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

《明史》是二十四史最後一部,共三百三十二卷,包括本紀二十四卷,志七十五卷,列傳二百二十卷,表十三卷。它是一部紀傳體斷代史,記載了自朱元璋洪武元年(公元1368年)至朱由檢崇禎十七年(公元1644年)二百多年的歷史。其卷數在二十四史中僅次於《宋史》,其修纂時間之久、用力之勤則是大大超過了以前諸史。《明史》雖有一些曲筆隱諱之處,但仍得到後世史家廣泛的好評。

卷一百四十五

張鶴鳴(弟鶴騰) 董漢儒(汪泗論) 趙彥 王洽(王在晉 高第)梁廷棟 熊明遇 張鳳翼 陳新甲 馮元飆(兄元颺)


張鶴鳴,字元平,潁州人。中萬曆十四年會試,父病,馳歸。越六年,始成進士。除歷城知縣,移南京兵部主事。累官陝西右參政,分巡臨、鞏,以才略聞。


再遷右僉都御史,巡撫貴州。自楊應龍平後,銷兵太多,苗仲所在爲寇。鶴鳴言:“仲賊乃粵西瑤種,流入黔中。自貴陽抵滇,人以三萬計,砦以千四百七十計,分即爲民,合即爲盜。又有紅苗,環銅仁、石阡、思州、思南四郡,數幾十萬,而鎮遠、清平間,大江、小江、九股諸種,皆應龍遺孽,衆萬餘。臣部卒止萬三千,何以御賊?”因列上增兵增餉九議。合諸土兵剿洪邊十二馬頭,大破紅苗,追剿猱坪。賊首老蠟雞據峯巔仰天窩,窩有九井,地平衍,容數千人,下通三道,各列三關,老蠟雞僣王號。鶴鳴奪其關,老蠟雞授首,撫降餘衆而還。尋發兵擊平定廣、威平、安籠諸賊,威名甚著。遷兵部右侍郎,總督陝西三邊軍務。未上,轉左侍郎,佐理部事。時兵事亟,兵部增設二侍郎,而鶴鳴與祁伯裕、王在晉並臥家園不赴。


至天啓元年,遼陽破,兵事益亟。右侍郎張經世督援師出關,部中遂無侍郎。言官請趣鶴鳴等,章數十上,帝乃剋期令兵部馬上督催,鶴鳴等始履任。至則論平苗功,進本部尚書,視侍郎事。尚書王象乾出督薊、遼軍務,鶴鳴遂代其位。給事中韋蕃請留象乾,出鶴鳴督師。忤旨,謫外。時熊廷弼經略遼東,性剛負氣,好謾罵,凌轢朝士。鶴鳴與相失,事多齟齬,獨喜巡撫王化貞。化貞本庸才,好大言,鶴鳴主之,所奏請無不從,令無受廷弼節度。中外皆知經、撫不和,必誤封疆,而鶴鳴信化貞愈篤,卒致疆事大壞。


二年正月,廷議經、撫去留。給事中惠世揚、周朝瑞議以鶴鳴代廷弼,其他多言經、撫宜並任,鶴鳴獨毅然主撤廷弼,專任化貞。議甫上,化貞已棄廣寧遁。鶴鳴內慚,且懼罪,乃自請行邊,詔加太子太保,賜蟒玉及尚方劍。鶴鳴憚行,逗遛十七日,始抵山海關。至則無所籌畫,日下令捕間諜,厚啖蒙古炒花、宰賽諸部而已。


初,廣寧敗書聞,廷臣集議兵事。鶴鳴盛氣詈廷弼自解。給事中劉弘化首論之,坐奪俸。御史江秉謙、何薦可繼劾,並貶官。廷臣益憤。御史謝文錦,給事中惠世揚、周朝瑞、蕭良佐、侯震暘、熊德陽等交章極論,請用世宗戮丁汝夔、神宗逮石星故事,與化貞並按。鶴鳴抵言廷弼僨疆事,由故大學士劉一燝、尚書周嘉謨黨庇不令出關所致,因詆言者爲一燝鷹犬。且曰:“祖宗故事,大司馬不以封疆蒙功罪。”於是朝瑞等複合疏劾之,御史周宗文亦列其八罪。帝不問。鶴鳴遷延數月,謝病歸。


六年春,魏忠賢勢大熾,起鶴鳴南京工部尚書。尋以安邦彥未滅,鶴鳴先有平苗功,改兵部尚書,總督貴州、四川、雲南、湖廣、廣西軍務,賜尚方劍。功未就,莊烈帝嗣位。給事中瞿式耜、胡永順、萬鵬以鶴鳴由忠賢進,連章擊之。鶴鳴求去,詔加太子太師,乘傳歸。崇禎八年,流賊陷潁州,執鶴鳴,例懸於樹,罵賊死,年八十五。


弟鶴騰,字元漢,舉萬曆二十三年進士。歷官雲南副使。行誼醇篤,譽過其兄。城陷被執,罵不絕口而死。


董漢儒,開州人。萬曆十七年進士。授河南府推官,入爲戶部主事。疏陳減織造、裁冒濫諸事。且曰:“邇來九閽三殿間,惟聞縱酒、淫刑、黷貨。時事可憂,不止國計日絀已也。”不報。朝鮮再用兵,以郎中出理餉務。


尋遷山東僉事,進副使,歷湖廣左右布政使,所在有聲。四十年,就拜右副都御史,巡撫其地。帝賜福王莊田,責湖廣四千四百餘頃,漢儒以無所得田,請歲輸萬金代租,不聽。楚宗五十餘人,訐假王事獲罪,囚十載,漢儒力言,王,假也,請釋系者。又爲滿朝薦、卞孔時等乞宥。俱不報。憂歸。


光宗立,召拜工部右侍郎。旋改兵部,總督宣府、大同、山西軍務。天啓改元,遼陽失,簡精卒二千入衛,詔褒之。明年秋,以左侍郎協理戎政。未上,擢兵部尚書。時遼地盡亡,漢儒請逮治諸降將劉世勳等二十九人家屬,立誅逃將蔡汝賢等,報可。毛文龍居海外,屢以虛言誑中朝,登萊巡撫袁可立每代爲奏請。漢儒言文龍計畫疏,虛聲未可長恃;又請誅逃將管大藩、張思任、孟淑孔等,語甚切。帝命逮治思任等,而大藩卒置不問。諸鎮援遼軍多逃逸,有出塞投插部者,漢儒請捕獲立誅,同伍相擒捕者重賞;且給餉以時,則逃者自少。帝亦嘉納。


奄人王體乾、宋晉、魏忠賢等十二人有舊勞,命所蔭錦衣官皆予世襲。漢儒據祖制力爭,帝不從。給事中程注、御史汪泗論等合疏諫,給事中朱大典、周之綱,御史宋師襄、胡良機特疏繼之,卒不納。漢儒旋以母喪歸。後忠賢大橫,漢儒服闋,遂不召。追敘甘肅功,即家進太子太保,蔭子錦衣百戶。卒贈少保,諡肅敏。


汪泗論,字自魯,休寧人。祖垍,嘉靖中進士,歷官福建兵備僉事,分守福寧。倭犯同安,垍釋重囚七人爲軍鋒,擊倭卻之。捷聞,賚金幣。


泗論中萬曆三十八年進士。授漳浦知縣,調福清,有惠政,清屯田,繕城堡。徵擢御史,首請杜內批以嚴履霜之漸,又請召還科臣楊漣等以作士氣。巡按江西,敦重持大體,奸宄肅然。宗人祿不給,疏以橋稅贖鍰存留接濟。歷太僕寺少卿。嘗識黃道周於諸生中,人服其精鑑。


趙彥,膚施人。萬曆十一年進士。授行人,屢遷山西左布政使。光宗嗣位,以右僉都御史巡撫山東。遼陽既失,彥請增兵戍諸島,特設大將登州,登、萊設鎮,自此始。天啓二年,廣寧復失。彥以山東南北咽喉,列上八事,詔多允行。


先是,薊州人王森得妖狐異香,倡白蓮教,自稱聞香教主。其徒有大小傳頭及會主諸號,蔓延畿輔、山東、山西、河南、陝西、四川。森居灤州石佛莊,徒黨輸金錢稱朝貢,飛竹籌報機事,一日數百里。萬曆二十三年,有司捕系森,論死,用賄得釋。乃入京師,結外戚中官,行教自如。後森徒李國用別立教,用符咒召鬼。兩教相仇,事盡露。四十二年,森復爲有司所攝,越五歲,斃於獄。其子好賢及鉅野徐鴻儒、武邑於弘志輩踵其教,徒黨益衆。至是,好賢見遼東盡失,四方奸民思逞,與鴻儒等約是年中秋並起兵。會謀泄,鴻儒遂先期反,自號中興福烈帝,稱大成興勝元年,用紅巾爲識。五月戊申陷鄆城,俄陷鄒、滕、嶧,衆至數萬。


時承平久,郡縣無守備,山東故不置重兵。彥任都司楊國棟、廖棟,而檄所部練民兵,增諸要地守卒。請留京操班軍及廣東援遼軍,以備徵調。薦起故大同總兵官楊肇基爲山東總兵官,討賊。賊乘肇基未至,襲兗州,爲滋陽知縣楊炳所卻。棟等擊敗賊,復鄆城。其別部犯鉅野,知縣趙延慶固守不下,國棟兵至,敗之,又敗其犯兗州者。遂偕棟等合攻鄒縣。兵潰,遊擊張榜戰死,賊遂圍曲阜、郯城。旋敗去,遂復嶧縣。


七月,彥視師兗州。甫出城,遇賊萬餘,彥縋入城。肇基急迎戰,而令國棟及棟夾擊,大敗之橫河。時賊精銳聚鄒、滕中道,彥欲攻鄒、滕。副使徐從治曰:“攻鄒、滕難下,不如搗其中堅,兩城可圖也。”彥乃與肇基令遊兵綴賊鄒城,而以大軍擊賊精銳於黃陰、紀王城,大敗賊,蹙而殪之嶧山,遂圍鄒。大小數十戰,城未下,令天津僉事來斯行及國棟等乘間復滕縣。國棟又大破賊沙河,乃築長圍以攻鄒。鴻儒抗守三月,食盡,賊黨盡出降;鴻儒單騎走,被擒。撫其衆四萬七千餘人。彥乃紀績,告廟獻俘,磔鴻儒於市。鴻儒躪山東二十年,徒黨不下二百萬,至是始伏誅。


於弘志亦於是年六月據武邑白家屯,將取景州應鴻儒。斯行方赴援山東,還軍討之。弘志突圍走,爲諸生葉廷珍所獲,凡舉事七日而滅。好賢亦捕得伏誅。


彥已加兵部侍郎,論功,進尚書兼右副都御史,再加太子太保,蔭子錦衣世僉事,賚銀幣加等。奏請振濟,且捐鄒、滕賦三年,鄆城、嶧、滋陽、曲阜一年,鉅野半之,皆報許。


三年八月,召代董漢儒爲兵部尚書,極陳邊將克餉、役軍、虛伍、佔馬諸弊,因條列綜覈事宜。帝稱善,立下諸邊舉行。參將王楹行邊,爲哈剌慎部襲殺,彥請覈實論罪,並敕諸邊撫賞毋增故額。有傳我大清兵欲入喜峯口者,彥憂之,畫上八事,帝皆褒納。楊漣劾魏忠賢二十四罪,彥亦抗疏劾之,自是爲忠賢所惡。貴州徵苗兵屢敗,彥列八策以獻,詔頒示軍中。


彥有籌略,曉暢兵事。然徵妖賊時,諸將多殺良民冒功,而其子官錦衣,頗招搖都市。給事、御史交劾之。彥三疏乞罷,忠賢挾前憾,令乘傳歸,子削籍。初,妖賊興,遼東經略王在晉遣兵助討,彥敘功不及在晉,在晉憾之,至是爲南京吏部,數詆彥。給事中袁玉佩遂劾彥冒功濫蔭,且言京觀不當築。詔削其世蔭,並京觀毀之。尋追敘兵部時邊功,即家進太子太傅。未幾卒。


王洽,字和仲,臨邑人。萬曆三十二年進士。歷知東光、任丘。服闋,補長垣。治儀表頎偉,危坐堂上,吏民望之若神明。其廉能爲一方最。


擢吏部稽勳主事,歷考功文選郎中。天啓初,諸賢匯進,洽有力焉。遷太常少卿。三年冬,以右僉都御史巡撫浙江。洽本趙南星所引,及魏忠賢逐南星,洽乞罷,不許。五年四月,御史李應公希忠賢指劾洽,遂奪職閒住。


崇禎元年,召拜工部右侍郎,攝部事。兵部尚書王在晉罷,帝召見羣臣,奇洽狀貌,即擢任之。上疏陳軍政十事,曰嚴債帥,修武備,覈實兵,衡將材,核欺蔽,懲朘削,勤訓練,釐積蠹,舉異才,弭盜賊,帝並褒納。宣大總督王象乾與大同巡撫張宗衡爭插漢款戰事,帝召諸大臣平臺,詰問良久,洽及諸執政並主象乾策,定款議,詳見《象乾》、《宗衡傳》。


尋上言:“祖宗養兵百萬,不費朝廷一錢,屯田是也。今遼東、永平、天津、登、萊沿海荒地,及寶坻、香河、豐潤、玉田、三河、順義諸縣閒田百萬頃。元虞集有京東水田之議,本朝萬曆初,總督張佳允、巡撫張國彥行之薊鎮,爲豪右所阻。其後,巡撫汪應蛟復行之河間。今已墾者荒,未墾者置不問,遺天施地生之利,而日講生財之術,爲養軍資,不大失策乎!乞敕諸道監司,遵先朝七分防操、三分屯墾之制,實心力行,庶國計有裨,軍食無缺。”帝稱善,即命行之。嘗奏汰年深武弁無薦者四十八人,以邊才舉監司楊嗣昌、梁廷棟,後皆大用。


二年十月,我大清兵由大安口入,都城戒嚴。洽急徵四方兵入衛,督師袁崇煥,巡撫解經傳、郭之琮,總兵官祖大壽、趙率教、滿桂、侯世祿、尤世威、曹鳴雷等先後至,不能拒,大清兵遂深入。帝憂甚,十一月召對廷臣。侍郎周延儒言:“本兵備禦疏忽,調度乖張。”檢討項煜繼之,且曰:“世宗斬一丁汝夔,將士震悚,強敵宵遁。”帝頷之,遂下洽獄,以左侍郎申用懋代。明年四月,洽竟瘐死。尋論罪,復坐大辟。


洽清修伉直,雅負時望,而應變非所長。驟逢大故,以時艱見絀。遵化陷,再日始得報。帝怒其偵探不明,又以廷臣玩祇,擬用重典,故於洽不少貸。厥後都城復三被兵,樞臣鹹獲免,人多爲洽惜之。


在晉,字明初,太倉人。萬曆二十年進士。授中書舍人。自部曹歷監司,由江西布政使擢巡撫山東右副都御史,進督河道。泰昌時,遷添設兵部左侍郎。天啓二年署部事。三月,遷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經略遼東、薊鎮、天津、登萊,代熊廷弼。八月,改南京兵部尚書,尋請告歸。五年,起南京吏部尚書,尋就改兵部。崇禎元年,召爲刑部尚書,未幾,遷兵部。坐張慶臻改敕書事,削籍歸,卒。


高第,字登之,灤州人。萬曆十七年進士。歷官兵部尚書,經略薊、遼。未數月,以恇怯劾罷去。崇禎二年冬,大清兵破灤州,第竄免。


梁廷棟,鄢陵人。父克從,太常少卿。廷棟舉萬曆四十七年進士。授南京兵部主事,召改禮部,歷儀制郎中。天啓五年,遷撫治西寧參議。七年,調永平兵備副使。督撫以下爲魏忠賢建祠,廷棟獨不往,乞終養歸。


崇禎元年起故官,分巡口北道。明年加右參政。十一月,大清兵克遵化,巡撫王元雅自縊,即擢廷棟右僉都御史代之。廷棟請賜對,面陳方略,報可。未幾,督師袁崇煥下獄,復擢廷棟兵部右侍郎兼故官,總督薊、遼、保定軍務及四方援軍。廷棟有才知兵,奏對明爽,帝心異之。


三年正月,兵部尚書申用懋罷,特召廷棟掌部事。時京師雖解嚴,羽書旁午,廷棟剖決無滯。而廷臣見其驟用,心嫉之。給事中陳良訓首刺廷棟,同官陶崇道復言:“廷棟數月前一監司耳,倏而爲巡撫、總督、本兵,國士之遇宜何如報。乃在通州時,言遵、永易復,良、固難破,自以爲神算。今何以難者易,易者難?且嘗請躬履行間,隨敵追擊,以爲此報主熱血。今偃然中樞,熱血何銷亡也?謂制敵不專在戰,似矣,而伐謀用間,其計安在?”帝不聽崇道言。廷棟疏辨,乞一巖疆自效,優詔慰留之。未幾,工部主事李逢申劾廷棟虛名,崇道又言廷棟輕於發言,致臨洮、固原入衛兵變。帝皆不納。五月,永平四城復,賞廷棟調度功,加太子少保,世蔭錦衣僉事。


其秋,廷棟以兵食不足,將加賦,因言:“今日閭左雖窮,然不窮於遼餉也。一歲中,陰爲加派者,不知其數。如朝覲、考滿、行取、推升,少者費五六千金,合海內計之,國家選一番守令,天下加派數百萬。巡按查盤、訪緝、饋遺、謝薦,多者至二三萬金,合天下計之,國家遣一番巡方,天下加派百餘萬,而曰民窮於遼餉,何也?臣考九邊額設兵餉,兵不過五十萬,餉不過千五百三十餘萬,何憂不足。故今日民窮之故,惟在官貪。使貪風不除,即不加派,民愁苦自若;使貪風一息,即再加派,民歡忻亦自若。”疏入,帝俞其言,下戶部協議。戶部尚書畢自嚴阿廷棟意,即言今日之策,無逾加賦,請畝加九釐之外,再增三釐。於是增賦百六十五萬有奇,海內並諮怨。已,陳釐弊五事:曰屯田,曰鹽法,曰錢法,曰茶馬,曰積粟。又極陳陝西致寇之由,請重懲將吏貪污者以紓軍民之憤,塞叛亂之源。帝皆褒納。


廷棟居中樞歲餘,所陳兵事多中機宜,帝甚倚任。然頗挾數行私,不爲朝論所重。給事中葛應鬥劾御史袁弘勳納參將胡宗明金,請囑兵部;廷棟亦劾弘勳及錦衣張道濬通賄狀。兩人遂下獄。兩人者,吏部尚書王永光私人也。廷棟謀並去永光,以己代之,得釋兵事,永光遂由此去。御史水佳允者,弘勳郡人也,兩疏力攻廷棟,發其所與司官手書,且言其縱奸人沈敏交關薊撫劉可訓,納賄營私。廷棟疏辯求去,帝猶慰留。有安國棟者,初以通判主插漢撫賞事,廷棟薦其才,特擢職方主事,仍主撫賞,頗爲奸利,廷棟庇之。後佳允坐他事左遷行人司副,覆上疏發兩人交通狀,並列其賄鬻將領數事,事俱有跡。廷棟危甚,賴中人左右之,得閒住去,以熊明遇代。八年冬,召拜兵部右侍郎兼右都御史,代楊嗣昌總督宣、大、山西軍務。明年七月,我大清兵由間道逾天壽山,克昌平,逼京師。山後地,乃廷棟所轄也,命戴罪入援。兵部尚書張鳳翼懼罪,自請督師。兩人恇怯不敢戰,近畿地多殘破,言官交章論劾。兩人益懼,度解嚴後必罹重譴,日服大黃藥求死。八月十九日,大清兵出塞。至九月朔,鳳翼卒。逾旬日,廷棟亦卒。已,法司定罪,廷棟坐大辟,以既死不究雲。


廷棟既歿,其父克從尚在。後賊破鄢陵,避開封。及開封被淹,死於水。


熊明遇,字良孺,進賢人。萬曆二十九年進士。知長興縣。四十三年,擢兵科給事中,旋掌科事。上疏極陳時弊,言:


今春以來,天鼓兩震於晉地,流星晝隕於清豐,地震二十八,天火九,石首雨菽,河內女妖,遼東兵端吐火,即春秋二百四十年間,未有稠於今日者。且山東大昆,人相食,黃河水稽天,兼以太白經天,輔星湛沒,熒惑襲月,金水愆行,或日光無芒,日月同暈,爲恆風,爲枯旱。天譴愈深,而陛下所行皆誣天拂經之事,此誠禽息碎首、賈生痛哭之時也。敢以八憂、五漸、三無之說進。


今內庫太實,外庫太虛,可憂一。餉臣乏餉,邊臣開邊,可憂二。套部圖王,插部覬賞,可憂三。黃河氾濫,運河膠淤,可憂四。齊苦荒天,楚苦索地,可憂五。鼎鉉不備,棟樑常撓,可憂六。羣譁盈衢,訛言載道,可憂七。吳民喜亂,冠履倒置,可憂八。


八憂未已,五漸繼之。太阿之柄,漸入中涓。魁壘之人,漸如隕籜。制科之法,漸成奸藪。武庫之器,漸見銷亡。商旅之途,漸至梗塞。


五漸未已,三無繼之。匹夫可熒惑天子,小校可濫邀絲綸,是朝廷無紀綱。滇、黔之守令皆途窮,揚、粵之監司多規避,是遠方無吏治。讒構之口甚於戈戟,傾危之禍慘於蘇、張,是士大夫無人心。天下事可不寒心哉!


帝不省。亓詩教等以明遇與東林通,出爲福建僉事,遷寧夏參議。


天啓元年,以尚寶少卿進太僕少卿,尋擢南京右僉都御史,提督操江。建營伏虎山,選練蒼頭軍,以資守禦。永樂中,齊王榑以罪廢,其子孫居南京,號齊庶人。有睿爁者,自負異表,與奸人謀不軌,明遇捕獲之,置其黨十餘人於法。魏忠賢黨謀盡逐東林,以明遇嘗救御史遊士任,五年三月,給事中薛國觀遂劾其黨庇徇私,忠賢即矯旨革職。未幾,坐汪文言獄,追贓千二百金,謫戍貴州平溪衛。


莊烈帝即位,釋還。崇禎元年,起兵部右侍郎。明年進左,遷南京刑部尚書。四年,召拜兵部尚書,疏陳四司宿弊,悉見採納。楊鶴被逮,明遇言:“秦中流寇,明旨許撫剿並行。臣謂渠魁乞降亦宜撫,脅從負固亦宜剿。今鶴以撫賊無功就逮,倘諸臣因鶴故欲盡戮無辜,被脅之人絕其生路。宜急敕新督臣洪承疇,諭賊黨殺賊自效,即神一魁、劉金輩,果立奇功,亦一體敘錄。而諸將善撫馭如吳弘器等,仍與升擢,庶賊黨日孤。”帝亦納之。


五年正月,山東叛將李九成等陷登州,明遇過信巡撫餘大成言,力主撫議,久愈猖獗,萊城被圍幾陷,乃調關外軍討定之。語詳《徐從治傳》。當是時,我大清兵入宣府,巡撫沈棨與中官王坤等遣使議和,饋金帛牢醴,師乃旋。事聞,帝惡棨專擅,召對明遇等於平臺。明遇曲爲棨解,帝不悅,逮棨下吏。於是給事中孫三傑力詆明遇、棨交關誤國,同官陳贊化、呂黃鐘,御史趙繼鼎連劾之。明遇再疏乞罷,帝責以疏庸僨事,命解任候勘。尋以故官致仕。久之,用薦起南京兵部尚書,改工部,引疾歸。國變後卒。


張鳳翼,代州人。萬曆四十一年進士。授戶部主事。歷廣寧兵備副使,憂歸。


天啓初,起右參政,飭遵化兵備。三年五月,遼東巡撫閻鳴泰罷,擢鳳翼右僉都御史代之。自王化貞棄廣寧後,關外八城盡空,樞輔孫承宗銳意修復,而版築未興。鳳翼聞命,疑承宗欲還朝,以遼事委之己,甚懼,即疏請專守關門。其座主葉向高、鄉人韓爌柄政,抑使弗上。既抵關,以八月出閱前屯、寧遠諸城,上疏極頌承宗經理功,且曰:“八城畚插,非一年可就之工;六載瘡痍,非一時可起之疾。今日議剿不能,言戰不得,計惟固守。當以山海爲根基,寧遠爲門戶,廣寧爲哨探。”其意專主守關,與承宗異議。


時趙率教駐前屯,墾田、練卒有成效。及袁崇煥、滿桂守寧遠,關外規模略定。忽有傳中左所被兵者,永平吏民洶洶思竄,鳳翼心動,亟遣妻子西歸。承宗曰:“我不出關,人心不定。”遂於四年正月東行。鳳翼語人曰:“樞輔欲以寧前荒塞居我,是殺我也。國家即棄遼左,猶不失全盛,如大寧、河套,棄之何害?今舉世不欲復遼,彼一人獨欲復耶?”密令所知居言路者詆馬世龍貪淫及三大將建閫之非,以撼承宗。承宗不悅,舉其言入告。適鳳翼遭內艱,遂解去。承宗覆上疏爲世龍等辨,因詆鳳翼才鄙而怯,識暗而狡,工於趨利,巧於避患。廷議以既去不復問。


六年秋,起故官,巡撫保定。明年冬,薊遼總督劉詔罷,進鳳翼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代之。崇禎元年二月,御史甯光先劾鳳翼前撫保定,建魏忠賢生祠。鳳翼引罪乞罷,不許。未幾,謝病去。諸建祠者俱入逆案,鳳翼以邊臣故獲宥。


三年起故官,代劉策總督薊、遼、保定軍務。既復遵、永四城,敘功,進太子少保、兵部尚書,世蔭錦衣僉事。鳳翼以西協單弱,條奏增良將、宿重兵、備火器、預軍儲、遠哨探數事,從之。已,復謝病去。久之,召爲兵部尚書。


明年二月,召對平臺,與吏部尚書李長庚同奉“爲國任事,潔己率屬”之諭。尋以宣、大兵寡,上言:“國初額軍,宣府十五萬一千,今止六萬七千。大同十三萬五千,今止七萬五千。乞兩鎮各增募萬人,分營訓練。且月餉止給五錢,安能致赳桓之士,乞一人食二餉。”帝並從之。給事中周純修、御史葛徵奇等以兵事日棘,劾鳳翼溺職。鳳翼連疏乞休,皆不許。


七年以恢復登州功,加太子少保。七月,我大清西征插漢,師旋,入山西、大同、宣府境。帝怒守臣失機,下兵部論罪。部議巡撫戴君恩、胡沾恩、焦源清革職贖杖,總督張宗衡閒住。帝以爲輕,責鳳翼對狀。於是總督、巡撫及三鎮總兵睦自強、曹文詔、張全昌俱遣戍,監視中官劉允中、劉文中、王坤亦充淨軍。時討賊總督陳奇瑜以招撫僨事,給事中顧國寶劾鳳翼舉用非人,帝亦不問。奇瑜既罷,即命三邊總督洪承疇兼督河南、山西、湖廣軍務,剿中原羣盜。言官以承疇勢難兼顧,請別遣一人爲總督,鳳翼不能決,既而承疇竟無功。及賊將南犯,請以江北巡撫楊一鵬鎮鳳陽,防護皇陵,溫體仁不聽,鳳翼亦不能再請。八年正月,賊果毀鳳陽皇陵。言官交章劾鳳翼,鳳翼亦自危,引罪乞罷。帝不許,令戴罪視事。


初,賊之犯江北也,給事中桐城孫晉以鄉里爲憂。鳳翼曰:“公南人,何憂賊?賊起西北,不食稻米,賊馬不飼江南草。”聞者笑之。事益急,始令朱大典鎮鳳陽。尋推盧象升爲總理,與洪承疇分討南北賊,而賊已蔓延不可制矣。給事中劉昌劾鳳翼推總兵陳壯猷,納其重賄。鳳翼力辯,昌貶秩調外。


已而鳳翼言:“剿賊之役,原議集兵七萬二千,隨賊所向,以殄滅爲期。督臣承疇以三萬人分佈豫、楚數千裏,力薄,又久戍生疾,故尤世威、徐來朝俱潰。以二萬人散佈三秦千里內,勢分,又孤軍無援,故艾萬年、曹文詔俱敗。今既益以祖寬、李重鎮、倪寵、牟文綬兵萬二千,又募楚兵七千,合九萬有奇,兵力厚矣。請以賊在關內者屬承疇,在關外者屬象升,倘賊盡出關,則承疇合剿於豫,盡入關,則象升合剿於秦。臣更有慮者,賊號三四十萬,更迭出犯,勢衆而力合;我零星四應,勢寡而力分。賊所至因糧於我,人皆宿飽;我所至樵蘇後爨,動輒呼庚。賊馬多行疾,一二日而十舍可至;我步多行緩,三日而重繭難馳。衆寡、飢飽、勞逸之勢,相懸如此,賊何日平。乞嚴敕督、理二臣,選將統軍,軍各一二萬人,俾前茅、後勁、中權聯絡相貫,然後可制賊而不爲賊制。今賊大勢東行,北有黃河,南有長江,東有漕渠,彼無舟楫,豈能飛越?我兵從西北窮追,猶易爲力。此防河扼險,目前要策,所當申飭者也。”帝稱善,命速行之。鳳翼自請督師討賊,帝優詔不允。


九年二月,給事中陳昌文上言:“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今既假督、理二臣以便宜,則行軍機要不當中制。若今日議不許斬級,明日又議必斬級,今日議徵兵援鳳,明日又議撤兵防河,心至無所適從。願樞臣自今凡可掣督、撫之肘者,俱寬之文法,俾得展布可也。兵法:守敵所不攻,攻敵所不守,奇正錯出,滅賊何難。今不惟不能滅,乃今日破軍殺將,明日又陷邑殘州,止罪守令而不及巡撫,豈法之平?願樞臣自今凡可責諸撫之成者,勿寬文法,俾加磨礪可也。”帝納其言。


江北之賊,自滁州、歸德兩敗後,盡趨永寧、盧氏、內鄉、淅川大山中,關中賊亦由閿鄉、靈寶與之合。鳳翼請敕河南、鄖陽、陝西三巡撫各督將吏扼防,毋使軼出,四川、湖廣兩巡撫移師近界,聽援剿,而督、理二臣以大軍入山蹙之,且嚴遏米商通販,賊可盡殄。帝深然之,剋期五月蕩平,老師費財,督撫以下罪無赦。鳳翼雖建此策,象升所部多騎軍,不善入山,賊竟不能滅。


至七月,我大清兵自天壽山後入昌平,都城戒嚴。給事中王家彥以陵寢震驚,劾鳳翼坐視不救。鳳翼懼,自請督師。賜尚方劍,盡督諸鎮勤王兵。以左侍郎王業浩署部事,命中官羅維寧監督通、津、臨、德軍務,而宣大總督梁廷棟亦統兵入援。三人相掎角,皆退怯不敢戰,於是寶坻、順義、文安、永清、雄、安肅、定興諸縣及安州、定州相繼失守。言官劾疏五六上,鳳翼憂甚。


己巳之變,尚書王洽下獄死,復坐大辟。鳳翼知不免,日服大黃藥,病已殆,猶治軍書不休。至八月末,都城解嚴,鳳翼即以九月朔卒。已而議罪奪其官。十一年七月,論前剿寇功,有詔敘復。


帝在位十七年間,易中樞十四人,皆不久獲罪。鳳翼善溫體仁,獨居位五載。其督師也,意圖逭責,乃竟以畏法死。


陳新甲,長壽人。萬曆時舉於鄉,爲定州知州。崇禎元年,入爲刑部員外郎,進郎中。遷寧前兵備僉事。寧前,關外要地,新甲以才能著。四年,大凌新城被圍,援師雲集,徵繕悉倚賴焉。及城破,坐削籍。巡撫方一藻惜其才,請留之,未報。監視中官馬雲程亦以爲言,乃報可。新甲言:“臣蒙使過之恩,由監視疏下,此心未白,清議隨之,不敢受。”不許。尋進副使,仍蒞寧遠。


七年九月,擢右僉都御史,代焦源清巡撫宣府。新甲以戎備久弛,親歷塞垣,經前人足跡所不到,具得士馬損耗、城堡傾頹、弓矢甲仗朽敝狀。屢疏請於朝,加整飭,邊防賴之。楊嗣昌爲總督,與新甲共事,以是知其才。九年五月,內艱歸。


十一年六月,宣大總督盧象升丁外艱,嗣昌方任中樞,薦新甲堪代。詔擢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奪情任之。會大清兵深入內地,詔新甲受代,即督所部兵協御。未幾,象升戰歿,孫傳庭代統其軍,新甲與相倚仗,終不敢戰。明年春,畿輔解嚴。順天巡按劉呈瑞劾其前後逗撓。新甲歷陳功狀,且言呈瑞挾仇,帝不問。既赴鎮,列上編隊伍、嚴哨探、明訓練、飭馬政、練火器、禁侵漁諸事,報可。麾下卒夜譁,新甲請罪,亦不問。給事中戴明說嘗劾之,帝以輕議重臣,停其俸。


十三年正月,召代傅宗龍爲兵部尚書。自弘治初賈俊後,乙榜無至尚書者。兵事方亟,諸大臣避中樞,故新甲得爲之。陛見畢,陳保邦十策,多廷臣所嘗言。惟言天壽山後宜設總兵,徐州亦宜設重鎮,通兩京咽喉,南護鳳陵,中防漕運,帝並採用之。復陳樞政四要及兵事四失,帝即命飭行。


十四年三月,賊陷雒陽、襄陽,福、襄二王被難,鐫新甲三秩視事。舊制,府、州、縣城郭失守者,長吏論死。宛平知縣陳景建言村鎮焚掠三所者,長吏當戍邊。新甲主其議,言:“有司能兼顧鄉城,即與優敘。若四郊被寇,與失機並論。”帝即從之。然是時中原皆盜,其法亦不能行也。楊嗣昌卒于軍中,新甲舉丁啓睿往代,議者尤其失人。然傅宗龍、孫傳庭並以微罪繫獄,新甲於召對時稱其才,退覆上章力薦,兩人獲用,亦新甲力也。尋論秋防功,復所鐫秩。


時錦州被圍久,聲援斷絕。有卒逸出,傳祖大壽語,請以車營逼,毋輕戰。總督洪承疇集兵數萬援之,亦未敢決戰。帝召新甲問策,新甲請與閣臣及侍郎吳甡計之,因陳十可憂、十可議,而遣職方郎張若麒面商於承疇。若麒未返,新甲請分四道夾攻,承疇以兵分力弱,意主持重以待。帝以爲然,而新甲堅執前議。若麒素狂躁,見諸軍稍有斬獲,謂圍可立解,密奏上聞。新甲復貽書趣承疇,承疇激新甲言,又奉密敕,遂不敢主前議。若麒益趣諸將進兵。諸將以八月次松山,爲我大清兵所破,大潰,士卒死亡數萬人。若麒自海道遁還,言官請罪之,新甲力庇,復令出關監軍。錦州圍未解,承疇又被圍於松山,帝深以爲憂,新甲不能救。十五年二月,御史甘惟爃劾新甲寡謀誤國,請速令舉賢自代,不納。三月,松山、錦州相繼失,若麒復自寧遠遁還。言官劾若麒者,悉及新甲。新甲屢乞罷,皆不從。


新甲雅有才,曉邊事,然不能持廉,所用多債帥。深結中貴爲援,與司禮王德化尤暱,故言路攻之不能入。當是時,闖賊蹂躪河南,開封屢被圍,他郡縣失亡相踵,總督傅宗龍、汪喬年出關討賊,先後陷歿,賊勢愈張。言官劾新甲者,章至數十。新甲請罪章亦十餘上,帝輒慰留。


初,新甲以南北交困,遣使與大清議和,私言於傅宗龍。宗龍出都日,以語大學士謝升。升後見疆事大壞,述宗龍之言於帝。帝召新甲詰責,新甲叩頭謝罪。升進曰:“倘肯議和,和亦可恃。”帝默然,尋諭新甲密圖之,而外廷不知也。已,言官謁升。升言:“上意主和,諸君幸勿多言。”言官駭愕,交章劾升,升遂斥去。帝既以和議委新甲,手詔往返者數十,皆戒以勿泄。外廷漸知之,故屢疏爭,然不得左驗。一日,所遣職方郎馬紹愉以密語報,新甲視之置几上。其家僮誤以爲塘報也,付之抄傳,於是言路譁然。給事中方士亮首論之,帝慍甚,留疏不下。已,降嚴旨,切責新甲,令自陳。新甲不引罪,反自詡其功,帝益怒。至七月,給事中馬嘉植復劾之,遂下獄。新甲從獄中上書乞宥,不許。新甲知不免,遍行金內外。給事中廖國遴、楊枝起等營救於刑部侍郎徐石麒,拒不聽。大學士周延儒、陳演亦於帝前力救,且曰:“國法,敵兵不薄城不殺大司馬。”帝曰:“他且勿論,戮辱我親藩七,不甚於薄城耶?”遂棄新甲於市。


新甲爲楊嗣昌引用,其才品心術相似,軍書旁午,裁答無滯。旁初甚倚之,晚特惡其泄機事,且彰主過,故殺之不疑。厥後給事中沈迅力詆其失,帝曰:“令爾作新甲,恐更不如。”迅慚而退。新甲初自陽和入都門,黃霧四塞,識者以爲不祥,及是果應。


馮元飆,字爾韜,慈溪人。父若愚,南京太僕少卿。天啓元年,元飆與兄元颺同舉於鄉。明年,元飆成進士,歷知澄海、揭陽。


崇禎四年,徵授戶科給事中。帝遣中官出鎮,元飆力爭。時元颺亦疏論中官,兄弟俱有直聲。無何,上疏力詆周延儒,被切責。尋論山東總督劉宇烈縱寇主撫罪。又言禮部侍郎王應熊無大臣體,宜罷。復薦詞臣姚希孟孤忠獨立,不當奪講官;科臣趙東曦正詞讜論,不當奪言路。皆不納。應熊謀改吏部,元飆復摭劾其貪穢數事。被旨譙責,遂乞假歸。


八年春還朝。時鳳陽皇陵毀,廷臣交論溫體仁、王應熊朋比誤國。元飆上言:“政本大臣,居實避名,受功辭罪。平時養威自重,遇天下有事,輒曰:‘昭代本無相名,吾儕止供票擬。’上委之聖裁,下委之六部,持片語,叢百欺。夫中外之責,孰大於票擬?有漢、唐宰相之名而更代天言,有國初顧問之榮而兼隆位號,地親勢峻,言聽志行,柄用專且重者莫如今日,猶可謝天下責哉?”遷禮科右給事中,再遷刑科左給事中。數言部囚多輕罪,請帝寬宥,並採納之。詔簡東宮講官,左諭德黃道周爲首輔張至發所扼,且疏詆之。元飆言:“道周至清無徒,忠足以動人主,惟不能得執政歡。”至發恚,兩疏詆元飆,帝皆置不問。由戶科都給事中擢太常少卿,改南京太僕卿,就遷通政使。


十五年六月召拜兵部右侍郎,轉左。元飆多智數,尚權譎,與兄元颺並好結納,一時翕然稱“二馮”。然故與馮銓通譜誼。初在言路,詆周延儒,及爲侍郎,延儒方再相,元飆因與善。延儒欲以振飢爲銓功,復冠帶,憚衆議,元飆令引吳甡入閣助之,既而甡背延儒議。熊開元欲盡發延儒罪,元飆沮止之,開元以是獲重譴。兵部尚書陳新甲棄市,元飈署部事。一日,帝召諸大臣遊西苑,賜宴明德殿,因論兵事。良久,出御馬佳者百餘匹,及內製火箭,次第示元飆,元飆爲辨其良楛。帝曰:“大司馬缺久,無逾卿者。”元飆以多病辭,乃用張國維。


十六年五月,國維下獄,遂以元飆爲尚書。帝倚之甚至,元飆顧不能有所爲。河南、湖廣地盡陷,關、寧又日告警。至八月,以病劇乞休。帝慰留之,賜瓜果食物,遣醫診視。請益堅,乃允其去。


元飆頗能料事。孫傳庭治兵關中,元飆謂不可輕戰。廷臣多言不戰則賊益張,兵久易懦。元飆謂將士習懦,未經行陣,宜致賊而不宜致於賊。乃於帝前爭之曰:“請先下臣獄,俟一戰而勝,斬臣謝之。”又貽書傳庭,戒毋輕鬥,白、高兩將不可任。傳庭果敗。將歸,薦李邦華、史可法自代。帝不用,用兵科都給事中張縉彥,都城遂不守。福王時,元飆卒,其家請恤。給事中吳適言:“元飆身膺特簡,莫展一籌,予以祭葬,是使誤國之臣生死皆得志也。”部議卒如所請。


元颺,字爾賡,舉崇禎元年進士,授都水主事。帝遣中官張彝憲總理戶、工二部事。元飆抗疏謂:“內臣當別立公署,不當踞二部堂,二部司屬亦不得至彝憲門,犯交結禁。”帝責以沽名,彝寧亦慍,元颺請告歸。尋起禮部主事,進員外郎中,遷蘇鬆兵備參議。溫體仁當國,唐世濟爲都御史,皆烏程人,其鄉人盜太湖,以兩家爲奧主。元颺捕得其渠魁,則世濟族子也,置之法。遷福建提學副使,巡撫張國維奏留之。太倉人陸文聲訐其鄉官張溥、張採倡復社,亂天下。巡按倪元珙以屬元颺,元颺盛稱溥等,元珙據以入告。體仁庇文聲,兩人並獲譴,元颺謫山東鹽運司判官。十一年,濟南被兵,攝濟寧兵備事。十四年,遷天津兵備副使。十月,擢右僉都御史,代李繼貞巡撫天津,兼督遼餉。明年敘軍功,蔭一子錦衣衛。時元飆已掌中樞。帝顧其兄弟厚,嘗賜宮參療元颺疾。而元颺以衰老乞休。詔遣李希沆代,未至而京城陷,元颺乃由海道脫歸。是秋九月卒。


贊曰:明季疆場多故,則重本兵之權,而居是位者乃多庸闇闒冗之輩。若張鶴鳴之任王化貞,陳新甲之舉丁啓睿,皆暗於知人。至松山之役,其誤國可勝言哉!梁廷棟謂民窮之故在官貪,似矣。而因以售其加派之說,是所謂亡國之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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