駐清水源,有泉涌出。幼孜獻銘,榮獻詩,皆勞以上尊。帝重幼孜文學,所過山川要害,輒命記之。幼孜據鞍起草立就。使自瓦剌來,帝召幼孜等傍輿行,言敵中事,親倚甚。嘗與廣、榮及侍郎金純失道陷谷中。暮夜,幼孜墜馬,廣、純去不顧。榮爲結鞍行,行又輒墜,榮乘以己騎,明日始達行在所。是夜,帝遣使十餘輩跡榮、幼孜,不獲。比至,帝喜動顏色。自後北征皆從,所撰有北征前、後二《錄》。十二年命與廣、榮等纂《五經四書性理大全》,遷翰林學士。十八年與榮並進文淵閣大學士。


二十二年從北征,中道兵疲。帝以問羣臣,莫敢對,惟幼孜言不宜深入,不聽。次開平,帝謂榮、幼孜曰:“朕夢神人語上帝好生者再,是何祥也?”榮、幼孜對曰:“陛下此舉,固在除暴安民。然火炎昆岡,玉石俱毀,惟陛下留意。”帝然之,即命草詔,招諭諸部。還軍至榆木川,帝崩。祕不發喪。榮訃京師,幼孜護梓宮歸。仁宗即位,拜戶部右侍郎兼文淵閣大學士。尋加太子少保兼武英殿大學士。是年十月命幼孜、榮、士奇會錄罪囚於承天門外。詔法司,錄重囚必會三學士,委寄益隆。帝御西角門閱廷臣制誥,顧三學士曰:“汝三人及蹇、夏二尚書,皆先帝舊臣,朕方倚以自輔。嘗見前代人主惡聞直言,雖素所親信,亦畏威順旨,緘默取容。賢良之臣,言不見聽,退而杜口。朕與卿等當深用爲戒。”因取五人誥詞,親增二語云:“勿謂崇高而難入,勿以有所從違而或怠。”幼孜等頓首稱謝。洪熙元年進禮部尚書兼大學士、學士如故,並給三俸。尋乞歸省母。明年,母卒。


宣宗立,詔起復,修兩朝實錄,充總裁官。三年持節寧夏,冊慶府郡王妃。所過詢兵民疾苦,還奏之。帝嘉納焉。從巡邊,度雞鳴山。帝曰:“唐太宗恃其英武徵遼,嘗過此山。”幼孜對曰:“太宗尋悔此役,故建憫忠閣。”帝曰:“此山崩於元順帝時,爲元亡徵。”對曰:“順帝亡國之主,雖山不崩,國亦必亡。”宣德六年十二月卒。年六十四。贈少保,諡文靖。


幼孜簡易靜默,寬裕有容。眷遇雖隆,而自處益謙。名其宴居之室曰“退庵”。疾革時,家人囑請身後恩,不聽,曰:“此君子所恥也。”


胡儼,字若思,南昌人。少嗜學,於天文、地理、律歷、醫卜無不究覽。洪武中以舉人授華亭教諭,能以師道自任。母憂,服除,改長垣,乞便地就養,復改餘干。學官許乞便地自儼始。


建文元年,薦授桐城知縣。鑿桐陂水,溉田爲民利。縣有虎傷人。儼齋沐告於神,虎遁去。桐人祀之朱邑祠。四年,副都御史練子寧薦於朝曰:“儼學足達天人,智足資帷幄。”比召至,燕師已渡江。


成祖即位,曰:“儼知天文,其令欽天監試。”既試,奏儼實通象緯、氣候之學。尋又以解縉薦,授翰林檢討,與縉等俱直文淵閣,遷侍講,進左庶子。父喪,起復。儼在閣,承顧問,嘗不欲先人,然少戇。永樂二年九月,拜國子監祭酒,遂不預機務。時用法嚴峻,國子生託事告歸者坐戍邊。儼至,即奏除之。七年,帝幸北京,召儼赴行在。明年北征,命以祭酒兼侍講,掌翰林院事,輔皇太孫留守北京。十九年,改北京國子監祭酒。


當是時,海內混一,垂五十年。帝方內興禮樂,外懷要荒,公卿大夫彬彬多文學之士。儼館閣宿儒,朝廷大著作多出其手,重修《太祖實錄》、《永樂大典》、《天下圖志》皆充總裁官。居國學二十餘年,以身率教,動有師法。洪熙改元,以疾乞休,仁宗賜敕獎勞,進太子賓客,仍兼祭酒。致仕,復其子孫。


宣宗即位,以禮部侍郎召,辭歸。家居二十年,方岳重臣鹹待以師禮。儼與言,未嘗及私。自處淡泊,歲時衣食纔給。初爲湖廣考官,得楊溥文,大異之,題其上曰:“必能爲董子之正言,而不爲公孫之阿曲。”世以爲知人。正統八年八月卒,年八十三。


贊曰:明初罷丞相,分事權於六部。成祖始命儒臣直文淵閣,預機務。沿及仁、宣,而閣權日重,實行丞相事。解縉以下五人,則詞林之最初入閣者也。夫處禁密之地,必以公正自持,而尤貴於厚重不泄。縉少年高才,自負匡濟大略,太祖俾十年進學,愛之深矣。彼其動輒得謗,不克令終,夫豈盡嫉賢害能者力固使之然歟。黃淮功在輔導,胡廣、金幼孜勞著扈從,胡儼久於國學。觀諸臣從容密勿,隨事納忠,固非僅以文字翰墨爲勳績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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