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中國的二十四史之一,唐房玄齡等人合著,作者共二十一人。記載的歷史上起三國時期司馬懿早年,下至東晉恭帝元熙二年(420年)劉裕廢晉帝自立,以宋代晉。該書同時還以“載記”形式,記述了十六國政權的狀況。原有敘例、目錄各一卷,帝紀十卷,志二十卷,列傳七十卷,載記三十卷,共一百三十二卷。後來敘例、目錄失傳,今存一百三十卷。
張軌,字士彥,安定烏氏人,漢常山景王耳十七代孫也。家世孝廉,以儒學顯。父溫,爲太官令。軌少明敏好學,有器望,姿儀典則,與同郡皇甫謐善,隱於宜陽女幾山。泰始初,受叔父錫官五品。中書監張華與軌論經義及政事損益,甚器之,謂安定中正爲蔽善抑才,乃美爲之談,以爲二品之精。衛將軍楊珧闢爲掾,除太子舍人,累遷散騎常侍、徵西軍司。
軌以時方多難,陰圖據河西,筮之,遇《泰》之《觀》,乃投策喜曰:“霸者兆也。”於是求爲涼州。公卿亦舉軌才堪御遠。永寧初,出爲護羌校尉、涼州刺史。於時鮮卑反叛,寇盜從橫,軌到官,即討破之,斬首萬餘級,遂威著西州,化行河右。以宋配、陰充、氾瑗、陰澹爲股肱謀主,徵九郡胄子五百人,立學校,始置崇文祭酒,位視別駕,春秋行鄉射之禮。祕書監繆世徵、少府摯虞夜觀星象,相與言曰:“天下方亂,避難之國唯涼土耳。張涼州德量不恆,殆其人乎!”及河間、成都二王之難,遣兵三千,東赴京師。初,漢末金城人陽成遠殺太守以叛,郡人馮忠赴屍號哭,嘔血而死。張掖人吳詠爲護羌校尉馬賢所闢,後爲太尉龐參掾,參、賢相誣,罪應死,各引詠爲證,詠計理無兩直,遂自刎而死。參、賢慚悔,自相和釋。軌皆祭其墓而旌其子孫。永興中,鮮卑若羅拔能皆爲寇,軌遣司馬宋配擊之,斬拔能,俘十餘萬口,威名大震。惠帝遣加安西將軍,封安樂鄉侯,邑千戶。於是大城姑臧。其城本匈奴所築也,南北七裏,東西三裏,地有龍形,故名臥龍城。初,漢末博士敦煌侯瑾謂其門人曰:“後城西泉水當竭,有雙闕起其上,與東門相望。中有霸者出焉。”至魏嘉平中,郡官果起學館,築雙闕於泉上,與東門正相望矣。至是,張氏遂霸河西。
永嘉初,會東羌校尉韓稚殺秦州刺史張輔,軌少府司馬楊胤言於軌曰:“今稚逆命,擅殺張輔,明公杖鉞一方,宜懲不恪,此亦《春秋》之義。諸侯相滅亡,桓公不能救,則恆公恥之。”軌從焉,遣中督護氾瑗率衆二萬討之。先遺稚書曰:“今天綱紛撓,牧守宜戮力勤王。適得雍州檄,雲卿稱兵內侮,吾董任一方,義在伐叛,武旅三萬,駱驛繼發,伐木之感,心豈可言!古之行師,全國爲上,卿若單馬軍門者,當與卿共平世難也。”稚得書而降。遣主簿令狐亞聘南陽王模,模甚悅,遺軌以帝所賜劍,謂軌曰:“自隴以西,征伐斷割悉以相委,如此劍矣。”俄而王彌寇洛陽,軌遣北宮純、張纂、馬魴、陰浚等率州軍擊破之,又敗劉聰於河東,京師歌之曰:“涼州大馬,橫行天下。涼州鴟苕,寇賊消;鴟苕翩翩,怖殺人。”帝嘉其忠,進封西平郡公,不受。張掖臨松山石有“金馬”字,磨滅粗可識,而“張”字分明,又有文曰:“初祚天下,西方安萬年。”姑臧又有玄石,白點成二十八宿。於時天下既亂,所在使命莫有至者,軌遣使貢獻,歲時不替。朝廷嘉之,屢降璽書慰勞。
軌後患風,口不能言,使子茂攝州事。酒泉太守張鎮潛引秦州刺史賈龕以代軌,密使詣京師,請尚書侍郎曹祛爲西平太守,圖爲輔車之勢。軌別駕麴晁欲專威福,又遣使詣長安,告南陽王模,稱軌廢疾,以請賈龕,而龕將受之。其兄讓龕曰:“張涼州一時名士,威著西州,汝何德以代之!”龕乃止。更以侍中爰瑜爲涼州刺史。治中楊澹馳詣長安,割耳盤上,訴軌之被誣,模乃錶停之。
晉昌張越,涼州大族,讖言張氏霸涼,自以才力應之。從隴西內史遷梁州刺史。越志在涼州,遂託病歸河西,陰圖代軌,乃遣兄鎮及曹祛、麴佩移檄廢軌,以軍司杜耽攝州事,使耽表越爲刺史。軌令曰:“吾在州八年,不能綏靖區域,又值中州兵亂,秦隴倒懸,加以寢患委篤,實思斂跡避賢。但負荷任重,未便輒遂。不圖諸人橫興此變,是不明吾心也。吾視去貴州如脫屣耳!”欲遣主簿尉髦奉表詣闕,便速脂轄,將歸老宜陽。長史王融、參軍孟暢蹋折鎮檄,排闔諫曰:“晉室多故,人神塗炭,實賴明公撫寧西夏。張鎮兄弟敢肆凶逆,宜聲其罪而戮之,不可成其志也。”軌嘿然。副等出而戒嚴。武威太守張琠遣子坦馳詣京,表曰:“魏尚安邊而獲戾,充國盡忠而被譴,皆前史之所譏,今曰之明鑑也。順陽之思劉陶,守闕者千人。刺史之蒞臣州,若慈母之於赤子,百姓之愛臣軌,若旱苗之得膏雨。伏聞信惑流言,當有遷代,民情嗷嗷,如失父母。今戎夷猾夏,不宜騷動一方。”尋以子寔爲中督護,率兵討鎮。遣鎮外甥太府主簿令狐亞前喻鎮曰:“舅何不審安危,明成敗?主公西河著德,兵馬如雲,此猶烈火已焚,待江漢之水,溺於洪流,望越人之助,其何及哉!今數萬之軍已臨近境,今唯全老親,存門戶,輸誠歸官,必保萬全之福。”鎮流涕曰:“人誤我也!”乃委罪功曹魯連而斬之,詣寔歸罪。南討曹祛,走之。張坦至自京師,帝優詔勞軌,依模所表,命誅曹祛。軌大悅,赦州內殊死已下。命寔率尹員、宋配步騎三萬討祛,別遣從事田迥、王豐率騎八百自姑臧西南出石驢,據長寧。怯遣麴晁距戰於黃阪。寔詭道出浩亹,戰於破羌。軌斬祛及牙門田囂。
遣治中張閬送義兵五千及郡國秀孝貢計、器甲方物歸於京師。令有司可推詳立州已來清貞德素,嘉遁遺榮:“高才碩學,著述經史;臨危殉義,殺身爲君;忠諫而嬰禍,專對而釋患;權智雄勇,爲時除難;謅佞誤主,傷陷忠賢;具狀以聞。州中父老莫不相慶。光祿傅祗、太常摯虞遺軌書,告京師飢匱,軌即遣參軍杜勳獻馬五百匹、毯布三萬匹。帝遣使者進拜鎮西將軍、都督隴右諸軍事,封霸城侯,進車騎將軍、開府闢如、儀同三司。策未至,而王彌遂逼洛陽,軌遣將軍張斐、北宮純、郭敷等率精騎五千來衛京都。及京都陷,斐等皆沒於賊。中州避難來者日月相繼,分武威置武興郡以居之。太府主簿馬魴言於軌曰:“四海傾覆,乘輿未反,明公以全州之力徑造平陽,必當萬里風披,有征無戰。未審何憚不爲此舉?”軌曰:“是孤心也。”又聞秦王入關,乃馳檄關中曰:“主上遘危,遷幸非所,普天分崩,率土喪氣。秦王天挺聖德,神武應期。世祖之孫,王今爲長。凡我晉人,食土之類,龜筮克從,幽明同款。宜簡令奪奉登皇位。今遣前鋒督護宋配步騎二萬,徑至長安,翼衛乘輿,折衝左右。西中郎寔中軍三萬,武威太守張琠胡騎二萬,駱驛繼發,仲秋中旬會於臨晉。
俄而秦王爲皇太子,遣使拜軌爲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固辭。秦州刺史裴苞、東羌校尉貫與據險斷使,命宋配討之。西平王叔與曹祛餘黨麴儒等劫前福祿令麴恪爲主,執太守趙彝,東應裴苞。寔回師討之,斬儒等,左督護陰預與苞戰狹西,大敗之,苞奔桑兇塢。是歲,北宮純降劉聰。皇太子遣使重申前授,固辭。左司馬竇濤言於軌曰:“曲阜周旦弗辭,營丘齊望承命,所以明國憲,厲殊勳。天下崩亂,皇輿遷幸,州雖僻遠,不忘匡衛,故朝廷傾懷,嘉命屢集。宜從朝旨,以副羣心。”軌不從。
初,寔平麴懦,徙元惡六百餘家。治中令狐瀏曰:“夫除惡人,猶農夫之去草,令絕其本,勿使能滋。今宜悉徙,以絕後患。”寔不納。儒黨果叛,寔進平之。
愍帝即位,進位司空,固讓。太府參軍索輔言於軌曰:“古以金貝皮幣爲貨,息穀帛量度之秏。二漢制五銖錢,通易不滯。泰始中,河西荒廢,遂不用錢。裂匹以爲段數。縑布既壞,市易又難,徒壞女工,不任衣用,弊之甚也。今中州雖亂,此方主安全,宜復五銖以濟通變之會。”軌納之,立制準布用錢,錢遂大行,人賴其利。是時劉曜寇北地,軌又遣參軍麴陶領三千人衛長安。帝遣大鴻臚辛攀拜軌侍中、太尉、涼州牧、西平公,軌又固辭。
在州十三年,寢疾,遺令曰:“吾無德於人,今疾病彌留,殆將命也。文武將佐鹹當弘盡忠規,務安百姓,上思報國,下以寧家。素棺薄葬,無藏金玉。善相安遜,以聽朝旨。”表立子寔爲世子。卒年六十。諡曰武公。
寔字安遜,學尚明察,敬賢愛士,以秀才爲郎中。永嘉初,固辭驍騎將軍,請還涼州,許之,改授議郎。及至姑臧,以討曹祛功,封建武亭侯。尋遷西中郎將,進爵福祿縣侯。建興初,除西中郎將,領護羌校尉。軌卒,州人推寔攝父位。愍帝因下策書曰:“維乃父武公,著勳西夏。頃胡賊狡猾。侵逼近甸,義兵銳卒,萬里相尋,方貢遠珍,府無虛歲。方委專征,蕩清九域,昊天不弔,凋餘籓後,朕用悼厥心。維爾雋劭英毅,宜世表西海。今授持節、都督涼州諸軍事、西中郎將、涼州刺史、領護羌校尉、西平公。往欽哉!其闡弘先緒,俾屏王室。”
蘭池長趙奭上軍士張冰得璽,文曰“皇帝璽。”羣僚上慶稱德,寔曰:“孤常忿袁本初擬肘,諸君何忽有此言!”因送於京師。下令國中曰:“忝紹前蹤,庶幾刑政不爲百姓之患,而比年飢旱,殆由庶事有缺,竊慕箴誦之言,以補不逮。自今有面刺孤罪者,酬以束帛;翰墨陳孤過者,答以筐篚;謗言於市者,報以羊米。”賊曹佐高昌隗瑾進言曰:“聖王將舉大事,必崇三訊之法,朝置諫官以匡大理,疑承輔弼以補闕拾遺。今事無鉅細,盡決聖慮,興軍布令,朝中不知,若有謬闕,則下無分謗。竊謂宜偃聰塞智,開納羣言,政刑大小,與衆共之。若恆內斷聖心,則羣僚畏威而面從矣。善惡專歸於上,雖賞千金,終無言也。”寔納之,增位三等,賜帛四十匹。遣督護王該送諸郡貢計,獻名馬方珍、經史圖籍於京師。
會劉曜逼長安,寔遣將軍王該率衆以援京城。帝嘉之,拜都督陝西諸軍事。及帝將降於劉曜,下詔於寔曰:“天步厄運,禍降晉室,京師傾陷,先帝晏駕賊庭。朕流漂宛許,爰暨舊京。羣臣以宗廟無主,歸之於朕,遂以衝眇之身託於王公之上。自踐寶位,四載於茲,不能翦除巨寇以救危難,元元兆庶仍遭塗炭,皆朕不明所致。羯賊劉載僭稱大號,禍加先帝,肆殺籓王,深惟仇恥,枕戈待旦。劉曜自去年九月率其蟻衆,乘虛深寇,劫質羌胡,攻沒北地。麴允總戎在外,六軍敗績,侵逼京城,矢流宮闕。胡崧等雖赴國難,殿而無效,圍塹十重,外救不至,糧盡人窮,遂爲降虜。仰慚乾靈,俯痛宗廟。君世篤忠亮,勳隆西夏,四海具瞻,朕所憑賴。今進君大都督、涼州牧、侍中、司空,承製行事。琅邪王宗室親賢,遠在江表。今朝廷播越,社稷倒懸,朕以詔王,時攝大位。君其挾贊琅邪,共濟難運。若不忘主,宗廟有賴。明便出降,故夜見公卿,屬以後事,密遣黃門郎史淑、侍御史王衝齎詔假授。臨出寄命,公其勉之!”寔以天子蒙塵,衝讓不拜。
建威將軍、西海太守張肅,寔叔父也,以京師危逼,請爲先鋒擊劉曜。寔以肅年老,弗許。肅曰:“狐死首丘,心不忘本;鍾儀在晉,楚弁南音。肅受晉龍,剖符列位。羯逆滔天,朝廷傾覆,肅宴安方裔,難至不奮,何以爲人臣!”寔曰:“門戶受重恩,自當闔宗效死,忠衛社稷,以申先公之志。但叔父春秋已高,氣力衰竭,軍旅之事非耆耄所堪。”乃止。既而聞京師陷沒,肅悲憤而卒。
寔知劉曜逼遷天子,大臨三日。遣太府司馬韓璞、滅寇將軍田齊、撫戎將軍張閬、前鋒督護陰預步騎一萬,東赴國難。命討虜將軍陳安、故太守賈騫、隴西太守吳紹各統郡兵爲璞等前驅。戒璞曰:“前遣諸將多違機信,所執不同,致有乖阻。且內不和親,焉能服物!今遣御督五將兵事,當如一體,不得令乖異之問達孤耳也。”復遺南陽王保書曰:“王室有事,不忘投軀。孤州遠域,首尾多難,是以前遣賈騫,瞻望公舉。中被符命,敕騫還軍。忽聞北地陷沒,寇逼長安,胡崧不進,麴允持金五百請救於崧,是以決遣騫等進軍度嶺。會聞朝廷傾覆,爲忠不達於主,遣兵不及於難,痛慨之深,死有餘責。今更遣韓璞等,唯公命是從。”及璞次南安,諸羌斷軍路,相持百餘日,糧竭矢盡。璞殺駕牛饗軍,泣謂衆曰:“汝曹念父母乎?”曰:“念。”“念妻子乎?曰:“念。”“欲生還乎?”曰:“欲。”“從我令乎?”曰:“諾。”乃鼓譟進戰。會張閬率金城軍繼至,夾擊,大敗之,斬級數千。
時焦崧、陳安寇隴石,東與劉曜相持,雍秦之人死者十八九。初,永嘉中,長安謠曰:“秦川中,血沒腕,惟有涼州倚柱觀。”至是,謠言驗矣。焦崧、陳安逼上邽,南陽王保遣使告急。以金城太守竇濤爲輕車將軍。率威遠將軍宋毅及和苞、張閬、宋輯、辛韜、張選、董廣步騎二萬赴之。軍次新陽,會愍帝崩問至,素服舉哀,大臨三日。
時南陽王保謀稱尊號,破羌都尉張詵言於寔曰:“南陽王忘莫大之恥,而欲自尊,天不受其圖籙,德不足以應運,終非濟時救難者也。晉王明德暱籓,先帝憑屬,宜表稱聖德,勸即尊號,傳檄諸籓,副言相府,則欲競之心息,未合之徒散矣。”從之。於是馳檄天下,推崇晉王爲天子,遣牙門蔡忠奉表江南,勸即尊位。是歲,元帝即位於建鄴,改年太興,寔猶稱建興六年,不從中興之所改也。
保聞愍帝崩,自稱晉王,建元,署置百官,遣使拜寔徵西大將軍、儀同三司,增邑三千戶。俄而保爲陳安所叛,氐羌皆應之。保窘迫,遂去上邽,遷祁山,寔遣將韓璞步騎五千赴難。陳安退保綿諸,保歸上邽。未幾,保復爲安所敗,使詣寔乞師。寔遣宋毅赴之,而安退。會保爲劉曜所逼,遷於桑城,將謀奔寔。寔以其宗室之望,若至河右,必動物情,遣其將陰監逆保,聲言翼衛,實御之也。會保薨,其衆散奔涼州者萬餘人。寔自恃險遠,頗自驕恣。
初,寔寢室梁間有人像,無頭,久而乃滅,寔甚惡之。京兆人劉弘者,挾左道,客居天梯第五山,然燈懸鏡于山穴中爲光明,以惑百姓,受道者千餘人,寔左右皆事之。帳下閻沙、牙門趙仰皆弘鄉人,弘謂之曰:“天與我神璽,應王涼州。”沙、仰信之,密與寔左右十餘人謀殺寔,奉弘爲主。寔潛知其謀,收弘殺之。沙等不之知,以其夜害寔。在位六年。私諡曰昭公,元帝賜諡曰元。子駿,年幼,弟茂攝事。
茂字成遜,虛靖好學,不以世利嬰心。建興初,南陽王保闢從事中郎,又薦爲散騎侍郎、中壘將軍,皆不就。二年,徵爲侍中,以父老固辭。尋拜平西將軍、秦州刺史。太興三年,寔既遇害,州人推茂爲大都督、太尉、涼州牧,茂不從,但受使持節、平西將軍、涼州牧。乃誅閻沙及黨與數百人,赦其境內。復以兄子駿爲撫軍將軍、武威太守、西平公。
歲餘,茂築靈鈞臺,周輪八十餘堵,基高九仞。武陵人閻曾夜叩門呼曰:“武公遣我來,曰:何故勞百姓而築臺乎?”姑臧令辛巖以曾妖妄,請殺之。茂曰:“吾信勞人。曾稱先君之令,何謂妖乎!”太府主簿馬魴諫曰:“今世駿未夷,唯當弘尚道素,不宜勞役崇飾臺榭。且比年以來,轉覺衆務日奢於往,每所經營,輕違雅度,實非士女所望於明公。”茂曰:“吾過也,吾過也!”命止作役。
明年,劉曜遣其將劉鹹攻韓璞於冀城,呼延寔攻寧羌護軍陰鑑於桑壁。臨洮人翟楷、石琮等逐令長,以縣應曜,河西大震。參軍馬岌勸茂親征,長史氾禕怒曰:“亡國之人復欲幹亂大事,宜斬岌及安百姓。”岌曰:“氾公書生糟粕,刺舉近才,不惟國家大計。且朝廷旰食有年矣,今大賊自至,不煩遠師,遐爾之情,實系此州,事勢不可以不出。且宜立信勇之驗,以副秦隴之望。”茂曰:“馬生之言得之矣。”乃出次石頭。茂謂參軍陳珍曰:“劉曜以乘勝之聲握三秦之銳,繕兵積年,士卒習戰,若以精騎奄克南安,席捲河外,長驅而至者,計將何出?”珍曰:“曜雖乘威怙衆,恩德未結於下,又其關東離貳,內患未除,精卒寡少,多是氐羌烏合之衆,終不能近舍關東之難,增隴上之戍,曠日持久與我爭衡也。若二旬不退者,珍請爲明公率弊卒數千以擒之。”茂大悅,以珍爲平虜護軍,率卒騎一千八百救韓璞。曜陰欲引歸,聲言要先取隴西,然後回滅桑壁。珍募發氐羌之衆,擊曜走之,克復南安。茂深嘉之,拜折衝將軍。
未幾,茂復大城姑臧,修靈鈞臺,別駕吳紹諫曰:“伏惟修城築臺,蓋是懲既往之事。愚以爲恩德未洽於近侍,雖處層樓,適所以疑諸下,徒見不安之意而失士民系託之本心,示怯弱之形,乖匡霸之勢。遐方異境窺我之齷齱也,必有乘人之規。嘗願止役省勞,與下休息。而更興功動衆,百姓豈所望於明君哉!”茂曰:“亡兄怛然失身於物。王公設險,武夫重閉,亦達人之至戒也。且忠臣義士豈不欲盡節義於亡兄哉?直以危機密發,雖有賁育之勇,無所復施。今事未靖,不可以拘繫常言,以太平之理責人於迍邅之世。”紹無以對。
茂雅有志節,能斷大事。涼州大姓賈摹,寔之妻弟也,勢傾西土。先是,謠曰:“手莫頭,圖涼州。”茂以爲信,誘而殺之,於是豪右屏跡,威行涼域。永昌初,茂使將軍韓璞率衆取隴西南安之地,以置秦州。
太寧三年卒,臨終,執駿手泣曰:“昔吾先人以孝友見稱。自漢初以來,世執忠順。今雖華夏大亂,皇輿播遷,汝當謹守人臣之節,無或失墜。吾遭擾攘之運,承先人餘德,假攝此州,以全性命,上欲不負晉室,下欲保完百姓。然官非王命,位由私議,苟以集事,豈榮之哉!氣絕之日,白帢入棺,無以朝服,以彰吾志焉。”年四十八。在位五年。私諡曰成。茂無子,駿嗣位。
駿字公庭,幼而奇偉。建興四年,封霸城侯。十歲能屬文,卓越不羈,而淫縱過度,常夜微行於邑里,國中化之,及統任,年十八。先是,愍帝使人黃門侍郎史淑在姑臧,左長史泛禕、右長史馬謨等諷淑,令拜駿使持節、大都督、大將軍、涼州牧、領護羌校尉西平公。赦其境內,置左右前後四率官,繕南宮。劉曜又使人拜駿涼州牧、涼王。
時辛晏兵於枹罕,駿宴羣僚於閒豫堂。命竇濤等進討辛晏。從事劉慶諫曰:“霸王不以喜怒興師,不以乾沒取勝,必須天時人事,然後起也。辛晏父子安忍兇狂,其亡可待,奈何以饑年大舉,猛寒攻城!昔周武回戈以須亡殷之期,曹公緩袁氏使自斃,何獨殿下以旋兵爲恥乎!”駿納之。
遣參軍王騭聘於劉曜,曜謂之曰:“貴州必欲追蹤竇融,款誠和好,卿能保之乎?”騭曰:“不能。”曜侍中徐邈曰:“君來和同,而云不能,何也?”騭曰:“齊桓貫澤之盟,憂心兢兢,諸侯不召自至。葵丘之會,驕而矜誕,叛者九國。趙國之化,常如今日可也,若政教陵遲,尚未能察邇者之變,況鄙州乎!”曜顧謂左右曰:“此涼州高士,使乎得人。”禮而遣之。
太寧元年,駿猶稱建興十二年,駿親耕藉田。尋承元帝崩問,駿大臨三日。會有黃龍見於胥次之嘉泉,右長史氾禕言於駿曰:“案建興之年,是少帝始起之號。帝以兇終,理應改易。朝廷越在江南,音問隔絕,宜因龍改號,以章休徵。”不從。初,駿之立也,姑臧謠曰:“鴻從南來雀不驚,誰謂孤雛尾翅生,高舉六翮鳳皇鳴。”至是而復收河南之地。
咸和初,駿遣武威太守竇濤、金城太守張閬、武興太守辛巖、揚烈將軍宋輯等率衆東會韓璞,攻討秦州諸郡。曜遣其將劉胤來距,屯於狄道城。韓璞進度沃幹嶺。辛巖曰:“我握衆數萬,藉氐羌之銳,宜速戰以滅之,不可以久,久則變生。”璞曰:“自夏末以來,太白犯月,辰星逆行,白虹貫日,皆變之大者,不可以輕動。輕動而不捷,爲禍更深。吾將久而斃之。且曜與石勒相攻,胤亦不能久也。”積七十餘日,軍糧竭,遣辛巖督運於金城。胤聞之,大悅,謂其將士曰:“韓璞之衆十倍於吾,羌胡皆叛,不爲之用。吾糧廩將懸,難以持久。今虜分兵運糧,可謂天授吾也。若敗辛巖,璞等自潰。彼衆我寡,宜以死戰。戰而不捷,當無匹馬得還,宜厲爾戈矛,竭汝智力。”衆鹹奮。於是率騎三千,襲巖於沃幹嶺,敗之,璞軍遂潰,死者二萬餘人。面縛歸罪,駿曰:“孤之罪也,將軍何辱!”皆赦之。胤乘勝追奔,濟河,攻陷令居,入據振武,河西大震。駿遣皇甫該御之,赦其境內。
會劉曜東討石生,長安空虛。大蒐講武,將襲秦雍,理曹郎中索詢諫曰:“曜雖東征,胤猶守本。險阻路遙,爲主人甚易,胤若輕騎憑氐羌以距我省,則奔突難測;輟彼東合而逆戰者,則寇我未已。頃年頻出,戎馬生郊,外有飢羸,內資虛耗,豈是殿下子物之謂邪!”駿曰:“每患忠言不獻,面從背違,吾政教缺然而莫我匡者。卿盡辭規諫,深副孤之望也。”以羊酒禮之。
西域諸國獻汗血馬、火浣布、犎牛、孔雀、巨象及諸珍異二百餘品。四域長史李柏請擊叛將趙貞,爲貞所敗。議者以柏造謀致敗,請誅之。駿曰:“吾每以漢世宗之殺王恢,不如秦穆之赦孟明。”竟以減死論,羣心鹹悅。駿觀兵新鄉,狩於北野,因討軻沒虜,破之。下令境中曰:“或鯀殛而禹興,芮誅而缺進,唐帝所以殄洪災,晉侯所以成五霸。法律犯死罪,期親不得在朝。今盡聽之,唯不宜內參宿衛耳。”於是刑清國富,羣僚勸駿稱涼王,領秦、涼二州牧,置公卿百官,如魏武、晉文故事。駿曰:“此非人臣所宜言也。敢有言此者,罪在不赦。”然境內皆稱之爲王。羣僚又請駿立世子,駿不從。中堅將軍宋輯言於駿曰:“禮急儲君者,蓋重宗廟之故。周成、漢昭立於繦褓,誠以國嗣不可曠,儲宮當素定也。昔武王始有國,元王作儲君。建興之初,先王在位,殿下正名統,況今社稷彌崇,聖躬介立,大業遂殷,繼貳闕然哉!臣竊以爲國有累卵之危,而殿下以爲安逾泰山,非所謂也。”駿納之,遂立子重華爲世子。
先是,駿遣傅穎假道於蜀,通表京師。李雄弗許。駿又遣治中從事張淳稱籓於蜀,託以假道焉。雄大悅。雄又有憾於南氐楊初,淳因說曰:“南氐無狀,屢爲邊害,宜先討百頃,次平上珪。二國並勢,席捲三秦,東清許洛,掃氛燕趙,拯二帝梓宮於平陽,反皇輿於洛邑,此英霸之舉,千載一時。寡君所以遣下臣冒險通誠,不遠萬里者,以陛下義聲遠播,必能愍寡君勤王之志。天下之善一也,惟陛下圖之。”雄怒,僞許之,將覆淳于東峽。蜀人橋贊密以告淳。淳言於雄曰:“寡君使小臣行無跡之地、通百蠻之域、萬里表誠者,誠以陛下義矜戮力之臣,能成人之美節故也。若欲殺臣者,當顯於都市,宣示衆目,雲涼州不忘舊義,通使琅邪,爲表忠誠,假途於我,主聖臣明,發覺殺之。當令義聲遠著,天下畏威。今盜殺江中,威刑不顯,何足以揚休烈,示天下也!”雄大驚曰:“安有此邪!當相放還河右耳。”雄司隸校尉景騫言於雄曰:“張淳壯士,宜留任之。”雄曰:“壯士豈爲人留,且可以卿意觀之。”騫謂淳曰:“卿體大,暑熱,可且遣下吏,少住須涼。”淳曰:“寡君以皇輿幽辱,梓宮未反,天下之恥未雪,蒼生之命倒懸,故遣淳來,表誠大國。所論事重,非下吏能傳。若下吏所了者,則淳本亦不來,雖有火山湯海,無所辭難,豈寒暑之足避哉!”雄曰:“此人矯矯,不可得用也。”厚禮遣之。謂淳曰:“貴主英名蓋世,土險兵盛,何不稱帝,自娛一方?”淳曰:“寡君以乃祖乃父世濟忠良,未能雪天人之大恥,解衆庶之倒懸,日昃忘食,枕戈待旦。以琅邪中興江東,故萬里翼戴,將成桓文之事,何言自娛邪!”雄有慚色,曰:“我乃祖乃父亦是晉臣,往與六郡避難此都,爲同盟所推,遂有今日。琅邪若能中興大晉於中州者,亦當率衆輔之。”淳還至龍鶴,募兵通表,後皆達京師,朝廷嘉之。
駿議欲嚴刑峻制,衆鹹以爲宜。參軍黃斌進曰:“臣未見其可。”駿問其故。斌曰:“夫法制所以經綸邦國,篤俗齊物,既立民行,不可窪隆也。若尊者犯令,則法不行矣。”駿屏機改容曰:“夫法唯上行,制無高下。且微黃君,吾不聞過矣。黃君可謂忠之至也。”於坐擢爲敦煌太守。駿有計略,於是厲操改節,勤修庶政,總御文武,鹹得其用,遠近嘉詠,號曰積賢君。自軌據涼州,屬天下之亂,所在征伐,軍無寧歲。至駿,境內漸平。又使其將楊宣率衆越流沙,伐龜茲、鄯善,於是西域並降。鄯善王元孟獻女,號曰美人,立賓遐觀以處之。焉耆前部、于闐王並遣使貢方物。得玉璽於河,其文曰“執萬國,建無極。”
時駿盡有隴西之地,士馬強盛,雖稱臣於晉,而不行中興正朔。舞六佾,建豹尾,所置官僚府寺擬於王者,而微異其名。又分州西界三郡置沙州,東界六郡置河州。二府官僚莫不稱臣。又於姑臧城南筑城,起謙光殿,畫以五色,飾以金玉,窮盡珍巧。殿之四面各起一殿,東曰宜陽青殿,以春三月居之,章服器物皆依方色;南曰硃陽赤殿,夏三月居之;西曰政刑白殿,秋三月居之;北曰玄武黑殿,冬三月居之。其傍皆有直省內官寺署,一同方色。及末年,任所遊處,不復依四時而居。
咸和初,懼爲劉曜所逼,使將軍宋輯、魏纂將徙隴西南安人二千餘家於姑臧,使聘於李雄,修鄰好。及曜工攻枹罕,護軍辛晏告急,駿使韓璞、辛巖率步騎二萬擊之,戰於臨洮,大爲曜軍所敗,璞等退走,追至令居,駿遂失河南之地。初,戊己校尉趙貞不附於駿,至是,駿擊擒之,以其地爲高昌郡。及石勒殺劉曜,駿因長安亂,復收河南地,至於狄道,置武衛、石門、候和、漒川、甘鬆五屯護軍,與勒分境。勒遣使拜駿官爵,駿不受,留其使。後懼勒強,遣使稱臣于勒,兼貢方物,遣其使歸。
駿境內嘗大飢,谷價踊貴,市長譚詳請出倉谷與百姓,秋收三倍徵之。從事陰據諫曰:“昔西門豹宰鄴,積之於人;解扁蒞東封之邑,計三倍。文侯以豹有罪而可賞,扁有功而可罰。今詳欲因人之飢,以要三倍,反裘傷皮,未足喻之。”駿納之。
初,建興中,敦煌計吏耿訪到長安,既而遇賊,不得反,奔漢中,因東渡江,以太興二年至京都,屢上書,以本州未知中興,宜遣大使,乞爲鄉導。時連有內難,許而未行。至是,始以訪守治書御史,拜駿鎮西大將軍,校尉、刺史、公如故,選西方人隴西賈陵等十二人配之。訪停梁州七年,以驛道不通,召還。訪以詔書付賈陵,託爲賈客。到長安,不敢進,以咸和八年始達涼州。駿受詔,遣部曲督王豐等報謝,並遣陵歸,上疏稱臣,而不奉正朔,猶稱建興二十一年。九年,復使訪隨豐等齎印板進駿大將軍。自是每歲使命不絕。後駿遣參軍麴護上疏曰:
東西隔塞,逾歷年載,夙承聖德,心繫本朝。而江吳寂蔑,餘波莫及,雖肆力修塗,同盟靡恤。奉詔之日,悲喜交並,天恩光被,褒崇輝渥,即以臣爲大將軍、都督陝西雍秦涼州諸軍事。休寵振赫,萬里懷戴,嘉命顯至,銜感屏營。伏惟陛下天挺岐嶷,堂構晉室,遭家不造,播幸吳楚,宗廟有《黍離》之哀,園陵有殄廢之痛,普天諮嗟,含氣悲傷。臣專命一方,職在斧鉞,遐域僻陋,勢極秦隴。勒雄既死,人懷反正,謂季龍、李期之命曾不崇朝,而皆篡繼凶逆,鴟目有年。東西遼曠,聲援不接,遂使桃蟲鼓翼,四夷喧譁,向義之徒更思背誕,鉛刀有干將之志,螢燭希日月之光。是以臣前章懇切,欲齊力時討。而陛下雍容江表,坐觀禍敗,懷目前之安,替四祖之業,馳檄佈告,徒設空文,臣所以宵吟荒漠,痛心長路者也。且兆庶離主,漸冉經世,先老消落,後生靡識,忠良受梟懸之罰,羣兇貪縱橫之利,懷君戀故,日月告流。雖時有尚義之士,畏逼首領,哀嘆窮廬。臣聞少康中興,由於一旅,光武嗣漢,衆不盈百,祀夏配天,不失舊物,況以荊揚慄悍,臣州突騎,吞噬遺羯,在於掌握哉!願陛下敷弘臣慮,永念先績,敕司空鑑、徵西亮等泛舟江沔,使首尾俱至也。
自後駿遣使多爲季龍所獲,不達。後駿又遣護羌參軍陳宇、從事徐虓、華馭等至京師,徵西大將軍亮上疏言陳宇等冒險遠至,宜蒙銓敘,詔除寓西平相,虓等爲縣令。永和元年,以世子重華爲五官中郎將、涼州刺史。酒泉太守馬岌上言:“酒泉南山,即崑崙之體也。周穆王見西王母,樂而忘歸,即謂此山。此山有石室玉堂,珠璣鏤飾,煥若神宮。宜立西王母祠,以裨朝廷無疆之福。”駿從之。駿在位二十二年卒,時年四十,私諡曰文公,穆帝追諡曰忠成公。
重華字泰臨,駿之第二子也。寬和懿重,沈毅少言。父卒,時年十六。以永和二年自稱持節、大都督、太尉、護羌校尉、涼州牧、西平公、假涼王,赦其境內。尊其母嚴氏爲太王太后,居永訓宮;所生母馬氏爲王太后,居永壽宮。輕賦斂,除關稅,省園囿,以恤貧窮。
遣使奉章於石季龍。季龍使王擢、麻秋、孫伏都等侵寇不輟。金城太守張衝降於秋。於是涼州振動。重華掃境內,使其徵南將軍裴恆御之。恆壁於廣武,欲以持久弊之。牧府相司馬張耽言於重華曰:“臣聞國以兵爲強,以將爲主。主將者,存亡之機,吉凶所繫。故燕任樂毅,克平全齊,及任騎劫,喪七十城之地。是以古之明君靡不慎於將相也。今之所要,在於軍師。然議者舉將多推宿舊,未必妙盡精才也。且韓信之舉,非舊名也;穰宜之信,非舊將也;呂蒙之進,非舊勳也;魏延之用,非舊德也。蓋明王之舉,舉無常人,才之所能,則授以大事。今強寇在郊,諸將不進,人情騷動,危機稍逼。主簿謝艾,兼資文武,明識兵略,若授以斧鉞,委以專征,必能折衝禦侮,殲殄兇類。”重華召艾,問以討寇方略。艾曰:“昔耿弇不欲以賊遺君父,黃權願以萬人當寇。乞假臣兵七千,爲殿下吞王擢、麻秋等。”重華大悅,以艾爲中堅將軍,配步騎五千擊秋。引師出振武,夜有二梟鳴於牙中,艾曰:“梟,邀也,六博得梟者勝。今梟鳴牙中,克敵之兆。”於是進戰,大破之,斬首五千級。重華封艾爲福祿伯,善待之。諸寵貴惡其賢,共毀譖之,乃出爲酒泉太守。
季龍又令麻秋進陷大夏,大夏護軍梁式執太守宋晏,以城應秋。秋遣晏以書誘宛戍都尉宋矩。宋矩謂秋曰:“辭父事君,當立功義;功義不立,當守名節。矩終不肯主偷生於世。”於是先殺妻子,自刎而死。
是月,有司議遣司兵趙長迎秋西郊。謝艾以《春秋》之義,國有大喪,省蒐狩之禮,宜待逾年。別駕從事索遐議曰:“禮,天子崩,諸侯薨,末殯,五祀不行,既殯而行之。魯宣三年,天王崩,不廢郊祀。今聖上統承大位,百揆惟新,宜在璇璣玉衡以齊七政。立秋,萬物將成,殺氣之始,其於王事,杖麾誓衆,釁鼓禮神,所以討逆除暴,成功濟務,寧宗廟社稷,致天下之福,不可廢也。”重華從之。
俄而麻秋進攻枹罕,時晉陽太守郎坦以城大難守,宜棄外城。武城太守張悛曰:“棄外城則大事去矣,不可以動衆心。”寧戎校尉張璩從之,固守大城。秋率衆八萬,圍塹數重,雲梯雹車,地突百道,皆通於內。城中亦應之,殺傷秋衆已數萬。季龍復遣其將劉渾等率步騎二萬會之。郎坦恨言之不從,教軍士李嘉潛與秋通,引賊千餘人上城西北隅。璩使宋修、張弘、辛挹、郭普距之,短兵接戰,斬二百餘人,賊乃退。璩戮李嘉以徇,燒其攻具。秋退保大夏,謂諸將曰:“我用兵於五都之間,攻城略地,往無不捷。及登秦隴,謂有征無戰。豈悟南襲仇池,破軍殺將;築城長最,匹馬不歸;及攻此城,傷兵挫銳。殆天所贊,非人力也。”季龍聞而嘆曰:“吾以偏師定九州,今以九州之力困於枹罕,真所謂彼有人焉,未可圖也。”
重華以謝艾爲使持節、軍師將軍,率步騎三萬,進軍臨河。秋以三萬衆距之。艾乘軺車,冠白,鳴鼓而行。秋望而怒曰:“艾年少書生,冠服如此,輕我也。”命黑槊龍驤三千人馳擊之。艾左右大擾。左戰帥李偉勸艾乘馬,艾不從,乃下車踞胡牀,指麾處分。賊以爲伏兵發也,懼不敢進。張瑁從左南緣河而截其後,秋軍乃退。艾乘勝奔擊,遂大敗之,斬秋將杜勳、汲魚,俘斬一萬三級,秋匹馬奔大夏。重華論功,以謝艾爲太府左長史,進封福祿縣伯,邑五千戶,帛八千匹。
麻秋又據枹罕,有衆十二萬,進屯河內,遣王擢略地晉興、廣武,越洪池嶺,至於曲柳,姑臧大震。重華議欲親出距之,謝艾固諫以爲不可。別駕從事索遐進曰:“賊衆甚盛,漸逼京畿。君者,國之鎮也,不可以親動。左長史謝艾,文武兼資,國之方邵,宜委以推轂之任。殿下居中作鎮,授以算略,小賊不足平也。”重華納之,於是以艾爲使持節、都督征討諸軍事、行衛將軍,遐爲軍正將軍,率步騎二萬距之。艾建牙旗,盟將士,有西北風吹旌旗東南指。遐曰:“風爲號令,今能令旗指之,天所贊也,破之必矣。”軍次神鳥,王擢與前鋒戰,敗,遁還河南。還討叛虜斯骨真萬餘落,破之,斬首千餘級,俘擒二千八百,獲牛羊十餘萬頭。
重華自以連破勍敵,頗怠政事,希接賓客。司直索遐諫曰:“殿下承四聖之基,當昇平之會,荷當今之任,憂率土之塗炭。宜躬親萬機,開延英乂,夙夜乾乾,勉於庶政。自頃內外囂然,皆雲去賊投誠者應即撫慰,而彌日不接。國老朝賢,當虛己引納,詢訪政事,比多經旬積朔,不留意接之。文奏入內,歷月不省,廢替見務,注情於棋弈之間,繾綣左右小臣之娛,不存將相遠大之謀。至使親臣不言,朝吏杜口,愚臣所以回惶忘寢與食也。今王室如毀,百姓倒懸,正是殿下銜膽茹辛厲心之日。深願垂心朝政,延納直言,周爰五美,以成六德,捐彼近習,弭塞外聲,修政聽朝,使下觀而化。”重華覽之大悅,優文答謝,然不之改也。
詔遣侍御史俞歸拜重華護羌校尉、涼州刺史、假節。是時石季龍西中郎將王擢屯結隴上,爲苻雄所破,奔重華。重華厚寵之,以爲徵虜將軍、秦州刺史、假節,使張弘、宗悠率步騎萬五千配擢,伐苻健。健遣苻碩御之,戰於龍黎。擢等大敗,單騎而還,弘、悠皆沒。重華痛之,素服爲戰亡吏士舉哀號慟,各遣弔問其家。復授擢兵,使攻秦州,克之。遣使上疏曰:“季龍自斃,遺燼遊魂,取亂侮亡,睹機則發。臣今遣前都鋒督裴恆步騎七萬,遙出隴上,以俟聖朝赫然之威。山東騷擾不足厝懷,長安膏腴,宜速平蕩。臣守任西荒,山川悠遠,大誓六軍,不及聽受之末;猛將鷹揚,不豫告成之次,瞻雲望日,孤憤義傷,彈劍慷慨,中情蘊結。”於是康獻皇后詔報,遣使進重華爲涼州牧。
是時御史俞歸至涼州,重華方謀爲涼王,不肯受詔,使親信人沈猛謂歸曰:“我家主公奕世忠於晉室,而不如鮮卑矣。臺加慕容皝燕王,今甫授州主大將軍,何以加勸有功忠義之臣乎!明臺今宜移河右,共勸州主爲涼王。大夫出使,苟利社稷,專之可也。”歸對曰:“王者之制,異姓不得稱王;九州之內,重爵不得過公。漢高一時王異姓,尋皆誅滅,蓋權時之宜,非舊體也。故王陵曰:‘非劉氏而王,天下共伐之。’至於戎狄,不從此例。春秋時吳楚稱王,而諸侯不以爲非者,蓋蠻夷畜之也。假令齊魯稱王,諸侯豈不伐之!故聖上以貴公忠賢,是以爵以上公,位以方伯,鮮卑北狄,豈足爲比哉!子失問也。且吾又聞之,有殊勳絕世者亦有不世之賞,若今便以貴公爲王者,設貴公以河右之衆南平巴蜀,東掃趙魏,修復舊都,以迎天子,天子復以何爵何位可以加賞?幸三思之。”猛具宣歸言,重華遂止。
重華好與羣小遊戲,屢出錢帛以賜左右。徵事索振諫曰:“先王寢不安席,志平天下,故繕甲兵,積資實。大業未就,懷恨九泉。殿下遭巨寇於諒闇之中,賴重餌以挫勍敵。今遺燼尚廣,倉帑虛竭,金帛之費,所宜慎之。昔世祖即位,躬親萬機,章奉詣闕,報不終日,故能隆中興之業,定萬世之功。今章奉停滯,動經時月,下情不得上達,哀窮困於囹圄,蓋非明主之事,臣竊未安。”重華善之。
將受詔,未及而卒,時年二十七。在位十一年。私諡曰昭公,後改曰桓公,穆帝賜諡曰敬烈。子耀靈嗣。
耀靈字元舒。年十歲嗣事,稱大司馬、校尉、刺史、西平公。伯父長寧侯祚性傾巧,善承內外,初與重華寵臣趙長、尉緝等結異姓兄弟。長等矯稱重華遺令,以祚爲持節、督中外諸軍、撫軍將軍,輔政。長待議以耀靈衝幼,時難未夷,宜立長君。祚先烝重華母馬氏,馬氏遂從緝議,命廢耀靈爲涼寧侯而立祚。祚尋使楊秋胡害耀靈於東苑,埋之於沙坑,私諡曰哀公。
祚字太伯,博學雄武,有政事之才。既立,自稱大都督、大將軍、涼州牧、涼公。淫暴不道,又通重華妻裴氏,自閣內媵妾及駿、重華未嫁子女,無不暴亂,國人相目,鹹賦《牆茨》之詩。
永和十年。祚納尉緝、趙長等議,僭稱帝位,立宗廟,舞八佾,置百官,下書曰:“昔金行失馭,戎狄亂華,胡、羯、氐、羌鹹懷竊璽。我武公以神武撥亂,保寧西夏,貢款勤王,旬朔不絕。四祖承光,忠誠彌著。往受晉禪,天下所知,謙沖遜讓,四十年於茲矣。今中原喪亂,華裔無主,羣后僉以九州之望無所依歸,神祇嶽瀆罔所憑系,逼孤攝行大統,以一四海之心。辭不獲已,勉從羣議。待掃穢二京,蕩清周魏,然後迎帝舊都,謝罪天闕,思與兆庶,同茲更始。”改建興四十二年爲和平元年,赦殊死,賜鰥寡帛,加文武爵各一級,追崇曾祖軌爲武王,祖寔爲昭王,從祖茂爲成王,父駿爲文王,弟重華爲明王。立妻辛氏爲皇后,弟天錫爲長寧王,子泰和爲太子,庭堅爲建康王,耀靈弟玄靚爲涼武侯。其夜,天有光如車蓋,聲若雷霆,震動城邑。明日,大風拔木。災異屢見,而祚兇虐愈甚。其尚書馬岌以切諫免官。郎中丁琪又諫曰:“先公累執忠節,遠宗吳會,持盈守謙,五十作載,蒼生所以鵠企西望,四海所以注心大涼,皇天垂贊,士庶效死者,正以先公道高彭昆,忠逾西伯,萬里通虔,任節不貳故也。能以一州之衆抗崩天之虜,師徒歲起,人不告疲。陛下雖以大聖雄姿纂戎鴻緒,勳德未高於先公,而行革命之事,臣竊未見其可。華夷所以歸系大涼、義兵所以千里響赴者,以陛下爲本朝之故。今既自尊,人斯高競,一隅之地何以當中國之師!城峻衝生,負乘致寇,惟陛下圖之。”祚大怒,斬之於闕下。遣其將和昊率衆伐麗靬戎於南山,大敗而還。
太尉桓溫入關,王擢時鎮隴西,馳使於祚,言溫善用兵,勢在難測。祚既震懼,又慮擢反噬,即召馬岌復位而與之謀。密遣親人刺擢,事覺,不克。祚益懼,大聚衆,聲言東征,實欲西保敦煌。會溫還而止。更遣其平東將軍秦州刺史牛霸、司兵張芳率三千人擊擢,破之。擢奔於苻健。其國中五月霜降,殺苗稼果實。
祚宗人張瓘時鎮枹罕,祚惡其強,遣其將易揣、張玲率步騎萬三千以襲之。時張掖人王鸞頗知神道,言於祚曰:“軍出不復還,涼國將有不利矣。”祚大怒,以鸞妖言沮衆,斬之以徇,三軍乃發。鸞臨刑曰:“我死不二十日,軍必敗。”時有神降於玄武殿,自稱玄冥,與人交語。祚日夜祈之,神言與之福利,祚甚信之。祚又遣張掖太守索孚代瓘鎮枹罕,爲瓘所殺。玲等濟河未畢,又爲瓘兵所破。仍舊單騎奔走,瓘軍躡之。祚衆震懼。敦煌人宋混與弟澄等聚衆以應瓘。趙長、張璹等懼罪,入閣呼重華母馬氏出殿,拜耀靈庶弟玄靚爲主。揣等率衆入殿伐長,殺之。瓘弟琚及子嵩募數百市人,揚聲言:“張祚無道,我兄大軍已到城東,敢有舉手者誅三族。”祚衆披散。琚、嵩率衆入城,祚按劍殿上,大呼,令左右死戰。祚既失衆心,莫有鬥志,於是被殺。梟其首,宣示內外,暴屍道左,國內鹹稱萬歲。祚篡立三年而亡。
玄靚字元安。既立,自號大都督、大將軍、校尉、涼州牧、西平公,赦其國內,廢和平之號,複稱建興四十三年。誅祚二子,以張瓘爲衛將軍,領兵萬人,行大將軍事,改易僚屬。
有隴西人李儼,誅大姓彭姚,自立於隴右,奉中興年號,百姓悅之。玄靚遣牛霸率衆討之,未達,而西平人衛綝又據郡叛。霸衆潰,單騎而還。瓘先欲徵綝、以兄珪在綝中爲疑,綝亦以弟在瓘中,故彼我經年不相伐。西平人郭勳解天文,不應州郡之命,綝禮聘之。勳曰:“張氏應衰,衛氏當興,豈得以一弟而滅一門,宜速伐瓘。”綝將從之。瓘遣弟琚領大衆徵綝敗之。西平田旋要酒泉太守馬基背瓘應綝,旋謂基曰:“綝擊其東,我等絕其西,不六旬,天下可定,斯閉口捕舌也。”基許之。瓘遣司馬張姚、王國將二千人伐基,敗之,斬基、旋二人之首,傳姑臧。
瓘兄弟強盛,負其勳力,有篡立之謀。輔國宋混與弟澄共討瓘,盡夷其屬,玄靚以混爲都督中外諸軍事、車騎大將軍、假節,輔政。混卒,又以澄代之。玄靚右司馬張邕惡澄專擅,殺之。遂滅宋氏,玄靚乃以邕爲中護軍,叔父天錫爲中領軍,共輔政。
邕自以功大,驕矜淫縱,又通馬氏,樹黨專權。國人患之。天錫腹心郭增、劉肅二人,並年十八九,因寢,謂天錫曰:“天下事欲未靜。”天錫曰:“何謂也?”二人曰:“今護軍出入,有似長寧。”天錫大驚曰:“我早疑之,未敢出口。計當云何?”肅曰:“政當速除之耳。”天錫曰:“安得其人?”肅曰:“肅即是也。”天錫曰:“汝年少,更求可與謀者。”肅曰:“趙白駒及肅二人足以辦之矣。”於是天錫從兵四百人,與邕俱入朝,肅與白駒剔刀鞘出刃,從天錫入。值邕於門下,肅斫之不中,白駒繼之,又不克,二人與天錫俱入禁中。邕得逸走,因率甲士三百餘人反攻禁門。天錫上屋大呼,謂將士曰:“張邕凶逆,所行無道,諸宋何罪,盡誅滅之?傾覆國家,肆亂社稷。我不惜死,實懼先人廢祀,事不獲已故耳。我家門戶事,而將士豈可以干戈見向!今之所取,邕身而已。天地有靈,吾不食言。”邕衆聞之,悉散走,邕以劍自刎而死。於是悉誅邕黨。
玄靚年既幼衝,性又仁弱,天錫既克邕,專掌朝政,改建興四十九年,奉昇平之號。興寧元年,駿妻馬氏卒,玄靚以其庶母郭氏爲太妃。郭氏以天錫專政,與大臣張欽等謀討之。事泄,欽等伏法。是歲,天錫率衆入禁門,潛害玄靚,宣言暴薨,時年十四。在位九年。私諡曰衝公,孝武帝賜諡曰敬悼公。
天錫字純嘏,駿少子也,小名獨活。初字公純嘏,入朝,人笑其三字,因自改焉。玄靚死,國人立之,自號大將軍、校尉、涼州牧、西平公。遣司馬綸騫奉章請命,並送御史俞歸還京都。太和初,詔以天錫爲大將軍、大都督、督隴右關中諸軍事、護羌校尉、涼州刺史、西平公。
天錫數宴園池,政事頗廢。蕩難將軍、校書祭酒索商上疏極諫,天錫答曰:“吾非好行,行有得也。觀朝榮,則敬才秀之士;玩芝蘭,則愛德行之臣;睹松竹,則思貞操之賢;臨清流,則貴廉潔之行;覽蔓草,則賤貪穢之吏;逢飈風,則惡兇狡之徒。若引而申之,觸類而長之,庶無遺漏矣。”
羌廉岐自稱益州刺史,率略陽四千家背苻堅就李儼。天錫自往討之,以別駕楊遹爲監前鋒軍事、前將軍,趣金城。晉興相常據爲使持節、徵東將軍,向左南,遊擊將軍張統出白土,天錫自率三萬人次倉鬆,伐儼。儼大敗,入城固守,遣子純求救於苻堅。堅使其將王猛救之。天錫敗績,死者十二三,天錫乃還。立子大懷爲世子。
自天錫之嗣事也,連年地震山崩,水泉涌出,柳化爲鬆,火生泥中。而天錫荒於聲色,不恤政事。初,安定梁景、敦煌劉肅並以門胄,總角與天錫友暱。張邕之誅,肅、景有勳,天錫深德之賜姓張氏,又改其字,以爲己子。天錫諸子皆以大爲字,故景曰大奕,肅曰大誠。廢大懷爲高昌公,更立嬖子大豫爲世子,景、肅等俱參政事。人情怨懼,從弟從事中郎憲切諫,不納。
時苻堅強盛,每攻之,兵無寧歲。天賜甚懼,乃立壇刑牲,率典軍將軍張寧、中堅將軍馬芮等,遙與晉三公盟誓,獻書大司馬桓溫,克六年夏誓同大舉。遣從事中郎韓博、奮節將軍康妙奉表,並送盟文。博有口才,溫甚稱之。嘗大會,溫使司馬刁彝嘲之,彝謂博曰:“君是韓盧後邪?”博曰:“卿是韓盧後。”溫笑曰:“刁以君姓韓,故相問焉。他自姓刁,那得韓盧後邪!”博曰:“明公脫未之思,短尾者則爲刁也。”一坐推嘆焉。
太元元年,苻堅遣其將苟萇、毛當、梁熙、姚萇來寇,渡石城津。天錫集議,中錄事席仂曰:“先公既有故事,徐思後變,此孫仲謀屈伸之略也。”衆以仂爲老怯,鹹曰:“龍驤將軍馬達,精兵萬人距之,必不敢進。”廣武太守辛章保城固守。章與晉興相彭知正、西平相趙疑謀曰:“馬達出於行陣,必不爲用,則秦軍深入。吾相與率三郡精卒,斷其糧運,決一朝命矣。”徵東常據亦欲先擊姚萇,須天錫命。天錫率萬人頓金昌城。馬達萬人逆萇等,因請降,兵人散走。常據、席仂皆戰死。司兵趙充哲與萇苦戰,又死。中衛將軍史景亦沒於陣。天錫大懼,出城自戰,城內又反。天錫窘逼,降於萇等。初,天錫所居安昌門及平章殿無故而崩,旬日而國亡。即位凡十三年。自軌爲涼州,至天錫,凡九世,七十六年矣。苻堅先爲天錫起宅,至,以爲尚書,封歸義侯。
堅大敗於淮肥時,天錫爲苻融徵南司馬,於陣歸國。詔曰:“昔孟明不替,終顯厥功,豈以一眚而廢才用!其以天錫爲散騎常侍、左員外。”又詔曰:“故太尉、西平公張軌著德遐域,世襲前勞。強兵縱害,遂至失守。散騎常侍天錫拔跡登朝,先祀淪替,用增矜慨,可復天錫西平郡公爵。”俄拜金紫光祿大夫。
天錫少有文才,流譽遠近。及歸朝,甚被恩遇。朝士以其國破身虜,多共毀之。會稽王道子嘗問其西土所出,天錫應聲曰:“桑葚甜甘,鴟鴞革響,乳酪養性,人無妒心。”後形神昏喪,雖處列位,不復被齒遇。隆安中,會稽世子元顯用事,常延致之,以爲戲弄。以其家貧,拜廬江太守,本官如故。桓玄時,欲招懷四遠,乃用天錫爲護羌校尉、涼州刺史。尋卒,年六十一。追贈金紫光祿大夫。
史臣曰:長河外區,流沙作紀,玉關懸險,金城負固,有苗攸竄,帝舜投而不羈;渠搜是居,大禹即而方敘。世逢多難,嬰五郡以誰何;時遇兵兇,阻三邊而高視。雖非久安之地,足爲苟全之所乎!周公保之而立功,士彥擁之布延世。摯虞觀象,記洪災之不流;侯瑾覘泉,知霸者之斯在。匪唯地勢,抑亦有天道歙!茂、駿、重華資忠踵武,崎嶇僻陋,無忘本朝,故能西控諸戎,東攘巨猾,綰累葉之珪組,賦絕域之琛賨,振曜遐荒,良由杖順之效矣。祚以卑孽,陰傾冢嗣,播有茨於彤管,擬宸居於黑山,丁琪以切諫遇誅夷,王鸞以讜言嬰顯戮,境內雲據,仇其竊名,卒致梟懸,自然之理也。純嘏微弱,竟亡其衆。奉身魏闕,齒跡朝流,再襲銀黃,祖德之延慶矣。
贊曰:三象構氛,九土瓜分。鼎遷江介,地絕河濆。歸誠晉室,美矣張君。內撫遺黎,外攘逋寇。世既綿遠,國亦完富。杖順爲基,蓋天所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