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是二十四史最後一部,共三百三十二卷,包括本紀二十四卷,志七十五卷,列傳二百二十卷,表十三卷。它是一部紀傳體斷代史,記載了自朱元璋洪武元年(公元1368年)至朱由檢崇禎十七年(公元1644年)二百多年的歷史。其卷數在二十四史中僅次於《宋史》,其修纂時間之久、用力之勤則是大大超過了以前諸史。《明史》雖有一些曲筆隱諱之處,但仍得到後世史家廣泛的好評。
楊鶴(從弟鶚) 陳奇瑜(元默) 熊文燦(洪雲蒸) 練國事 丁啓睿(從父魁楚) 鄭崇儉(方孔召 楊一鵬) 邵捷春 餘應桂 高鬥樞張任學
楊鶴,字修齡,武陵人。萬曆三十二年進士。授雒南知縣,調長安。
四十年擢御史,上疏請東宮講學。且言:“頃者,愛女被躪於宮奴,館甥受撻於朝市,叩閽不聞,上書不達,壅蔽極矣。”時壽寧主婿冉興讓爲掌家宮人梁盈女、內官彭進朝等毆辱,公主三奏不達,興讓掛冠長安門去,故鶴言及之。
尋出督兩淮鹽法,巡按貴州。貴州接壤烏撒,去川南敘州千里,節制難。土官安雲龍死,其族人與沾益安效良爭印,構兵三十年,後竟爲效良所據,其父紹慶又據沾益州,皆川、雲、貴咽喉地。鶴請割烏撒隸貴州,地近節制便,可弭後患,朝議不決。未幾,效良爲亂,如其言。貴州土官以百數,水西安氏最大,而土地、戶口、貢賦之屬,無籍可稽。鶴乃檄宣慰安位盡著之籍,並首領目把主名、承襲源委,悉列上有司。自是簿牒始明,奸弊易核。事竣,不候命徑歸。久之,還朝。
楊鎬四路師敗,鶴薦熊廷弼、張鶴鳴、李長庚、薛國用、袁應泰,言:“遼事之失,不料彼己,喪師辱國,誤在經略;不諳機宜,馬上催戰,誤在輔臣;調度不聞,束手無策,誤在樞部。至尊優柔不斷,又至尊自誤。”當事惡其直,將假他事逐之,乃引疾去。丁外艱。天啓初,起太僕少卿,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南、贛。未任,丁內艱,而廣寧又敗。魏忠賢以鶴黨護廷弼,除鶴名。
崇禎元年,召拜左僉都御史,進左副都御史。鶴上言:“圖治之要,在培元氣。自大兵大役,加派頻仍,公私交罄,小民之元氣傷;自遼左、黔、蜀喪師失律,暴骨成丘,封疆之元氣傷;自搢紳構黨,彼此相傾,逆奄乘之,誅鋤善類,士大夫之元氣傷。譬如重病初起,百脈未調,風邪易入,道在培養。”時以爲名言。
先是,遼左用兵,逃軍憚不敢歸伍,相聚剽虜。至是,關中頻歲昆,有司不恤下。白水王二者,鳩衆,墨其面,闖入澄城,殺知縣張耀採。由是府谷王嘉允、漢南王大梁、階州周大旺羣賊蜂起,三邊飢軍應之,流氛之始也。當是時,承平久,卒被兵,人無固志。大吏惡聞賊,曰:“此飢氓,徐自定耳。”明年,總督武之望死。久之,廷臣莫肯往者,羣推鶴。帝召見鶴,問方略。對曰:“清慎自持,撫卹將卒而已。”遂拜鶴兵部右侍郎,代之望總督陝西三邊軍務。至則大梁、大旺、王二已前誅滅,而繼起者益衆。鶴素有清望,然不知兵。其冬,京師戒嚴,延綏、寧夏、甘肅、固原、臨洮五鎮總兵官悉以勤王行。延綏兵中道逃歸,甘肅兵亦譁,懼誅,併合於賊,賊益張。
三年正月,王左掛等攻宜川,爲知縣成材所卻,轉攻韓城。軍中無帥,鶴命參政洪承疇御之。俘斬三百餘人,圍解,賊走清澗。鶴連疏請諸將還鎮,不果,起故將杜文煥任之。二月,延安知府張輦、都司艾穆蹙賊延川,降其魁王子順、張述聖、姬三兒。別賊王嘉允掠延安、慶陽,鶴匿不奏,而給降賊王虎、小紅狼、一丈青、掠地虎、混江龍等免死牒,安置延綏、河曲間。賊淫掠如故,有司不敢問。寇患成於此矣。
七月,嘉允陷黃甫、清水、木瓜,遂陷府谷,文煥擊走之,賊流入山西。已撫王左掛以白汝學攻綏德州,謀內應。事覺,巡按李應期與承疇計誅左掛等綏德,五十七人皆死。十二月,賊神一元攻陷新安、寧塞、柳樹澗等堡。寧塞,文煥所居,宗人多死。
明年正月,賊棄寧塞,陷保安。一元死,弟一魁圍慶陽,陷合水,鶴聞,移駐寧州。一魁求撫,送還合水知縣蔣應昌,別賊拓先齡、金翅鵬、過天星、田近庵、獨頭虎、上天龍等亦先後降。鶴設御座於城樓,賊跪拜呼萬歲。鶴宣聖諭,令設誓,或歸伍,或歸農,賊佯應之,則立赦其罪,羣盜自是視總督如兒戲矣。鶴又以一魁最強,致其婿帳中,同臥起,而一魁果至。數以十罪,則稽首謝。即宣詔赦之,畀以官,處其衆四千餘人於寧塞,使守備吳弘器護焉。文煥聞之,嘆曰:“寧塞之役,賊畏我而逃。今者賊僞降,楊公信之,借名城爲盜資。我宗人,可與賊逼處此土乎!”遂以其族行。
五月,鶴移駐耀州。賊攻破金鎖關,殺都司王廉。七月,別賊李老柴、獨行狼攻陷中部,田近庵以六百人守馬欄山應之。而降渠一魁之黨茹成名者,尤桀驁,鶴令一魁誘殺之於耀州,其黨猜懼,挾一魁以叛。御史謝三賓言:“鶴謂慶陽撫局既畢,賊散遣俱盡。中部之賊,寧自天降?”疏下巡按御史吳甡核奏,甡奏鶴主撫誤國。帝怒,逮鶴下獄,戍袁州。
七年秋,子嗣昌擢宣大山西總督,疏辭,言:“臣父鶴以總督蒙譴已三年,臣何心復居此職。”帝優詔答之,而不赦鶴罪。八年冬,鶴卒於戍所,嗣昌請恤。帝復鶴官,而不予恤。鶴初以尤世祿寧夏大捷功,進兵部尚書、太子少保,世蔭錦衣千戶。十年,敘賀虎臣寧夏破賊功,追加太子少傅。十三年,又以甘肅敘功,任一子官。
從弟鶚,崇禎四年進士。官御史,有才名,擢順天巡撫。京師陷,南歸,福王以爲兵部右侍郎,總督川、湖軍務。
陳奇瑜,字玉鉉,保德州人。萬曆四十四年進士。除洛陽知縣。天啓二年,擢禮科給事中。楊漣劾魏忠賢,奇瑜亦抗疏力詆。六年春,由戶科左給事中出爲陝西副使,遷右參政,分守南陽。
崇禎改元,加按察使職,尋歷陝西左右布政使。五年,擢右僉都御史,代張福臻巡撫延綏。時大盜神一魁、不沾泥等已殲,而餘黨猶衆。歲大凶,民多從賊。明年五月,奇瑜上疏,極言鄜、延達鎮城千餘里饑荒盜賊狀,詔免延安、慶陽田租。奇瑜乃遣副將盧文善討斬截山虎、柳盜跖、金翅鵬等。尋遣遊擊常懷德斬薛仁貴,參政戴君恩斬一條龍、金剛鑽、開山鷂、黑煞神、人中虎、五閻王、馬上飛,都司賀思賢斬王登槐,巡檢羅聖楚斬馬紅狼、滿天飛,參政張伯鯨斬滿鵝,擒黃參耀、隔溝飛,守備閻士衡斬張聰、樊登科、樊計榮、一塊鐵、青背狼、穿山甲、老將軍、二將軍、滿天星、上山虎,把總白士祥斬掃地虎,守備郭金城斬扒地虎、括天飛,守備郭太斬跳山虎、新來將、就地滾、小黃鶯、房日兔,遊擊羅世勳斬賈總管、逼上天、小紅旗,他將斬草上飛、一隻虎、一翅飛、雲裏手、四天王、薛紅旗、獨尾狼,諸渠魁略盡。奇瑜乃上疏曰:“流寇作難,始於歲飢,而成於元兇之煽誘,致兩郡三路皆盜藪。今未頓一兵,未絕一弦,擒斬頭目百七十七人,及其黨千有奇。頭目既除,餘黨自散,向之斬木揭竿者,今且荷鋤負耒矣。”帝嘉之,令錄有功將士以聞。
延綏羣賊多解,獨鑽天哨、開山斧據永寧關。永寧在鎮城東,前阻山,下臨黃河,數年不下。奇瑜謂是不可以力取,乃陰簡銳士,陽言總制檄發兵,令賀人龍將之而西,身爲後勁,直抵延川。俄策馬東,曰:“視吾馬首所向。”潛師疾走入山,賊不虞大兵至,驚潰。焚其巢,斬首千六百有奇,二賊俱馘。分兵擊斬金翅鵬、一座城,獲首五百五十。延水羣盜盡平,奇瑜威名著關陝。於是羣盜盡萃于山西,流突河北、畿南。冬冰堅,從澠池渡,躪河南、湖廣,窺四川。
明年,廷議諸鎮撫事權不一,宜設大臣統之,多推薦洪承疇。以承疇方督三邊,不可易,乃擢奇瑜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陝西、山西、河南、湖廣、四川軍務,專辦流賊。奇瑜檄諸將會兵陝州。先是,老回回、過天星、滿天星、闖塌天、混世王五大營自楚入蜀,陷夔州。阻險,復走還楚,分爲三:一犯均州,往河南;一犯鄖陽,往淅川;一犯金漆坪,渡河犯商南。奇瑜乃馳至均州,檄四巡撫會討。陝西練國事駐商南,遏其西北;鄖陽盧象升駐房、竹,遏其西;河南元默駐盧氏,遏其東北;湖廣唐暉駐南漳,遏其東南。奇瑜乃偕象升督將士由竹溪至平利之烏林關,十餘戰,斬賊千七百餘級。越七日,大破之乜家溝,斬千八十餘級,總兵鄧玘功爲多。已,設伏蚋溪,連戰,斬三百餘級。至獅子山,斬七百二十餘級。別將楊化麟、楊世恩、周任鳳、楊正芳等分道擊殺賊,擒其魁闖王、翻山虎等。
奇瑜上言:“楚中屢捷,一時大盜幾盡,其竄伏深山者,臣督鄉兵爲向道,無穴不搜,楚中漸有寧宇。”帝嘉勞之。乃督副將劉遷等搜竹溪、平利賊,追至五狼河,擒其魁十二人。遣參將賀人龍等追八晝夜至紫陽,賊死者萬餘人。
先是,賊入蜀,復自蜀入秦,由陽平關奔鞏昌,承疇御之秦州。賊遂越兩當,襲破鳳縣,分爲二:一向漢中,取間道犯城固、洋縣;一由鳳縣奔寶雞、汧陽。於是賊在平利、洵陽間者數萬,自四川入西鄉者二三萬。犯城固、洋縣者,又東下石泉、漢陰,會漢、興,窺商、雒。當是時,奇瑜以湖廣賊盡,鼓行而西,謂賊不足平也。乃遣遊擊唐通防漢中,以護藩封;遣參將賀人龍、劉遷、夏鎬扼略陽、沔縣,防賊西遁;遣副將楊正芳、餘世任扼褒城,防賊北遁;自督副將楊化麟、柳國鎮等駐洋縣,防賊東遁;又檄練國事、盧象升、元默各守要害,截賊奔逸。
賊見官軍四集,大懼,悉遁入興安之車廂峽,諸渠魁李自成、張獻忠等鹹在焉。峽四山巉立,中亙四十里,易入難出。賊誤入其中,山上居民下石擊,或投以炬火,山口累石塞,路絕,無所得食,困甚。又大雨二旬,弓矢盡脫,馬乏芻,死者過半。當是時,官軍蹙之,可盡殲,自成等見勢絀,用其黨顧君恩謀以重寶賄奇瑜左右及諸將帥,僞請降。奇瑜無大計,遽許之,先後籍三萬六千餘人,悉勞遣歸農。每百人以安撫官一護之,檄所過州縣具糗糧傳送,諸將無邀撓撫事。諸賊未大創,降非實也,既出棧道,遂不受約束,盡殺安撫官五十餘人,攻掠諸州縣,關中大震。
奇瑜悔失計,乃委罪他人以自解。賊初叛,猝至鳳翔,誘開城,守城知其詐,紿以縋城上,殺其先登者三十六人,餘噪而去。其犯寶雞,亦爲知縣李嘉彥所挫。奇瑜遂劾嘉彥及鳳翔鄉官孫鵬等撓撫局,撫按官亦異心。帝怒,切責撫按,逮嘉彥、鵬及士民五十餘人。奇瑜又請敕陝西、鄖陽、湖廣、河南、山西五巡撫各守要害,有失則治諸臣罪,冀以分己過。又委罪巡撫練國事,國事亦被逮。給事中顧國寶劾奇瑜誤封疆,詔解任候勘。御史傅永淳復劾奇瑜解隴州圍報首功不實,詔除名,錦衣官逮訊。九年六月謫戍邊。
初,奇瑜官南陽,唐王殺其世子,欲並廢世子子聿鍵。賴奇瑜力,聿鍵得爲世孫。後聿鍵自立於閩,召奇瑜爲東閣大學士。道遠,未聞命,卒於家。
元默,字中象,靜海人。萬曆四十七年進士。除懷慶推官,擢吏科給事中。魏忠賢焰方熾,以鄉里欲招致之,默謝不可。言路承忠賢意,劾罷歸。
崇禎初,復官,歷遷太常卿。六年春,以僉都御史巡撫河南。流賊由均州犯河內,默率左良玉、湯九州、李卑、鄧玘兵待境上;復率九州乘雪夜薄吳城賊營,大破之。嵩、雒以北名城數十,賊避勿敢攻。奇瑜既失李自成於車箱峽,默自汝州移駐盧氏,檄良玉、九州各陳兵守要害,得稍寧者數月。當是時,賊勢張,良玉等承督師檄,守備尚固。默率諸將斬獲多,賊多趨秦、楚境。已,分爲三,自潁州犯鳳陽皇陵,中州所在告急。八年夏,默被逮去。久之,得釋歸,八年卒。
熊文燦,貴州永寧衛人。萬曆三十五年進士。授貴州推官,遷禮部主事,歷郎中。出封琉球還,擢山東左參政、山西按察使、山東右布政使。憂歸,自是徙家蘄水。
崇禎元年,起福建左布政使。三月,就拜右僉都御史,巡撫其地。海上故多劇盜,袁進、李忠既降,楊六、楊七及鄭芝龍繼起。總兵官俞諮皋招六、七降,芝龍猖獗如故。然芝龍常敗都司洪先春,釋不追;獲一遊擊,不殺;諮皋戰敗,縱之走。當事知其可撫,遣使諭降之。文燦至,善遇芝龍,使爲己用。其黨李魁奇再降,再叛去,芝龍擊擒之。海警漸息,而鍾斌又起。斌初亦就撫,後復叛,寇福州。文燦誘斌往泉州,令芝龍擊敗之。既而蹙之大洋,斌投海死。閩中屢平巨寇,皆芝龍力,文燦亦敘功增秩焉。
五年二月,擢文燦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兩廣軍務,兼巡撫廣東。先是,海寇鍾靈秀既降復叛,爲芝龍所擒,其黨潰入長汀,轉掠江西屬邑,文燦檄芝龍屢敗賊。而福建有紅夷之患,海盜劉香乘之,連犯閩、廣沿海邑,帝以責文燦。文燦不能討,乃議招撫,賊佯許之。參政洪雲蒸,長沙人,初官廣西參政,嘗搜靈秀餘黨,斬三十餘級,盡毀其巢。文燦乃令雲蒸與副使康承祖,參將夏之本、張一傑入賊舟宣諭,俱被執。文燦懼罪,奏諸臣信賊自陷。給事中朱國棟劾之,詔貶秩,戴罪自效。八年,芝龍合廣東兵擊香于田尾遠洋。香脅雲蒸止兵,雲蒸大呼曰:“我矢死報國,急擊勿失!”遂遇害。香勢蹙,自焚溺死,承祖等脫還。賊黨千餘人詣浙江歸款,海盜盡平。
文燦官閩、廣久,積貲無算,厚以珍寶結中外權要,謀久鎮嶺南。會帝疑劉香未死,且不識文燦爲人,遣中使假廣西採辦名,往覘之。既至,文燦盛有所贈遺,留飲十日。中使喜,語及中原寇亂,文燦方中酒,擊案罵曰:“諸臣誤國耳。若文燦往,詎令鼠輩至是哉!”中使起立曰:“吾非往廣西採辦也,銜上命覘公。公信有當世才,非公不足辦此賊。”文燦出不意,悔失言,隨言有五難四不可。中使曰:“吾見上自請之,若上無所吝,即公不得辭矣。”文燦辭窮,應曰“諾”。中使還朝,果言之帝。初,文燦徙蘄水,與邑人姚明恭爲姻妮,明恭官詹事,又與楊嗣昌善。嗣昌握兵柄,承帝眷,以帝急平賊,冀得一人自助,明恭因薦文燦,且曰:“此有內援可引也。”嗣昌喜,遂薦之。
十年四月,拜文燦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代王家禎總理南畿、河南、山西、陝西、湖廣、四川軍務。文燦拜命,即請左良玉所將六千人爲己軍,而大募粵人及烏蠻精火器者一二千人以自護,弓刀甲冑甚整。次廬山,謁所善僧空隱。僧迎謂曰:“公誤矣。”文燦屏人問故,僧曰:“公自度所將兵足制賊死命乎?”曰:“不能。”曰:“諸將有可屬大事、當一面、不煩指揮而定者乎?”曰:“未知何如也。”曰:“二者既不能當賊,上特以名使公,厚責望,一不效,誅矣。”文燦卻立良久,曰:“撫之何如?”僧曰:“吾料公必撫。然流寇非海寇比,公其慎之。”文燦去,抵安慶,帝所遣中官劉元斌、盧九德監勇衛營軍者亦至。良玉宿將桀驁,不受文吏節制,會其下與粵軍不和,大詬。文燦不得已,遣還南兵,然良玉軍實不爲用。嗣昌言於帝,乃以邊將馮舉、苗有才兵五千人隸焉。有才敗於真陽,而京營將黃得功連破賊兵,威甚振。
當是時,嗣昌建“四正六隅”之策,增兵餉大半,期滅賊,賊頗懼。及文燦至,京軍屢捷,益懼。文燦顧決計招降。初抵安慶,即遣人招張獻忠、劉國能,二人聽命。乃益刊招降檄,布通都。又請盡遷民與粟閉城中,賊無所掠,當自退。帝怒,譙讓文燦。嗣昌亦心非之,既已任之,則曲爲文燦解。因其請,畀以畿輔、山西兵各三千。明年,國能果降,而獻忠襲據谷城。會得功又大破賊舞陽,馬士秀、杜應金夜半降信陽城下。獻忠爲左良玉所創,幾被擒,其下飢困多散去。獻忠窮蹙,亦因陳洪範以降。於是嗣昌議功罪,絀洪承疇、曹變蛟等,而稱文燦功焉。
已而京軍解遂平圍,斬獲三千有奇。時文燦在裕州,馬進忠、羅汝才十三家賊聚南陽,文燦下令,殺賊者償死。賊不肯從,則齎金帛酒牢犒之,名曰“求賊”。帝詗得狀,曰:“文燦大言無實。”文燦恐。孫傳庭出關擊賊,文燦不救,而嗣昌已入政府掌中樞矣。九月,文燦次襄陽,賊分踞鄖、襄諸險。諸將請戰,文燦議分兵。盧九德曰:“兵分則力弱,一失利,全軍搖矣。莫若厚集其力而合擊之。”衆曰:“善。”乃以僉事張大經監大將左良玉、陳洪範軍,以通判孔貞會監副將龍在田軍,戰於雙溝,大破之,斬首二千餘級。羅汝才、惠登相率九營走均州,李萬慶率三營走光、固。
十一月,京師戒嚴,召洪承疇、孫傳庭入衛。汝纔等以爲討己也,懼而叩太和山提督中官,求撫於文燦,許之。處汝才及一丈青、小秦王、一條龍四營於鄖縣,處登相及王國寧、常德安、楊友賢、王光恩五營於均州。上言:“臣於李萬慶、賀一龍、馬光玉及順天王主剿,他皆主撫。請赦汝纔等罪,授之官。”可之。時京軍、良玉軍皆以入衛行,馬士秀、杜應金遂叛於許州。初,士秀等降,良玉以其衆處許之郊外。許,大州也,良玉諸將寄孥與賄焉。良玉久徵不歸,士秀、應金在文燦軍中,僞請急,假良玉軍號入城。夜半,兵從府第出,燒城南樓,劫庫,殺官吏,挈其貲投萬慶。萬慶者,賊魁射塌天也。
十二年三月,良玉還,破降馬進忠,使劉國能擊降萬慶,士秀、應金亦再降。順天王已前死,其黨順義王爲其下所殺。文燦遂上言:“臣兵威震懾,降者接踵。十三家之賊,惟革、左及馬光玉三部尚稽天誅,可歲月平也。”帝優詔報之。
初,張獻忠之降也,擁兵萬人踞谷城,索十萬人餉,文燦及中外要人曰與之。爲請官、請地、請關防矣,獻忠列軍狀曰請備遣,既而三檄其兵不應,朝野知獻忠必叛也。其後,汝才降,不肯釋甲。及進忠、萬慶等並降,文燦以爲得策,謂天下且無賊也。五月,獻忠遂反於谷城,劫汝才於房縣,於是九營俱反。初,均州五營懼見討,自疑,相與歃血拒獻忠,無何亦叛去。帝聞變,大驚,削文燦官,戴罪視事。七月,良玉擊獻忠羅英山,敗績。帝大怒,命嗣昌來代。嗣昌已至軍,即遣使逮文燦下獄,坐大辟,所親姚明恭柄國而不能救也。十三年十月,文燦竟棄市。
練國事,字君豫,永城人。萬曆四十四年進士。授沛縣知縣,調山陽。
天啓二年,徵授御史。廣寧失守,國事請薊州、宣府、大同及山東、山西、河南撫臣各練兵萬,以壯山海聲援。又請捕誅殺大同妖人。又疏論魏忠賢使羣閹辱尚書鍾羽正,索冬衣,傷國體。國事在諫垣,匡救多。給事中趙興邦,忠賢私人也,以國事爲趙南星黨,劾之,削籍。
崇禎元年復官,擢太僕少卿,進右僉都御史,巡撫陝西。關中頻歲飢,盜賊蜂起。四年正月,神一元陷保安。國事遣賀虎臣援延安,而身率副將張全昌連破點燈子於中部、合阝陽、韓城,又破別部於宜君、雒川,降其魁李應鰲。諸將張全昌、趙大允、王承恩、杜文煥、賀虎臣等分剿賊澄城、宜川、耀州、白水、合阝陽,斬首千九百有奇。總督楊鶴既受羣賊降,已,復相繼叛,田近庵、李老柴陷中部。國事偕承恩攻圍五月,克之,而所部亦頻失事,楊鶴被徵,國事亦戴罪自贖。
五年,紅軍友、李都司等將犯平涼。國事自涇趨固原,檄大帥楊嘉謨殺賊塘馬,斷其偵探。賊乃走慶陽西壕,嘉謨、曹文詔邀擊,大敗之。自三月至五月,大小數十戰,賊迄破滅。國事免戴罪。
當是時,關中五鎮,大帥曹文詔、楊嘉謨、王承恩、楊麟、賀虎臣各督邊軍協討,總督洪承疇尤善調度。賊魁多殲,餘盡走山西,關中稍靖。
六年冬,賊既從澠池渡,入盧氏。明年,賊遂由河南、湖廣入漢南。總督陳奇瑜檄國事駐商州,協剿商南、盧氏賊。漢南賊遂由寧羌至兩當,掠鳳縣,出棧道,陷寶雞,關中賊復熾。既而奇瑜受賊降,檄諸軍勿擊。賊出險,遂大掠鳳翔、麟遊、寶雞、扶風、汧陽、乾州、涇陽、醴泉。奇瑜委罪國事以自解,國事上言:“漢南賊盡入棧道,奇瑜檄止兵,臣未知所撫實數。及見奇瑜疏,八大王部萬三千餘人,蠍子塊部萬五百餘人,張妙手部九千一百餘人,八大王又一部八千三百餘人,臣不覺仰天長嘆。夫一月內,撫強寇四萬餘,盡從棧道入內地,食飲何自出,安得無剽掠?且一大帥將三千人,而一賊魁反擁萬餘衆,安能受紀律?即藉口回籍,延安州縣驟增四萬餘人,安集何所?合諸征剿兵不滿二萬,而降賊逾四萬,豈內地兵力所能支,宜其連陷名城而不可救也。若咎臣不堵剿,則先有止兵檄矣;若雲賊已受撫,因誤殺使人致然,則未誤殺之先,何爲破麟遊、永壽。今事已至此,惟急調大軍致討,若仍以願回原籍,禁兵勿剿,三秦之禍安所終極哉!”疏入,事已不可爲,遂逮下獄。九年正月遣戍廣西。久之,敘前功,赦還,復冠帶。
福王時,召爲戶部左侍郎,尋改兵部。十二月加尚書,仍蒞侍郎事。明年二月致仕,未幾卒。
丁啓睿,永城人。萬曆四十七年進士。崇禎初,歷山東右參政,坐事謫陝西副使。九年,寧夏兵變,啓睿捕斬殺巡撫王楫者首惡六人,軍中大定。再遷右布政使,分守關南,從巡撫孫傳庭討賊。
十一年冬,就拜右僉都御史,代傳庭巡撫陝西。歲頻旱,民益爲盜,長武、環、白水、長安、臨潼、咸陽賊起如蝟毛。十三年,用督師楊嗣昌薦,擢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代鄭崇儉總督陝西三邊軍務討賊。明年,嗣昌死,加啓睿兵部尚書,改稱督師,代嗣昌盡督陝西、湖廣、河南、四川、山西及江南、北諸軍,仍兼總督陝西三邊軍務,賜劍、敕、印如嗣昌。
啓睿自謫河西副使,數遷皆在陝西,然實庸才。爲督、撫,奉督師期會,謹慎無功過;及督師任重專制,即莫知爲計。啓睿已受命出潼關,將由承天赴嗣昌軍於荊州。湖廣巡按汪承詔言大寇在河南,荊、襄幸息警,無煩大軍,盡匿漢津船。啓睿至,五日不得渡,折而向鄧州,州人閉門詬;過內鄉,長吏閉之糴。軍行荒山間,割馬騾,燎以野草,士啖不得飽。是時李自成已陷洛陽,圍開封,有衆七十萬,啓睿憚不敢援。聞張獻忠在光山、固始間,少弱,乃謀於諸將曰:“上命我剿豫賊,此亦豫賊也。”遂檄左良玉破之於麻城,斬首千二百。開封日告急,則曰:“我方有事於獻忠,不赴矣。”聞傅宗龍將入關督秦師,啓睿曰“三邊已置總督矣”,乞帝更敕書,乃更敕書宗龍辦自成。九月,宗龍敗歿於項城,啓睿不能救。賊乘勝陷南陽,殺唐王,開、汝二郡望風下。十二月,自成再圍開封。河南巡撫高名衡飛檄至,啓睿督兵赴之,避賊入城,部下大淫掠。總兵陳永福射自成,中其左目。明年正月,賊解圍去。
啓睿之在許州也,畏賊逼,始赴開封。離城三十里,而城即破。其抵開封,啓門入,賊乘之,幾陷。四月,自成合羣賊復攻開封。六月,帝釋侯恂於獄,命督援剿諸軍救開封。未至,開封圍益急。帝數詔切責啓睿。啓睿不得已,乃大集良玉、虎大威、楊德政、方國安之軍,偕保定總督楊文嶽,以七月會於朱仙鎮,與賊壘相望。賊衆百萬,啓睿欲戰,良玉曰:“賊鋒銳,未可擊也。”啓睿曰:“圍已急,必擊之。”諸將皆懼。良玉歸營即先走,諸營俱走,啓睿、文嶽聯騎奔汝寧。賊渡河逐之,追奔四百里。喪馬騾七千,將士數萬,啓睿敕書、印、劍俱失。事聞,詔褫職候代。九月,賊決馬家口河灌開封,開封遂陷,乃徵下吏,久之釋歸。自嗣昌死二年而啓睿敗,啓睿敗又二年而明亡矣。
福王時,啓睿夤緣馬士英充爲事官,督河南勸農、剿寇諸務。尋以擒斬歸德僞官,拜兵部尚書,加太子太保,官其一子。事敗,脫身旋里,久之卒。
從父魁楚,崇禎四年春,以右僉都御史巡撫保定。七年,擢兵部右侍郎,代傅宗龍總督薊、遼、保定軍務。九年七月,畿輔被兵,魁楚坐下吏,久之放還。福王時,起故官,總督河南、湖廣,兼巡撫承天、德安、襄陽。未赴,會兩廣總督沈猶龍入爲侍郎,魁楚竟代其任。尋加兵部尚書。唐王自立於福州,命以故官協理戎政。靖江王亨嘉反桂林,下梧州,執巡撫瞿式耜。魁楚檄思恩參將陳邦傳等襲走之,獲於桂林。封魁楚平粵伯,仍留鎮兩廣。閩中事敗,與式耜擁立桂王於肇慶,進東閣大學士,兼理戎政。大清兵下廣州,漸迫肇慶。魁楚奉王走梧州,復棄之,走岑溪。輜重多,舳艫相屬,爲大將李成棟追獲,魁楚遂降。成棟與有隙,錄其家數百人殺之,魁楚乞一子,成棟笑曰:“汝身且莫保,尚求活人耶?”並殺之。
鄭崇儉,字大章,寧鄉人。萬曆四十四年進士。授河南府推官,歷濟南兵備副使。崇禎初,遷陝西右參政。屢遷右僉都御史,巡撫寧夏。數敗套寇,賚銀幣,世蔭錦衣副千戶。
十二年正月,擢兵部右侍郎,代洪承疇總督陝西三邊軍務。五月,張獻忠反谷城,羅汝纔等九營皆反,興安告警。總理熊文燦請敕楚撫方孔召防荊門、當陽,鄖撫王鰲永防江陵、遠安,陝撫丁啓睿、蜀撫邵捷春各嚴兵於其境。而崇儉主提兵合擊,時固原、臨洮、寧夏三總兵左光先、曹變蛟、馬科隨承疇人衛,柴時華中道還甘肅,徵之不應,崇儉乃檄副將賀人龍、李國奇等軍發西安。國奇至洛陽,卒大噪,剽瑞王租。國奇已擢陝西總兵官,坐停新命,崇儉亦貶一秩。
獻忠既叛,大敗左良玉軍於房縣之羅英山,謀入陝。崇儉率人龍、國奇軍扼之興安,賊還走興山、太平,處楚、蜀交。是時,楊嗣昌已出師,入文燦軍而代之矣。先是,尚書傅宗龍議令崇儉兼督蜀軍,而嗣昌亦檄秦軍入蜀。崇儉乃以十三年二月率人龍、國奇會良玉大敗賊於瑪瑙山,獲首功千三百三十有三,降賊將二十有五人,獲馬騾、甲仗無算。是役也,崇儉身在行,而嗣昌遠處襄陽。及論功,所賜半嗣昌,但增一秩,復先所降一秩而已。
獻忠既敗,竄柯家坪,蜀將張令追之,被圍。崇儉遣兵擊走賊,人龍、國奇等復追敗之寒溪寺、鹽井,先後斬首千五百級,其黨順天王、一條龍、一隻龍皆降。崇儉軍五日三捷,威名甚振。以年衰乞骸骨,不許,令率總兵鄭家棟還關中,留人龍、國奇討賊。
當是時,獻忠竄伏興、歸山中。秦、楚師俱集於夔,諸將協心窮搜深箐,千餘殘寇可盡殲。崇儉既去,未幾,人龍軍亦自開縣噪而西歸,楚師遂敗績於土地嶺,蜀中由是大亂。嗣昌因言崇儉撤兵太早,致賊猖獗。帝初以崇儉不能馭軍,不悅,及是命削籍,以啓睿赴軍前代理,而疑崇儉託疾,令按臣覈實。明年春,獻忠陷襄陽,嗣昌死,帝益恨崇儉不掎角平賊也,逮下獄,責以縱兵擅還,失誤軍律。不俟秋後,以五月棄市。
帝自即位以來,誅總督七人,崇儉及袁崇煥、劉策、楊一鵬、熊文燦、範志完、趙光抃也。帝憤寇日熾,用法益峻,功罪不假貸,而疆事寢壞,卒至於亡。福王時,給事中李清言:“崇儉未失一城、喪一旅,因他人巧卸,遂服上刑。羣臣微知其冤,無敢訟言者,臣甚痛之。”崇儉冤始白。
方孔召,字潛夫,桐城人。萬曆四十四年進士。天啓初,爲職方員外郎。忤崔呈秀,削籍。
崇禎元年,起故官。憂歸。定桐城民變,還朝。十一年,以右僉都御史巡撫湖廣,擊賊李萬慶、馬光玉、羅汝才於承天,八戰八捷。時文燦納獻忠降,處之谷城。孔召條上八議,言主撫之誤,不聽,而陰厲士馬備戰守。已而賊果叛,如孔召言。賊故畏孔召,不敢東,文燦乃檄孔召防荊門、當陽,鰲永防江陵、遠安,秦、蜀各嚴兵。崇儉主合擊,孔召乃請專斷德、黃,守承天,護獻陵;而江、漢以南責鰲永。會嗣昌代文燦,令孔召仍駐當陽。惠王常潤言:“孔召遏獻忠,有來家河、神通堡之捷,射中賊魁馬光玉,陵寢得無虞。請增秩久任。”章下部,未奏,而部將楊世恩、羅安邦奉調,會川、沅兵剿竹山寇。兩將深入,至香油坪而敗。嗣昌既以孔召撫議異己也,又忮其言中,遂因事獨劾孔召,逮下詔獄。子檢討以智,國變後,棄家爲僧,號無可者也,伏闕訟父冤,膝行沙塸者兩年。帝爲心動,下議,孔召護陵寢功多,減死戍紹興。久之,用薦復官,以右僉都御史屯田山東、河北。馳至濟南,覆命兼理軍務,督大名、廣平二監司御賊。命甫下而京師陷,孔召南奔。馬、阮亂政,歸隱十餘年而終。
先是,有以陵寢失守獲重譴者,爲楊一鵬。一鵬,臨湘人。歷官大理寺丞,削籍。崇禎六年,以兵部左侍郎拜戶部尚書兼右僉都御史,總督漕運,巡撫江北四府。鳳陽軍民素疾守陵太監楊澤貪虐,引賊來寇。八年正月,賊遂攻陷鳳陽,焚皇陵,燒龍興寺,燔公私邸舍二萬二千六百五十,戮中都留守朱國相、指揮使程永寧等四十有一員,殺軍民數萬人。
先是,賊漸逼江北,兵部尚書張鳳翼請敕一鵬移鎮鳳陽,溫體仁格其議。賊驟至,一鵬在淮安,遠不及救。帝聞變大驚,素服避殿,親祭告太廟,遂逮一鵬及巡按御史吳振纓、守陵官澤。澤先自殺,一鵬棄市,振纓戍邊。
邵捷春,字肇復,侯官人。萬曆四十七年進士。累官稽勳郎中。
崇禎二年,出爲四川右參政,分守川南,撫定天全六番高、楊二氏。遷浙江按察使。大計,坐貶。久之,起四川副使,以十年秋抵成都。時秦賊已入蜀,巡撫王維章、總兵侯良柱悉衆北拒,城中惟屯田軍及蜀府護衛軍,人情恇懼,捷春啓門納鄉民避賊者。中尉奉鐕勾賊抵城下,捷春與御史陳廷謨擒擊奉鐕,而募市人、起廢將固守。賊去,蜀王疏其功。會維章罷,傅宗龍代,命捷春監軍,偕總兵羅尚文擊賊。明年,尚文及安錦副使吳麟徵大破賊過天星等。捷春進右參政,仍監軍。
十二年五月,宗龍入掌中樞,即擢捷春右僉都御史代之。時張獻忠、羅汝才已叛,謀入秦。秦兵扼之興安,乃犯興山及蜀太平,遂窺大寧。捷春遣副將王之綸、方國安分道扼之。國安連破賊,賊遂還入秦、楚。十月朔,楊嗣昌誓師襄陽,檄蜀軍受節度。嗣昌以楚地廣衍,賊難制,驅使入蜀,蜀險阻,賊不得逞,蹙之可全勝,又慮蜀重兵扼險,賊將還毒楚,調蜀精銳萬餘爲己用,蜀中卒自是益疲弱不足支矣。捷春憤曰:“令甲失一城,巡撫坐。今以蜀委賊,是督師殺我也。”爭之,不能得。於是汝才、惠登相遂自興山、遠安犯大寧、大昌,獻忠亦西至太平。明年二月,左良玉大破獻忠瑪瑙山,他將張應元、張令等複數敗之。獻忠乃逃興、歸山中。久之復振,由汝才入寧昌故道走而西。
初,汝纔在寧昌阻江,爲諸將劉貴、秦良玉、秦翼明、楊茂選等所拒,不得渡。會獻忠西,遂與合。貴等戰皆卻,賊乃渡江,營萬頃山、苦桃灣,其別部營紅茨崖、青平砦,歸、巫間大震。嗣昌乃上夷陵,而檄捷春扼夔門。蜀大寧、大昌界楚竹溪、房縣,有三十二隘口,嗣昌欲厚集兵力專守夔,棄寧、昌啖賊,官軍環攻之。捷春曰:“棄隘口不守,是延賊入戶也。”乃遣茂選及覃思岱等出關分守。二將不相得,思岱潛殺茂選,捷春令兼統其衆,其衆相率去。賊入隘,守者潰,賊夜斬夔關,將士大驚潰,新寧、大竹皆陷。而汝才、登相越巴霧河,陷開縣,爲鄭嘉棟、賀人龍所破。汝才乃與小秦王、混世王東奔,而登相獨過開縣西。人龍及李國奇又西追之,汝纔等遁還興山,屢挫。會嗣昌下招降令,小秦王、混世王皆降,惟汝才逸去。嗣昌見楚地無賊,以八月終率師入蜀,於是羣賊盡萃蜀中。
當是時,捷春提弱卒二萬守重慶,所倚惟秦良玉、張令軍。無何,秦師噪而西歸,楚將張應元等敗績於夔州之土地嶺。於是捷春以大昌上、中、下馬渡水淺地平,難與持久,乃扼水寨觀音巖爲第一隘,以部將邵仲光守之。而夜叉巖、三黃嶺、磨子巖、魚河洞、下涌諸處,各分兵三四百人以守。萬元吉以兵分力弱爲憂,捷春不聽。九月,獻忠突敗仲光軍,破上馬渡。元吉急檄諸將分邀之,復令張奏凱屯淨壁,捷春遣二將羅洪政、沈應龍爲助。十月,獻忠突淨壁,遂陷大昌,屯開縣。良玉、令兩軍皆覆。賊行則哨探,止則息馬抄糧。關隘偵候不明,防軍或遠離戍所,賊乘隙而過無人之境。嗣昌遂收斬仲光,上疏劾捷春失事。捷春收兵扼梁山。時登相已歸正,而汝才復與獻忠合,以梁山河深不能渡,乃自開縣西走達州。捷春退保綿州,扼涪江。賊疾走,陷劍州,遂趨廣元,將由間道入漢中,爲秦兵所扼,乃復走巴西。應元諸軍邀之梓潼,戰小利,既而衄,蜀將曹志耀等力戰卻之。降將張一川、張載福陷陣死,涪江師遂潰,賊屠綿州。捷春歸成都,賊逼成都。十一月,逮捷春使者至,遂以軍事付代者廖大亨而去。
捷春爲人清謹,治蜀有惠政。士民哭送者載道,舟不得行,競逐散官旗。蜀王爲疏救,不聽。敕巡按御史遣官送京師,下獄論死。捷春知不可脫,明年八月仰藥死獄中。福王時,復官,贈兵部右侍郎。
餘應桂,字二磯,都昌人。萬曆四十七年進士。歷知武康、龍巖、海澄三縣。
崇禎四年,徵授御史。劾戶部尚書畢自嚴朋比,殿試讀卷,取陳於泰第一。於泰者,首輔周延儒姻也。劾延儒納孫元化參、貂,受楊鶴重賂。帝方眷延儒,責應桂。未幾,賊陷登州,元化被執,應桂再疏劾延儒。帝怒,貶三秩視事,應桂引疾歸。
七年還朝,出按湖廣,居守承天。捐贖鍰十餘萬募壯士,繕城治器,賊不敢逼獻陵。帝聞而嘉之。期滿,命再巡一年。貽贖鍰萬五千助盧象升軍需,而奏報屬城失事,具以實聞。帝以是知巡撫王夢尹詐,而益信應桂。期滿,命再巡一年。十年,即擢應桂右僉都御史,代夢尹。
當是時,諸監司袁繼鹹、包鳳起、高鬥樞輩已削平湖南羣賊,而江北賊勢日熾,諸將雖奏捷,不能大創也。帝命熊文燦爲總理,文燦主撫。明年,降其渠劉國能、張獻忠。馬進忠西走潼關,馬光玉、賀一龍、李萬慶、順義王、九條龍衆十餘萬萃麻城、黃安。應桂諭降光玉、一龍,未至,而遣將擊順天王等於黃福店,賊遂走黃安。會文燦至麻城,應桂請協擊,不從。賊復東走江北,爲左良玉所遏,折而走廣濟、蘄水。文燦檄諸道兵合擊賊於茶山,賊逸於應桂所分地,文燦遂劾其後期誤軍。兵部尚書楊嗣昌以應桂曾劾其父鶴也,奏逮之。應桂乃陳撫剿始末,白己無罪,而詆文燦,言:
正月初,議撫劉國能,其黨李萬慶等諸大賊盡走泌陽、棗陽。時文燦、良玉並在德安。臣以爲兵勢方盛,宜乘此追剿,而文燦調良玉諸軍盡赴信陽剿馬進忠。臣謂進忠小寇,勝之不武,文燦不聽。自此機一失,賊走西,而文燦東,致張獻忠攻陷谷城以要撫,李萬慶五部收餘燼,勢復振。而豫、楚之患,遂自文燦之愎諫貽之矣。迨賊西潰之後,遮飾上聞,妄報斬級。其自恃所長惟火炮火攻,經過州縣用夫至八百,死亡載道,未見其一試也。
且文燦辦賊之策曰“先撫後剿”。乃茶山不效,麻城又不效,第見招撫之旗絡繹於道。一遣使招賀一龍,而使者被殺;一遣使招李萬慶,而饋鹽椒運魚肉與通市,賊反因之焚掠,未見一賊歸順也。天下有如是撫法乎!其一切軍需,悉取於所歷之有司,名曰“借辦”,致城市空虛,孑遺盡絕。三月至麻城,民不堪淫掠,欲焚其署,始踉蹌而走。麻城,文燦婿家也,戚里如是,餘可知矣。三月在蘄水,其兵殺鄉民報捷,民家環哭,竟不敢治一兵。蘄水,文燦家園也,鄉里如是,餘可知矣。是以捷報日張,寇勢愈熾。十三家之賊蹂躪南陽、汝寧,如履無人之境。文燦駐宛、汝已久,調度不聞,天下有如是剿法乎!獻忠在谷城招納亡命,買馬置器,人人知其叵測。文燦顧欲借之爲前茅,遣官調之,非惟不應,復留解餉之官,求總兵湖廣。今已造浮橋跨漢水矣。文燦前既誇張而敘功,後復掩匿而不報,可不謂之欺君乎!以總理之大柄畀之顛蹶之耄夫,臣不知其可也。
帝不納。逮至,下獄。
初,應桂貽書文燦,言獻忠必反,可先未發圖之。其書爲獻忠邏者所得,獻忠騰牒鄖陽巡撫戴東旻,言“撫軍欲殺我”,東旻聞之文燦,文燦再糾應桂。應桂再疏辨,帝亦不納。應桂竟遣戍。無何,獻忠果反,廷臣交章薦應桂。
十六年,起應桂兵部右侍郎。十月,潼關陷,帝召問大臣。陳演言:“賊入關中,必戀子女玉帛,猶虎入陷阱。”應桂叱之曰:“壯士健馬鹹出關西。賊得之,必長驅橫行,大臣安得面謾!”演股慄失色。十一月,督師孫傳庭戰歿,命應桂兼右僉都御史往代之。應桂以無兵無餉,入見帝而泣。帝但遣京軍千人護行,給御用銀萬兩、銀花四百、銀牌二百、蟒幣二百、雜幣倍之,爲軍前賞功之用而已。應桂既受命,日夜悲疑,將至山西,則僞官充斥,逡巡不得前。帝責以逗遛,奪職,命新擢陝西巡撫李化熙代之,化熙亦不能進也。未幾,京師陷。應桂家居不出。久之,死於難。
高鬥樞,字象先,鄞人。崇禎元年進士。授刑部主事。坐議巡撫耿如杞獄,與同列四人下詔獄。尋復官,進員外郎。
五年,遷荊州知府。久之,擢長沙兵備副使。楚郡之在湖北者,盡罹賊禍,勢且及湖南,臨、藍、湖、湘間土寇蜂起。長沙止老弱衛卒五百,又遣二百戍攸縣,城庫雉堞盡圮。鬥樞至,建飛樓四十,大修守具。臨、藍賊艘二百餘,由衡、湘抵城下,相拒十餘日乃卻去,轉攻袁州。遣都司陳上才躡其後,賊亦解去。尋擊殺亂賊劉高峯等,撫定餘衆。詔錄其功。巡撫陳睿謨大徵臨、藍寇,鬥樞當南面,大小十餘戰,賊盡平。詔賚銀幣。
十四年六月進按察使,移守鄖陽。鄖被寇且十載,屬邑有六,居民不四千,數百里荊榛。撫治王永祚以襄陽急,移師鎮之。鬥樞至甫六日,張獻忠自陝引而東。鬥樞與知府徐啓元遣遊擊王光恩及弟光興分扼之,戰頻捷,賊不敢犯。光恩者,均州降渠小秦王也。初與張獻忠、羅汝才輩爲賊,獻忠、汝才降而復叛,均州五營懼見討自疑。又以獻忠強,慮爲所並,光恩斂衆據要害以拒獻忠。居久之,乃有稍稍颺去者,光恩亦去,已而復降。光恩善用其下,下亦樂爲之用。鬥樞察其誠,招入郡守。當是時,鬥樞、啓元善謀,光恩善戰,鄖城危而復全。
十五年冬,李自成陷襄陽、均州,攻鄖陽四日而去。明年春,復來攻,十餘日不克,乃退屯楊溪。五月,鬥樞召遊擊劉調元入城,旬日間殺賊三千餘。自成將來攻,卒不克而去。乃令光恩復均州,調元下光化,躬率將士復谷城。將襲襄陽,聞孫傳庭敗,旋師,均州復爲賊有。
十七年正月,自成遣將路應標等以三萬人攻鄖。鬥樞遣人入均州,燒其蓄積,賊乏食而退。當是時,湖南、北十四郡皆陷,獨鄖在。自十五年冬撫治王永祚被逮,連命李乾德、郭景昌代之,路絕不能至,中朝謂鄖已陷,不復設撫治。十六年夏,鬥樞上請兵疏,始知鄖存,衆議即任鬥樞。而陳演與之有隙,乃擢啓元右僉都御史任之,加鬥樞太僕少卿,路阻亦不能達。是年二月,朝議設漢中巡撫,兼督川北軍務,擢鬥樞右副都御史以往,朝命亦不達。至三月始聞太僕之命,即以軍事付啓元。七月而北都變聞,並聞漢中之命,地已失,不可往。
福王立,移鬥樞巡撫湖廣,代何騰蛟。復以道路不通,改用王驥,鬥樞皆不聞也。國變後數年卒。啓元、光恩亦皆以功名終。
張任學,安嶽人,天啓五年進士。授太原知縣,以才調榆次。
崇禎四年,舉治行卓異入爲御史。陳蜀中私稅、催科、訟獄三大苦,帝爲飭行。出視兩浙鹽法,數條奏利弊。八年,流賊陷鳳陽,詔逮巡按吳振纓,命任學往代。還朝,覆按河南,監軍討賊。時羣盜縱橫,而諸將縮朒不敢擊。任學慨然曰:“事不辭難,臣職也。賊勢如此,我輩可雍容坐鎮耶!”十一年二月,遂上疏極詆諸將。請易武階,親執干戈,爲國平賊。帝壯之,下吏、兵二部及都察院議。諸臣以文吏無改武職者,請仍以監軍御史兼總兵事。帝不從,命授署都督僉事,爲河南總兵官。河南舊無總兵,左良玉、陳永福並以客兵備援剿,至是大將特設,而麾下無一官,兵部乃以署鎮許定國兵授之,使參將羅岱爲中軍。岱,健將,屢著戰功,任學倚以自強。時熊文燦專主撫,劉國能、張獻忠俱降,羅汝才、馬進忠、李萬慶等躪中原如故。河南人據塢壁自保者數十,賊悉摧破之,踞息縣、光州,磔人投汝水,水爲赤,任學不能大創也。進忠勢衰,佯求撫,文燦及巡撫常道立許之,乘間逸去。事聞,任學與文燦、道立並鐫秩。
七月,任學督岱等赴羅山,合左良玉軍擊汝才、萬慶及紫微星、順義王,大敗之,追奔五十里,斬首一千四百有奇,獲黑虎狼、滿天星,賊奔遂平。九月,進忠寇開封,至瓦子坡。岱奮擊,賊盡棄輜重遁入大隗山,獲其妻子。
其冬,京師戒嚴,任學入衛,道謁文燦,言:“獻忠狼子野心,終爲國患,我以勤王爲名,出其不意,可立縛也。”文燦不能用。抵畿南,有詔卻還。巡撫道立調良玉兵於陝州,賊乘盧氏虛,遁入內鄉、淅川,爲文燦所劾。明年除道立名,任學亦鐫一秩。遊擊宋懷智、都司孔道興再破賊陳州,部將王應龍、尤之龍等破賊襄城,五戰皆勝。副將岱與應龍、懷智等復破賊葉縣,十日奏八捷,帝詔所司覈實。已,又挫賊裕州。而是時總兵孫應元、黃得功統京軍討賊,屢奏大捷。凱旋錄功,任學亦敘復二秩。
尋與左良玉、陳洪範蹙李萬慶於內鄉。萬慶方降,獻忠已叛,文燦盡調河南軍援剿,獨任學留汝南。川貴總督李若星論文燦主撫之謬,請復任學原官,攝行大將,督察軍事。不從。七月,獻忠合汝才自房縣西走,岱偕良玉追之。良玉令岱爲前鋒,己隨其後。至羅犭英山,軍乏食。賊伏兵要害,岱與副將劉元捷鼓勇直上,伏四起。岱馬足掛於藤,抽刀斷之,蹶而復進,乃棄馬步鬥,久之矢盡,陷於賊,良玉軍亦大敗。事聞,任學坐褫職。十五年,言官請起廢,任學與焉,未及用而卒。
贊曰:流賊之肆毒也,禍始於楊鶴,成於陳奇瑜,而熾於熊文燦、丁啓睿。然練國事、鄭崇儉先罹其罰,而邵捷春、餘應桂亦或死或戍。疆場則剿撫乖方,廟堂則賞罰不當,僨師玩寇,賊勢日張,謂非人謀不臧實使之然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