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

《晉書》,中國的二十四史之一,唐房玄齡等人合著,作者共二十一人。記載的歷史上起三國時期司馬懿早年,下至東晉恭帝元熙二年(420年)劉裕廢晉帝自立,以宋代晉。該書同時還以“載記”形式,記述了十六國政權的狀況。原有敘例、目錄各一卷,帝紀十卷,志二十卷,列傳七十卷,載記三十卷,共一百三十二卷。後來敘例、目錄失傳,今存一百三十卷。

第一章

后妃上


宣穆張皇后 景懷夏侯皇后 景獻羊皇后


文明王皇后 武元楊皇后  武悼楊皇后


左貴嬪   胡貴嬪    諸葛夫人


惠賈皇后  惠羊皇后   謝夫人


懷王皇太后 元夏侯太妃


夫乾坤定位,男女流形,伉儷之義同歸,貴賤之名異等。若乃作配皇極,齊體紫宸,象玉牀之連後星,喻金波之合羲璧。爰自夐古,是謂元妃;降及中年,乃稱王后。四人並列,光於帝嚳之宮;二妃同降,著彼有虞之典。夏商以上,六宮之制,其詳靡得而聞焉。姬劉以降,五翟之規,其事可略而言矣。周禮,天子立一後、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以聽王者內政。故《婚義》曰:“天子之與後,如日之與月,陰之與陽。”由斯而談,其所從來遠矣。故能母儀天下,助宣王化,德均載物,比大坤維,宗廟歆其薦羞,穹壤俟其交泰。是以哲王垂憲,尤重造舟之禮;詩人立言,先獎《葛覃》之訓。後燭流景,所以裁其宴私,房樂希聲,是用節其容止。履端正本,抑斯之謂歟!若乃娉納有方,防閒有禮,肅尊儀而修四德,體柔範而弘六義,陰教洽於宮闈,淑譽騰於區域。則玄雲入戶,上帝錫母萌之符;黃神降徵,坤靈贊壽丘之道,終能鼎祚惟永,胤嗣克昌。至若儷極虧閒,憑天作孽,倒裳衣於衽席,感朓側於弦望。則龍漦結釁,宗周鞠爲黍苗。燕尾挻災,隆漢墜其枌擱社矣。自曹劉內主,位以色登,甄衛之家,榮非德舉。淫荒挺性,蔑西郊之禮容;婉孌含辭,作南國之奇態。詖謁由斯外入,穢德於是內宣。椒掖播晨牝之風,蘭殿絕河雎之響。永言彤史,大練之範逾微;緬視青蒲,脫珥之猷替矣。晉承其末,與世污隆,宣皇創基,功弘而道屈;穆後一善,績侔於十亂。洎乎世祖,始親選良家,既而帝掩紈扇,躬行請託。後採長白,實彰妒忌之情;賈納短青,竟踐覆亡之轍。得失遺蹟,煥在綈緗,興滅所由,義同畫一。故列其本事,以爲后妃傳雲。


宣穆張皇后,諱春華,河內平皋人也。父汪,魏粟邑令。母河內山氏,司徒濤之從祖姑也。後少有德行,智識過人,生景帝、文帝、平原王幹、南陽公主。宣帝初辭魏武之命,託以風痹,嘗暴書,遇暴雨,不覺自起收之。家惟有一婢見之,後乃恐事泄致禍,遂手殺之以滅口,而親自執爨。帝由是重之。其後柏夫人有寵,後罕得進見。帝嘗臥疾,後往省病。帝曰:“老物可憎,何煩出也!”後慚恚不食,將自殺,諸子亦不食。帝驚而致謝,後乃止。帝退而謂人曰:“老物不足惜,慮困我好兒耳!”魏正始八年崩,時年五十九,葬洛陽高原陵,追贈廣平縣君。鹹熙元年,追號宣穆妃。及武帝受禪,追尊爲皇后。


景懷夏侯皇后,諱徽,字媛容,沛國譙人也。父尚,魏徵南大將軍。母曹氏,魏德陽鄉主。後雅有識度,帝每有所爲,必豫籌畫。魏明帝世,宣帝居上將之重,諸子並有雄才大略。後知帝非魏之純臣,而後既魏氏之甥,帝深忌之。青龍二年,遂以鴆崩,時年二十四,葬峻平陵。武帝登阼,初未追崇,弘訓太后每以爲言,泰始二年始加號諡。後無男,生五女。


景獻羊皇后,諱徽瑜,泰山南城人。父衟,上黨太守。後母陳留蔡氏,漢左中郎將邕之女也。後聰敏有才行。景懷皇后崩,景帝更娶鎮北將軍濮陽吳質女,見黜,復納後,無子。武帝受禪,居弘訓宮,號弘訓太后。泰始九年,追贈蔡氏濟陽縣君,諡曰穆。咸寧四年,太后崩,時年六十五,祔葬峻平陵。


文明王皇后,諱元姬,東海郯人也。父肅,魏中領軍、蘭陵侯。後年八歲,誦《詩》《論》,尤善喪服。苟有文義,目所一見,必貫於心。年九歲,遇母疾,扶侍不捨左右,衣不解帶者久之。每先意候指,動中所適,由是父母令攝家事,每盡其理。祖郎甚愛異之,曰:“興吾家者,必此女也,惜不爲男矣!”年十二,郎薨。後哀慼哭泣,發於自然,其父益加敬異。既笄,歸於文帝,生武帝及遼東悼王定國、齊獻王攸、城陽哀王兆、廣漢殤王廣德、京兆公主。後事舅姑盡婦道,謙沖接下,嬪御有序。及居父喪,身不勝衣,言與淚俱。時鐘會以才能見任,後每言於帝曰:“會見利忘義,好爲事端,寵過必亂,不可大任。”會後果反。


武帝受禪,尊爲皇太后,宮曰崇化。初置宮卿,重選其職,以太常諸葛緒爲衛尉,太僕劉原爲太僕,宗正曹楷爲少府。後雖處尊位,不忘素業,躬執紡績,器服無文,御浣濯之衣,食不參味。而敦睦九族,垂心萬物,言必典禮,浸潤不行。


帝以後母羊氏未崇諡號,泰始三年下詔曰:“昔漢文追崇靈文之號,武、宣有平原、博平之封,鹹所以奉尊尊之敬,廣親親之恩也。故衛將軍、蘭陵景侯夫人羊氏,含章體順,仁德醇備,內承世胄,出嬪大國,三從之行,率禮無違。仍遭不造,頻喪統嗣,撫育衆胤,克成家道。母儀之教,光於邦族,誕啓聖明,祚流萬國,而早世殂隕,不遇休寵。皇太后孝思蒸蒸,永慕罔極。朕感存遺訓,追遠傷懷。其封夫人爲縣君,依德紀諡,主者詳如舊典”於是使使持節、謁者何融追諡爲平陽靖君。


四年,後崩,時年五十二,合葬崇陽陵。將遷祔,帝手疏後德行,命史官爲哀策曰:


明明先後,興我晉道。暉章淑問,以翼皇考。邁德宣猷,大業有造,貽慶孤矇,堂構是保。庶資復顧,永享難老。奄然登遐,棄我何早!沈哀罔訴,如何穹昊。嗚呼哀哉!


厥初生民,樹之惠康。帝遷明德,顧予先皇。天立厥配,我皇是光。作邦作對,德音無疆。愍予不弔,天篤降殃。日沒《明夷》,中年隕喪。煢煢在疚,永懷摧傷。尋惟景行,於穆不已。海岱降靈,世荷繁祉。永錫祚胤,篤生文母。誕膺純和,淑慎容止。質直不渝,體茲孝友。《詩》《書》是悅,禮籍是紀。三從無違,中饋允理。追惟先後,勞謙是尚。爰初在室,竭力致養。嬪於大邦,皇基是相。謐靜隆化,帝業以創。內敘嬪御,外協時望。履信居順,德行洽暢。密勿無荒,劬勞克讓。崇儉抑華,衝素是放。雖享崇高,歡嘉未饗。胡寧棄之,我將曷仰?諮餘不造,大罰荐臻。皇考背世,始逾三年。仰奉慈親,冀無後艱。兇災仍集,何辜於天。嗚呼哀哉!


靈轜夙駕,設祖中闈。轀輬動軫,既往不追。哀哀皇妣,永潛靈暉。進攀梓宮,顧援素旂。屏營窮痛,誰告誰依?訴情贈策,以舒傷悲。尚或有聞,顧予孤遺。嗚呼哀哉!


其後帝追慕不已,復下詔曰:“外曾祖母故司徒王郎夫人楊氏,舅氏尊屬,鄭、劉二從母,先後至愛。每惟聖善,敦睦遺旨,渭陽之感,永懷靡及。其封楊夫人及從母爲鄉君,邑各五百戶。”太康七年,追贈繼祖母夏侯氏爲滎陽鄉君。


武元楊皇后,諱豔,字瓊芝,弘農華陰人也。父文宗,見《外戚傳》。母天水趙氏,早卒。後依舅家,舅妻仁愛,親乳養後,遣他人乳其子。及長,又隨後母段氏,依其家。後少聰慧,善書,姿質美麗,閒於女工。有善相者嘗相後,當極貴,文帝聞而爲世子聘焉。甚被寵遇,生毗陵悼王軌、惠帝、秦獻王柬,平陽、新豐、陽平公主。武帝即位,立爲皇后。有司奏依漢故事,皇后、太子各食湯沐邑四十縣,而帝以非古典,不許。後追懷舅氏之恩,顯官趙俊,納俊兄虞女粲於後宮爲夫人。


帝以皇太子不堪奉大統,密以語後。後曰:“立嫡以長不以賢,豈可動乎?”初,賈充妻郭氏使賂後,求以女爲太子妃。及議太子婚,帝欲娶衛瓘女。然後盛稱賈后有淑德,又密使太子太傅荀顗進言,上乃聽之。泰始中,帝博選良家以充後宮,先下書禁天下嫁娶,使宦者乘使車,給騶騎,馳傳州郡,召充選者使後揀擇。後性妒,惟取潔白長大,其端正美麗者並不見留。時卞籓女有美色,帝掩扇謂後曰:“卞氏女佳。”後曰:“籓三世後族,其女不可枉以卑位。”帝乃止。司徒李胤、鎮軍大將軍胡奮、廷尉諸葛衝、太僕臧權、侍中馮蓀、祕書郎左思及世族子女並充三夫人九嬪之列。司、冀、兗、豫四州二千石將吏家,補良人以下。名家盛族子女,多敗衣瘁貌以避之。


及後有疾,見帝素幸胡夫人,恐後立之,慮太子不安。臨終,枕帝膝曰:“叔父駿女男胤有德色,願陛下以備六宮。”因悲泣,帝流涕許之。泰始十年,崩於明光殿,絕子帝膝,時年三十七。詔曰:“皇后逮事先後,常冀能終始永奉宗廟,一旦殂隕,痛悼傷懷。每自以夙喪二親,於家門之情特隆。又有心欲改葬父祖,以頃者務崇儉約,初不有言,近垂困,說此意,情亦愍之。其使領前軍將軍駿等自克改葬之宜,至時,主者供給葬事。賜諡母趙氏爲縣君,以繼母段氏爲鄉君。傳不云乎,‘慎終追遠,民德歸厚。’且使亡者有知,尚或嘉之。”於是有司卜吉,窀穸有期,乃命史臣作哀策敘懷。其詞曰:


天地配序,成化兩儀。王假有家,道在伉儷。姜嫄佐嚳,二妃興嬀。仰希古昔,冀亦同規。今胡不然,景命夙虧。嗚呼哀哉!


我應圖籙,統臨萬方。正位於內,實在嬪嬙。天作之合,駿發之祥。河嶽降靈,啓祚華陽。奕世豐衍,硃紼斯煌。纘女惟行,受命溥將。來翼家邦,憲度是常。緝熙陰教,德聲顯揚。昔我先妣,暉曜休光。後承前訓,奉述遺芳。宜嗣徽音,繼序無荒。如何不弔,背世隕喪。望齊無主,長去烝嘗。追懷永悼,率土摧傷。嗚呼哀哉!


陵兆既窆,將遷幽都,宵陳夙駕,元妃其徂。宮闈遏密,階庭空虛。設祖布紼,告駕啓塗。服翬褕狄,寄象容車。金路晻藹,裳帳不舒。千乘動軫,六驥躊躇。銘旌樹表,翣柳雲敷。祁祁同軌,岌岌烝徒。孰不雲懷,哀感萬夫。寧神虞卜,安體玄廬。土房陶簋,齊制遂初。依行紀諡,聲被八區。雖背明光,亦歸皇姑。沒而不朽,世德作謨。嗚呼哀哉!


乃葬於峻陽陵。


武悼楊皇后,諱芷,字季蘭,小字男胤,元后從妹。父駿,別有傳。以咸寧二年立爲皇后。婉嫕有婦德,美映椒房,甚有寵。生渤海殤王,早薨,遂無子。太康九年,後率內外夫人命婦躬桑於西郊,賜帛各有差。


太子妃賈氏妒忌,帝將廢之。後言於帝曰:“賈公閭有勳社稷,猶當數世宥之,賈妃親是其女,正復妒忌之間,不足以一眚掩其大德。”後又數誡厲妃,妃不知後之助己,因以致恨,謂後構之於帝,忿怨彌深。及帝崩,尊爲皇太后。賈后兇悖,忌後父駿執權,遂誣駿爲亂,使楚王瑋與東安王繇稱詔誅駿。內外隔塞,後題帛爲書,射之城外,曰“救太傅者有賞,”賈后因宣言太后同逆。


駿既死,詔使後軍將軍荀悝送後於永寧宮。特全後母高都君龐氏之命,聽就後居止。賈后諷羣公有司奏曰:“皇太后陰漸奸謀,圖危社稷,飛箭系書,要募將士,同惡相濟,自絕於天。魯侯絕文姜,《春秋》所許,蓋以奉順祖宗,任至公於天下。陛下雖懷無已之情,臣下不敢奉詔。可宣敕王公於朝堂會議。”詔曰:“此大事,更詳之。”有司又奏:“駿藉外戚之資,居冢宰之任,陛下既居諒闇,委以重權,至乃陰圖凶逆,布樹私黨。皇太后內爲脣齒,協同逆謀,禍釁既彰,背捍詔命,阻兵負衆,血刃宮省,而複流書募衆,以獎兇黨,上背祖宗之靈,下絕億兆之望。昔文姜與亂,《春秋》所貶,呂宗叛戾,高後降配,宜廢皇太后爲峻陽庶人。”中書監張華等以爲“太后非得罪於先帝者也,今黨惡所親,爲不母於聖世。宜依孝成趙皇后故事,曰武帝皇后,處之離宮,以全貴終之恩”。尚書令、下邳王晃等議曰:“皇太后與駿潛謀,欲危社稷,不可復奉承宗廟,配合先帝。宜貶尊號,廢詣金墉城。”於是有司奏:“請從晃等議,廢太后爲庶人。遣使者以太牢告於郊廟,以奉承祖宗之命,稱萬國之望。至於諸所供奉,可順聖恩,務從豐厚。”詔不許。有司又固請,乃可之。又奏:“楊駿造亂,家屬應誅,詔原其妻龐命,以慰太后之心。今太后廢爲庶人,請以龐付廷尉行刑。”詔曰:“聽龐與庶人相隨。”有司希賈后旨,固請,乃從之。龐臨刑,太后抱持號叫,截髮稽顙,上表詣賈后稱妾,請全母命,不見省。初,太后尚有侍御十餘人,賈后奪之,絕膳而崩,時年三十四,在位十五年。賈后又信妖巫,謂太后必訴冤先帝,乃覆而殯之,施諸厭劾符書藥物。


永嘉元年,追復尊號,別立廟,神主不配武帝。至成帝鹹康七年,下詔使內外詳議。衛將軍虞潭議曰:“世祖武皇帝光有四海,元皇后應乾作配。元后既崩,悼後繼作,至楊駿肆逆,禍延天母。孝懷皇帝追復號諡,豈不以鯀殛禹興,義在不替者乎!又太寧二年,臣LC宗正,帝譜泯棄,罔所循按。時博諮舊齒,以定昭穆,與故驃騎將軍華恆、尚書荀崧、侍中荀邃因舊譜參論撰次,尊號之重,一無改替。今聖上孝思,祗肅禋祀,詢及羣司,將以恢定大禮。臣輒思詳,伏見惠皇帝《起居注》、羣臣議奏,列駿作逆謀,危社稷,引魯之文姜,漢之呂后。臣竊以文姜雖莊公之母,實爲父仇;呂后寵樹私戚,幾危劉氏,按此二事異於今日,昔漢章帝竇後殺和帝之母,和帝即位盡誅諸竇。當時議者欲貶竇後,及後之亡,欲不以禮葬。和帝以奉事十年,義不可違,臣子之道,務從豐厚,仁明之稱,表於往代。又見故尚書僕射裴頠議悼後故事,稱繼母雖出,追服無改。是以孝懷皇帝尊崇號諡,還葬峻陵。此則母子道全,而廢事蕩革也。於時祭於弘訓之宮,未入太廟。蓋是事之未盡,非義典也。若以悼後復位爲宜,則應配食世祖;若以復之爲非,則譜諡宜闕,未有位號居正,而偏祠別室者也。若以孝懷皇帝私隆母子之道,特爲立廟者,此苟崇私情,有虧國典,則國譜帝諱,皆宜除棄,匪徒不得同祀於世祖之廟也。”會稽王昱、中書監庾冰、中書令何充、尚書令諸葛恢、尚書謝廣、光祿勳留擢、丹楊尹殷融、護軍將軍馮懷、散騎常侍鄧逸等鹹從潭議,由是太后配食武帝。


左貴嬪,名芬。兄思,別有傳。芬少好學,善綴文,名亞於思,武帝聞而納之。泰始八年,拜修儀。受詔作愁思之文,因爲《離思賦》曰:


生蓬戶之側陋兮,不閒習於文符。不見圖畫之妙像兮,不聞先哲之典謨。既愚陋而寡識兮,謬忝廁於紫廬。非草苗之所處兮,恆怵惕以憂懼。懷思慕之忉怛兮,兼始終之萬慮。嗟隱憂之沈積兮,獨鬱結而靡訴。意慘憒而無聊兮,思纏綿以增慕。夜耿耿而不寐兮,魂憧憧而至曙。風騷騷而四起兮,霜皚皚而依庭。日晻曖而無光兮,氣懰慄以冽清。懷愁戚之多感兮,患涕淚之自零。


昔伯瑜之婉孌兮,每綵衣以娛親。悼今日之乖隔兮,奄與家爲參辰。豈相去之雲遠兮,曾不盈乎數尋。何宮禁之清切兮,欲瞻睹而莫因。仰行雲以歔欷兮,涕流射而沾巾。惟屈原之哀感兮,嗟悲傷於離別。彼城闕之作詩兮,亦以日而喻月。況骨肉之相於兮,永緬邈而兩絕。長含哀而抱戚兮,仰蒼天而泣血。


亂曰:骨肉至親,化爲他人,永長辭兮。慘愴愁悲,夢想魂歸,見所思兮。驚寤號咷,心不自聊,泣漣氵而兮。援筆舒情,涕淚增零,訴斯詩兮。


後爲貴嬪,姿陋無寵,以才德見禮。體羸多患,常居薄室,帝每遊華林,輒回輦過之。言及文義,辭對清華,左右侍聽,莫不稱美。


及元楊皇后崩,芬獻誄曰:


惟泰始十年秋七月丙寅,晉元皇后楊氏崩,嗚呼哀哉!昔有莘適殷,姜姒歸周,宣德中闈,徽音永流。樊衛二姬,匡齊翼楚;馬鄧兩妃,亦毗漢主。峨峨元后,光嬪晉宇。伉儷聖皇,比蹤往古。遭命不永,背陽即陰。六宮號咷,四海慟心。嗟餘鄙妾,銜恩特深。追慕三良,甘心自沈。何用存思?不忘德音。何用紀述?託辭翰林。乃作誄曰:


赫赫元后,出自有楊。奕世硃輪,耀彼華陽。惟嶽降神,顯茲禎祥。篤生英媛,休有烈光。含靈握文,異於庶姜。和暢春日,操厲秋霜。疾彼攸遂,敦此義方。率由四教,匪怠匪荒。行週六親,徽音顯揚。顯揚伊何?京室是臧。乃娉乃納,聿嬪聖皇。正位閨閾,惟德是將。鳴珮有節,發言有章。仰觀列圖,俯覽篇籍。顧問女史,諮詢竹帛。思媚皇姑,虔恭朝夕。允釐中饋,執事有恪。


於禮斯勞,於敬斯勤。雖曰齊聖,邁德日新。日新伊何,克廣弘仁。終溫且惠,帝妹是親。經緯六宮,罔不彌綸。羣妾惟仰,譬彼北辰。亦既青陽,鳴鳩告時,躬執桑曲,率導媵姬。修成蠶蔟,分繭理絲。女工是察,祭服是治。祗奉宗廟,永言孝思。於彼六行,靡不蹈之。皇英佐舜,塗山翼禹。惟衛惟樊,二霸是輔。明明我後,異世同矩。亦能有亂,謀及天府。內敷陰教,外毗陽化。綢繆庶正,密勿夙夜。恩從風翔,澤隨雨播。中外禔福,遐邇詠歌。


天祚貞吉,克昌克繁。則百斯慶,育聖育賢。教逾妊姒,訓邁姜嫄。堂堂太子,惟國之元。濟濟南陽,爲屏爲籓。本支菴藹,四海廕焉。微斯皇妣,孰茲克臻。曰乾蓋聰,曰聖允誠。積善之堂,五福所並。宜享高年,匪隕匪傾。如彭之齒,如聃之齡。雲胡不造,於茲禍殃。寢疾彌留,寤寐不康。巫咸騁術,和鵲奏方。祈禱無應,嘗藥無良。形神將離,載昏載荒。奄忽崩殂,湮精滅光。哀哀太子,南陽繁昌。攀援不寐,擗踊摧傷。嗚呼哀哉!闔宮號咷,宇內震驚。奔者填衢,赴者塞庭,哀慟雷駭,流淚雨零。歔欷不已,若喪所生。


惟帝與後,契闊在昔。比翼白屋,雙飛紫閣。悼後傷後,早即窀穸。言斯既及,涕泗隕落。追惟我後,實聰實哲。通於性命,達於儉節。送終之禮,比素上世。襚無珍寶,唅無明月。潛輝梓宮,永背昭晰。臣妾哀號,同此斷絕。庭宇遏密,幽室增陰。空設幃帳,虛置衣衾。人亦有言,神道難尋。悠悠精爽,豈浮豈沈。豐奠日陳,冀魂之臨。孰雲元后,不聞其音。


乃議景行,景行已溢。乃考龜筮,龜筮襲吉。爰定宅兆,克成玄室。魂之往矣,於以令日。仲秋之晨,啓明始出。星陳夙駕,靈輿結駟。其輿伊何?金根玉箱。其駟伊何?二駱雙黃。習習容車,硃服丹章。隱隱轜軒,弁絰繐裳。華轂曜野,素蓋被原。方相仡仡,旌旐翻翻。挽童引歌,白驥鳴轅。觀者夾塗,士女涕漣。千乘萬騎,迄彼峻山。峻山峨峨,曾阜重阿。弘高顯敞,據洛背河。左瞻皇姑,右睇帝家。推存揆亡,明神所嘉。諸姑姊妹,娣以媵御。追送塵軌,號咣衢路。王侯卿士,雲會星布。羣官庶僚,縞蓋無數。諮嗟通夜,東方雲曙。百祗奉迎,我後安厝。中外俱臨,同哀並慕。涕如連雲,淚如湛露。扃闓既闔,窈窈冥冥。有夜無晝,曷用其明。不封不樹,山阪同形。


昔後之崩,大火西流。寒往暑過,今亦孟秋。自我銜恤,倏忽一週。衣服將變,痛心若抽。逼彼禮制,惟以增憂。去此素衣,結戀靈丘。有始有終,天地之經。自非三光,誰能不零。存播令德,沒圖丹青。先哲之志,以此爲榮。溫溫元后,實宣慈焉。撫育羣生,恩惠滋焉。遺愛不已,永見思焉。懸名日月,垂萬春焉。嗚呼庶妾,感四時焉。言思言慕,涕漣氵而焉。


咸寧二年,納悼後,芬於座受詔作頌,其辭曰:


峨峨華獄,峻極泰清。巨靈導流,河瀆是經。惟瀆之神,惟嶽之靈。鍾於楊族,載育盛明。穆穆我後,應期挺生。含聰履喆,岐嶷夙成。如蘭之茂,如玉之榮。越在幼衝,休有令名。飛聲八極,翕習紫庭。超妊邈姒,比德皇英。京室是嘉,備禮致娉。令月吉辰,百僚奉迎。周生歸韓,詩人是詠。我後戾止,車服暉映。登位太微,明德日盛。羣黎欣戴,函夏同慶。


翼翼聖皇,睿喆孔純。愍茲狂戾,闡惠播仁。蠲釁滌穢,與時惟新。沛然洪赦,恩詔遐震。後之踐阼,囹圄虛陳。萬國齊歡,六合同欣。坤神抃舞,天人載悅。興瑞降祥,表精日月。和氣煙熅,三光朗烈。既獲嘉時,尋播甘雪。玄雲晻藹,靈液霏霏,既儲既積,待陽而晞。曣晛沾濡,柔潤中畿。長享豐年,福祿永綏。


及帝女萬年公主薨,帝痛悼不已,詔芬爲誄,其文甚麗。帝重芬詞藻,每有方物異寶,必詔爲賦頌,以是屢獲恩賜焉。答兄思詩、書及雜賦頌數十篇,並行於世。


胡貴嬪名芳。父奮,別有傳。泰始九年,帝多簡良家子女以充內職,自擇其美者以絳紗係臂。而芳既入選,下殿號泣。左右止之曰:“陛下聞聲。”芳曰:“死且不畏,何畏陛下!”帝遣洛陽令司馬肇策拜芳爲貴嬪。帝每有顧問,不飾言辭,率爾而答,進退方雅。時帝多內寵,平吳之後復納孫皓宮人數千,自此掖庭殆將萬人,而並寵者甚衆,帝莫知所適,常乘羊車,恣其所之,至便宴寢。官人乃取竹葉插戶,以鹽汁灑地,而引帝車。然芳最蒙愛幸,殆有專房之寵焉,侍御服飾亞於皇后。帝嘗與之摴蒱,爭矢,遂傷上指。帝怒曰:“此固將種也!”芳對曰:“北伐公孫,西距諸葛,非將種而何?”帝甚有慚色。芳生武安公主。


諸葛夫人,名婉,琅邪陽都人也。父衝,字茂長,廷尉卿。婉以泰始九年春入宮,帝臨軒,使使持節、洛陽令司馬肇拜爲夫人。兄銓,字德林,散騎常侍。銓弟玫,字仁林,侍中、御史中丞。玫婦弟周穆,清河王覃之舅也。永嘉初,穆與玫勸東海王越廢懷帝,立覃,越不許。重言之,越怒,遂斬玫及穆。臨刑,玫謂穆曰:“我語卿何道?”穆曰:“今日復何所說。”時人方知謀出於穆,非玫之意。


惠賈皇后,諱南風,平陽人也,小名旹。父充,別有傳。初,武帝欲爲太子取衛瓘女,元后納賈郭親黨之說,欲婚賈氏。帝曰:“衛公女有五可,賈公女有五不可。衛家種賢而多子,美而長白;賈家種妒而少子,醜而短黑。”元后固請,荀顗、荀勖並稱充女之賢,乃定婚。始欲聘後妹午,午年十二,小太子一歲,短小未勝衣。更娶南風,時年十五,大太子二歲。泰始八年二月辛卯,冊拜太子妃。妒忌多權詐,太子畏而惑之,嬪御罕有進幸者。


帝常疑太子不慧,且朝臣和嶠等多以爲言,故欲試之。盡召東宮大小官屬,爲設宴會,而密封疑事,使太子決之,停信待反。妃大懼,倩外人作答。答者多引古義。給使張泓曰:“太子不學,而答詔引義,必責作草主,更益譴負。不如直以意對。”妃大喜,語泓:“便爲我好答,富貴與汝共之。”泓素有小才,具草,令太子自寫。帝省之,甚悅。先示太子少傅衛瓘,瓘大踧,衆人乃知瓘先有毀言,殿上皆稱萬歲。充密遣語妃雲:“衛瓘老奴,幾破汝家。”


妃性酷虐,嘗手殺數人。或以戟擲孕妾,子隨刃墮地。帝聞之,大怒,已脩金墉城,將廢之。充華趙粲從容言曰:“賈妃年少,妒是婦人之情耳,長自當差。願陛下察之。”其後楊珧亦爲之言曰:“陛下忘賈公閭耶?”荀勖深救之,故得不廢。惠帝即位,立爲皇后,生河東、臨海、始平公主、哀獻皇女。


後暴戾日甚。侍中賈模,後之族兄,右衛郭彰,後之從舅,並以才望居位,與楚王瑋、東安公繇分掌朝政。後母廣城君養孫賈謐干預國事,權侔人主。繇密欲廢后,賈氏憚之。及太宰亮、衛瓘等表繇徙帶方,奪楚王中候,後知瑋怨之,乃使帝作密詔令瑋誅瓘、亮,以報宿憾。模知後兇暴,恐禍及己,乃與裴頠、王衍謀廢之,衍悔而謀寢。


後遂荒淫放恣,與太醫令程據等亂彰內外。洛南有盜尉部小吏,端麗美容止,既給廝役,忽有非常衣服,衆鹹疑其竊盜,尉嫌而辯之。賈后疏親欲求盜物,往聽對辭。小吏雲:“先行逢一老嫗,說家有疾病,師卜雲宜得城南少年厭之,欲暫相煩,必有重報。於是隨去,上車下帷,內簏箱中,行可十餘裏,過六七門限,開簏箱,忽見樓闕好屋。問此是何處,雲是天上,即以香湯見浴,好衣美食將入。見一婦人,年可三十五六,短形青黑色,眉後有疵。見留數夕,共寢歡宴。臨出贈此衆物。”聽者聞其形狀,知是賈后,慚笑而去,尉亦解意。時他人入者多死,惟此小吏,以後愛之,得全而出。及河東公主有疾,師巫以爲宜施寬令,乃稱詔大赦天下。


初,後詐有身,內稿物爲產具,遂取妹夫韓壽子慰祖養之,託諒闇所生,故弗顯。遂謀廢太子,以所養代立。時洛中謠曰:“南風烈烈吹黃沙,遙望魯國鬱嵯峨,前至三月滅汝家。”後母廣城君以後無子,甚敬重愍懷,每勸厲後,使加慈愛。賈謐恃貴驕縱,不能推崇太子,廣城君恆切責之,及廣城君病篤,佔術謂不宜封廣城,乃改封宜城。後出侍疾十餘日,太子常往宜城第,將醫出入,恂恂盡禮。宜城臨終執後手,令盡意於太子,言甚切至,又曰:“趙粲及午必亂汝事,我死後,勿復聽入,深憶吾言。”後不能遵之,遂專制天下,威服內外。更與粲、午專爲奸謀,誣害太子,衆惡彰著。初,誅楊駿及汝南王亮、太保衛瓘、楚王瑋等,皆臨機專斷。宦人董猛參預其事。猛,武帝時爲寺人監,侍東宮,得親信於後,預誅楊駿,封武安侯,猛三兄皆爲亭侯,天下鹹怨。


及太子廢黜,趙王倫、孫秀等因衆怨謀欲廢后。後數遣宮婢微服於人間視聽,其謀頗泄。後甚懼,遂害太子,以絕衆望。趙王倫乃率兵入宮,使翊軍校尉齊王冏入殿廢后。後與冏母有隙,故倫使之。後驚曰:“卿何爲來!”冏曰:“有詔收後。”後曰:“詔當從我出,何詔也?”後至上閤,遙呼帝曰:“陛下有婦,使人廢之,亦行自廢。”又問冏曰:“起事者誰?”冏曰:“梁、趙。”後曰:“系狗當繫頸,今反系其尾,何得不然!”至宮西,見謐屍,再舉聲而哭遽止。倫乃矯詔遣尚書劉弘等持節齎金屑酒賜後死。後在位十一年。趙粲、賈午、韓壽、董猛等皆伏誅。


臨海公主先封清河,洛陽之亂,爲人所略,傳賣吳興錢溫。溫以送女,女遇主甚酷。元帝鎮建鄴,主詣縣自言。元帝誅溫及女,改封臨海,宗正曹統尚之。


惠羊皇后,諱獻容,泰山南城人。祖瑾,父玄之,並見《外戚傳》。賈后既廢,孫秀議立後。後外祖孫旂與秀合族,又諸子自結於秀,故以太安元年立爲皇后。將入宮,衣中有火。


成都王穎伐長沙王乂,以討玄之爲名。乂敗,穎奏廢后爲庶人,處金墉城。陳等唱伐成都王,大赦,復後位。張方入洛,又廢后。方逼遷大駕幸長安,留臺復後位。永興初,張方又廢后。河間王顒矯詔,以後屢爲奸人所立,遣尚書田淑敕留臺賜後死。詔書累至,司隸校尉劉暾與尚書僕射荀籓、河南尹周馥馳上奏曰:“奉被手詔,伏讀惶悴。臣按古今書籍,亡國破家,毀喪宗祊,皆由犯衆違人之所致也。陛下遷幸,舊京廓然,衆庶悠悠,罔所依倚。家有跂踵之心,人想鑾輿之聲,思望大德,釋兵歸農。而兵纏不解,處處互起,豈非善者不至,人情猜隔故耶!今上官巳犯闕稱兵,焚燒宮省,百姓喧駭,宜鎮之以靜。而大使卒至,赫然執藥,當詣金墉,內外震動,謂非聖意。羊庶人門戶殘破,廢放空宮,門禁峻密,若絕天地,無緣得與奸人構亂。衆無智愚,皆謂不然,刑書猥至,罪不值辜,人心一憤,易致興動。夫殺一人而天下喜悅者,宗廟社稷之福也。今殺一枯窮之人而令天下傷慘,臣懼凶豎乘間,妄生變故。臣忝司京輦,觀察衆心,實以深憂,宜當含忍。不勝所見,謹密啓聞。願陛下更深與太宰參詳,勿令遠近疑惑,取謗天下。”顒見表大怒,乃遣陳顏、呂朗東收暾。暾奔青州,後遂得免,帝還洛,迎後復位。後洛陽令何喬又廢后。及張方首至,其日復後位。


會帝崩,後慮太弟立爲嫂叔,不得稱太后,催前太子清河王覃入,將立之,不果。懷帝即位,尊後爲惠帝皇后,居弘訓宮。洛陽敗,沒於劉曜。曜僭位,以爲皇后。因問曰:“吾何如司馬家兒?”後曰:“胡可並言?陛下開基之聖主,彼亡國之暗夫,有一婦一子及身三耳,不能庇之,貴爲帝王,而妻子辱於凡庶之手。遣妾爾時實不思生,何圖復有今日。妾生於高門,常謂世間男子皆然。自奉巾櫛以來,始知天下有丈夫耳。”曜甚愛寵之,生曜二子而死,僞諡獻文皇后。


謝夫人,名玖。家本貧賤,父以屠羊爲業,玖清惠貞正而有淑姿,選入後庭爲才人。惠帝在東宮,將納妃。武帝慮太子尚幼,未知帷房之事,乃遣往東宮侍寢,由是得幸有身。賈后妒忌之,玖求還西宮,遂生愍懷太子,年三四歲,惠帝不知也。入朝,見愍懷與諸皇子共戲,執其手,武帝曰:“是汝兒也。”及立爲太子,拜玖爲淑媛。賈后不聽太子與玖相見,處之一室。及愍懷遇酷,玖亦被害焉。永康初,詔改葬太子,因贈玖夫人印綬,葬顯平陵。


懷王皇太后,諱媛姬,不知所出。初入武帝宮,拜中才人,早卒。懷帝即位,追尊曰皇太后。


元夏侯太妃,名光姬,沛國譙人也。祖威,兗州刺史。父莊,字仲容,淮南太守、清明亭侯。妃生自華宗,幼而明慧。琅邪武王爲世子覲納焉,生元帝。及恭王薨,元帝嗣立,稱王太妃。永嘉元年,薨於江左,葬琅邪國。初有讖雲“銅馬入海建鄴期,”太妃小字銅環,而元帝中興於江左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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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書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