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

《明史》是二十四史最後一部,共三百三十二卷,包括本紀二十四卷,志七十五卷,列傳二百二十卷,表十三卷。它是一部紀傳體斷代史,記載了自朱元璋洪武元年(公元1368年)至朱由檢崇禎十七年(公元1644年)二百多年的歷史。其卷數在二十四史中僅次於《宋史》,其修纂時間之久、用力之勤則是大大超過了以前諸史。《明史》雖有一些曲筆隱諱之處,但仍得到後世史家廣泛的好評。

卷一百零四

吳山 陸樹聲(子彥章) 瞿景淳(子汝稷 汝說) 田一俊(沈懋學懋學從孫壽民) 黃鳳翔(韓世能) 餘繼登 馮琦(從祖惟訥 從父子鹹)王圖(劉曰寧) 翁正春 劉應秋(子同升) 唐文獻(楊道賓 陶望齡)李騰芳 蔡毅中 公鼐 羅喻義 姚希孟 許士柔 顧錫疇


吳山,字曰靜,高安人。嘉靖十四年進士及第,授編修。累官禮部左侍郎。三十五年,改吏部。尋代王用賓爲禮部尚書。明年,加太子太保。山與嚴嵩鄉里。嵩子世蕃介大學士李本飲山,欲與爲婚姻。山不可,世蕃不悅而罷。帝欲用山內閣,嵩密阻之。府丞朱隆禧者,考察罷官,獻方術,得加禮部侍郎。及卒請恤,山執不與。裕、景二邸並建,國本未定。三十九年冬,帝忽諭禮部,具景王之藩儀。嵩知帝激於郭希顏疏,欲覘人心,諷山留王。山曰:“中外望此久矣”,立具儀以奏,王竟之藩。司禮監黃錦嘗竊語山曰:“公他日得爲編氓幸矣;王之藩,非帝意也。”


明年二月朔,日當食,微陰。歷官言:“日食不見,即同不食。”嵩以爲天眷,趣部急上賀,侍郎袁煒亦爲言。山仰首曰:“日方虧,將誰欺耶?”仍救護如常儀。帝大怒,山引罪。帝謂山守禮無罪,而責禮科對狀。給事中李東華等震懼,劾山,請與同罪。帝乃責山賣直沽名,停東華俸。嵩言罪在部臣。帝乃貰東華等,命姑識山罪。吏科梁夢龍等見帝怒山甚,又惡專劾山,乃並吏部尚書吳鵬劾之。詔鵬致仕,山冠帶閒住。時皆惜山而深快鵬之去。穆宗即位,召爲南京禮部尚書,堅辭不赴,卒,贈少保,諡文端。


陸樹聲,字與吉,松江華亭人。初冒林姓,及貴乃復。家世業農。樹聲少力田,暇即讀書。舉嘉靖二十年會試第一。選庶吉士,授編修。三十一年,請急歸。遭父喪,久之,起南京司業。未幾,復請告去。起左諭德,掌南京翰林院。尋召還春坊,不赴。久之,起太常卿,掌南京祭酒事。嚴敕學規,著條教十二以勵諸生。召爲吏部右侍郎,引病不拜。隆慶中,再起故官,不就。神宗嗣位,即家拜禮部尚書。


初,樹聲屢辭朝命,中外高其風節。遇要職,必首舉樹聲,唯恐其不至。張居正當國,以得樹聲爲重,用後進禮先謁之。樹聲相對穆然,意若不甚接者,居正失望去。一日,以公事詣政府。見席稍偏,熟視不就坐,居正趣爲正席。其介介如此。北部要增歲幣,兵部將許之,樹聲力爭。歲終,陳四方災異,請帝循舊章,省奏牘,慎賞賚,防壅蔽,納讜言,崇儉德,攬魁柄,別忠邪。詔皆嘉納。


萬曆改元,中官不樂樹聲,屢宣詣會極門受旨,且頻趣之。比趨至,則曹司常事耳。樹聲知其意,連疏乞休。居正語其弟樹德曰:“朝廷行相平泉矣。”平泉者,樹聲別號也。樹聲聞之曰:“一史官,去國二十年,豈復希揆席耶?且虛拘何益。”其冬,請愈力,乃命乘傳歸。辭朝,陳時政十事,語多切中,報聞而已。居正就邸舍與別,問誰可代者。舉萬士和、林燫。比出國門,士大夫傾城追送,皆謝不見。


樹聲端介恬雅,翛然物表,難進易退。通籍六十餘年,居官未及一紀。與徐階同裏,高拱則同年生。兩人相繼柄國,皆辭疾不出。爲居正所推,卒不附也。已,給廩隸如制,加太子少保,再遣存問。弟樹德,自有傳。子彥章,萬曆十七年進士。樹聲誡毋就館選,隨以行人終養。詔給月俸,異數也。樹聲年九十七卒。贈太子太保。諡文定。彥章有節概,官至南京刑部侍郎。


瞿景淳,字師道,常熟人。八歲能屬文。久困諸生間,教授裏中自給。嘉靖二十三年,舉會試第一,殿試第二,授編修。鄭王厚烷以言事廢,徙鳳陽。景淳奉敕封其子載堉爲世子,攝國事。世子內懼,贐重幣,景淳卻之。時恭順侯吳繼爵爲正使,已受幣,慚景淳,亦謝不納。既而語景淳曰:“上遣使密詗狀,微公,吾幾中法。”滿九載,遷侍讀,請急歸。江南久苦倭,總督胡宗憲師未捷。景淳還京,謁大學士嚴嵩。嵩語之曰:“倭旦夕且平。胡總督才足辦,南中人短之,何也?”景淳正色曰:“相公遙度之耳。景淳自南來,目睹倭患。胡君坐擁十萬師,南中人不得一安枕臥。相公不欲聞,誰爲言者?”嵩愕然謝之。歷侍讀學士,掌院事。改太常卿,領南京祭酒事,就遷吏部右侍郎。隆慶元年,召爲禮部左侍郎。用總校《永樂大典》勞,兼翰林院學士,支二品俸,侍經筵,修《嘉靖實錄》。疾作,累疏乞骸骨歸。逾年卒。贈禮部尚書,諡文懿。


爲編修時,典制誥。錦衣陸炳先後四妻,欲封最後者,屬景淳撰詞,不可。介嚴嵩爲請,亦不應。橐金以投,卒笑謝之。


子汝稷、汝說。汝稷字元立。好學,工屬文,以陰補官。三遷刑部主事。扶溝知縣抶宗人,神宗令予重比。汝稷曰:“是微服至邑庭,官自抶扶溝民耳。”讞上,竟得釋。歷黃州知府,徙邵武,再守辰州。永順土司彭元錦助其弟保靖土司象坤,與酉陽冉躍龍相仇殺。汝稷馳檄元錦解兵去,三土司皆安。尋遷長蘆鹽運使,以太僕少卿致仕。尋卒。


汝說字星卿。五歲而孤。構文成,輒跪薦父木主前。萬曆中舉進士,官至湖廣提學僉事。亦以剛正聞。子式耜,別有傳。


田一俊,字德萬,大田人。隆慶二年會試第一。選庶吉士,授編修,進侍講。萬曆五年,吳中行攻張居正奪情,趙用賢等繼之,居正怒不測。一俊偕侍講趙志皋、修撰沈懋學等疏救,格不入。乃會王錫爵等詣居正,陳大義。一俊詞尤峻,居正心嗛之。未幾,志皋等皆逐,一俊先請告歸,獲免。居正歿,起故官。屢遷禮部左侍郎,掌翰林院。辭疾歸,未行卒。一俊禔身嚴苦,家無贏貲。贈禮部尚書。


懋學,字君典,宣城人。父寵,字畏思。嘉靖中舉鄉試,授行唐知縣。以民不諳織紝,置機杼教之。調獲鹿,徵授御史,官至廣西參議。師貢安國、歐陽德,又從王畿、錢德洪遊。知府羅汝芳創講會,御史耿定向聘寵與梅守德共主其席。懋學少有才名。舉萬曆五年進士第一,授修撰。居正子嗣修,其同年生也。疏既格不入,乃三貽書勸嗣修諫,嗣修不能用。以工部尚書李幼滋與居正善,復貽書爲言。幼滋報曰:“若所言,宋人腐語,趙氏所以不競也。張公不奔喪,與揖讓徵誅,並得聖賢中道,賢儒安足知之。”幼滋初講學,盜虛名,至是縉紳不與焉。懋學遂引疾歸。居數年,卒。福王時,追諡文節。


從孫壽民,字眉生,爲諸生有聲。崇禎九年,行保舉法,巡撫張國維以壽民應詔。甫入都,疏劾兵部尚書楊嗣昌奪情。復攻總督熊文燦,言:“嗣昌挈軍旅權,付文燦兵十二萬,餉二百八十餘萬。使賊面縛輿櫬,猶應宣佈皇威,而後待以不死;今乃講盟結約,若與國然。天下有授柄於賊而能制賊者乎?”通政張紹先寢不上。壽民以書責,紹先乃請上裁,嗣昌皇恐待罪。帝以疏違式,命勿進。壽民遂隱括兩疏上之,留中。少詹事黃道周嘆曰:“此何等事,在朝者不言而草野言之,吾輩愧死矣。”後道周及何楷等相繼抗疏,要自壽民發之。壽民名動天下。未幾移疾去,講學姑山,從遊者數百人。福王時,阮大鋮用事,銜壽民劾嗣昌疏有“大鋮妄陳條畫,鼓煽豐芑”語,必欲殺之。壽民乃變姓名避之金華山。國變乃歸,不復出。


黃鳳翔,字鳴周,晉江人。隆慶二年進士及第,授編修。教習內書堂,輯前史宦官行事可爲鑑戒者,令誦習之。《世宗實錄》成,進修撰。萬曆五年,張居正奪情,杖諸諫者。鳳翔不平,誦言於朝,編纂章奏,盡載諸諫疏。及居正二子會試,示意,鳳翔峻卻之。當主南畿試,以王篆欲私其子,復謝不往。屢遷南京國子祭酒。省母歸,起補北監。時方較刻《十三經注疏》,鳳翔言:“頃陛下去《貞觀政要》,進講《禮經》,甚善。陛下讀曾子論孝曰敬父母遺體,則當思珍護聖躬。誦《學記》言學然後知不足,則當思緝熙聖學。察《月令》篇以四時敷政、法天行健,則可見聖治之當勤勵。繹《世子》篇陳保傅之教、齒學之儀,則可見皇儲之當早建豫教。”疏入,報聞。


尋擢禮部右侍郎。洮、河告警,抗疏言:“多事之秋,陛下宜屏遊宴,親政事,以實圖安攘。爲今大計,惟用人、理財二端。宋臣有言:‘平居無極言敢諫之臣,則臨難無敵愾致命之士。’鄒元標直聲勁節,銓司特擬召用。其他建言遷謫,如潘士藻、孫如法亦擬量移,而疏皆中寢。士氣日摧,言路日塞。平居只懷祿養交,臨難孰肯捐軀爲國家盡力哉?昔宋藝祖欲積縑二百萬易遼人首,太宗移內藏上供物爲用兵養士之資。今戶部歲進二十萬,初非舊額,積成常供。陛下富有四海,奈何自營私蓄!竊見都城寺觀,丹碧熒煌,梵剎之供奉,齋醮之祈禳,何一不糜內帑。與其要福於冥漠之鬼神,孰若廣施於孑遺之赤子。”帝不能用。廷臣爭建儲,久未得命,帝諭閣臣以明春舉行。大學士王家屏出語禮部,鳳翔與尚書于慎行、左侍郎李長春以冊立儀上。帝怒,俱奪俸,意復變。鳳翔又疏爭,不報,遂請告去。二十年,禮部左侍郎韓世能去,張一桂未任而卒,復起鳳翔代之。尋改吏部,拜南京禮部尚書。以養親歸。再起故官,力以親老辭。久之母卒,遂不出,卒於家。天啓初,諡文簡。


世能,字存良,長洲人。鳳翔同年進士。由庶吉士授編修。與修世宗、穆宗寶實《錄》,充經筵日講官。歷侍讀、祭酒、禮部侍郎、教習庶吉士。館閣文字,是科爲最盛。世能嘗使朝鮮,贈遺一無所受。


餘繼登,字世用,交河人。萬曆五年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與修《會典》成,進修撰,直講經筵。尋進右中允,充日講官。時講筵久輟,侍臣無所納忠。繼登與同官馮琦共進《通鑑》講義,傅以時政缺失。歷少詹事兼侍讀學士,充正史副總裁。已,擢詹事,掌翰林院。兩宮災,偕諸講官引《洪範五行傳》切諫。不報。進禮部右侍郎。二十六年,以左侍郎攝部事。陝西、山西地震,南都雷火,西寧鍾自鳴,紹興地涌血。繼登於歲終類奏,因請罷一切誅求開採之害民者。時不能用。雷擊太廟樹,復請帝躬郊祀、廟享,冊立元子,停礦稅,撤中使。帝優詔報聞而已。


旋擢本部尚書。時將討播州楊應龍。繼登請罷四川礦稅,以佐兵食。覆上言:“頃者星躔失度,水旱爲沴,太白晝見,天不和也。鑿山開礦,裂地求砂,致狄道山崩地震,地不和也。閭閻窮困,更加誅求,帑藏空虛,復責珠寶,奸民蟻聚,中使鴟張,中外壅隔,上下不交,人不和也。戾氣凝而不散,怨毒結而成形,陵谷變遷,高卑易位,是爲陰乘陽、邪幹正、下叛上之象。臣子不能感動君父,言愈數愈厭,故天以非常之變,警悟陛下,尚可恬然不爲意乎?”帝不省。繼登自署部事,請元子冊立冠婚。疏累上,以不得請,鬱郁成疾。每言及,輒流涕曰:“大禮不舉,吾禮官死不瞑目!”病滿三月,連章乞休,不許。請停俸,亦不許。竟卒於官。贈太子少保,諡文恪。


繼登樸直慎密,寡言笑。當大事,言議侃侃。居家廉約。學士曾朝節嘗過其裏,蓬蒿滿徑。及病革,視之,擁粗布衾,羊毳覆足而已。幼子應諸生試,夫人請爲一言,終不可。


馮琦,字用韞,臨朐人。幼穎敏絕人。年十九,舉萬曆五年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預修《會典》成,進侍講,充日講官,歷庶子。三王並封議起,移書王錫爵力爭之。進少詹事,掌翰林院事。遷禮部右侍郎,改吏部。蒞政勤敏,力抑營競,尚書李戴倚重之。


二十七年九月,太白、太陰同見於午;又狄道山崩,平地涌大小山五。琦草疏,偕尚書戴上言:


近見太陰經天,太白晝見,已爲極異。至山陷成谷,地涌成山,則自開闢以來,惟唐垂拱中有之,而今再見也。竊惟上天無私,惟民是聽。欲承天意,當順民心。比來天下賦額,視二十年以前,十增其四。而民戶殷足者,則十減其五。東征西討,蕭然苦兵。自礦稅使出,而民間之苦更甚。加以水旱蝗災,流離載道,畿輔近地,盜賊公行,此非細故也。諸中使銜命而出,所隨奸徒,動以千百。陛下欲通商,而彼專困商;陛下欲愛民,而彼專害民。蓋近日神奸有二:其一工伺上意,具有成奏,假武弁上之;其一務剝小民,畫有成謀,假中官行之。運機如鬼蜮,取財盡錙銖。遠近同嗟,貧富交困。貧者家無儲蓄,惟恃經營。但奪其數錢之利,已絕其一日之生。至於富民,更蒙毒害。或陷以漏稅竊礦,或誣之販鹽盜木。布成詭計,聲勢赫然。及其得財,寂然無事。小民累足屏息,無地得容。利歸羣奸,怨萃朝寧。夫以刺骨之窮,抱傷心之痛,一呼則易動,一動則難安。今日猶承平,民已洶洶,脫有風塵之警,天下誰可保信者?夫哱拜誅,關白死,此皆募民丁以爲兵,用民財以爲餉。若一方窮民倡亂,而四面應之,於何徵兵,於何取餉哉!陛下試遣忠實親信之人,採訪都城內外,閭巷歌謠,令一一聞奏,則民之怨苦,居然可睹。天心仁愛,明示咎徵,誠欲陛下翻然改悟,坐弭禍亂。乃禮部修省之章未蒙批答,而奸民蒐括之奏又見允行。如納何其賢妄說,令遍解天下無礙官銀。夫四方錢穀,皆有定額,無礙雲者,意蓋指經費羨餘。近者徵調頻仍,正額猶逋,何從得羨?此令一下,趣督嚴急,必將分公帑以充獻。經費罔措,還派民間,此事之必不可者也。又如仇世亨奏徐鼐掘墳一事,以理而論,烏有一墓藏黃金鉅萬者?借使有之,亦當下撫按核勘。先正其盜墓之罪,而後沒墓中之藏。未有罪狀未明,而先沒入貲財者也。片紙朝入,嚴命夕傳,縱抱深冤,誰敢辨理?不但破此諸族,又將延禍多人。但有株連,立見敗滅。輦轂之下,尚須三覆,萬里之外,止據單詞,遂令狡猾之流,操生殺之柄。此風一倡,孰不效尤?已同告緡之令,又開告密之端。臣等方欲陳訴,而奸人之奏又得旨矣。五日之內,搜取天下公私金銀已二百萬。奸內生奸,例外創例。臣等前猶望其日減,今更患其日增,不至民困財殫激大亂不止。伏望陛下穆然遠覽,亟與廷臣共圖修弭,無令海內赤子,結怨熙朝,千秋青史,貽譏聖德。


不報。


尋轉左侍郎,拜禮部尚書。帝將冊立東宮,詔下期迫,中官掌司設監者以供費不給爲詞。琦曰:“今日禮爲重,不可與爭。”其弟戶部主事瑗適輦餉銀四萬出都,琦立追還,給費,事乃克濟。


三十年,帝有疾,諭停礦稅,既而悔之。琦與同列合疏爭,且請躬郊廟祭享,御殿受朝,不納。湖廣稅監陳奉以虐民撤還,會陝西黃河竭,琦言遼東高淮、山東陳增、廣東李鳳、陝西梁永、雲南楊榮,肆虐不減於奉,並乞徵還,皆不報。南京守備中官邢隆請別給關防徵稅,琦不可,乃以御前牙關防給之。


時士大夫多崇釋氏教,士子作文,每竊其緒言,鄙棄傳注。前尚書餘繼登奏請約禁,然習尚如故。琦乃復極陳其弊,帝爲下詔戒厲。


琦明習典故,學有根柢。數陳讜論,中外想望丰采,帝亦深眷倚。內閣缺人,帝已簡用朱國祚及琦。而沈一貫密揭,言二人年未及艾,蓋少需之,先用老成者。乃改命沈鯉、朱賡。琦素善病,至是篤。十六疏乞休,不允。卒於官,年僅四十六。遺疏請厲明作,發章奏,補缺官,推誠接下,收拾人心。語極懇摯。帝悼惜之。贈太子少保。天啓初,諡文敏。


自琦曾祖裕以下,累世皆進士。裕,字伯順,以戍籍生於遼東。師事賀欽,有學行。終雲南副使。祖惟重,行人。父子履,河南參政。從祖惟健,舉人;惟訥,字汝言,江西左布政使,加光祿卿致仕。惟重、惟健、惟訥皆有文名,惟訥最著。


惟健子子鹹,字受甫。少孤,事母孝。母疾,不解衣者逾年。母歿,哀毀骨立。萬曆元年舉於鄉。再會試不第,遂不復赴。講求濂、洛之學,嘗曰:“爲學須剛與恆。不剛則隳,不恆則退。”治家宗《顏氏家訓》。鍾羽正稱“子咸信道忘仕則漆雕子,循經蹈古則高子羔”雲。


王圖,字則之,耀州人。萬曆十一年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以右中允掌南京翰林院事。召充東宮講官。“妖書”事起,沈一貫欲有所羅織,圖其教習門生也,盡言規之。累遷詹事,充日講官,教習庶吉士。進吏部右侍郎,掌翰林院。兄國方巡撫保定,廷臣附東林及李三才者,往往推轂圖兄弟。會孫丕揚起掌吏部,孫瑋以尚書督倉場,皆陝西人,諸不悅圖者,目爲秦黨。而是時郭正域、劉曰寧及圖並有相望。正域逐去,曰寧卒,時論益歸圖。葉向高獨相久,圖旦夕且入閣,忌者益衆。適將京察,惡東林及李三才、王元翰者,設詞惑丕揚,令發單諮是非,將陰爲鉤黨計。圖急言於丕揚,止之,羣小大恨。初,圖典庚戌會試。分校官湯賓尹欲私韓敬,與知貢舉吳道南盛氣相詬誶。比出闈,道南欲劾,以圖沮而止。王紹徽者,圖同郡人,賓尹門生也,極譽賓尹於圖,而言道南黨欲傾賓尹並及圖,宜善爲計。圖正色卻之,紹徽怫然去。時賓尹已爲祭酒,其先歷翰林京察,當圖注考,思先發傾之。乃與紹徽計。令御史金明時劾圖子寶坻知縣淑抃贓私鉅萬。且謂國素疾李三才,圖爲求解,國怒詈之,圖遂欲以拾遺去國。國兄弟抗章力辯,忌者復僞爲淑抃劾國疏,播之邸抄。圖上疏言狀,帝爲下詔購捕,乃已。及考察,卒注賓尹不謹,褫其官,明時亦被黜。由是其黨大噪。秦聚、奎朱一桂、鄭繼芳、徐兆魁、高節、王萬祚、曾陳易輩,連章力攻圖。圖亦連章求去,出郊待命。溫詔屢慰留,堅臥不起,九閱月始予告歸。國亦乞休去,未幾卒。四十五年京察,當事者多賓尹、紹徽黨,以拾遺落圖職。天啓三年,召起故官。進禮部尚書,協理詹事府。明年,魏忠賢黨劉弘先劾圖,遂削籍。尋卒。崇禎初,贈太子太保,諡文肅。淑抃終戶部郎中。


劉曰寧,字幼安,南昌人。萬曆十七年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進右中允,直皇長子講幄。時冊立未舉,外議紛紜。曰寧旁慰曲喻,依於仁孝,光宗心識之。礦使四出,曰寧發憤上疏,陳六疑四患,極言稅監李道、王朝諸不法狀。疏入,留中。以母病歸。起右諭德,掌南京翰林院,就遷國子祭酒。奉母歸,吏進贏金數千,曰“例也”,曰寧峻卻之。尋起少詹事,母喪不赴。服闋,召爲禮部右侍郎,協理詹事府。道卒。贈禮部尚書。天啓初,追諡文簡。


翁正春,字兆震,侯官人。萬曆中,爲龍溪教諭。二十年,擢進士第一,授修撰,累遷少詹事。三十八年九月,拜禮部左侍郎,代吳道南署部事。十一月,日有食之,正春極言闕失,不報。明年秋,萬壽節,正春獻八箴:曰清君心,遵祖制,振國紀,信臣僚,寶賢才,謹財用,恤民命,重邊防。帝不省。吉王翊鑾請封支子常源爲郡王。正春言翊鑾之封在《宗藩條例》已定之後,其支庶宜止本爵。乃授鎮國將軍。王貴妃薨,久不卜葬,正春以爲言。命偕中官往擇地,得吉。中官難以煩費,正春勃然曰:“貴妃誕育元良,他日國母也,奈何以天下儉乎?”奏上,報可。代王欲廢長子鼎渭,立次子鼎莎,朝議持二十餘年。正春集衆議上疏,鼎渭卒得立。琉球中山王遣使入貢,正春言:“中山已入於倭,今使臣多倭人,貢物多倭器,絕之便;否亦宜詔福建撫臣量留土物,毋俾入朝。”帝是之。


四十年,進士鄒之麟分校鄉試,私舉子童學賢,爲御史馬孟禎等所發。正春議黜學賢,謫之麟,而不及主考官。給事中趙興邦、亓詩教因劾正春徇私。正春求去,不許。頃之,言官發湯賓尹、韓敬科場事。正春坐敬不謹,敬黨大恨。詩教復劾正春,正春疏辯,益求去。帝雖慰留,然自是不安其位。尋改吏部,掌詹事府,以侍養歸。天啓元年,起禮部尚書,協理詹事府事。抗論忤魏忠賢,被旨譙責。明年,御史趙胤昌希指劾之,正春再疏乞歸。帝以正春嘗爲皇祖講官,特加太子少保,賜敕馳傳,異數也。時正春年逾七十,母百歲,率子孫奉觴上壽,鄉閭豔之。未幾,卒。崇禎初,諡文簡。


正春風度峻整,終日無狎語。倦不傾倚,暑不裸裎,目無流視。見者肅然。明一代,科目職官冠廷對者二人;鼐以典史,正春以教諭雲。


劉應秋,字士和,吉水人。萬曆十一年進士及第,授編修,遷南京司業。十八年冬,疏論首輔申時行言:“陛下召對輔臣,諮以邊事,時行不能抒誠謀國,專事矇蔽。賊大舉入犯,既掠洮、岷,直迫臨、鞏,覆軍殺將,頻至喪敗,而時行猶曰‘掠番’,曰‘聲言入寇’,豈洮、河以內,盡皆番地乎?輔臣者,天子所與託腹心者也。輔臣先矇蔽,何責庶僚?故近日敵情有按臣疏而督撫不以聞者,有督撫聞而樞臣不以奏者。彼習見執政大臣喜聞捷而惡言敗,故內外相蒙,恬不爲怪。欺蔽之端,自輔臣始。夫士風高下,關乎氣運,說者謂嘉靖至今,士風三變。一變環境嚴嵩之黷賄,而士化爲貪。再變於張居正之專擅,而士競於險。至於今,外逃貪黷之名,而頑夫債帥多出門下;陽避專擅之跡,而芒刃斧斤倒持手中。威福之權,潛移其向;愛憎之的,明示之趨。欲天下無靡,不可得也。”語並侵次輔王錫爵。時主事蔡時鼎、南京御史章守誠亦疏論時行。並留中。應秋尋召爲中允,充日講官。歷右庶子、祭酒。


二十六年,有撰《憂危竑議》者,御史趙之翰以指大學士張位,並及應秋。所司言應秋非位黨,宜留。帝命調外,應秋遂辭疾歸。初,御史黃卷索珠商徐性善賕,不盡應,上章籍沒之。應秋詈卷啓天子好利之端。男子諸龍光奏訐李如鬆,至荷枷大暑中。應秋言一妄人上書,何必置死地。時詞臣率優遊養望,應秋獨好議評時事,以此取忌,竟被黜。歸數年,卒。崇禎時,贈禮部侍郎,諡文節。


子同升,字晉卿。師同裏鄒元標。崇禎十年,殿試第一。莊烈帝問年幾何,對曰:“五十有一。”帝曰:“若尚如少年,勉之。”授翰林修撰。楊嗣昌奪情入閣,何楷、林蘭友、黃道周言之俱獲罪,同升抗疏言:“日者策試諸臣,簡用嗣昌,良以中外交訌,冀得一效,拯我蒼生。聖明用心,亦甚苦矣。都人籍籍,謂嗣昌縗絰在身,且入閣非金革比。臣以嗣昌必且哀痛惻怛,上告君父,辭免綸扉;乃循例再疏,遽入辦事。夫人有所不忍,而後能及其所忍;有所不爲,而後可以有爲。臣以嗣昌所忍,覘其所爲,知嗣昌心失智短,必不能爲國建功,何也?成天下之事在乎志,勝天下之任在乎氣;志敗氣餒,而能任天下事,必無是理。伎倆已窮,苟且富貴。兼樞部以重綸扉之權,借綸扉爲解樞部之漸。和議自專,票擬由己。與方一藻、高起潛輩扶同罔功,掩敗爲勝。歲糜金繒,養患邊圉。立心如此,獨不畏堯、舜在上乎?曩自陛下切責議和,而嗣昌不可以爲臣。今一旦忽易墨縗,而嗣昌不可以爲子。若附和黨比,緘口全軀,嗣昌得罪名教,臣亦得罪名教矣。”疏入,帝大怒,謫福建按察司知事。移疾歸。廷臣屢薦,將召用,而京師陷。福王立,召起故官,不赴。明年五月,南都不守,江西郡縣多失。同升攜家將入福建,止雩都,與楊廷麟謀興復。唐王加同升祭酒。同升乃入贛州,偕廷麟籌兵食。取吉安、臨江,加詹事兼兵部左侍郎。同升已羸疾,日與士大夫講忠孝大節,聞者鹹奮,以廷麟請,撫南、贛,十二,月卒於贛州。


唐文獻,字元徵,華亭人。萬曆十四年進士第一。授修撰,歷詹事。


沈一貫以“妖書”事傾尚書郭正域,持之急。文獻偕其僚楊道賓、周如砥、陶望齡往見一貫曰:“郭公將不免,人謂公實有意殺之。”一貫踞跼艴,酹地若爲誓者。文獻曰:“亦知公無意殺之也,第臺省承風下石,而公不早訖此獄,何辭以謝天下。”一貫斂容謝之。望齡見朱賡不爲救,亦正色責以大義,願棄官與正域同死。獄得稍解。然文獻等以是失政府意。久之,拜禮部右侍郎,掌翰林院事。初,文獻出趙用賢門,以名節相矜許。同年生給事中李沂劾張鯨被廷杖,文獻掖之出,資給其湯藥。荊州推官華鈺忤稅監逮下詔獄,文獻力周旋,得無死。掌翰林日,當考察,執政欲庇一人,執不許。卒官。贈禮部尚書,諡文恪。


楊道賓,字惟彥,晉江人。萬曆十四年進士第二,授編修。累遷國子祭酒,少詹事,禮部右侍郎,掌翰林院事。轉左,改掌部事。嘗因星變,請釋逮繫知縣滿朝薦等,又請亟舉朝講大典,皆不報。南京大水,疏陳時政,略言:“宮中夜分方寢,日旰未起,致萬幾怠曠。請夙興夜寐,以圖治功。時御便殿,與大臣面決大政。章疏及時批答,毋輒留中及從內降。”帝優旨報聞。皇太子輟講已四年,道賓極諫,引唐宦官仇士良語爲戒。其冬,天鼓鳴,道賓言:“天之視聽在民。今民生顛躓,無所赴訴,天若代爲之鳴。宜急罷礦使,更張闕政,以和民心。”帝不聽。逾年卒官。贈禮部尚書,諡文恪。


陶望齡,字周望,會稽人。父承學,南京禮部尚書。望齡少有文名。舉萬曆十七年會試第一,殿試一甲第三,授編修,歷官國子祭酒。篤嗜王守仁說,所宗者周汝登。與弟奭齡皆以講學名。卒諡文簡。


李騰芳,字子實,湘潭人。萬曆二十年進士。改庶吉士。好學,負才名。三王並封旨下,騰芳爲書詣朝房投大學士王錫爵略言:“公欲暫承上意,巧借封王,轉作冊立。然恐王封既定,大典愈遲。他日公去而事壞,罪公始謀,何辭以解?此不獨宗社憂,亦公子孫禍也。”錫爵讀未竟,遽牽衣命坐,曰:“諸人詈我,我何以自明?如子言,我受教。但我疏必親書,謂子孫禍何也?”騰芳曰:“外廷正以公手書密揭,無由知其詳,公乃欲藉以自解。異日能使天子出公手書示天下乎?”錫爵憮然淚下,明日遂反並封之詔。


屢遷左諭德。騰芳與{山昆}山顧天颭善。天颭險詖無行,爲世所指名,被劾去,騰芳亦投劾歸。時遂有顧黨、李黨之目。詔論朝士擅去者罪,貶騰芳太常博士。三十九年京察,復以浮躁謫江西都司理問。稍遷行人司正,歷太常少卿,掌司業事。光宗立,擢少詹事,署南京翰林院。旋拜禮部右侍郎,教習庶吉士。御史王安舜劾騰芳驟遷。騰芳辭位,熹宗不許,竟以省母歸。天啓初,以故官協理詹事府,尋改吏部左侍郎。丁內艱,加禮部尚書以歸。魏忠賢惡騰芳與楊漣同鄉。御史王際逵因論騰芳被察驟起,丁憂進官,皆非制。遂削奪。崇禎初,再以尚書協理詹事府。京師戒嚴,條畫守禦,多稱旨,代何如寵掌部事。卒官。贈太子太保。蔡毅中,字宏甫,光山人。祖鳳翹,平陽同知。父光,臨洮同知。毅中五歲通《孝經》。父問:“讀書何爲?”對曰:“欲爲聖賢耳。”萬曆二十九年第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時礦稅虐民,毅中取《祖訓》、《會典》諸書禁戒礦稅者,集爲二卷,註釋以上。大學士沈鯉於毅中爲鄉先達,與首輔沈一貫不相能。而溫純參政河南,器毅中於諸生。至是爲都御史,疏侵一貫。一貫疑出毅中手,爲鯉地,銜之,遂用計典,鐫秩去。起麻城丞。旋以行人司副召擢尚寶丞。移疾歸。四十五年,以浮躁鐫秩。天啓初,大起廢籍,補長蘆鹽運判官。屢遷國子祭酒,擢禮部右侍郎,仍領祭酒事。楊漣劾魏忠賢得嚴旨,毅中率其屬抗疏言:


學校者,天下公議所從出也。臣正與諸生講“爲君難”一書,忽接楊漣劾忠賢疏,合監師生千有餘人,無不鼓掌稱慶。乃皇上不下其奏於九卿,而謂一切朝政皆親裁,以奸璫爲忠,代之受過,合監師生無不捫心悉嘆不已也。臣惟三代以後,漢、隋、唐、宋諸君,其受權璫之害與處權璫之法,載在《通鑑》。我朝列聖受權璫之害與處權璫之法,載在實錄。臣皆不必多言。但取至近至親如武宗之處劉瑾、神宗之處馮保二事,願皇上遵之。瑾在武宗左右,言聽計從,一聞諸臣劾奏,夜半自起,擒而殺之。神宗臨御方十齡,保左右扶持,盡心竭力。既而少作威福,臺省劾奏,未聞舉朝公疏,神祖遂不動聲色而戍保於南京。今忠賢無保之功,而極瑾之惡。二十四罪,無一不當悉究。舉朝羣臣欲於朝罷,跪以候旨,忠賢遂要皇上入宮,不禮羣臣。今又欲於視學之日,羣臣及太學諸生面叩陳請矣,而皇上漫不經意。數日以來,但有及忠賢者,留中不發,如此矇蔽,其中寧可測哉!乞將漣疏發九卿科道從公究問,即不加劉瑾之誅,而以處馮保之法懲之,則恩威並著,與神祖媲美矣。


疏入,忠賢戟手大訽。毅中乃再疏乞歸,不許。已,嗾其黨劾罷之。


毅中有至性。四歲父病,籲天請代。公車時,聞母喪,一慟嘔血數升,終喪斷酒肉,不入內寢。方母病,盛夏思冰,盂水忽凍。廬居,有紫芝、白鳥、千鴉集墓之異。卒,贈禮部尚書。


公鼐,字孝與,蒙陰人。曾祖奎躋,湖廣副使。父家臣,翰林編修。鼐舉萬二十上九年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屢遷左諭德,爲東宮講官。進左庶子,引疾歸。光宗立,召拜祭酒。熹宗進鼐詹事,乃上疏曰:“近聞南北臣僚,論先帝升遐一事,跡涉怪異,語多隱藏。恐因委巷之訛傳,流爲湘山之稗說,臣竊痛焉。皇祖在昔,原無立愛之心。只因大典遲迴,於是繳還冊立之後,有三王並封之事,《憂危竑議》之後,有國本攸關之事。迨龐、劉之邪謀,張差之梃擊,而逆亂極矣。臣嘗備員宮僚,目睹狂謀孔熾,以歸向東宮者爲小人,不向東宮者爲君子,盡除朝士之清流,陰翦元良之羽翼,批根引蔓,幹紀亂常。至今追想,猶爲寒心。夫臣子愛君,存其真不存其僞。今實錄纂修在即,請將光宗事蹟,別爲一錄。凡一月間明綸善政,固大書特書;其有聞見異詞及宮闈委曲之妙用,亦皆直筆指陳,勒成信史。臣雖不肖,竊敢任之。”疏入,不許。天啓元年,鼐以紀元甫及半載,言官獲譴者至十餘人,上疏切諫,並規諷輔臣。忤旨,譙責。尋遷禮部右侍郎,協理詹事府,充實錄副總裁。鼐好學博聞,磊落有器識。見魏忠賢亂政,引疾歸。


初,廷議李三才起用不決,鼐颺言曰:“今封疆倚重者,多遠道未至。三才猷略素優,家近輦轂,可朝發夕至也。”侍郎鄒元標趣使盡言,以言路相持而止。後御史葉有聲追論鼐與三才爲姻,徇私妄薦,遂落職閒住。未幾卒。崇禎初,復官賜卹,諡文介。


羅喻義,字湘中,益陽人。萬曆四十一年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請假歸。天啓初還朝,歷官諭德,直經筵。六年擢南京國子祭酒。諸生欲爲魏忠賢建祠,喻義懲其倡者,乃已。忠賢黨輯東林籍貫,湖廣二十人,以喻義爲首。莊烈帝嗣位,召拜禮部右侍郎,協理詹事府。尋充日講官,教習庶吉士。


喻義性嚴冷,閉戶讀書,不輕接一客。後見中外多故,將吏不習兵,銳意講武事,推演陣圖獻之。帝爲褒納。以時方用兵,而督撫大吏不立軍府,財用無所資,因言:“武有七德,豐財居其一。正餉之外,宜別立軍府,朝廷勿預知。饗士、賞功、購敵,皆取給於是。”又極陳車戰之利。帝下軍府議於所司,令喻義自制戰車。喻義覆上言按畝加派之害,而以戰車營造職在有司,不肯奉詔。帝不悅,疏遂不行。


明年九月,進講《尚書》,撰《布昭聖武講義》。中及時事,有“左右之者不得其人”語,頗傷執政;末陳祖宗大閱之規,京營之制,冀有所興革。呈稿政府,溫體仁不懌,使正字官語喻義,令改。喻義造閣中,隔扉誚體仁。體仁怒,上言:“故事,惟經筵進規,多於正講,目講則正多規少。今喻義以日講而用經筵之制,及令刪改,反遭其侮,惟聖明裁察。”遂下吏部議。喻義奏辨曰:“講官於正文外旁及時事,亦舊制也。臣展轉敷陳,冀少有裨益。體仁刪去,臣誠恐愚忠不獲上達,致忤輔臣。今稿草具在,望聖明省覽。”吏部希體仁指,議革職閒住,可之。喻義雅負時望,爲體仁所傾,士論交惜。瀕行乞恩,請乘傳,帝亦報可。家居十年,卒。


姚希孟,字孟長,吳縣人。生十月而孤,母文氏勵志鞠之。稍長,與舅文震孟同學,並負時名。舉萬曆四十七年進士,改庶吉士。座主韓爌、館師劉一景器之。兩人並執政,遇大事多所諮決。天啓初,震孟亦取上第,入翰林,甥舅並持清議,望益重。尋請假歸。四年冬還朝,趙南星、高攀龍等悉去位,黨禍大作,希孟鬱郁不得志。其明年,以母喪歸。甫出都,給事中楊所修劾其爲繆昌期死黨,遂削籍。魏忠賢敗,其黨倪文煥懼誅,使使持厚賄求解,希孟執而鳴之官。崇禎元年,起左贊善。歷右庶子,爲日講官。三年秋,與諭德姚明恭主順天鄉試。有武生二人冒籍中式,給事中王猷論之,遂獲譴。希孟雅爲東林所推。韓爌等定逆案,參其議。羣小惡希孟,謀先之。及華允誠劾溫體仁、閔洪學,兩人疑疏出希孟手,體仁遂借冒籍事修隙,擬旨覆試,黜兩生下所司,論考官罪,擬停俸半年。體仁意未慊,令再擬。希孟時已遷詹事,乃貶二秩爲少詹事,掌南京翰林院。尋移疾歸,家居二年,卒。


許士柔,字仲嘉,常熟人。天啓二年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崇禎時,歷遷左庶子,掌左春坊事。先是,魏忠賢既輯《三朝要典》,以《光宗實錄》所載與《要典》左,乃言葉向高等所修非實,宜重修,遂恣意改削牴牾《要典》者。崇禎改元,毀《要典》而所改《光宗實錄》如故。六年,少詹事文震孟言:“皇考實錄爲魏黨曲筆,當改正從原錄。”時溫體仁當國,與王應熊等陰沮之,事遂寢。士柔憤然曰:“若是,則《要典》猶弗焚矣。”乃上疏曰:“皇考實錄總記,於世系獨略。皇上娠教之年,聖誕之日,不書也。命名之典,潛邸之號,不書也。聖母出何氏族,受何封號,不書也。此皆原錄備載,而改錄故削之者也。原錄之成,在皇上潛邸之日,猶詳慎如彼。新錄之進,在皇上御極之初,何以率略如此,使聖朝父子、母后、兄弟之大倫,皆暗而不明,缺而莫考。其於信史謂何?”疏上,不省。體仁令中書官檢穆宗總記示士柔,士柔具揭爭之曰:“皇考實錄與列聖條例不同。列聖在位久,登極後事,編年排纂,則總記可以不書。皇考在位僅一月,三後誕育聖躬皆在未登極以前,不書之總記,將於何書也?穆廟大婚之禮,皇子之生,在嘉靖中,故總記不載,至於冊立大典,編年未嘗不具載也。皇考一月易世,熹廟之冊立當書,皇上之冊封獨不當書乎?”體仁怒,將劾之,爲同列沮止。士柔覆上疏曰:“累朝實錄,無不書世系之例。臣所以抉擿改錄,正謂與累朝成例不合也。孝端皇后,皇考之嫡母也,原錄具書保護之功,而改錄削之,何也?當日國本幾危,坤寧調護,真孝慈之極則,顧復之深恩,史官不難以寸管抹摋之,此尤不可解也。”疏上,報聞。


體仁滋不悅。會體仁嗾劉孔昭劾祭酒倪元璐,因言士柔族子重熙私撰《五朝注略》,將以連士柔。士柔亟以《注略》進,乃得解。尋出爲南京國子祭酒。


體仁去,張至發當國,益謀逐士柔。先是,高攀龍贈官,士柔草詔詞送內閣,未給攀龍家。故事,贈官誥,屬誥敕中書職掌。崇禎初,褒恤諸忠臣,翰林能文者或爲之,而中書以爲侵官。崇禎三年禁誥文駢儷語。至是攀龍家請給,去士柔草制時數年矣,主者仍以士柔前撰文進。中書黃應恩告至發誥語違禁,至發喜,劾士柔,降二級調用。司業周鳳翔抗疏辯曰:“詞林故事,閣臣分屬撰文,或手加詳定,或發竄改,未有徑自糾參者也。誥敕用寶,歲有常期,未有十年後用寶進呈,吹求當制者也。贈誥專屬中書,崇禎三年所申飭,未有追咎元年之史官,詆爲越俎者也。”不報。士柔尋補尚寶司丞,遷少卿,卒。子琪詣闕辨誣,乃復原官。贈詹事兼侍讀學士。


顧錫疇,字九疇,崑山人。年十三,以諸生試南京,魏國公以女女之。第萬曆四十七年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天啓四年,魏忠賢勢大熾,錫疇偕給事中董承業典試福建,程策大有譏刺。忠賢黨遂指爲東林,兩人並降調。已,更削籍。


崇禎初,召復故官。歷遷國子祭酒。疏請復積分法,禮官格不行。錫疇復申言之,且請擇監生爲州縣長。已,請正從祀位次,進士爲國子博士者得與考選。帝並允行。省親歸,乞在籍終養。母服除,起少詹事,進詹事,拜禮部左侍郎,署部事。帝嘗召對,問理財用人。錫疇退,列陳用人五失,曰銓敘無法,文網太峻,議論太多,資格太拘,鼓舞未至。請先令用人之地一清其源。“精心鑑別,隨才器使,一善也。赦小過而不終廢棄,二善也。省議論而專責成,三善也。拔異才而不拘常格,四善也。急獎勵而寬督責,五善也。”末極陳耗財之弊,仍歸本於用人。帝善其奏。


楊嗣昌疏請撫流寇,有“樂天者保天下”及“善戰服上刑”語。錫疇抗言此諸侯交鄰事,稱引不倫,與嗣昌大忤。嗣昌秉政,諸詞臣多攻之,嗣昌頗疑錫疇。會駙馬都尉王昺有罪,錫疇擬輕典,嗣昌構之,遂削其籍。十五年,廷臣交薦,召還。御史曹溶、給事中黃雲師復言其不當用。帝不聽,起爲南京禮部左侍郎。


福王立,進本部尚書。時尊福恭王爲恭皇帝,將議廟祀,錫疇請別立專廟。俄請補建文帝廟諡、景皇帝廟號及建文朝忠臣贈諡,並從之。東平伯劉澤清言:“宋高宗即位南京,即以靖康二年五月爲建炎元年,從民望也。乞以今歲五月爲弘光元年。”錫疇言明詔已頒,不可追改,乃已。時定大行皇帝廟號爲思宗,忻城伯趙之龍言“思”非美稱,援證甚核,錫疇亦以爲然,疏請改定。大學士高弘圖以前議自己出,力持之,遂寢。溫體仁之卒也,特諡文忠,而文震孟、羅喻義、姚希孟、呂維祺皆不獲諡。錫疇言:“體仁得君,行政最專且久,其負先帝,罪大且深,乞將文忠之諡,或削或改,而補震孟諸臣,庶天下有所勸懲。”報可。遂諡諸人,削體仁諡。吏部尚書張慎言去位,代者徐石麒未至,命錫疇攝之。時馬士英當國,錫疇雅不與合。給事中章正宸、熊汝霖劾之,遂乞祭南海去。明年春,御史張孫振力頌體仁功,請復故諡。遂勒錫疇致仕。南都失守,錫疇鄉邑亦破。時方遭父喪,間關赴閩。唐王命以故官,力辭不拜,寓居溫州江心寺。總兵賀君堯撻辱諸生,錫疇將論劾。君堯夜使人殺之,投屍於江。溫人覓之三日,乃得棺殮。


贊曰:吳山等雍容館閣,揚歷臺省,固所謂詞苑之鴻儒,廟堂之巋望也。要其守正自立,不激不爭,淳靜敦雅,承平士大夫之風流,概可想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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