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

《儒林外史》,長篇小說,清代吳敬梓作。五十六回。成書於1749年(乾隆十四年)或稍前,先以抄本傳世,初刻於1803年(嘉慶八年)。以寫實主義描繪各類人士對於“功名富貴”的不同表現,一方面真實的揭示人性被腐蝕的過程和原因,從而對當時吏治的腐敗、科舉的弊端禮教的虛僞等進行了深刻的批判和嘲諷;一方面熱情地歌頌了少數人物以堅持自我的方式所作的對於人性的守護,從而寄寓了作者的理想。該書代表着中國古代諷刺小說的高峯,它開創了以小說直接評價現實生活的範例。

第二十三回

發陰私詩人被打 嘆老景寡婦尋夫


話說牛玉圃看見牛浦跌在水裏,不成模樣,叫小廝叫轎子先送他回去。牛浦到了下處,惹了一肚子的氣,把嘴骨都着坐在那裏。坐了一會,尋了一雙幹鞋襪換了。道士來問可曾喫飯,又不好說是沒有,只得說吃了,足足的飢了半天。牛玉圃在萬家喫酒,直到更把天才回來,上樓又把牛浦數說了一頓。牛浦不敢回言,彼此住下。


次日,一天無事。第三日,萬家又有人來請,牛玉圃吩咐牛浦看着下處,自己坐橋子去了。牛浦同道士吃了早飯。道士道:“我要到舊城裏木蘭院一個師兄家走走。牛相公,你在家裏坐着罷。”牛浦道:“我在家有甚事,不如也同你去頑頑。”當下鎖了門,同道士一直進了舊城,一個茶館內坐下。茶館裏送上一壺幹烘茶,一碟透糖,一碟梅豆上來。喫着,道士問道:“牛相公,你這位令叔祖可是親房的?一向他老人家在這裏,不見你相公來。”牛浦道:“也是路上遇着,敘起來聯宗的。我一向在安東縣董老爺衙門裏。那董老爺好不好客!記得我一初到他那裏時候,才送了帖子進去,他就連忙叫兩個差人出來請我的轎。我不曾坐轎,卻騎的是個驢。我要下驢,差人不肯,兩個人牽了我的驢頭,一路走上去;走到暖閣上,走的地板格登格登的一路響。董老爺已是開了宅門,自己迎了出來,同我手攙着手,走了進去,留我住了二十多天。我要辭他回來,他送我十七兩四錢五分細絲銀子,送我出到大堂上,看着我騎上了驢,口裏說道:‘你別處若是得意,就罷了;若不得意,再來尋我。’這樣人真是難得!我如今還要到他那裏去。”道土道:“這位老爺,果然就難得了!”牛浦道:“我這東家萬雪齋老爺,他是甚麼前程?將來幾時有官做?”道士鼻子裏笑了一聲道:“萬家,只好你令叔祖敬重他罷了!若說做官,只怕紗帽滿天飛,飛到他頭上,還有人摭了他的去哩!”牛浦道:“這又奇了!他又不是娼優隸卒,爲甚那紗帽飛到他頭上還有人撾了去?”道士道:“你不知道他的出身麼?我說與你。你卻不可說出來。萬家他自小是我們這河下萬有旗程家的書童,自小跟在書房伴讀。他主子程明卿見他聰明,到十八九歲上就叫他做小司客。”牛浦道:“怎麼樣叫做小司客?”道士道:“我們這裏鹽商人家,比如託一個朋友在司上行走,替他會官,拜客,每年幾百銀子辛俸:這叫做‘大司客’。若是司上有些零碎事情,打發一個家人去打聽料理:這就叫做‘小司客’了。他做小司客的時侯,極其停當,每年聚幾兩銀子,先帶小貨,後來就弄窩子。不想他時運好,那幾年窩價陡長,他就尋了四五萬銀子,便贖了身出來,買了這所房子,自己行鹽;生意又好,就發起十幾萬來。萬有旗程家已經摺了本錢,回徽州去了,所以沒人說他這件事。去年萬家娶媳婦,他媳婦也是個翰林的女兒,萬家費了幾千兩銀子娶進來。那日大吹大打,執事燈籠就擺了半街,好不熱鬧!到第三日,親家要上門做朝,家裏就唱戲,擺酒。不想他主子程明卿清早上就一乘轎子


擡了來,坐在他那廳房裏。萬家走了出來,就由不的自己跪着,作了幾個揖,當時兌了一萬兩銀子出來,才餬的去了,不曾破相。”正說着,木蘭院裏走出兩個道土來,把這道士約了去喫齋,道士告別去了。


牛浦自己吃了幾杯茶,走回下處來。進了子午宮,只見牛玉圃已經回來,坐在樓底下,桌上擺着幾封大銀子,樓門還鎖着。牛玉圃見牛浦進來,叫他快開了樓門,把銀子搬上樓去;抱怨牛浦道:“適才我叫看着下處,你爲甚麼街上去胡撞!”牛浦道:“適才我站在門口,遇見敝縣的二公在門口過。他見我就下了轎子,說道:‘許久不見’,要拉到船上談談,故此去了一會。”牛玉圃見他會官,就不說他不是了,因問道:“你這位二公姓甚麼?”牛浦道:“他姓李,是北直人。──便是這李二公,也知道叔公。”牛玉圃道:“他們在官場中,自然是聞我的名的。”牛浦道:“他說也認得萬雪齋先生。”牛玉圃道:“雪齋也是交滿天下的。”因指着這個銀子道:“這就是雪齋家拿來的。因他第七位如夫人有病,醫生說是寒症,藥裏要用一個“雪蝦蟆”。在揚州出了幾百銀子也沒處買,聽見說蘇州還尋的出來,他拿三百兩銀子託我去買。我沒的功夫,已在他跟前舉薦了你。你如今去走一走罷,還可以賺的幾兩銀子。”牛浦不敢違拗。當夜牛玉圃買了一隻雞和些酒,替他餞行,在樓上喫着。牛浦道:“方纔有一句話正要向叔公說,是敝縣李二公說的。”牛玉圃道:“甚麼話?”牛浦道:“萬雪齋先生算同叔公是極好的了,但只是筆墨相與,他家銀錢大事,還不肯相托。李二公說,他生平有一個心腹的朋友,叔公如今只要說同這個人相好,他就諸事放心,一切都託叔公。不但叔公發財,連我做侄孫的將來都有日子過。”牛玉圃道:“他心腹朋友是那一個?”牛浦道:“是徽州程明卿先生。”牛玉圃笑道:“這是我二十年拜盟的朋友,我怎麼不認的。我知道了。”喫完了酒,各自睡下。次日,牛浦帶着銀子,告辭叔公,上船往蘇州去了。


次日,萬家又來請酒,牛玉圃坐橋子去。到了萬家,先有兩位鹽商坐在那裏:一個姓顧,一個姓汪。相見作過了揖,那兩個鹽商說都是親戚,不肯僭牛玉圃的坐,讓牛玉圃坐在首席。喫過了茶,先講了些窩子長跌的話,擡上席來,兩位一桌。奉過酒,頭一碗上的“冬蟲夏草”萬雪齋請諸位喫着,說道:“像這樣東西,也是外方來的。我們揚州城裏偏生多,一個“雪蝦蟆”就偏生尋不出來!”顧鹽商道:“還不曾尋着麼?”萬雪齋道:“正是;揚州沒有,昨日才託玉翁令侄孫到蘇州尋去了。”汪鹽商道:“這樣希奇東西,蘇州也未必有;只怕還要到我們徽州舊家人家尋去,或者尋出來。”萬雪齋道:“這話不錯;一切的東西,是我們徽州出的好。”顧鹽商道:“不但東西出的好,就是人物也出在我們徽州。”牛玉圃忽然想起,問道:“雪翁,徽州有一位程明卿先生是相好的麼?”萬雪齋聽了,臉就徘紅,一句也答不出來,牛玉圃道:“這是我拜盟的好弟兄。前日還有書子與我,說不日就要到揚州,少不的要與雪翁敘一敘。”萬雪齋氣的兩手冰冷,總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顧鹽商道:“玉翁,自古相交滿天下,知心能幾人!我們今日且喫酒,那些舊話也不必談他罷了。”當晚勉強終席,各自散去。牛玉圃回到下處,幾天不見萬家來請。那日在樓上睡中覺,一覺醒來,長隨拿封書子上來,說道:“這是河下萬老爺家送來的,不等回書去了。”牛玉圃拆開來看:


“刻下儀徵王漢策舍親令堂太親母七十大壽,欲求先生做壽文一篇,並求大筆書寫。望即命駕往伊處。至囑!至囑!”


牛玉圃看了這話,便叫長隨叫了一隻草上飛,往儀徵去。當晚上船。次早到醜壩上岸,在米店內問王漢策老爺家。米店人說道:“是做埠頭的王漢家?”他在法雲街朝東的一個新門樓子裏面住。”牛玉圃走到王家,一直進去,見三間敞廳,廳中間椅子上亮着一幅一幅的金字壽文;左邊窗子口一張長桌,一個秀才低着頭在那裏寫,見牛玉圃進廳,丟下筆,走了過來。牛玉圃見他穿着繭紬直裰,胸前油了一塊,就吃了一驚。那秀才認得牛玉圃,說道:“你就是大觀樓同烏龜一桌喫飯的,今日又來這裏做甚麼?”牛玉圃上前同他吵鬧。王漢策從裏面走出來,向那秀才道:“先生請坐,這個不與你相干。”那秀才自在那邊坐了。王漢策同牛玉圃拱一拱手,也不作揖,彼此坐下,問道:“尊駕就是號玉圃的麼?”牛玉圃道:“正是。”王漢策道:“我這裏就是萬府下店。雪翁昨日有書子來,說尊駕爲人不甚端方,又好結交匪類,自今以後,不敢勞尊了。”因向賬房裏稱出一兩銀子來遞與他,說道:“我也不留了,你請尊便罷。”牛玉圃大怒,說道:“我那希罕這一兩銀子!我自去和萬雪齋說!”把銀子摜在椅子上。王漢策道:“你既不要,我也不強。我倒勸你不要到雪齋家去。雪齋也不能會。”牛玉圃氣忿忿的走了出去。王漢策道:“恕不送了。”把手一拱,走了進去。


牛玉圃只得帶着長隨在醜壩尋一個飯店住下,口口聲聲只念着:“萬雪齋這狗頭,如此可惡!”走堂的笑道:“萬雪齋老爺是極肯相與人的,除非你說出他程家那話頭來,纔不尷尬。”說罷,走過去了。牛玉圃聽在耳朵裏,忙叫長隨去問那走堂的。走堂的方如此這般說出:“他是程明卿家管家,最怕人揭挑他這個事;你必定說出來,他才惱的。”長隨把這個話回覆了牛玉圃,牛玉圃才省悟道:“罷了!我上了這小畜生的當了!”當下住了一夜。次日,叫船到蘇州去尋牛浦。上船之後,盤纏不足,長隨又辭去了兩個,只剩兩個粗夯漢子跟着,一直來到蘇州,找在虎邱藥材行內。牛浦正坐在那裏,見牛玉圃到,迎了出來,說道:“叔公來了?”牛玉圃道:“‘雪蝦蟆’可曾有?”牛浦道:“還不曾有。”牛玉圃道:“近日鎮江有一個人家有了,快把銀子拿來同着買去。我的船就在閶門外。”當下押着他拿了銀子同上了船,一路不說出;走了幾天,到了龍袍洲地方,是個沒人煙的所在。是日,吃了早飯,牛玉圃圓睜兩眼,大怒道:“你可曉的我要打你哩!”牛浦嚇慌了道:“做孫子的又不曾得罪叔公,爲甚麼要打我呢?”牛玉圃道:“放你的狗屁!你弄的好乾坤哩!”當下不由分說,叫兩個夯漢把牛浦衣裳剝盡了,帽子鞋襪都不留,拿繩子捆起來,臭打了一頓,擡着往岸上一摜,他那一隻船就扯起篷來去了。


牛浦被他摜的發昏,又慣倒在一個糞窖子跟前,滾一滾就要滾到糞窖子裏面去;只得忍氣吞聲,動也不敢動。過了半日,只見江裏又來了一隻船。那船到岸就住了,一個客人走上來糞窖子裏面出恭。牛浦喊他救命。那客人道:“你是何等樣人?被甚人剝了衣裳,捆倒在此?”牛浦道:“老爹,我是蕪湖縣的一個秀才。因安東縣董老爺請我去做館,路上遇見強盜,把我的衣裳行李都打劫去了,只饒的一命在此。我是落難的人,求老爹救我一救!”那客人驚道:“你果然是安東縣董老爺衙門裏去的麼?我就是安東縣人,我如今替你解了繩子。”看見他精赤條條,不像模樣,因說道:“相公且站着,我到船上取個衣帽鞋襪來與你穿着,好上船去。”當下果然到船上取了一件布衣服,一雙鞋,一頂瓦楞帽,與他穿戴起來,說道:“這帽子不是你相公戴的,如今且權戴着;到前熱鬧所在,再買方巾罷。”牛浦穿了衣服,下跪謝那客人。扶了起來,同到船裏,滿船客人聽了這話,都喫一驚,問:“這位相公尊姓?”牛浦道:“我姓牛。”因拜問:“這位恩人尊姓?”那客人道:“在下姓黃,就是安東縣人。家裏做個小生意,是戲子行頭經紀。前日因往南京去替他們班裏人買些添的行頭,從這裏過,不想無意中救了這一位相公。你既是到董老爺衙門裏去的,且同我到安東,在舍下住着,整理些衣服,再往衙門裏去。”牛浦深謝了,從這日就喫這客人的飯。


此時天氣甚熱,牛浦被剝了衣服,在日頭下捆了半日,又受了糞窖子裏燻蒸的熱氣,一到船上,就害起痢疾來。那痢疾又是禁口痢,裏急後重,一天到晚都痢不清,只得坐在船尾上,兩手抓着船板由他痾。痾到三四天,就像一個活鬼。身上打的又發疼,大腿在船沿坐成兩條溝。只聽得艙內客人悄悄商議道:“這個人料想是不好了。如今還是趁他有口氣,送上去;若死了,就費力了。”那位黃客人不肯。他痾到第五天上,忽然鼻子裏聞見一陣菉豆香,向船家道:“我想口菉豆湯喫。”滿船人都不肯。他說道:“我自家要喫,我死了也無怨!”衆人沒奈何,只得攏了岸,買些菉豆來煮了一碗湯,與他喫過。肚裏響了一陣,痾出一拋大屎,登時就好了。扒進艙來謝了衆人,睡下安息。養了兩天,漸漸復元。到了安東,先住在黃客人家。黃客人替他買了一頂方巾,添了件把衣服,一雙靴,穿着去拜董知縣。董知縣果然歡喜,當下留了酒飯,要留在衙門裏面住。牛浦道:“晚生有個親戚在貴治,還是住在他那裏便意些。”董知縣道:“這也罷了。先生住在令親家,早晚常進來走走,我好請教。”牛浦辭了出來,黃客人見他果然同老爺相與,十分敬重。牛浦三日兩日進衙門去走走,藉着講詩爲名,順便撞兩處木鐘,弄起幾個錢來。黃家又把第四個女兒招他做個女婿,在安東快活過日子。


不想董知縣就升任去了,接任的是個姓向的知縣,也是浙江人。交代時候,向知縣問董知縣可有甚麼事託他。董知縣道:“倒沒甚麼事。只有個做詩的朋友,住在貴治,叫做牛市衣。老寅臺清目一二,足感盛情。”向知縣應諾了。董知縣上京去,牛浦送在一百里外,到第三日纔回家。渾家告訴他道:“昨日有個人來,說是你蕪湖長房舅舅,路過在這裏看你。我留他吃了個飯去了。他說下半年回來,再來看你。”牛浦心裏疑惑:“並沒有這個舅舅。不知是那一個?且等他下半年來再處。”


董知縣一路到了京師,在吏部投了文,次日過堂掣籤。這時馮琢庵已中了進士,散了部屬,寓處就在吏部門口不遠。董知縣先到他寓處來拜,馮主事迎着坐下,敘了寒溫。董知縣只說得一句:“貴友牛布衣在蕪湖甘露庵裏……,”不曾說這一番交情,也不曾說到安東縣曾會着的一番話,只見長班進來跪着稟道:“部裏大人升堂了。”董知縣連忙辭別了去,到部就掣了一個貴州知州的籤,匆匆束裝赴任去了,不曾再會馮主事。


馮主事過了幾時,打發一個家人寄家書回去,又拿出十兩銀子來,問那家人道:“你可認得那牛布衣牛相公家?”家人道:“小的認得。”馮主事道:“這是十兩銀子,你帶回去送與牛相公的夫人牛奶奶,說他的丈夫現在蕪湖甘露庵裏。寄個的信與他,不可有誤。這銀子說是我帶與牛奶奶盤纏的。”管家領了主命,回家見了主母,辦理家務事畢,便走到一個僻巷內,──一扇籬笆門關着。管家走到門口,只見一個小兒開門出來,手裏拿了一個筲箕出去買米。管家向他說是京裏馮老爺差來的。小兒領他進去站在客坐內,小兒就走進去了;又走了出來問道:“你有甚說話?”管家問那小兒道:“牛奶奶是你甚麼人?”那小兒道:“是大姑娘。”管家把這十兩銀子遞在他手裏,說道:“這銀子是我家老爺帶與牛奶奶盤纏的。說你家牛相公現在蕪湖甘露庵內,寄個的信與你,免得懸望。”小兒請他坐着,把銀子接了進去。管家看見中間懸着一軸稀破的古畫,兩邊貼了許多的斗方,六張破丟不落的竹椅;天井裏一個土臺子,臺子上一架藤花,藤花旁邊就是籬笆門。坐了一會,只見那小兒捧出一杯茶來,手裏又拿了一個包子,包了二錢銀子,遞與他道:“我家大姑說:‘有勞你,這個送給你買茶喫。到家拜上太太,到京拜上老爺,多謝,說的話我知道了。’”管家承謝過,去了。


牛奶奶接着這個銀子,心裏悽惶起來,說:“他恁大年紀,只管在外頭,又沒個兒女,怎生是好!我不如趁着這幾兩銀子,走到蕪湖去尋他回來,也是一場事!”主意已定,把這兩間破房子鎖了,交與鄰居看守,自己帶了侄子,搭船一路來到蕪湖。找到浮橋口甘露庵,兩扇門掩着。推開進去,韋馱菩薩面前,香爐,燭臺,都沒有了。又走進去,大殿上槅子倒的七橫八豎,天井裏一個老道人坐着縫衣裳,問着他,只打手勢,原來又啞又聾。問他這裏面可有一個牛布衣,他拿手指着前頭一間屋裏。牛奶奶帶着侄子復身走出來,見韋馱菩薩旁邊一間屋,又沒有門。走了進去,屋裏停着一具大棺材,面前放着一張三隻腿的桌子,歪在半邊。棺材上頭的魂旛也不見了,只剩了一根棍。棺材貼頭上有字,又被那屋上沒有瓦,雨零下來,把字跡都剝落了,只有“大明”兩字,第三字只得一橫。牛奶奶走到這裏,不覺心驚肉顫,那寒毛根根都豎起來。又走進去問那道人道:“牛布衣莫不是死了?”道人把手搖兩搖,指着門外。他侄子道:“他說姑爺不曾死,又到別處去了。”牛奶奶又走到庵外,沿街細問,人都說不聽見他死;一直問到吉祥寺郭鐵筆店裏。郭鐵筆道:“他麼?而今到安東董老爺任上去了。”牛奶奶此番得着實信,立意往安東去尋。只因這一番,有分教:


錯中有錯,無端更起波瀾;人外求人,有意做成交結。


不知牛奶奶曾到安東去否,且聽下回分解。


儒林外史-第二十三回-相關圖片

儒林外史 第二十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