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

《晉書》,中國的二十四史之一,唐房玄齡等人合著,作者共二十一人。記載的歷史上起三國時期司馬懿早年,下至東晉恭帝元熙二年(420年)劉裕廢晉帝自立,以宋代晉。該書同時還以“載記”形式,記述了十六國政權的狀況。原有敘例、目錄各一卷,帝紀十卷,志二十卷,列傳七十卷,載記三十卷,共一百三十二卷。後來敘例、目錄失傳,今存一百三十卷。

第十五章

劉毅,字仲雄,東萊掖人。漢城陽景王章之後。父喈,丞相屬。毅幼有孝行,少厲清節,然好臧否人物,王公貴人望風憚之。僑居平陽,太守杜恕請爲功曹,沙汰郡吏百餘人,三魏稱焉。爲之語曰:“但聞劉功曹,不聞杜府君。”魏末,本郡察孝廉,闢司隸都官從事,京邑肅然。毅將彈河南尹,司隸不許,曰:“攫獸之犬,鼷鼠蹈其背。”毅曰:“既能攫獸,又能殺鼠,何損於犬!”投傳而去。同郡王基薦毅於公府,曰:“毅方正亮直,介然不羣,言不苟合,行不苟容。往日僑仕平陽,爲郡股肱,正色立朝,舉綱引墨,硃紫有分,《鄭》、《衛》不雜,孝弟著於邦族,忠貞效於三魏。昔孫陽取騏驥於吳阪,秦穆拔百里於商旅。毅未遇知己,無所自呈。前已口白,謹復申請。”太常鄭袤舉博士,文帝闢爲相國掾,辭疾,積年不就。時人謂毅忠於魏氏,而帝怒其顧望,將加重闢。毅懼,應命,轉主薄。


武帝受禪,爲尚書郎、駙馬都尉,遷散騎常侍、國子祭酒。帝以毅忠蹇正直,使掌諫官。轉城門校尉,遷太僕,拜尚書,坐事免官。咸寧初,復爲散騎常侍、博士祭酒。轉司隸校尉,糾正豪右,京師肅然。司部守令望風投印綬者甚衆,時人以毅方之諸葛豐、蓋寬饒。皇太子朝,鼓吹將入東掖門,毅以爲不敬,止之於門外,奏劾保傅以下。詔赦之,然後得入。


帝嘗南郊,禮畢,喟然問毅曰:“卿以朕方漢何帝也?”對曰:“可方桓、靈。”帝曰:“吾雖德不及古人,猶克己爲政。又平吳會,混一天下。方之桓、靈,其已甚乎!”對曰:“桓、靈賣官,錢入官庫;陛下賣官,錢入私門。以此言之,殆不如也。”帝大笑曰:“桓靈之世,不聞此言。今有直臣,故不同也。”散騎常侍鄒湛進曰:“世談以陛下比漢文帝,人心猶不多同。昔馮唐答文帝,雲不能用頗牧而文帝怒,今劉毅言犯順而陛下歡。然以此相校,聖德乃過之矣。”帝曰:“我平天下而不封禪,焚雉頭裘,行布衣禮,卿初無言。今於小事,何見褒之甚?”湛曰:“臣聞猛獸在田,荷戈而出,凡人能之。蜂蠆作於懷袖,勇夫爲之驚駭,出於意外故也。夫君臣有自然之尊卑,言語有自然之逆順。向劉毅始言,臣等莫不變色。陛下發不世之詔,出思慮之表,臣之喜慶,不亦宜乎!”


在職六年,遷尚書左僕射。時龍見武庫井中,帝親觀之,有喜色。百官將賀,毅獨表曰:“昔龍降鄭時門之外,子產不賀。龍降夏庭,沫流不禁,卜藏其漦,至周幽王,禍釁乃發。《易》稱‘潛龍勿用,陽在下也。’證據舊典,無賀龍之禮。”詔報曰:“正德未修,誠未有以膺受嘉祥。省來示,以爲瞿然。賀慶之事,宜詳依典義,動靜數示。”尚書郎劉漢等議,以爲:“龍體既蒼,雜以素文,意者大晉之行,戢武興文之應也。而毅乃引衰世妖異,以疑今之吉祥。又以龍在井爲潛,皆失其意。潛之爲言,隱而不見。今龍彩質明煥,示人以物,非潛之謂也。毅應推處。”詔不聽。後陰氣解而複合,毅上言:“必有阿黨之臣,奸以事君者,當誅而不誅故也。


毅以魏立九品,權時之制,未見得人,而有八損,乃上疏曰:


臣聞:立政者,以官才爲本,官纔有三難,而興替之所由也。人物難知,一也;愛憎難防,二也;情僞難明,三也。今立中正,定九品,高下任意,榮辱在手。操人主之威福,奪天朝之權勢。愛憎決於心,情僞由於己。公無考校之負,私無告訐之忌。用心百態,求者萬端。廉讓之風滅,苟且之慾成。天下訩訩,但爭品位,不聞推讓,竊爲聖朝恥之。


夫名狀以當才爲清,品輩以得實爲平,安危之要,不可不明。清平者,政化之美也;枉濫者,亂敗之惡也,不可不察。然人才異能,備體者釁。器有大小,達有早晚。前鄙後修,宜受日新之報;抱正違時,宜有質直之稱;度遠闕小,宜得殊俗之狀;任直不飾,宜得清實之譽;行寡才優,宜獲器任之用。是以三仁殊途而同歸,四子異行而均義。陳平、韓信笑侮於邑裏,而收功於帝王;屈原、伍胥不容於人主,而顯名於竹帛,是篤論之所明也。


今之中正,不精才實,務依黨利,不均稱尺,備隨愛憎。所欲與者,獲虛以成譽;所欲下者,吹毛以求疵。高下逐強弱,是非由愛憎。隨世興衰,不顧才實,衰則削下,興則扶上,一人之身,旬日異狀。或以貨賂自通,或以計協登進,附託者必達,守道者困悴。無報於身,必見割奪。有私於己,必得其欲。是以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暨時有之,皆曲有故。慢主罔時,實爲亂源。損政之道一也。


置州都者,取州里清議,鹹所歸服,將以鎮異同,一言議。不謂一人之身,了一州之才,一人不審便坐之。若然,自仲尼以上,至於庖犧,莫不有失,則皆不堪,何獨責於中人者哉!若殊不修,自可更選。今重其任而輕其人,所立品格,還訪刁攸。攸非州里之所歸,非職分之所置。今訪之,歸正於所不服,決事於所不職,以長讒構之源,以生乖爭之兆,似非立都之本旨,理俗之深防也。主者既善刁攸,攸之所下而複選以二千石,已有數人。劉良上攸之所下,石公罪攸之所行,駁違之論橫於州里,嫌讎之隙結於大臣。夫桑妾之訟,禍及吳、楚;鬥雞之變,難興魯邦。況乃人倫交爭而部黨興,刑獄滋生而禍根結。損政之道二也。


本立格之體,將謂人倫有序,若貫魚成次也。爲九品者,取下者爲格,謂才德有優劣,倫輩有首尾。今之中正,務自遠者,則抑割一國,使無上人;穢劣下比,則拔舉非次,並容其身。公以爲格,坐成其私。君子無大小之怨,官政無繩奸之防。使得上欺明主,下亂人倫。乃使優劣易地,首尾倒錯。推貴異之器,使在凡品之下,負戴不肖,越在成人之首。損政之道三也。


陛下踐阼,開天地之德,弘不諱之詔,納忠直之言,以覽天下之情,太平之基,不世之法也。然嘗罰,自王公以至於庶人,無不加法。置中正,委以一國之重,無嘗罰之防。人心多故,清平者寡,故怨訟者衆。聽之則告訐無已,禁絕則侵枉無極,與其理訟之煩,猶愈侵枉之害。今禁訟訴,則杜一國之口,培一人之勢,使得縱橫,無所顧憚。諸受枉者抱怨積直,獨不蒙天地無私之德,而長壅蔽於邪人之銓。使上明不下照,下情不上聞。損政之道四也。


昔在前聖之世,欲敦風俗,鎮靜百姓,隆鄉黨之義,崇六親之行,禮教庠序以相率,賢不肖於是見矣。然鄉老書其善以獻天子,司馬論其能以官於職,有司考績以明黜陟。故天下之人退而修本,州黨有德義,朝廷有公正,浮華邪佞無所容厝。今一國之士多者千數,或流徙異邦,或取給殊方,面猶不識,況盡其才力!而中正知與不知,其當品狀,採譽於臺府,納毀於流言。任己則有不識之蔽,聽受則有彼此之偏。所知者以愛憎奪其平,所不知者以人事亂其度;既無鄉老紀行之譽,又非朝廷考績之課;遂使進宮之人,棄近求遠,背本逐末。位以求成,不由行立,品不校功,黨譽虛妄。損政五也。


凡所以立品設狀者,求人才以理物也,非虛飾名譽,相爲好醜。雖孝悌之行,不施朝廷,故門外之事,以義斷恩。既以在官,職有大小,事有劇易,各有功報,此人才之實效,功分之所得也。今則反之,於限當報,雖職之高,還附卑品,無績於官,而獲高敘,是爲抑功實而隆虛名也。上奪天朝考績之分,下長浮華朋黨之士。損政六也。


凡官不同事,人不同能,得其能則成,失其能則敗。今品不狀才能之所宜,而以九等爲例。以品取人,或非才能之所長;以狀取人,則爲本品之所限。若狀得其實,猶品狀相妨,系縶選舉,使不得精於才宜。況今九品,所疏則削其長,所親則飾其短。徒結白論,以爲虛譽,則品不料能,百揆何以得理,萬機何以得修?損政七也。


前九品詔書,善惡必書,以爲褒貶,當時天下,少有所忌。今之九品,所下不彰其罪,所上不列其善,廢褒貶之義,任愛憎之斷,清濁同流,以植其私。故反違前品,大其形勢,以驅動衆人,使必歸己。進者無功以表勸,退者無惡以成懲。懲勸不明,則風俗污濁,天下人焉得不解德行而銳人事?損政八也。


由此論之,選中正而非其人,授權勢而無嘗罰,或缺中正而無禁檢,故邪黨得肆,枉濫縱橫。雖職名中正,實爲奸府;事名九品,而有八損。或恨結於親親,猜生於骨肉,當身困於敵讎,子孫離其殃咎。斯乃歷世之患,非徒當今之害也。是以時主觀時立法,防奸消亂,靡有常制,故周因於殷,有所損益。至於中正九品,上聖古賢皆所不爲,豈蔽於此事而有不周哉,將以政化之宜無取於此也。自魏立以來,未見其得人之功,而生讎薄之累。毀風敗俗,無益於化,古今之失,莫大於此。愚臣以爲宜罷中正,除九品,棄魏氏之弊法,立一代之美製。


疏奏,優詔答之。後司空衛瓘等亦共表宜省九品,復古鄉議裏選。帝竟不施行。


毅夙夜在公,坐而待旦,言議切直,無所曲撓,爲朝野之所式瞻。嘗散齋而疾,其妻省之,毅便奏加妻罪而請解齋。妻子有過,立加杖捶,其公正如此。然以峭直,故不至公輔。帝以毅清貧,賜錢三十萬,日給米肉。年七十,告老。久之,見許,以光祿大夫歸第,門施行馬,復賜錢百萬。


後司徒舉毅爲青州大中正,尚書以毅懸車致仕,不宜勞以碎務。陳留相樂安孫尹表曰:“禮,凡卑者執勞,尊得居逸,是順敘之宜也。司徒魏舒、司隸校尉嚴詢與毅年齒相近,往者同爲散騎常侍,後分授外內之職,資途所經,出處一致。今詢管四十萬戶州,兼董司百僚,總攝機要,舒所統殷廣,兼執九品,銓十六州論議,主者不以爲劇。毅但以知一州,便謂不宜累以碎事,於毅太優,詢、舒太劣。若以前聽致仕,不宜復與遷授位者,故光祿大夫鄭袤爲司空是也。夫知人則哲,惟帝難之。尚可復委以宰輔之任,不可諮以人倫之論,臣竊所未安。昔鄭武公年過八十,入爲周司徒,雖過懸車之年,必有可用。毅前爲司隸,直法不撓,當朝之臣,多所按劾。諺曰:‘受堯之誅,不能稱堯。’直臣無黨,古今所悉。是以汲黯死於淮陽,董仲舒裁爲諸侯之相。而毅獨遭聖明,不離輦轂,當世之士鹹以爲榮。毅雖身偏有風疾,而志氣聰明,一州品第,不足勞其思慮。毅疾惡之心小過,主者必疑其論議傷物,故高其優禮,令去事實,此爲機閣毅,使絕人倫之路也。臣州茂德惟毅,越毅不用,則清談倒錯矣。”


於是青州自二品已上憑毅取正。光祿勳石鑑等共奏曰:“謹按陳留相孫尹表及與臣等書如左。臣州履境海岱,而參風齊、魯,故人俗務本,而世敦德讓,今雖不充於舊,而遺訓猶存,是以人倫歸行,士識所守也。前被司徒符,當參舉州大中正。僉以光祿大夫毅,純孝至素,著在鄉閭。忠允亮直,竭於事上,仕不爲榮,惟期盡節。正身率道,崇公忘私,行高義明,出處同揆。故能令義士宗其風景,州閭歸其清流。雖年耆偏疾,而神明克壯,實臣州人士所思準系者矣。誠以毅之明格,能不言而信,風之所動,清濁必偃,以稱一州鹹同之望故也。竊以爲禮賢尚德,教之大典,王制奪與,動爲開塞,而士之所歸,人倫爲大。臣等虛劣,雖言廢於前,今承尹書,敢不列啓。按尹所執,非惟惜名議於毅之身,亦通陳朝宜奪與大準。以爲尹言當否,應蒙評議。”


由是毅遂爲州都,銓正人流,清濁區別,其所彈貶,自親貴者始。太康六年卒,武帝撫幾驚曰:“失吾名臣,不得生作三公!”即贈儀同三司,使者監護喪事。羽林左監北海王宮上疏曰:“中詔以毅忠允匪躬,贈班臺司,斯誠聖朝考績以毅著勳之美事也。臣謹按,諡者行之跡,而號者功之表。今毅功德並立,而有號無諡,於義不體。臣竊以《春秋》之事求之,諡法主於行而不繫爵。然漢、魏相承,爵非列侯,則皆沒而高行,不加之諡,至使三事之賢臣,不如野戰之將。銘跡所殊,臣願聖世舉《春秋》之遠制,改列爵之舊限,使夫功行之實不相掩替,則莫不率賴。若以革舊毀制,非所倉卒,則毅之忠益,雖不攻城略地,論德進爵,亦應在例。臣敢惟行甫請周之義,謹牒毅功行如石。”帝出其表使八坐議之,多同宮議。奏寢不報。二子:暾、總。


暾字長升,正直有父風。太康初爲博士,會議齊王攸之國,加崇典禮,暾與諸博士坐議迕旨。武帝大怒,收暾等付廷尉。會赦得出,免官。初,暾父毅疾馮紞奸佞,欲奏其罪,未果而卒。至是,紞位宦日隆,暾慨然曰:“使先人在,不令紞得無患。”


後爲酸棗令,轉侍御史。會司徒王渾主簿劉輿獄辭連暾,將收付廷尉。渾不欲使府有過,欲距劾自舉之。與暾更相曲直,渾怒,便遜位還第。暾乃奏渾曰:“謹按司徒王渾,蒙國厚恩,備位鼎司,不能上佐天子,調和陰陽,下遂萬物之宜,使卿大夫各得其所。敢因劉輿拒扞詔使,私慾大府興長獄訟。昔陳平不答漢文之問,邴吉不問死人之變,誠得宰相之體也。既興刑獄,怨懟而退,舉動輕速,無大臣之節,請免渾官。右長史、楊丘亭侯劉肇,便辟善柔,苟於阿順,請大鴻臚削爵土。”諸聞暾此奏者,皆嘆美之。


其後武庫火,尚書郭彰率百人自衛而不救火,暾正色詰之。彰怒曰:“我能截君角也。”暾勃然謂彰曰:“君何敢恃寵作威作福,天子法冠而欲截角乎!”求紙筆奏之,彰伏不敢言,衆人解釋,乃止。彰久貴豪侈,每出輒衆百餘人。自此之後,務從簡素。


暾遷太原內史,趙王倫篡位,假徵虜將軍,不受,與三王共舉義。惠帝復阼,暾爲左丞,正色立朝,三臺清肅。尋兼御史中丞,奏免尚書僕射、東安公繇及王粹、董艾等十餘人。朝廷嘉之,遂即真。遷中庶子、左衛將軍、司隸校尉,奏免武陵王澹及何綏、劉坦、溫畿、李晅等。長沙王乂討齊王冏,暾豫謀,封硃虛縣公,千八百戶。乂死,坐免。頃之,復爲司隸。


及惠帝之幸長安也,留暾守洛陽。河間王顒遣使鴆羊皇后,暾乃與留臺僕射荀籓、河南尹周馥等上表,理後無罪。語在《後傳》。顒見表,大怒,遣陳顏、呂朗率騎五千收暾,暾東奔高密王略。會劉根作逆,略以暾爲大都督,加鎮軍將軍討根。暾戰失利,還洛。至酸棗,值東海王越奉迎大駕。及帝還洛,羊後反宮。後遣使謝暾曰:“賴劉司隸忠誠之志,得有今日。”以舊勳復封爵,加光祿大夫。


暾妻前卒,先陪陵葬。子更生初婚,家法,婦當拜墓,攜賓客親屬數十乘,載酒食而行。先是,洛陽令王棱爲越所信,而輕暾,暾每欲繩之,棱以爲怨。時劉聰、王彌屯河北,京邑危懼。棱告越,雲暾與彌鄉親而欲投之。越嚴騎將追暾,右長史傅宣明暾不然。暾聞之,未至墓而反,以正義責越,越甚慚。


及劉曜寇京師,以暾爲撫軍將軍、假節、都督城守諸軍事。曜退,遷尚書僕射。越憚暾久居監司,又爲衆情所歸,乃以爲右光祿大夫,領太子少傅,加散騎常侍。外示崇進,實奪其權。懷帝又詔暾領衛尉,加特進。後復以暾爲司隸,加侍中。暾五爲司隸,允協物情故也。


王彌入洛,百官殲焉。彌以暾鄉里宿望,故免於難。暾因說彌曰:“今英雄競起,九州幅裂,有不世之功者,宇內不容。將軍自興兵已來,何攻不克,何戰不勝,而復與劉曜不協,宜思文種之禍,以范蠡爲師。且將軍可無帝王之意,東王本州,以觀時勢,上可以混一天下,下可以成鼎峙之事,豈失孫、劉乎!蒯通有言,將軍宜圖之。”彌以爲然,使暾於青州,與曹嶷謀,且徵之。暾至東阿,爲石勒遊騎所獲,見彌與嶷書而大怒,乃殺之。暾有二子:佑、白。


佑爲太傅屬,白太子舍人。白果烈有才用,東海王越忌之,竊遣上軍何倫率百餘人入暾第,爲劫取財物,殺白而去。


總字弘紀,好學直亮,後叔父彪,位至北軍中候。


程衛,字長玄,廣平曲周人也。少立操行,強正方嚴。劉毅聞其名,闢爲都官從事。毅奏中護軍羊琇犯憲應死。武帝與琇有舊,乃遣齊王攸喻毅,毅許之。衛正色以爲不可,徑自馳車入護軍營,收琇屬吏,考問陰私,先奏琇所犯狼藉,然後言於毅。由是名振遐邇,百官厲行。遂闢公府掾,遷尚事郎、侍御史,在職皆以事幹顯。補洛陽令,歷安定、頓丘太守,所蒞著績。卒於官。


和嶠,字長輿,汝南西平人也。祖洽,魏尚書令。父逌,魏吏部尚書。嶠少有風格,慕舅夏侯玄之爲人,厚自崇重。有盛名於世,朝野許其能風俗,理人倫。襲父爵上蔡伯,起家太子舍人。累遷潁川太守,爲政清簡,甚得百姓歡心。太傅從事中郎庾顗見而嘆曰:“嶠森森如千丈鬆,雖磥可多節目,施之大廈,有棟樑之用。”賈充亦重之,稱於武帝,入爲給事黃門侍郎,遷中書令,帝深器遇之。舊監令共車入朝,時荀勖爲監,嶠鄙勖爲人,以意氣加之,每同乘,高抗專車而坐。乃使監令異車,自嶠始也。


吳平,以參謀議功,賜弟鬱爵汝南亭侯。嶠轉侍中,愈被親禮,與任愷、張華相善。嶠見太子不令,因侍坐曰:“皇太子有淳古之風,而季世多僞,恐不了陛下家事。”帝默然不答。後與荀顗、荀勖同侍,帝曰:“太子近入朝,差長進,卿可俱詣之,粗及世事。”即奉詔而還。顗、勖並稱太子明識弘雅,誠如明詔。嶠曰:“聖質如初耳!”帝不悅而起。嶠退居,恆懷慨嘆,知不見用,猶不能已。在御坐言及社稷,未嘗不以儲君爲憂。帝知其言忠,每不酬和。後與嶠語,不及來事。或以告賈妃,妃銜之。太康末,爲尚書,以母憂去職。


及惠帝即位,拜太子少傅,加散騎常侍、光祿大夫。太子朝西宮,嶠從入。賈后使帝問嶠曰:“卿昔謂我不了家事,今日定云何?”嶠曰:“臣昔事先帝,曾有斯言。言之不效,國之福也。臣敢逃其罪乎!”元康二年卒,贈金紫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本位如前。永平初,策諡曰簡。嶠家產豐富,擬於王者,然性至吝,以是獲譏於世,杜預以爲嶠有錢癖。以弟鬱子濟嗣,位至中書郎。


鬱字仲輿,才望不及嶠,而以清幹稱,歷尚書左右僕射、中書令、尚書令。洛陽傾沒,奔於苟晞,疾卒。


武陔,字元夏,沛國竹邑人也。父周,魏衛尉。陔沈敏有器量,早獲時譽,與二弟韶叔夏、茂季夏並總角知名,雖諸父兄弟及鄉閭宿望,莫能覺其優劣。同郡劉公榮有知人之鑑,常造周,周見其三子焉。公榮曰:“皆國士也。元夏最優,有輔佐之才,陳力就列,可爲亞公。叔夏、季夏不減常伯、納言也。”


陔少好人倫,與潁川陳泰友善。魏明帝世,累遷下邳太守。景帝爲大將軍,引爲從事中郎,累遷司隸校尉,轉太僕卿。初封亭侯,五等建,改封薛縣侯。文帝甚親重之,數與詮論時人。嘗問陳泰孰若其父羣,陔各稱其所長,以爲羣、泰略無優劣,帝然之。泰始初,拜尚書,掌吏部,遷左僕射、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陔以宿齒舊臣,名位隆重,自以無佐命之功,又在魏已爲大臣,不得已而居位,深懷遜讓,終始全潔,當世以爲美談。卒於位,諡曰定。子輔嗣。


韶歷吏部郎、太子右衛率、散騎常侍。


茂以德素稱,名亞於陔,爲上洛太守、散騎常侍、侍中、尚書。潁川荀愷年少於茂,即武帝姑子,自負貴戚,欲與茂交,距而不答,由是致怨。及楊駿誅,愷時爲僕射,以茂駿之姨弟,陷爲逆黨,遂見害。茂清正方直,聞於朝野,一旦枉酷,天下傷焉。侍中傅祗上申明之,後追贈光祿勳。


任愷,字元褒,樂安博昌人也。父昊,魏太常。愷少有識量,尚魏明帝女,累遷中書侍郎、員外散騎常侍。晉國建,爲侍中,封昌國縣侯。


愷有經國之幹,萬機大小多管綜之。性忠正,以社稷爲己任,帝器而暱之,政事多諮焉。泰始初,鄭衝、王祥、何曾、荀顗、裴秀等各以老疾歸第。帝優寵大臣,不欲勞以筋力,數遣愷諭旨於諸公,諮以當世大政,參議得失。愷惡賈充之爲人也,不欲令久執朝政,每裁抑焉。充病之,不知所爲。後承間言愷忠貞局正,宜在東宮,使護太子。帝從之,以爲太子少傅,而侍中如故,充計畫不行。會秦、雍寇擾,天子以爲憂。愷因曰:“秦、涼覆敗,關右騷動,此誠國家之所深慮。宜速鎮撫,使人心有庇。自非威望重臣有計略者,無以康西土也。”帝曰:“誰可任者?”愷曰:“賈充其人也。”中書令庾純亦言之,於是詔充西鎮長安。充用荀勖計得留。


充既爲帝所遇,欲專名勢,而庾純、張華、溫顒、向秀、和嶠之徒皆與愷善,楊珧、王恂、、華暠等充所親敬,於是朋黨紛然。帝知之,召充、愷宴於式乾殿,而謂充等曰:“朝廷宜一,大臣當和。”充、愷各拜謝而罷。既而充、愷等以帝已知之而不責,結怨愈深,外相崇重,內甚不平。或爲充謀曰:“愷總門下樞耍,得與上親接,宜啓令典選,便得漸疏,此一都令史事耳。且九流難精,間隙易乘。”充因稱愷才能,宜在官人之職。帝不之疑,謂充舉得其才。即日以愷爲吏部尚書,加奉車都尉。


愷既在尚書,選舉公平,盡心所職,然侍覲轉希。充與荀勖、馮紞承間浸潤,謂愷豪侈,用御食器。充遣尚書右僕射、高陽王珪奏愷,遂免官。有司收太官宰人檢核,是愷妻齊長公主得賜魏時御器也。愷既免而毀謗益至,帝漸薄之。然山濤明愷爲人通敏有智局,舉爲河南尹。坐賊發不獲,又免官。復遷光祿勳。


愷素有識鑑,加以在公勤恪,甚得朝野稱譽。而賈充朋黨又諷有司奏愷與立進令劉友交關。事下尚書,愷對不伏。尚書杜友、廷尉劉良並忠公士也,知愷爲充所抑,欲申理之,故遲留而未斷,以是愷及友、良皆免官。愷既失職,乃縱酒耽樂,極滋味以自奉養。初,何劭以公子奢侈,每食必盡四方珍饌,愷乃逾之,一食萬錢,猶雲無可下箸處。愷時因朝請,帝或慰諭之,愷初無復言,惟泣而已。後起爲太僕,轉太常。


初,魏舒雖歷位郡守,而未被任遇,愷爲侍中,薦舒爲散騎常侍。至是舒爲右光祿、開府,領司徒,帝臨軒使愷拜授。舒雖以弘量寬簡爲稱,時以愷有佐世器局,而舒登三公,愷止守散卿,莫不爲之憤嘆也。愷不得志,竟以憂卒,時年六十一,諡曰元,子罕嗣。


罕字子倫,幼有門風,才望不及愷,以淑行致稱,爲清平佳士。歷黃門侍郎、散騎常侍、兗州刺史、大鴻臚。


崔洪,字良伯,博陵安平人也。高祖寔,著名漢代。父贊,魏吏部尚書、左僕射,以雅量見稱。洪少以清厲顯名,骨鯁不同於物,人之有過,輒面折之,而退無後言。武帝世,爲御史治書。時長樂馮恢父爲弘農太守,愛少子淑,欲以爵傳之。恢父終,服闋,乃還鄉里,結草爲廬,陽喑不能言,淑得襲爵。恢始仕爲博士祭酒,散騎常侍翟嬰薦恢高行邁俗,侔繼古烈。洪奏恢不敦儒素,令學生番直左右,雖有讓侯微善,不得稱無倫輩,嬰爲浮華之目。遂免嬰官,朝廷憚之。尋爲尚書左丞,時人爲之語曰:“叢生棘刺,來自博陵。在南爲鷂,在北爲鷹。”選吏部尚書,舉用甄明,門無私謁。薦雍州刺史郤詵代己爲左丞。詵後糾洪,洪謂人曰:“我舉郤丞而還奏我,是挽弩自射也。”詵聞曰:“昔趙宣子任韓厥爲司馬,以軍法戮宣子之僕。宣子謂諸大夫曰:‘可賀我矣,我選厥也任其事。’崔侯爲國舉才,我以才見舉,惟官是視,各明至公,何故私言乃至此!”洪聞其言而重之。


洪口不言貨財,手不執珠玉。汝南王亮常晏公卿,以琉璃鐘行酒。酒及洪,洪不執。亮問其故,對曰:“慮有執玉不趨之義故爾”。然實乖其常性,故爲詭說。楊駿誅,洪與都水使者王佑親,坐見黜。後爲大司農,卒於官。子廓,散騎侍郎,亦以正直稱。


郭奕,字大業,太原陽曲人也。少有重名,山濤稱其高簡有雅量。初爲野王令,羊祜常過之,奕嘆曰:“羊叔子何必減郭大業!”少選復往,又嘆曰:“羊叔子去人遠矣。”遂送祜出界數百里,坐此免官。鹹熙末,爲文帝相國主薄。時鐘會反於蜀,荀勖即會之從甥,少長會家,勖爲文帝掾,奕啓出之。帝雖不用,然知其雅正。武帝踐阼,初建東宮,以奕及鄭默併爲中庶子。遷右衛率、驍騎將軍,封平陵男。咸寧初,遷雍州刺史、鷹揚將軍,尋假赤幢曲蓋、鼓吹。奕有寡姊,隨奕之官,姊下僮僕多有奸犯,而爲人所糾。奕省按畢,曰:“大丈夫豈當以老姊求名?”遂遣而不問。時亭長李含有俊才,而門寒爲豪族所排,奕用爲別駕,含後果有名位,時以奕爲知人。


太康中,徵爲尚書。奕有重名,當世朝臣皆出其下。時帝委任楊駿,奕表駿小器,不可任以社稷。帝不聽,駿後果誅。及奕疾病,詔賜錢二十萬,日給酒米。太康八年卒,太常上諡爲景。有司議以貴賤不同號,諡與景皇同,不可,請諡曰穆。詔曰:“諡所以旌德錶行,按諡法一德不懈爲簡。奕忠毅清直,立德不渝。”於是遂賜諡曰簡。


侯史光,字孝明,東萊掖人也。幼有才悟,受學於同縣劉夏。舉孝廉,州闢別駕。鹹熙初,爲洛陽典農中郎將,封關中侯。泰始初,拜散騎常侍,尋兼侍中。與皇甫陶、荀暠持節循省風俗,及還,奏事稱旨,轉城門校尉,進爵臨海侯。其年詔曰:“光忠亮篤素,有居正執義之心,歷職內外,恪勤在公,其以光爲御史中丞。雖屈其列校之位,亦所以伸其司直之才。”光在職寬而不縱。太保王祥久疾廢朝,光奏請免之,詔優祥而寢光奏。後遷少府,卒官,詔賜朝服一具、衣一襲、錢三十萬、布百匹。及葬,又詔曰:“光厲志守約,有清忠之節。家極貧儉,其賜錢五十萬。”光儒學博古,歷官著績,文筆奏議皆有條理。長子玄嗣,官至玄菟太守。卒,子施嗣,東莞太守。


何攀,字惠興,蜀郡郫人也。仕州爲主薄。屬刺史皇甫晏爲牙門張弘所害,誣以大逆。時攀適丁母喪,遂詣梁州拜表,證晏不反,故晏冤理得申。王濬爲益州,闢爲別駕。濬謀伐吳,遣攀奉表詣臺,口陳事機,詔再引見,乃令張華與攀籌量進時討之宜。濬兼遣攀過羊祜,面陳伐吳之策。攀善於將命,帝善之,詔攀參濬軍事。及孫皓降於濬,而王渾恚於後機,欲攻濬,攀勸濬送皓與渾,由是事解。以攀爲濬輔國司馬,封關內侯。轉滎陽令,上便宜十事,甚得名稱。除廷尉平。時廷尉卿諸葛衝以攀蜀士,輕之,及共斷疑獄,衝始歎服。遷宣城太守,不行,轉散騎侍郎。楊駿執政,多樹親屬,大開封嘗,欲以恩澤自衛。攀以爲非,乃與石崇共立議奏之。語在崇傳。帝不納。以豫誅駿功,封西城侯,邑萬戶,賜絹萬匹,弟逢平卿侯,兄子逵關中侯。攀固讓所封戶及絹之半,餘所受者分給中外宗親,略不入己。遷翊軍校尉,頃之,出爲東羌校尉。徵爲揚州刺史,在任三年,遷大司農。轉兗州刺史,加鷹揚將軍,固讓不就。太常成粲、左將軍卞粹勸攀涖職,中詔又加切厲,攀竟稱疾不起。及趙王倫篡位,遣使召攀,更稱疾篤。倫怒,將誅之,攀不得已,扶疾赴召。卒於洛陽,時年五十八。攀居心平允,氵位官整肅,愛樂人物,敦儒貴才。爲梁、益二州中正,引致遺滯。巴西陳壽、閻乂、犍爲費立皆西州名士,並被鄉閭所謗,清議十餘年。攀申明曲直,鹹免冤濫。攀雖居顯職,家甚貧素,無妾媵伎樂,惟以周窮濟乏爲事。子璋嗣,亦有父風。


史臣曰:幽厲不君,上德猶懷進善;共驩在位,大聖之所不堪。況乎志士仁人,寧求苟合!懷其寵秩,所以系其存亡者也。雖復自口銷金,投光撫劍,馳書北闕,敗車猶踐,而諫主不易,譏臣實難。劉毅一遇寬容,任和兩遭膚受,詳觀餘烈,亦各其心焉。若夫武陔懷魏臣之志,崔洪愛郤詵之道,長升勸王彌之尊,何攀從趙倫之命,君子之人,觀乎臨事者也。


贊曰:仲雄初令,忠謇揚庭。身方諸葛,帝擬桓、靈。大業非楊,元褒誚賈。和氏條暢,堪施大廈。崔門不謁,聲飛朝野。侯史、武陔,輔佐之才。何攀平允,冤濫多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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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書 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