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朴子

抱朴子,書名。晉葛洪撰。抱朴([bào pǔ])是一個道教術語。源見於《老子》“見素抱樸,少私寡慾”。 抱朴子內外篇凡八卷,內篇論神仙吐納符篆勉治之術,純爲道家之言;外篇則論時政得失,人事臧否,詞旨辨博,饒有名理,要皆以黃老爲宗,世以爲道書之一 。

道意

抱朴子曰:“道者涵乾括坤,其本無名。論其無,則影響猶爲有焉;論其有,則萬物尚爲無焉。隸首不能計其多少,離朱不能察其仿彿,吳札晉野竭聰,不能尋其音聲乎窈冥之內,犭周豨犭步豬疾走,不能跡其兆朕乎宇宙之外。以言乎邇,則周流秋毫而有餘焉;以言乎遠,則彌綸太虛而不足焉。爲聲之聲,爲響之響,爲形之形,爲影之影,方者得之而靜,員者得之而動,降者得之而俯,昇者得之以仰,強名爲道,已失其真,況復乃千割百判,億分萬析,使其姓號至於無垠,去道遼遼,不亦遠哉?


俗人不能識其太初之本,而修其流淫之末,人能淡默恬愉,不染不移,養其心以無慾,頤其神以粹素,掃滌誘慕,收之以正,除難求之思,遣害真之累,薄喜怒之邪,滅愛惡之端,則不請福而福來,不禳禍而禍去矣。何者,命在其中,不繫於外,道存乎此,無俟於彼也。患乎凡夫不能守真,無杜遏之檢括,愛嗜好之搖奪,馳騁流遁,有迷無反,情感物而外起,智接事而旁溢,誘於可欲,而天理滅矣,惑乎見聞,而純一遷矣。心受制於奢玩,情濁亂於波盪,於是有傾越之災,有不振之禍,而徒烹宰肥腯,沃酹醪醴,撞金伐革,謳歌踊躍,拜伏稽顙,守請虛坐,求乞福願,冀其必得,至死不悟,不亦哀哉?若乃精靈困於煩擾,榮衛消於役用,煎熬形氣,刻削天和,勞逸過度,而碎首以請命,變起膏肓,而祭禱以求痊,當風臥溼,而謝罪於靈祇,飲食失節,而委禍於鬼魅,蕞爾之體,自貽茲患,天地神明,曷能濟焉?其烹牲罄羣,何所補焉?夫福非足恭所請也,禍非禋祀所禳也。若命可以重禱延,疾可以豐祀除,則富姓可以必長生,而貴人可以無疾病也。夫神不歆非族,鬼不享淫祀,皁隸之巷,不能紆金根之軒,布衣之門,不能動六轡之駕,同爲人類,而尊卑兩絕,況於天神,緬邈清高,其倫異矣,貴亦極矣。蓋非臭鼠之酒餚,庸民之曲躬,所能感降,亦已明矣。夫不忠不孝,罪之大惡,積千金之賂,太牢之饌,求令名於明主,釋愆責於邦家,以人釋人,猶不可得,況年壽難獲於令名,篤疾難除於愆責,鬼神異倫,正直是與,冀其曲祐,未有之也。夫慚德之主,忍詬之臣,猶能賞善不須貸財,罰惡不任私情,必將修繩履墨,不偏不黨,豈況鬼神,過此之遠,不可以巧言動,不可以飾賂求,斷可識矣。


楚之靈王,躬自爲巫,靡愛斯牲,而不能卻吳師之討也。


漢之廣陵,敬奉李須,傾竭府庫而不能救叛逆之誅也。孝武尤信鬼神,鹹秩無文,而不能免五柞之殂。孫主貴待華鄉,封以王爵,而不能延命盡之期。非犧牲之不博碩,非玉帛之不豐醲,信之非不款,敬之非不重,有丘山之損,無毫釐之益,豈非失之於近,而營之於遠乎?


第五公誅除妖道,而既壽且貴;宋廬江罷絕山祭,而福祿永終;文翁破水靈之廟,而身吉民安;魏武禁淫祀之俗,而洪慶來假,前事不忘,將來之鑑也。明德惟馨,無憂者壽,嗇寶不夭,多慘用老,自然之理,外物何爲!若養之失和,伐之不解,百痾緣隙而結,榮衛竭而不悟,太牢三牲,曷能濟焉?俗所謂率皆妖僞,轉相誑惑,久而彌甚,既不能修療病之術,又不能返其大迷,不務藥石之救,惟專祝祭之謬,祈禱無已,問卜不倦,巫祝小人,妄說禍祟,疾病危急,唯所不聞,聞輒修爲,損費不訾,富室竭其財儲,貧人假舉倍息,田宅割裂以訖盡,篋櫃倒裝而無餘。或偶有自差,便謂受神之賜,如其死亡,便謂鬼不見赦,幸而誤活,財產窮罄,遂復飢寒凍餓而死,或起爲刦剽,或穿窬斯濫,喪身於鋒鏑之端,自陷於醜惡之刑,皆此之由也。或什物盡於祭祀之費耗,縠帛淪於貪濁之師巫,既沒之日,無復兇器之直,衣衾之周,使屍朽蟲流,良可悼也。愚民之蔽,乃至於此哉!淫祀妖邪,禮律所禁。然而凡夫,終不可悟。唯宜王者更峻其法制,犯無輕重,致之大辟,購募巫祝不肯止者,刑之無赦,肆之市路,不過少時,必當絕息,所以令百姓杜凍飢之源,塞盜賊之萌,非小惠也。


曩者有張角柳根王歆李申之徒,或稱千歲,假託小術,坐在立亡,變形易貌,誑眩黎庶,糾合羣愚,進不以延年益壽爲務,退不以消災治病爲業,遂以招集奸黨,稱合逆亂,不純自伏其辜,或至殘滅良人,或欺誘百姓,以規財利,錢帛山積,富逾王公,縱肆奢淫,侈服玉食,妓妾盈室,管絃成列,刺客死士,爲其致用,威傾邦君,勢凌有司,亡命逋逃,因爲窟藪。皆由官不糾治,以臻斯患,原其所由,可爲嘆息。吾徒匹夫,雖見此理,不在其位,末如之何!臨民官長,疑其有神,慮恐禁之,或致禍祟,假令頗有其懷,而見之不了,又非在職之要務,殿最之急事,而復是其愚妻頑子之所篤信,左右小人,並雲不可,阻之者衆,本無至心,而諫怖者異口同聲,於是疑惑,竟於莫敢,令人扼腕發憤者也。餘親見所識者數人,了不奉神明,一生不祈祭,身享遐年,名位巍巍,子孫蕃昌,且富且貴也。唯餘亦無事於斯,唯四時祀先人而已。曾所遊歷水陸萬里,道側房廟,固以百許,而往返徑遊,一無所過,而車馬無頗覆之變,涉水無風波之異,屢值疫癘,當得藥物之力,頻冒矢石,幸無傷刺之患,益知鬼神之無能爲也。又諸妖道百餘種,皆煞生血食,獨有李家道無爲爲小差。然雖不屠宰,每供福食,無有限劑,市買所具,務於豐泰,精鮮之物,不得不買,或數十人廚,費亦多矣,復未純爲清省也,亦皆宜在禁絕之列。


或問李氏之道起於何時。餘答曰:吳大帝時,蜀中有李阿者,穴居不食,傳世見之,號爲八百歲公。人往往問事,阿無所言,但佔阿顏色。若顏色欣然,則事皆吉;若顏容慘慼,則事皆兇;若阿含笑者,則有大慶;若微嘆者,即有深憂。如此之候,未曾一失也。後一旦忽去,不知所在。後有一人姓李名寬,到吳而蜀語,能祝水治病頗愈,於是遠近翕然,謂寬爲李阿,因共呼之爲李八百,而實非也。自公卿以下,莫不雲集其門,後轉驕貴,不復得常見,賓客但拜其外門而退,其怪異如此。於是避役之吏民,依寬爲弟子者恆近千人,而升堂入室高業先進者,不過得祝水及三部符導引日月行炁而已,了無治身之要、服食神藥、延年駐命、不死之法也。吞氣斷穀,可得百日以還,亦不堪久,此是其術至淺可知也。餘親識多有及見寬者,皆雲寬衰老羸悴,起止咳噫,目瞑耳聾,齒墮發白,漸又昏耗,或忘其子孫,與凡人無異也。然民復謂寬故作無異以欺人,豈其然乎?吳曾有大疫,死者過半。寬所奉道室,名之爲廬,寬亦得溫病,託言入廬齋戒,遂死於廬中。而事寬者猶復謂之化形尸解之仙,非爲真死也。夫神仙之法,所以與俗人不同者,正以不老不死爲貴耳。今寬老則老矣,死則死矣,此其不得道,居然可知矣,又何疑乎?若謂於仙法應尸解者,何不且止人間一二百歲,住年不老,然後去乎?天下非無仙道也,寬但非其人耳。餘所以委曲論之者,寬弟子轉相教授,佈滿江表,動有千許,不覺寬法之薄,不足遵承而守之,冀得度世,故欲令人覺此而悟其滯迷耳。


天下有似是而非者,實爲無限,將復略說故事,以示後人之不解者。昔汝南有人於田中設繩罥以捕獐而得者,其主未覺。有行人見之,因竊取獐而去,猶念取之不事。其上有鮑魚者,乃以一頭置罥中而去。本主來,於罥中得鮑魚,怪之以爲神,不敢持歸。於是村裏聞之,因共爲起屋立廟,號爲鮑君。後轉多奉之者,丹楹藻梲,鐘鼓不絕。病或有偶愈者,則謂有神,行道經過,莫不致祀焉。積七八年,鮑魚主後行過廟下,問其故,人具爲之說。其鮑魚主乃曰,此是我鮑魚耳,何神之有?於是乃息。


又南頓人張助者,耕白田,有一李栽,應在耕次,助惜之,欲持歸,乃掘取之,未得即去,以溼土封其根,以置空桑中,遂忘取之。助後作遠職不在。後其裏中人,見桑中忽生李,謂之神。有病目痛者,蔭息此桑下,因祝之,言李君能令我目愈者,謝以一肫。其目偶愈,便殺肫祭之。傳者過差,便言此樹能令盲者得見。遠近翕然,同來請福,常車馬填溢,酒肉滂沱,如此數年。張助罷職來還,見之,乃曰,此是我昔所置李栽耳,何有神乎?乃斫去便止也。


又汝南彭氏墓近大道,墓口有一石人,田家老母到市買數片餅以歸,天熱,過蔭彭氏墓口樹下,以所買之餅暫著石人頭上,忽然便去,而忘取之。行路人見石人頭上有餅,怪而問之。或人云,此石人有神,能治病,愈者以餅來謝之。如此轉以相語,雲頭痛者摩石人頭,腹痛者摩石人腹,亦還以自摩,無不愈者。遂千里來就石人治病,初但雞豚,後用牛羊,爲立帷帳,管絃不絕,如此數年。忽日前忘餅母聞之,乃爲人說,始無復往者。


又洛西有古大墓,穿壞多水,墓中多石灰,石灰汁主治瘡,夏月,行人有病瘡者煩熱,見此墓中水清好,因自洗浴,瘡偶便愈。於是諸病者聞之,悉往自洗,轉有飲之以治腹內疾者。近墓居人,便於墓所立廟舍而賣此水。而往買者又常祭廟中,酒肉不絕。而來買者轉多,此水盡,於是賣水者常夜竊他水以益之。其遠道人不能往者,皆因行便或持器遺信買之。於是賣水者大富。人或言無神,官申禁止,遂填塞之,乃絕。


又興古太守馬氏在官,有親故人投之求恤焉,馬乃令此人出外住,詐雲是神人道士,治病無不手下立愈。又令辨士遊行,爲之虛聲,雲能令盲者登視,躄者即行。於是四方雲集,趨之如市,而錢帛固已山積矣。又敕諸求治病者,雖不便愈,當告人言愈也,如此則必愈;若告人未愈者,則後終不愈也,道法正爾,不可不信。於是後人問前來者,前來輒告之雲已愈,無敢言未愈者也。旬日之閒,乃致鉅富焉。凡人多以小黠而大愚,聞延年長生之法,皆爲虛誕,而喜信妖邪鬼怪,令人鼓舞祈祀。所謂神者,皆馬氏誑人之類也,聊記其數事,以爲未覺者之戒焉。”


或問曰:“世有了無知道術方伎,而平安壽考者,何也?”抱朴子曰:“諸如此者,或有陰德善行,以致福祐;或受命本長,故令難老遲死;或亦幸而偶爾不逢災傷。譬猶田獵所經,而有遺禽脫獸;大火既過,時餘不燼草木也。要於防身卻害,當修守形之防禁,佩天文之符劍耳。祭禱之事無益也,當恃我之不可侵也,無恃鬼神之不侵我也。然思玄執一,含景環身,可以辟邪惡,度不祥,而不能延壽命,消體疾也。任自然無方術者,未必不有終其天年者也,然不可以值暴鬼之橫枉,大疫之流行,則無以卻之矣。夫儲甲冑,蓄蓑笠者,蓋以爲兵爲雨也。若幸無攻戰,時不沈陰,則有與無正同耳。若矢石霧合,飛鋒煙交,則知裸體者之困矣。洪雨河傾,素雪彌天,則覺露立者之劇矣。不可以薺麥之細碎,疑陰陽之大氣,以誤晚學之散人,謂方術之無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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