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

《晉書》,中國的二十四史之一,唐房玄齡等人合著,作者共二十一人。記載的歷史上起三國時期司馬懿早年,下至東晉恭帝元熙二年(420年)劉裕廢晉帝自立,以宋代晉。該書同時還以“載記”形式,記述了十六國政權的狀況。原有敘例、目錄各一卷,帝紀十卷,志二十卷,列傳七十卷,載記三十卷,共一百三十二卷。後來敘例、目錄失傳,今存一百三十卷。

第十一章

魏舒,字陽元,任城樊人也。少孤,爲外家寧氏所養。寧氏起宅,相宅者雲:“當出貴甥。”外祖母以魏氏甥小而慧,意謂應之。舒曰:“當爲外氏成此宅相。”久乃別居。身長八尺二寸,姿望秀偉,飲酒石餘,而遲鈍質樸,不爲鄉親所重。從叔父吏部郎衡,有名當世,亦不之知,使守水碓,每嘆曰:“舒堪數百戶長,我願畢矣!”舒亦不以介意。不修常人之節,不爲皎歷之事,每欲容才長物,終不顯人之短。性好騎射,著韋衣。入山澤,以漁獵爲事。唯太原王乂謂舒曰:“卿終當爲臺輔,然今未能令妻子免飢寒,吾當助卿營之。”常振其匱乏,舒受而不辭。舒嘗詣野王,主人妻夜產,俄而聞車馬之聲,相問曰:“男也,女也?”曰:“男,書之,十五以兵死。”復問:“寢者爲誰?”曰:“魏公舒。”後十五載,詣主人,問所生兒何在,曰:“因條桑爲斧傷而死。”舒自知當爲公矣。


年四十餘,郡上計掾察孝廉。宗黨以舒無學業,勸令不就,可以爲高耳。舒曰:“若試而不中,其負在我,安可虛竊不就之高以爲己榮乎!”於是自課。百日習一經,因而對策升第。除澠池長,遷浚儀令,入爲尚書郎。時欲沙汰郎官。非其才者罷之。舒曰:“吾即其人也。”襆被而出。同僚素無清論者鹹有愧色,談者稱之。


累遷後將軍鍾毓長史,毓每與參佐射,舒常爲畫籌而已。後遇朋人不足,以舒滿數。毓初不知其善射。舒容範閒雅,發無不中,舉坐愕然。莫有敵者。毓嘆而謝曰:“吾之不足以盡卿才,有如此射矣,豈一事哉!”轉相國參軍,封劇陽子。府朝碎務,未嘗見是非;至於廢興大事,衆人莫能斷者,舒徐爲籌之,多出衆議之表。文帝深器重之,每朝會坐罷,目送之曰:“魏舒堂堂,人之領袖也。”遷宜陽、滎陽二郡太守,甚有聲稱。徵拜散騎常侍。出爲冀州刺史,在州三年,以簡惠稱。入爲侍中。武帝以舒清素,特賜絹百匹。遷尚書,以公事當免官,詔以贖論。舒三娶妻皆亡,是歲自表乞假還本郡葬妻,詔賜葬地一頃,錢五十萬。


太康初,拜右僕射。舒與衛瓘、山濤、張華等以六合混一,宜用古典封禪東嶽,前後累陳其事,帝謙讓不許。以舒爲左僕射,領吏部。舒上言:“今選六宮,聘以玉帛,而舊使御府丞奉聘,宣成嘉禮,贄重使輕。以爲拜三夫人宜使卿,九嬪使五官中郎將,美人、良人使謁者,於典制爲弘。”有詔詳之,衆議異同,遂寢。加右光祿大夫、儀同三司。


及山濤薨,以舒領司徒,有頃即真。舒有威重德望,祿賜散之九族,家無餘財。陳留周震累爲諸府所闢,辟書既下,公輒喪亡,僉號震爲殺公掾,莫有闢者。舒乃命之,而竟無患,識者以此稱其達命。以年老,每稱疾遜位。中復暫起,署兗州中正,尋又稱疾。尚書左丞郤詵與舒書曰:“公久疾小差,視事是也,唯上所念。何竟起訖還臥,曲身回法,甚失具瞻之望。公少立巍巍,一旦棄之,可不惜哉!”舒稱疾如初。後以災異遜位,帝不聽。後因正旦朝罷還第,表送章綬。帝手詔敦勉。而舒執意彌固,乃下詔曰:“司徒、劇陽子舒,體道弘粹,思量經遠,忠肅居正,在公盡規。入管銓衡,官人允敘;出贊袞職,敷弘五教。惠訓播流,德聲茂著,可謂朝之俊乂者也。而屢執衝讓,辭旨懇誠,申覽反覆,省用憮然。蓋成人之美,先典所與,難違至情。今聽其所執,以劇陽子就第,位同三司,祿賜如前。几杖不朝,賜錢百萬,牀帳簟褥自副。以舍人四人爲劇陽子舍人,置官騎十人。使光祿勳奉策,主者詳案典禮,令皆如舊制。”於是賜安車駟馬,門施行馬。舒爲事必先行而後言,遜位之際,莫有知者。時論以爲晉興以來,三公能辭榮善終者,未之有也。司空衛瓘與舒書曰:“每與足下共論此事,日日未果,可謂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矣。”太熙元年薨,時年八十二。帝甚傷悼,賵賻優厚,諡曰康。


子混,字延廣,清惠有才行,爲太子舍人。年二十七,先舒卒,朝野鹹爲舒悲惜。舒每哀慟,退而嘆曰:“吾不及莊生遠矣,豈以無益自損乎!”於是終服不復哭。詔曰:“舒惟一子,薄命短折。舒告老之年,處窮獨之苦,每念怛然,爲之嗟悼。思所以散愁養氣,可更增滋味品物。仍給賜陽燧四望繐窗戶皁輪車牛一乘,庶出入觀望,或足散憂也。”以庶孫融嗣。又早卒,從孫晃嗣。


李憙,字季和,上黨銅鞮人也。父牷,漢大鴻臚。憙少有高行,博學研精,與北海管寧以賢良徵,不行。累闢三府,不就。宣帝復辟憙爲太傅屬,固辭疾,郡縣扶輿上道,時憙母疾篤,乃竊逾泫氏城而徒還,遂遭母喪,論者嘉其志節。後爲幷州別駕,時驍騎將軍秦朗過幷州,州將畢軌敬焉。令乘車至閣。憙固諫以爲不可,軌不得已從之。


景帝輔政,命憙爲大將軍從事中郎,憙到,引見,謂憙曰:“昔先公闢君而君不應,今孤命君而君至,何也?”對曰:“先君以禮見待,憙得以禮進退。明公以法見繩,憙畏法而至。”帝甚重之。轉司馬,尋拜右長史。從討毌丘儉還,遷御史中丞。當官正色,不憚強禦,百僚震肅焉。薦樂安孫璞,亦以道德顯,時人稱爲知人。尋遷大司馬,以公事免。


司馬伷爲寧北將軍,鎮鄴,以憙爲軍司。頃之,除涼州刺史,加揚威將軍、假節,領護羌校尉,綏御華夷,甚有聲績。羌虜犯塞,憙因其隙會,不及啓聞,輒以便宜出軍深入,遂大克獲,以功重免譴,時人比之漢朝馮、甘焉。於是請還,許之。居家月餘,拜冀州刺史,累遷司隸校尉。及魏帝告禪於晉,憙以本官行司徒事,副太尉鄭衝奉策。泰始初,封祁侯。


憙上言:“故立進令劉友、前尚書山濤、中山王睦、故尚書僕射武陔各佔官三更稻田,請免濤、睦等官。陔已亡,請貶諡。”詔曰:“法者,天下取正,不避親貴,然後行耳,吾豈將枉縱其間哉!然案此事皆是友所作,侵剝百姓,以繆惑朝士。奸吏乃敢作此,其考竟友以懲邪佞。濤等不貳其過者,皆勿有所問。《易》稱‘王臣蹇蹇,匪躬之故’。今憙亢志在公,當官而行,可謂‘邦之司直’者矣。光武有云:‘貴戚且斂手以避二鮑’。豈其然乎!其申敕羣僚,各慎所司,寬宥之恩,不可數遇也。”憙爲二代司隸,朝野稱之。以公事免。


其年,皇太子立,以憙爲太子太傅。自魏明帝以後,久曠東宮,制度廢闕,官司不具,詹事、左右率、庶子、中舍人諸官並未置,唯置衛率令典兵,二傅並攝衆事。憙在位累年,訓道盡規。遷尚書僕射,拜特進、光祿大夫,以年老遜位。詔曰:“光祿大夫、特進李憙,杖德居義,當升臺司。毗亮朕躬,而以年尊致仕。雖優遊無爲,可以頤神,而虛心之望,能不憮然!其因光祿之號,改假金紫,置官騎十人,賜錢五十萬,祿賜班禮,一如三司,門施行馬。”


初,憙爲僕射時,涼州虜寇邊,憙唱義遣軍討之。朝士謂出兵不易,虜未足爲患,竟不從之。後虜果大縱逸,涼州覆沒,朝廷深悔焉。以憙清素貧儉,賜絹百匹。及齊王攸出鎮,憙上疏諫爭,辭甚懇切。憙自歷仕,雖清非異衆,而家無儲積,親舊故人乃至分衣共食,未嘗私以王官。及卒,追贈太保,諡曰成。子贊嗣。


少子儉,字仲約,歷左積弩將軍、屯騎校尉。儉子弘字世彥,少有清節,永嘉末,歷給事黃門侍郎、散騎常侍。


劉寔,字子真,平原高唐人也。漢濟北惠王壽之後也,父廣,斥丘令。寔少貧苦,賣牛衣以自給。然好學,手約繩,口誦書,博通古今。清身潔己,行無瑕玷。郡察孝廉,州舉秀才,皆不行。以計吏入洛,調爲河南尹丞,遷尚書郎、廷尉正。後歷吏部郎,參文帝相國軍事,封循陽子。


鍾會、鄧艾之伐蜀也,有客問寔曰:“二將其平蜀乎?”寔曰:“破蜀必矣,而皆不還。”客問其故,笑而不答,竟如其言。寔之先見,皆此類也。


以世多進趣,廉遜道闕,乃著《崇讓論》以矯之。其辭曰:


古之聖王之化天下,所以貴讓者,欲以出賢才,息爭競也。夫人情莫不欲已之賢也,故勸令讓賢以自明賢也,豈假讓不賢哉!故讓道興,賢能之人不求而自出矣,至公之舉自立矣,百官之副亦豫具矣。一官缺,擇衆官所讓最多者而用之,審之道也。在朝之士相讓於上,草廬之人鹹皆化之,推賢讓能之風從此生矣。爲一國所讓,則一國士也;天下所共推,則天下士也。推讓之風行,則賢與不肖灼然殊矣。此道之行,在上者無所用其心,因成清議,隨之而已。故曰,蕩蕩乎堯之爲君,莫之能名。言天下自安矣,不見堯所以化之,故不能名也。又曰,舜禹之有天下而不與焉,無爲而化者其舜也歟。賢人相讓於朝,大才之人恆在大官,小人不爭於野,天下無事矣。以賢才化無事,至道興矣。已仰其成,復何與焉!故可以歌《南風》之詩,彈五絃之琴也。成此功者非有他,崇讓之所致耳。孔子曰,能以禮讓爲國,則不難也。


在朝之人不務相讓久矣,天下化之。自魏代以來,登進辟命之士,及在職之吏,臨見受敘,雖自辭不能,終莫肯讓有勝己者。夫推讓之風息,爭競之心生。孔子曰,上興讓則下不爭,明讓不興下必爭也。推讓之道興,則賢能之人日見推舉;爭競之心生,則賢能之人日見謗毀。夫爭者之慾自先,甚惡能者之先,不能無毀也。故孔墨不能免世之謗己,況不及孔墨者乎!議者僉然言,世少高名之才,朝廷不有大才之人可以爲大官者。山澤人小官吏亦復雲,朝廷之士雖有大官名德,皆不及往時人也。餘以爲此二言皆失之矣。非時獨乏賢也,時不貴讓。一人有先衆之譽,毀必隨之,名不得成使之然也。雖令稷契復存,亦不復能全其名矣。能否混雜,優劣不分,士無素定之價,官職有缺,主選之吏不知所用,但案官次而舉之。同才之人先用者,非勢家之子,則必爲有勢者之所念也。非能獨賢,因其先用之資,而復遷之無已。遷之無已,不勝其任之病發矣。觀在官之人,政績無聞,自非勢家之子,率多因資次而進也。


向令天下貴讓,士必由於見讓而後名成,名成而官乃得用之。諸名行不立之人,在官無政績之稱,讓之者必矣,官無因得而用之也。所以見用不息者,由讓道廢,因資用人之有失久矣。故自漢魏以來,時開大舉,令衆官各舉所知,唯才所任,不限階次,如此者甚數矣。其所舉必有當者,不聞時有擢用,不知何誰最賢故也。所舉必有不當,而罪不加,不知何誰最不肖也。所以不可得知,由當時之人莫肯相推,賢愚之名不別,令其如此。舉者知在上者察不能審,故敢漫舉而進之。或舉所賢,因及所念,一頓而至,人數猥多,各言所舉者賢,加之高狀,相似如一,難得而分矣。參錯相亂,真僞同貫,更復由此而甚。雖舉者不能盡忠之罪,亦由上開聽察之路濫,令其爾也。昔齊王好聽竽聲,必令三百人合吹而後聽之,廩以數人之俸。南郭先生不知吹竽者也,以三百人合吹可以容其不知,因請爲王吹竽,虛食數人之俸。嗣王覺而改之,難彰先王之過。乃下令曰:“吾之好聞竽聲有甚於先王,欲一一列而聽之。”先生於此逃矣。推賢之風不立,濫舉之法不改,則南郭先生之徒盈於朝矣。才高守道之士日退,馳走有勢之門日多矣。雖國有典刑,弗能禁矣。


夫讓道不興之弊,非徒賢人在下位,不得時進也,國之良臣荷重任者,亦將以漸受罪退矣。何以知其然也?孔子以爲顏氏之子不貳過耳,明非聖人皆有過。寵貴之地欲之者多矣,惡賢能者塞其路,其過而毀之者亦多矣。夫謗毀之生,非徒空設,必因人之微過而甚之者也。毀謗之言數聞,在上者雖欲弗納,不能不杖所聞,因事之來而微察之也,無以,其驗至矣。得其驗,安得不理其罪。若知而縱之,王之威日衰,令之不行自此始矣。知而皆理之,受罪退者稍多,大臣有不自固之心。夫賢才不進,貴臣日疏,此有國者之深憂也。《詩》曰:“受祿不讓,至於已斯亡。”不讓之人憂亡不暇,而望其益國朝,不亦難乎!


竊以爲改此俗甚易耳。何以知之?夫一時在官之人,雖雜有凡猥之才,其中賢明者亦多矣,豈可謂皆不知讓賢爲貴邪!直以其時皆不讓,習以成俗,故遂不爲耳。人臣初除,皆通表上聞,名之謝章,所由來尚矣。原謝章之本意,欲進賢能以謝國恩也。昔舜以禹爲司空,禹拜稽首,讓於稷契及咎繇。使益爲虞官,讓於硃虎、熊、羆。使伯夷典三禮,讓於夔龍。唐虞之時,衆官初除,莫不皆讓也。謝章之義,蓋取於此。《書》記之者,欲以永世作則。季世所用,不賢不能讓賢,虛謝見用之恩而已。相承不變,習俗之失也。


夫敘用之官得通章表者,其讓賢推能乃通,其不能有所讓徒費簡紙者,皆絕不通。人臣初除,各思推賢能而讓之矣,讓之文付主者掌之。三司有缺,擇三司所讓最多者而用之。此爲一公缺,三公已豫選之矣。且主選之吏,不必任公而選三公,不如令三公自共選一公爲詳也。四徵缺,擇四徵所讓最多而用之,此爲一徵缺,四徵已豫選之矣,必詳於停缺而令主者選四徵也。尚書缺,擇尚書所讓最多者而用之,此爲八尚書共選一尚書,詳於臨缺令主者選八尚書也。郡守缺,擇衆郡所讓最多者而用之,詳於任主者令選百郡守也。


夫以衆官百郡之讓,與主者共相比,不可同歲而論也。雖復令三府參舉官,本不委以舉選之任,各不能以根其心也。其所用心者裁之不二三,但令主者案官次而舉之,不用精也。賢愚皆讓,百姓耳目盡爲國耳目。夫人情爭則欲毀己所不知,讓則競推於勝己。故世爭則譭譽交錯,優劣不分,難得而讓也。時讓則賢智顯出,能否之美歷歷相次,不可得而亂也。當此時也,能退身修已者,讓之者多矣。雖欲守貧賤,不可得也。馳騖進趣而欲人見讓,猶卻行而求前也。夫如此,愚智鹹知進身求通,非修之於己則無由矣。遊外求者,於此相隨而歸矣。浮聲虛論,不禁而自息矣。人人無所用其心,任衆人之議,而天下自化矣。不言之化行,巍巍之美於此著矣。讓可以致此,豈可不務之哉!


《春秋傳》曰:“範宣子之讓,其下皆讓。欒黶雖汰,弗敢違也。晉國以平,數世賴之。”上世之化也,君子尚能而讓其下,小人力農以事其上,上下有禮,讒慝遠黜,由不爭也。及其亂也,國家之弊,恆必由之。篤論了了如此。在朝君子典選大官,能不以人廢言,舉而行之,各以讓賢舉能爲先務,則羣才猥出,能否殊別,蓋世之功,莫大於此。


泰始初,進爵爲伯,累遷少府。咸寧中爲太常。轉尚書。杜預之伐吳也,寔以本官行鎮南軍司。


初,寔妻盧氏生子躋而卒,華氏將以女妻之。寔弟智諫曰:“華家類貪,必破門戶。”辭之不得,竟婚華氏而生子夏。寔竟坐夏受賂,免官。頃之爲大司農,又以夏罪免。


寔每還州里,鄉人載酒肉以候之。寔難逆其意,輒共啖而返其餘。或謂寔曰:“君行高一世,而諸子不能遵。何不旦夕切磋,使知過而自改邪!”寔曰:“吾之所行,是所聞見,不相祖習,豈復教誨之所得乎!”世以寔言爲當。


後起爲國子祭酒、散騎常侍。愍懷太子初封廣陵王,高選師友,以寔爲師。元康初,進爵爲侯,累遷太子太保,加侍中、特進、右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領冀州都督。九年,策拜司空,遷太保,轉太傅。太安初,寔以老病遜位,賜安車駟馬、錢百萬,以侯就第。及長沙成都之相攻也,寔爲軍人所掠,潛歸鄉里。


惠帝崩,寔赴山陵。懷帝即位,復授太尉。寔自陳年老,固辭,不許。左丞劉坦上言曰:“夫堂高級遠,主尊相貴。是以古之哲王莫不師其元臣,崇養老之教,訓示四海,使少長有禮。七十致仕,亦所以優異舊德,厲廉高之風。太尉寔體清素之操,執不渝之潔,懸車告老,二十餘年,浩然之志,老而彌篤。可謂國之碩老,邦之宗模。臣聞老者不以筋力爲禮,寔年逾九十,命在日製,遂自扶輿,冒險而至,展哀山陵,致敬闕庭,大臣之節備矣。聖詔殷勤,必使寔正位上臺,光飪鼎實,斷章敦喻,經涉二年。而寔頻上露板,辭旨懇誠。臣以爲古之養老,以不事爲優,不以吏之爲重,謂宜聽寔所守。”


三年,詔曰:“昔虞任五臣,致垂拱之化,漢相蕭何,興寧一之譽,故能光隆於當時,垂裕於百代。朕紹天明命,臨御萬邦,所以崇顯政道者,亦賴之於元臣庶尹,畢力股肱,以副至望。而君年耆告老,確然難違。今聽君以侯就第,位居三司之上,秩祿準舊,賜几杖不朝及宅一區。國之大政,將就諮於君,副朕意焉。”歲餘薨,時年九十一,諡曰元。


寔少貧窶,杖策徒行,每所憩止,不累主人,薪水之事,皆自營給。及位望通顯,每崇儉素,不尚華麗。嘗詣石崇家,如廁,見有絳紋帳,裀褥甚麗,兩婢持香囊。寔便退,笑謂崇曰:“誤入卿內。”崇曰:“是廁耳。”寔曰:“貧士未嘗得此。”乃更如他廁。雖處榮寵,居無第宅,所得俸祿,贍恤親故。雖禮教陵遲,而行己以正。喪妻爲廬杖之制,終喪不御內。輕薄者笑之,寔不以介意。自少及老,篤學不倦,雖居職務,卷弗離手。尤精《三傳》,辨正《公羊》,以爲衛輒不應辭以王父命,祭仲失爲臣之節,舉此二端以明臣子之體,遂行於世。又撰《春秋條例》二十卷。


有二子,躋、夏。躋字景雲,官至散騎常侍。夏以貪污棄放於世。


弟智,字子房,貞素有兄風。少貧窶,每負薪自給,讀誦不輟,竟以儒行稱。歷中書黃門吏部郎,出爲潁川太守。平原管輅嘗謂人曰:“吾與劉潁川兄弟語,使人神思清發,昏不假寐。自此之外,殆白日欲寢矣。”入爲祕書監,領南陽王師,加散騎常侍,遷侍中、尚書、太常。著《喪服釋疑論》,多所辨明。太康末卒,諡曰成。


高光,字宣茂,陳留圉城人,魏太尉柔之子也。光少習家業,明練刑理。初以太子舍人累遷尚書郎,出爲幽州刺史、潁州太守。是時武帝置黃沙獄,以典詔囚。以光歷世明法,用爲黃沙御史,秩與中丞同,遷廷尉。元康中,拜尚書,典三公曹。時趙王倫篡逆,光於其際,守道全貞。及倫賜死,齊王冏輔政,復以光爲廷尉,遷尚書,加奉車都尉。後從駕討成都王穎有勳,封延陵縣公,邑千八百戶。於時朝廷鹹推光明於用法,故頻典理官。惠帝爲張方所逼,幸長安,朝臣奔散,莫有從者,光獨侍帝而西。遷尚書左僕射,加散騎常侍。光兄誕爲上官巳等所用,歷徐、雍二州刺史。誕性任放無倫次,而決烈過人,與光異操。常謂光小節,恆輕侮之,光事誕愈謹。帝既還洛陽,時太弟新立,重選傅訓,以光爲少傅,加光祿大夫,常侍如故。及懷帝即位,加光祿大夫金章紫綬,與傅祗並見推崇。尋爲尚書令,本官如故。以疾卒,贈司空、侍中。屬京洛傾覆,竟未加諡。


子韜字子遠,放佚無檢。光爲廷尉時,韜受貨賕,有司奏案之,而光不知。時人雖非光不能防閒其子,以其用心有素,不以爲累。初,光詣長安留臺,以韜兼右衛將軍。韜與殿省小人交通,及光卒,仍於喪中往來不絕。時東海王越輔政,不朝觀。韜知人心有望,密與太傅參軍姜賾、京兆杜概等謀討越,事泄伏誅。


史臣曰:下士競而文,中庸靜而質,不若進不足而退有餘也。魏舒、劉寔發慮精華,結綬登槐,覽止成務。季和切問近對,當官正色。詩云“貪人敗類”,豈劉夏之謂歟!


贊曰:舒言不矜,憙對千乘。子真、宣茂,雅志難陵。進忠能舉,退讓攸興。皎皎瑚器,來光玉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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