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中國的二十四史之一,唐房玄齡等人合著,作者共二十一人。記載的歷史上起三國時期司馬懿早年,下至東晉恭帝元熙二年(420年)劉裕廢晉帝自立,以宋代晉。該書同時還以“載記”形式,記述了十六國政權的狀況。原有敘例、目錄各一卷,帝紀十卷,志二十卷,列傳七十卷,載記三十卷,共一百三十二卷。後來敘例、目錄失傳,今存一百三十卷。
劉弘,字和季,沛國相人也。祖馥,魏揚州刺史。父靖,鎮北將軍。弘有幹略 政事之才,少家洛陽,與武帝同居永安裏,又同年,共研席。以舊恩起家太子門大 夫,累遷率更令,轉太宰長史。張華甚重之。由是爲寧朔將軍、假節、監幽州諸軍 事,領烏丸校尉,甚有威惠,寇盜屏跡,爲幽朔所稱。以勳德兼茂,封宣城公。太 安中,張昌作亂,轉使持節、南蠻校尉、荊州刺史,率前將軍趙驤等討昌,自方城 至宛、新野,所向皆平。及新野王歆之敗也,以弘代爲鎮南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 餘官如故。弘遣南蠻長史陶侃爲大都護,參軍蒯恆爲義軍督護,牙門將皮初爲都戰 帥,進據襄陽。張昌並軍圍宛,敗趙驤軍,弘退屯梁。侃、初等累戰破昌,前後斬 首數萬級。及到官,昌懼而逃,其衆悉降,荊土平。
初,弘之退也,范陽王虓遣長水校尉張奕領荊州。弘至,奕不受代,與兵距弘。 弘遣軍討奕,斬之,表曰:“臣以凡才,謬荷國恩,作司方州,奉辭伐罪,不能奮 揚雷霆,折衝萬里,軍退於宛,分受顯戮。猥蒙含宥,被遣之職,即進達所鎮。而 范陽王虓先遣前長水校尉張奕領荊州,臣至,不受節度,擅舉兵距臣。今張昌奸黨 初平,昌未梟擒,益梁流人蕭條猥集,無賴之徒易相扇動,飆風駭蕩,則滄海橫波, 苟患失之,無所不至,比須表上,慮失事機,輒遣軍討奕,即梟其首。奕雖貪亂, 欲爲荼毒,由臣劣弱,不勝其任,令奕肆心,以勞資斧,敢引覆餗之刑,甘受專輒 之罪。”詔曰:“將軍文武兼資,前委方夏,宛城不守,咎由趙驤。將軍所遣諸軍, 克滅羣寇,張奕貪禍,距違詔命。將軍致討,傳首闕庭,雖有不請之嫌,古人有專 之之義。其恢宏奧略,鎮綏南海,以副推轂之望焉。”張昌竄於下雋山,弘遣軍討 昌,斬之,悉降其衆。
時荊部守宰多闕,弘請補選,帝從之。弘乃敘功銓德,隨才補授,甚爲論者所 稱。乃表曰:“被中詔,敕臣隨資品選,補諸缺吏。夫慶賞刑威,非臣所專,且知 人則哲,聖帝所難,非臣暗蔽所能斟酌。然萬事有機,豪釐宜慎,謹奉詔書,差所 應用。蓋崇化莫若貴德,則所以濟屯,故太上立德,其次立功也。頃者多難,淳樸 彌凋,臣輒以徵士伍朝補零陵太守,庶以懲波盪之弊,養退讓之操。臣以不武,前 退於宛,長史陶侃、參軍蒯恆、牙門皮初,戮力致討,蕩滅姦凶,侃恆各以始終軍 事,初爲都戰帥,忠勇冠軍,漢沔清肅,實初等之勳也。《司馬法》‘賞不逾時’, 欲人知爲善之速福也。若不超報,無以勸徇功之士,慰熊羆之志。臣以初補襄陽太 守,侃爲府行司馬,使典論功事,恆爲山都令。詔惟令臣以散補空缺,然沶鄉令虞 潭忠誠烈正,首唱義舉,舉善以教,不能者勸,臣輒特轉潭補醴陵令。南郡廉吏仇 勃,母老疾困,賊至守衛不移,以致拷掠,幾至隕命。尚書令史郭貞,張昌以爲尚 書郎,欲訪以朝議,遁逃不出,昌質其妻子,避之彌遠。勃孝篤著於臨危,貞忠厲 於強暴,雖各四品,皆可以訓獎臣子,長益風教。臣輒以勃爲歸鄉令,貞爲信陵令。 皆功行相參,循名校實,條列行狀,公文具上。”朝廷以初雖有功,襄陽又是名郡, 名器宜慎,不可授初,乃以前東平太守夏侯陟爲襄陽太守,餘並從之。陟,弘之婿 也。弘下教曰:“夫統天下者,宜與天下一心;化一國者,宜與一國爲任。若必姻 親然後可用,則荊州十郡,安得十女婿然後爲政哉!”乃表“陟姻親,舊制不得相 監。皮初之勳宜見酬報。”詔聽之。
弘於是勸課農桑,寬刑省賦,歲用有年,百姓愛悅。弘嘗夜起,聞城上持更者 嘆聲甚苦,遂呼省之。兵年過六十,羸疾無襦。弘愍之,乃謫罰主者,遂給韋袍復 帽,轉以相付。舊制,峴方二山澤中不聽百姓捕魚,弘下教曰:“禮,名山大澤不 封,與共其利。今公私併兼,百姓無復厝手地,當何謂邪!速改此法。”又“酒室 中雲齊中酒、聽事酒、猥酒,同用曲米,而優劣三品。投醪當與三軍同其薄厚,自 今不得分別。”時益州刺史羅尚爲李特所敗,遣使告急,請糧。弘移書贍給,而州 府綱紀以運道懸遠,文武匱乏,欲以零陵一運米五千斛與尚。弘曰:“諸君未之思 耳。天下一家,彼此無異,吾今給之,則無西顧之憂矣。”遂以零陵米三萬斛給之。 尚賴以自固。於時流人在荊州十餘萬戶,羈旅貧乏,多爲盜賊。弘乃給其田種糧食, 擢其賢才,隨資敘用。時總章太樂伶人,避亂多至荊州,或勸可作樂者。弘曰: “昔劉景升以禮壞樂崩,命杜夔爲天子合樂,樂成,欲庭作之。夔曰:‘爲天子合 樂而庭作之,恐非將軍本意。’吾常爲之嘆息。今主上蒙塵,吾未能展效臣節,雖 有家伎,猶不宜聽,況御樂哉!”乃下郡縣,使安慰之,須朝廷旋返,送還本署。 論平張昌功,應封次子一人縣侯,弘上疏固讓,許之。進拜侍中、鎮南大將軍、開 府儀同三司。
惠帝幸長安,河間王顒挾天子,詔弘爲劉喬繼援。弘以張方殘暴,知顒必敗, 遣使受東海王越節度。時天下大亂,弘專督江漢,威行南服。前廣漢太守辛冉說弘 以從橫之事,弘大怒,斬之。河間王顒使張光爲順陽太守,南陽太守衛展說弘曰: “彭城王前東奔,有不善之言。張光,太宰腹心,宜斬光以明向背。”弘曰:“宰 輔得失,豈張光之罪!危人自安,君子弗爲也。”展深恨之。
陳敏寇揚州,引兵欲西上,弘乃解南蠻,以授前北軍中候蔣超,統江夏太守陶 侃、武陵太守苗光,以大衆屯於夏口。又遣治中何鬆領建平、宜都、襄陽三郡兵, 屯巴東,爲羅尚後繼。又加南平太守應詹寧遠將軍,督三郡水軍,繼蔣超。侃與敏 同郡,又同歲舉吏,或有間侃者,弘不疑之。乃以侃爲前鋒督護,委以討敏之任。 侃遣子及兄子爲質,弘遣之曰:“賢叔徵行,君祖母年高,便可歸也。匹夫之交尚 不負心,何況大丈夫乎!”陳敏竟不敢窺境。永興三年,詔進號車騎將軍,開府及 餘官如故。
弘每有興廢,手書守相,丁寧款密,所以人皆感悅,爭赴之,鹹曰:“得劉公 一紙書,賢於十部從事。”及東海王越奉迎大駕,弘遣參軍劉盤爲督護,率諸軍會 之。盤既旋,弘自以老疾,將解州及校尉,適分授所部,未及表上,卒於襄陽。士 女嗟痛,若喪所親矣。
初,成都王穎南奔,欲之本國,弘距之。及弘卒,弘司馬郭勱欲推穎爲主,弘 子璠追遵弘志,於是墨絰率府兵計勱,戰於濁水,斬之,襄沔肅清,初,東海王越 疑弘與劉喬貳於己,雖下節度,心未能安。及弘距穎,璠又斬勵,朝廷嘉之。越手 書與璠讚美之,表贈弘新城郡公,諡曰元。
以高密王略代鎮,寇盜不禁,詔起璠爲順陽內史,江漢之間翕然歸心。及略薨, 山簡代之。簡至,知璠得衆心,恐百姓逼以爲主,表陳之,由是徵璠爲越騎校尉。 璠亦深慮逼迫,被書,便輕至洛陽,然後遣迎家累。僑人侯脫、路難等相率衛送至 都,然後辭去。南夏遂亂。父老追思弘,雖《甘棠》之詠召伯,無以過也。
陶侃,字士行,本鄱陽人也。吳平,徙家廬江之尋陽。父丹,吳揚武將軍。侃 早孤貧,爲縣吏。鄱陽孝廉範逵嘗過侃,時倉卒無以待賓,其母乃截髮得雙{髟皮}, 以易酒餚,樂飲極歡,雖僕從亦過所望。及逵去,侃追送百餘里。逵曰:“卿欲仕 郡乎?”侃曰:“欲之,困於無津耳。”逵過廬江太守張夔,稱美之。夔召爲督郵, 領樅陽令。有能名,遷主簿。會州部從事之郡,欲有所按,侃閉門部勒諸吏,謂從 事曰:“若鄙郡有違,自當明憲直繩,不宜相逼。若不以禮,吾能御之。”從事即 退。夔妻有疾,將迎醫於數百里。時正寒雪,諸綱紀皆難之,侃獨曰:“資於事父 以事君。小君,猶母也,安有父母之疾而不盡心乎!”乃請行。衆鹹服其義。長沙 太守萬嗣過廬江,見侃,虛心敬悅,曰:“君終當有大名。”命其子與之結友而去。
夔察侃爲孝廉,至洛陽,數詣張華。華初以遠人,不甚接遇。侃每往,神無忤 色。華後與語,異之。除郎中。伏波將軍孫秀以亡國支庶,府望不顯,中華人士恥 爲掾屬,以侃寒宦,召爲舍人。時豫章國郎中令楊晫,侃州里也,爲鄉論所歸。侃 詣之,晫曰:“《易》稱‘貞固足以幹事’,陶士行是也。”與同乘見中書郎顧榮, 榮甚奇之。吏部郎溫雅謂晫曰:“奈何與小人共載?”晫曰:“此人非凡器也。” 尚書樂廣欲會荊揚士人,武庫令黃慶進侃於廣。人或非之,慶曰:“此子終當遠到, 復何疑也!”。慶後爲吏部令史,舉侃補武岡令。與太守呂嶽有嫌,棄官歸,爲郡 小中正。
會劉弘爲荊州刺史,將之官,闢侃爲南蠻長史,遣先向襄陽討賊張昌,破之。 弘既至,謂侃曰:“吾昔爲羊公參軍,謂吾其後當居身處。今相觀察,必繼老夫矣。” 後以軍功封東鄉侯,邑千戶。
陳敏之亂,弘以侃爲江夏太守,加鷹揚將軍。侃備威儀,迎母官舍,鄉里榮之。 敏遣其弟恢來寇武昌,侃出兵御之。隨郡內史扈瑰間侃於弘曰:“侃與敏有鄉里之 舊,居大郡,統強兵,脫有異志,則荊州無東門矣。”弘曰:“侃之忠能,吾得之 已久,豈有是乎!”侃潛聞之,遽遣子洪及兄子臻詣弘以自固。弘引爲參軍,資而 遣之。又加侃爲督護,使與諸軍併力距恢。侃乃以運船爲戰艦,或言不可,侃曰: “用官物討官賊,但須列上有本末耳。”於是擊恢,所向必破。侃戎政齊肅,凡有 虜獲,皆分士卒,身無私焉。後以母憂去職。嘗有二客來吊,不哭而退,化爲雙鶴, 沖天而去,時人異之。
服闋,參東海王越軍事。江州刺史華軼表侃爲揚武將軍,使屯夏口,又以臻爲 參軍。軼與元帝素不平,臻懼難作,託疾而歸,白侃曰:“華彥夏有憂天下之志, 而纔不足,且與琅邪不平,難將作矣。”侃怒,遣臻還軼。臻遂東歸於帝。帝見之, 大悅,命臻爲參軍,加侃奮威將軍,假赤幢曲蓋軺車、鼓吹。侃乃與華軼告絕。
頃之,遷龍驤將軍、武昌太守。時天下饑荒,山夷多斷江劫掠。侃令諸將詐作 商船以誘之。劫果至,生獲數人,是西陽王羕之左右。侃即遣兵逼羕,令出向賊, 侃整陣於釣臺爲後繼。羕縛送帳下二十人,侃斬之。自是水陸肅清,流亡者歸之盈 路,侃竭資振給焉。又立夷市於郡東,大收其利。而帝使侃擊杜弢,令振威將軍周 訪、廣武將軍趙誘受侃節度。侃令二將爲前鋒,兄子輿爲左甄,擊賊,破之。時周 顗爲荊州刺史,先鎮潯水城,賊掠其良口。侃使部將硃伺救之,賊退保泠口。侃謂 諸將曰:“此賊必更步向武昌,吾宜還城,晝夜三日行可至。卿等認能忍飢鬥邪?” 部將吳寄曰:“要欲十日忍飢,晝當擊賊,夜分捕魚,足以相濟。”侃曰:“卿健 將也。”賊果增兵來攻,侃使硃伺等逆擊,大破之,獲其輜重,殺傷甚衆。遣參軍 王貢告捷於王敦,敦曰:“若無陶侯,便失荊州矣。伯仁方入境,便爲賊所破,不 知那得刺史?”貢對曰:“鄙州方有事難,非陶龍驤莫可。”敦然之,即表拜侃爲 使持節、寧遠將軍、南蠻校尉、荊州刺史,領西陽、江夏、武昌,鎮於沌口,又移 入沔江。遣硃伺等討江夏賊,殺之。賊王衝自稱荊州刺史,據江陵。王貢還,至竟 陵,矯侃命,以杜曾爲前鋒大督護,進軍斬衝,悉降其衆。侃召曾不到,貢又恐矯 命獲罪,遂與曾舉兵反,擊侃督護鄭攀於沌陽,破之,又敗硃伺於沔口。侃欲退入 溳中,部將張奕將貳於侃,詭說曰:“賊至而動,衆必不可。”侃惑之而不進。無 何,賊至,果爲所敗。賊鉤侃所乘艦,侃窘急,走入小船。硃伺力戰,僅而獲免。 張奕竟奔於賊。侃坐免官。王敦表以侃白衣領職。
侃復率周訪等進軍人湘,使都尉楊舉爲先驅,擊杜弢,大破之,屯兵於城西。 侃之佐史辭詣王敦曰:“州將陶使君孤根特立,從微至著,忠允之功,所在有效。 出佐南夏,輔翼劉徵南,前遇張昌,後屬陳敏,侃以偏旅,獨當大寇,無徵不克, 羣醜破滅。近者王如亂北,杜弢跨南,二徵奔走,一州星馳,其餘郡縣,所在土崩。 侃招攜以禮,懷遠以德,子來之衆,前後累至。奉承指授,獨守危厄,人往不動, 人離不散。往年董督,徑造湘城,志陵雲霄,神機獨斷。徒以軍少糧懸,不果獻捷。 然杜弢懾懼,來還夏口,未經信宿,建平流人迎賊俱叛。侃即回軍溯流,芟夷醜類, 至使西門不鍵,華圻無虞者,侃之功也。明將軍愍此荊楚,救命塗炭,使侃統領窮 殘之餘,寒者衣之,飢者食之,比屋相慶,有若挾纊。江濱孤危,地非重險,非可 單軍獨能保固,故移就高莋,以避其衝。賊輕易先至,大衆在後,侃距戰經日,殺 其名帥。賊尋犬羊相結,併力來攻,侃以忠臣之節,義無退顧,被堅執銳,身當戎 行,將士奮擊,莫不用命。當時死者不可勝數。賊衆參伍,更息更戰。侃以孤軍一 隊,力不獨御,量宜取全,以俟後舉。而主者責侃,重加黜削。侃性謙沖,功成身 退,今奉還所受,唯恐稽遲。然某等區區,實恐理失於內,事敗於外,豪釐之差, 將致千里,使荊蠻乖離,西嵎不守,脣亡齒寒,侵逼無限也。”敦於是奏復侃官。
韜將王貢精卒三千,出武陵江,誘五溪夷,以舟師斷官運,徑向武昌。侃使鄭 攀及伏波將軍陶延夜趣巴陵,潛師掩其不備,大破之,斬千餘級,降萬餘口。貢遁 還湘城。賊中離阻,杜弢遂疑張奕而殺之,衆情益懼,降者滋多。王貢復挑戰,侃 遙謂之曰:“杜弢爲益州吏,盜用庫錢,父死不奔喪。卿本佳人,何爲隨之也?天 下寧有白頭賊乎!”貢初橫腳馬上,侃言訖,貢斂容下腳,辭色甚順。侃知其可動, 復令諭之,截髮爲信,貢遂來降。而韜敗走。進克長沙,獲其將毛寶、高寶、梁堪 而還。
王敦深忌侃功。將還江陵,欲詣敦別,皇甫方回及硃伺等諫,以爲不可。侃不 從。敦果留侃不遣,左轉廣州刺史、平越中郎將,以王廣爲荊州。侃之佐吏將士詣 敦請留侃。敦怒,不許。侃將鄭攀、蘇溫、馬俊等不欲南行,遂西迎杜曾以距暠。 敦意攀承侃風旨,被甲持矛,將殺侃,出而復回者數四。侃正色曰:“使君之雄斷, 當裁天下,何此不決乎!”因起如廁。諮議參軍梅陶、長史陳頒言於敦曰:“周訪 與侃親姻,如左右手,安有斷人左手而右手不應者乎!”敦意遂解,於是設盛饌以 餞之。侃便夜發。敦引其子瞻參軍。侃既達豫章,見周訪,流涕曰:“非卿外援, 我殆不免!”侃因進至始興。
先是,廣州人背刺史郭訥,迎長沙人王機爲刺史。機復遣使詣王敦,乞爲交州。 敦從之,而機未發。會杜弘據臨賀,因機乞降,勸弘取廣州,弘遂與溫邵及交州秀 才劉沈俱謀反。或勸侃且住始興,觀察形勢。侃不聽,直至廣州。弘遣使僞降。侃 知其詐,先於封口起發石車。俄而弘率輕兵而至,知侃有備,乃退。侃追擊破之, 執劉沈於小桂。又遣部將許高討機,斬之,傳首京都。諸將皆請乘勝擊溫邵,侃笑 曰:“吾威名已著,何事遣兵,但一函紙自足耳。”於是下書諭之。邵懼而走,追 獲於始興。以功封柴桑侯,食邑四千戶。
侃在州無事,輒朝運百甓於齋外,暮運於齋內。人問其故,答曰:“吾方致力 中原,過爾優逸,恐不堪事。”其勵志勤力,皆此類也。
太興初,進號平南將軍,尋加都督交州軍事。及王敦舉兵反,詔侃以本官領江 州刺史,尋轉都督、湘州刺史。敦得志,上侃複本職,加散騎常侍。時交州刺史王 諒爲賊梁碩所陷,侃遣將高寶進擊平之。以侃領交州刺史。錄前後功,封次子夏爲 都亭侯,進號徵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及王敦平,遷都督荊、雍、益、梁州諸 軍事,領護南蠻校尉、徵西大將軍、荊州刺史,餘如故。楚郢士女莫不相慶。
侃性聰敏,勤於吏職,恭而近禮,愛好人倫。終日斂膝危坐,閫外多事,千緒 萬端,罔有遺漏。遠近書疏,莫不手答,筆翰如流,未嘗壅滯。引接疏遠,門無停 客。常語人曰:“大禹聖者,乃惜寸陰,至於衆人,當惜分陰,豈可逸遊荒醉,生 無益於時,死無聞於後,是自棄也。”諸參佐或以談戲廢事者,乃命取其酒器、蒱 博之具,悉投之於江,吏將則加鞭撲,曰:“樗蒱者,牧豬奴戲耳!《老》《莊》 浮華,非先王之法言,不可行也。君子當正其衣冠,攝其威儀,何有亂頭養望自謂 宏達邪!”有奉饋者,皆問其所由。若力作所致,雖微必喜,慰賜參倍;若非理得 之,則切厲訶辱,還其所饋。嚐出遊,見人持一把未熟稻,侃問:“用此何爲?” 人云:“行道所見,聊取之耳。”侃大怒曰:“汝既不田,而戲賊人稻!”執而鞭 之。是以百姓勤於農殖,家給人足。時造船,木屑及竹頭悉令舉掌之,鹹不解所以。 後正會,積雪始晴,聽事前餘雪猶溼,於是以屑布地。及桓溫伐蜀,又以侃所貯竹 頭作丁裝船。其綜理微密,皆此類也。
暨蘇峻作逆,京都不守,侃子瞻爲賊所害,平南將軍溫嶠要侃同赴朝廷。初, 明帝崩,侃不在顧命之列,深以爲恨,答嶠曰:“吾疆場外將,不敢越局。”嶠固 請之,因推爲盟主。侃乃遣督護龔登率衆赴嶠,而又追回。嶠以峻殺其子,重遣書 以激怒之。侃妻龔氏亦固勸自行。於是便戎服登舟,星言兼邁,瞻喪至不臨。五月, 與溫嶠、庾亮等俱會石頭。諸軍即欲決戰,侃以賊盛,不可爭鋒,當以歲月智計擒 之。累戰無功,諸將請於查浦築壘。監軍部將李根建議,請立白石壘。侃不從,曰: “若壘不成,卿當坐之。”根曰:“查浦地下,又在水南,唯白石峻極險固,可容 數千人,賊來攻不便,滅賊之術也。”侃笑曰:“卿良將也。”乃從根謀,夜修曉 訖。賊見壘大驚。賊攻大業壘,侃將救之,長史殷羨曰:“若遣救大業,步戰不如 峻,則大事去矣。但當急攻石頭,峻必救之,而大業自解。”侃又從羨言。峻果棄 大業而救石頭。諸軍與峻戰陳陵東,侃督護竟陵太守李陽部將彭世斬峻於陣,賊衆 大潰。峻弟逸復聚衆。侃與諸軍斬逸於石頭。
初,庾亮少有高名,以明穆皇后之兄受顧命之重,蘇峻之禍,職亮是由。及石 頭平,懼侃致討,亮用溫嶠謀,詣侃拜謝。侃遽止之,曰:“庾元規乃拜陶士行邪!” 王導入石頭城,令取故節,侃笑曰:“蘇武節似不如是!”導有慚色,使人屏之。 侃旋江陵,尋以爲侍中、太尉,加羽葆鼓吹,改封長沙郡公,邑三千戶,賜絹八千 匹,加都督交、廣、寧七州軍事。以江陵偏遠,移鎮巴陵。遣諮議參軍張誕討五溪 夷,降之。
屬後將軍郭默矯詔襲殺平南將軍劉胤,輒領江州。侃聞之曰:“此必詐也。” 遣將軍宋夏、陳修率兵據湓口,侃以大軍繼進。默遣使送妓婢絹百匹,寫中詔呈侃。 參佐多諫曰:“默不被詔,豈敢爲此事。若進軍,宜待詔報。”侃厲色曰:“國家 年小,不出胸懷。且劉胤爲朝廷所禮,雖方任非才,何緣猥加極刑!郭默虓勇,所 在暴掠,以大難新除,威網寬簡,欲因隙會騁其從橫耳。”發使上表討默。與王導 書曰:“郭默殺方州,即用爲方州;害宰相,便爲宰相乎?”導答曰:“默居上流 之勢,加有船艦成資,故苞含隱忍,使其有地。一月潛嚴,足下軍到,是以得風發 相赴,豈非遵養時晦以定大事者邪!”侃省書笑曰:“是乃遵養時賊也。”侃既至, 默將宗侯縛默父子五人及默將張醜詣侃降,侃斬默等。默在中原,數與石勒等戰, 賊畏其勇,聞侃討之,兵不血刃而擒也,益畏侃。蘇峻將馮鐵殺侃子,奔於石勒, 勒以爲戍將。侃告勒以故,勒召而殺之。詔侃都督江州,領刺史,增置左右長史、 司馬、從事中郎四人,掾屬十二人。侃旋於巴陵,因移鎮武昌。侃命張夔子隱爲參 軍,範達子珧爲湘東太守,闢劉弘曾孫安爲掾屬,表論梅陶,凡微時所荷,一餐鹹 報。
遣子斌與南中郎將桓宣西伐樊城,走石勒將郭敬。使兄子臻、竟陵太守李陽等 共破新野,遂平襄陽。拜大將軍,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上表固讓,曰: “臣非貪於疇昔,而虛讓於今日。事有合于時宜,臣豈敢與陛下有違;理有益於聖 世,臣豈與朝廷作異。臣常欲除諸浮長之事,遣諸虛假之用,非獨臣身而已。若臣 杖國威靈,梟雄斬勒,則又何以加!”咸和七年六月疾篤,又上表遜位曰:
臣少長孤寒,始願有限。過蒙聖朝歷世殊恩、陛下睿鑑,寵靈彌泰。有始必終, 自古而然。臣年垂八十,位極人臣,啓手啓足,當復何恨!但以陛下春秋尚富,餘 寇不誅,山陵未反,所以憤愾兼懷,不能已已。臣雖不知命,年時已邁,國恩殊特, 賜封長沙,隕越之日,當歸骨國土。臣父母舊葬,今在尋陽,緣存處亡,無心分違, 已勒國臣修遷改之事,刻以來秋,奉迎窀穸,葬事訖,乃告老下籓。不圖所患,遂 爾綿篤,伏枕感結,情不自勝。臣間者猶爲犬馬之齒尚可小延,欲爲陛下西平李雄, 北吞石季龍,是以遣毌丘奧於巴東,授桓宣於襄陽。良圖未敘,於此長乖!此方之 任,內外之要,願陛下速選臣代使,必得良才,奉宣王猷,遵成臣志,則臣死之日 猶生之年。
陛下雖聖姿天縱,英奇日新,方事之殷,當賴羣俊。司徒導鑑識經遠,光輔三 世;司空鑑簡素貞正,內外惟允;平西將軍亮雅量詳明,器用周時,即陛下之周召 也。獻替疇諮,敷融政道,地平天成,四海幸賴。謹遣左長史殷羨奉送所假節麾、 幢曲蓋、侍中貂蟬、太尉章、荊江州刺史印傳啓戟。仰戀天恩,悲酸感結。
以後事付右司馬王愆期,加督護,統領文武。
侃輿車出臨津就船,明日,薨於樊溪,時年七十六。成帝下詔曰:“故使持節、 侍中、太尉、都督荊江雍梁交廣益寧八州諸軍事、荊江二州刺史、長沙郡公經德蘊 哲,謀猷弘遠。作籓於外,八州肅清;勤王於內,皇家以寧。乃者桓文之勳,伯舅 是憑。方賴大猷,俾屏予一人。前進位大司馬,禮秩策命,未及加崇。昊天不弔, 奄忽薨殂,朕用震悼於厥心。今遣兼鴻臚追贈大司馬,假蜜章,祠以太牢。魂而有 靈,喜茲寵榮。”又策諡曰桓,祠以太牢。侃遺令葬國南二十里,故吏刊石立碑畫 像於武昌西。
侃在軍四十一載,雄毅有權,明悟善決斷。自南陵迄於白帝數千裏中,路不拾 遺。蘇峻之役,庾亮輕進失利。亮司馬殷融詣侃謝曰:“將軍爲此,非融等所裁。” 將軍王章至,曰:“章自爲之,將軍不知也。”侃曰:“昔殷融爲君子,王章爲小 人;今王章爲君子,殷融爲小人。”侃性纖密好問,頗類趙廣漢。嘗課諸營種柳, 都尉夏施盜官柳植之於己門。侃後見,駐車問曰:“此是武昌西門前柳,何因盜來 此種?”施惶怖謝罪。時武昌號爲多士,殷浩、庾翼等皆爲佐吏。侃每飲酒有定限, 常歡有餘而限已竭,浩等勸更少進,侃悽懷良久曰:“年少曾有酒失,亡親見約, 故不敢逾。”議者以武昌北岸有邾城,宜分兵鎮之。侃每不答,而言者不已,侃乃 渡水獵,引將佐語之曰:“我所以設險而禦寇,正以長江耳。邾城在江北,內無所 倚,外接羣夷。夷中利深,晉人貪利,夷不堪命,必引寇虜,乃致禍之由,非禦寇 也。且吳時此城乃三萬兵守,今縱有兵守之,亦無益於江南。若羯虜有可乘之會, 此又非所資也。”後庾亮戍之,果大敗。季年懷止足之分,不與朝權。未亡一年, 欲遜位歸國,佐吏等苦留之。及疾篤,將歸長沙,軍資器仗牛馬舟船皆有定簿,封 印倉庫,自加管鑰以付王愆期,然後登舟,朝野以爲美談。將出府門,顧謂愆期曰: “老子婆娑,正坐諸君輩。”尚書梅陶與親人曹識書曰:“陶公機神明鑑似魏武, 忠順勤勞似孔明,陸抗諸人不能及也。”謝安每言“陶公雖用法,而恆得法外意”。 其爲世所重如此。然媵妾數十,家僮千餘,珍奇寶貨富於天府。或雲“侃少時漁於 雷澤,網得一織梭,以掛於壁。有頃雷雨,自化爲龍而去”。又夢生八翼,飛而上 天,見天門九重,已登其八,唯一門不得入。閽者以杖擊之,因隧地,折其左翼。 及寤,左腋猶痛。又嘗如廁,見一人硃衣介幘,斂板曰:“以君長者,故來相報。 君後當爲公,位至八州都督。”有善相者師圭謂侃曰:“君左手中指有豎理,當爲 公。若徹於上,貴不可言。”侃以針決之見血,灑壁而爲“公”字,以紙裛,“公” 字愈明。及都督八州,據上流,握強兵,潛有窺窬之志,每思折翼之祥,自抑而止。
侃有子十七人,唯洪、瞻、夏、琦、旗、斌、稱、範、岱見舊史,餘者並不顯。
洪,闢丞相掾,早卒。
瞻,字道真,少有才器,歷廣陵相,廬江、建昌二郡太守,遷散騎常侍、都亭 侯。爲蘇峻所害,追贈大鴻臚,諡愍悼世子。以夏爲世子。及送侃喪還長沙,夏與 斌及稱各擁兵數千以相圖。既而解散,斌先往長沙,悉取國中器仗財物。夏至,殺 斌。庾亮上疏曰:“斌雖醜惡,罪在難忍,然王憲有制,骨肉至親,親運刀鋸以刑 同體,傷父母之恩,無惻隱之心,應加放黜,以懲暴虐。”亮表未至都,而夏病卒。 詔復以瞻息弘襲侃爵,仕至光祿勳。卒,子綽之嗣。綽之卒,子延壽嗣。宋受禪, 降爲吳昌侯,五百戶。
琦,司空掾。
旗,歷位散騎常侍、郴縣開國伯。咸和末,爲散騎侍郎。性甚兇暴。卒,子定 嗣。卒,子襲之嗣。卒,子謙之嗣。宋受禪,國除。
斌,尚書郎。
稱,東中郎將、南平太守、南蠻校尉、假節。性虓勇不倫,與諸弟不協。後加 建威將軍。鹹康五年,庾亮以稱爲監江夏隨義陽三郡軍事、南中郎將、江夏相,以 本所領二千人自隨。到夏口,輕將二百人下見亮。亮大會吏佐,責稱前後罪惡,稱 拜謝,因罷出。亮使人於閣外收之,棄市,亮上疏曰:“案稱,大司馬侃之孽子, 父亡不居喪位,荒耽於酒,昧利偷榮,擅攝五郡,自謂監軍,輒召王官,聚之軍府。 故車騎將軍劉弘曾孫安寓居江夏,及將楊恭、趙韶,並以言色有忤,稱放聲當殺, 安、恭懼,自赴水而死,韶於獄自盡。將軍郭開從稱往長沙赴喪,稱疑開附其兄弟, 乃反縛懸頭於帆檣,仰而彈之,鼓棹渡江二十餘里,觀者數千,莫不震駭。又多藏 匿府兵,收坐應死。臣猶未忍直上,且免其司馬。稱肆縱醜言,無所顧忌,要結諸 將,欲阻兵構難。諸將惶懼,莫敢酬答,由是奸謀未即發露。臣以侃勳勞王室,是 以依違容掩,故表爲南中郎將,與臣相近,思欲有以匡救之。而稱豺狼愈甚,發言 激切,不忠不孝,莫此之甚。苟利社稷,義有專斷,輒收稱伏法。”
範,最知名,太元初,爲光祿勳。
岱,散騎侍郎。
臻字彥遐,有勇略智謀,賜爵當陽亭侯。咸和中,爲南郡太守、領南蠻校尉、 假節。卒官,追贈平南將軍,諡曰肅。
臻弟輿,果烈善戰,以功累遷武威將軍。初,賊張奕本中州人,元康中被差西 徵,遇天下亂,遂留蜀。至是,率三百餘家欲就杜弢,爲侃所獲。諸將請殺其丁壯, 取其妻息,輿曰:“此本官兵,數經戰陣,可赦之以爲用。”侃赦之,以配輿。及 侃與杜弢戰敗,賊以桔槔打沒官軍船艦,軍中失色。輿率輕舸出其上流以擊之,所 向輒克。賊又率衆將焚侃輜重,輿又擊破之。自是每戰輒克,賊望見輿軍,相謂曰: “避陶武威。”無敢當者。後與杜弢戰,輿被重創,卒。侃哭之慟,曰:“喪吾家 寶!”三軍皆爲之垂泣。詔贈長沙太守。
史臣曰:古者明王之建國也,下料疆宇,列爲九州,輔相玄功,諮於四嶽。所 以仰希齊政,俯寄宣風。備連率之儀,威騰閫外;總頒條之務,禮縟區中。委稱其 才,《甘棠》以之流詠;據非其德,仇餉以是興嗟。中朝叔世,要荒多阻,分符建 節,並紊天綱。和季以同裏之情,申盧綰之契,居方牧之地,振吳起之風。自幽徂 荊,亟斂豺狼之跡;舉賢登善,窮掇孔翠之毛。由是吏民畢力,華夷順命,一州清 晏,恬波於沸海之中;百城安堵,靜寢於稽天之際。猶獨稱善政,何其寡歟!《易》 雲“貞固足以幹事”,於徵南見之矣。士行望非世族,俗異諸華,拔萃陬落之間, 比肩髦俊之列,超居外相,宏總上流。布澤懷邊,則嚴城靜柝;釋位匡主,則淪鼎 再寧。元規以戚里之崇,挹其膺而下拜;茂弘以保衡之貴,服其言而動色。望隆分 陝,理則宜然。至於時屬雲屯,富逾天府,潛有包藏之志,顧思折翼之祥,悖矣! 夫子曰“人無求備”,斯言之信,於是有徵。
贊曰:和季承恩,建旟南服。威靜荊塞,化揚江澳。戮力天朝,匪忘忠肅。長 沙勤王,擁旆戎場。任隆三事,功宣一匡。繄賴之重,匪伊舟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