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

《晉書》,中國的二十四史之一,唐房玄齡等人合著,作者共二十一人。記載的歷史上起三國時期司馬懿早年,下至東晉恭帝元熙二年(420年)劉裕廢晉帝自立,以宋代晉。該書同時還以“載記”形式,記述了十六國政權的狀況。原有敘例、目錄各一卷,帝紀十卷,志二十卷,列傳七十卷,載記三十卷,共一百三十二卷。後來敘例、目錄失傳,今存一百三十卷。

第六十六章

○羊耽妻辛氏 杜有道妻嚴氏 王渾妻鍾氏 鄭袤妻曹氏 愍懷太子妃王氏 鄭 休妻石氏 陶侃母湛氏 賈渾妻宗氏 梁緯妻辛氏 許延妻杜氏 虞潭母孫氏 周 顗母李氏 張茂妻陸氏 尹虞二女 荀崧小女灌 王凝之妻謝氏 劉臻妻陳氏 皮 京妻龍氏 孟昶妻周氏 何無忌母劉氏 劉聰妻劉氏 王廣女 陝婦人 靳康女 韋逞母宋氏 張天錫妾閻氏薛氏 苻堅妾張氏 竇滔妻蘇氏 苻登妻毛氏 慕容垂 妻段氏 段豐妻慕容氏 呂纂妻楊氏 李玄盛後尹氏


夫三才分位,室家之道克隆;二族交嘆,貞烈之風斯著。振高情而獨秀,魯冊 於是飛華;挺峻節而孤標,周篇於焉騰茂。徽烈兼劭,柔順無愆,隔代相望,諒非 一緒。然則虞興嬀汭,夏盛塗山,有娀、有{新女}廣隆殷之業,大任、大姒衍昌姬 之化,馬鄧恭儉,漢朝推德,宣昭懿淑,魏代揚芬,斯皆禮極中闈,義殊月室者矣。 至若恭姜誓節,孟母求仁,華率傅而經齊,樊授規而霸楚,譏文伯於奉劍,讓子發 於分菽,少君之從約禮,孟光之符隱志,既昭婦則,且擅母儀。子政緝之於前,元 凱編之於後,具宣閨範,有裨陰訓。故上從泰始,下迄恭安,一操可稱,一藝可紀, 鹹皆撰錄,爲之傳雲。或位極后妃,或事因夫子,各隨本傳,今所不錄。在諸僞國, 暫阻王猷,天下之善,足以懲勸,亦同搜次,附於篇末。


羊耽妻辛氏,字憲英,隴西人,魏侍中毗之女也。聰朗有才鑑。初,魏文帝得 立爲太子,抱毗項謂之曰:“辛君知我喜不?”毗以告憲英,憲英嘆曰:“太子, 代君主宗廟社稷者也。代君不可以不戚,主國不可以不懼,宜戚而喜,何以能久! 魏其不昌乎?”


弟敞爲大將軍曹爽參軍,宣帝將誅爽,因其從魏帝出而閉城門,爽司馬魯芝率 府兵斬關赴爽,呼敞同去。敞懼,問憲英曰:“天子在外,太傅閉城門,人云將不 利國家,於事可得爾乎?”憲英曰:“事有不可知,然以吾度之,太傅殆不得不爾。 明皇帝臨崩,把太傅臂,屬以後事,此言猶在朝士之耳。且曹爽與太傅俱受寄託之 任,而獨專權勢,於王室不忠,於人道不直,此舉不過以誅爽耳。”敞曰:“然則 敞無出乎?”憲英曰:“安可以不出!職守,人之大義也。凡人在難,猶或恤之; 爲人執鞭而棄其事,不祥也。且爲人任,爲人死,親暱之職也,汝從衆而已。”敞 遂出。宣帝果誅爽。事定後,敞嘆曰:“吾不謀於姊,幾不獲於義!”


其後鍾會爲鎮西將軍,憲英謂耽從子祜曰:“鍾士季何故西出?”祐曰:“將 爲滅蜀也。”憲英曰:“會在事縱恣,非持久處下之道,吾畏其有他志也。”及會 將行,請其子琇爲參軍,憲英憂曰:“他日吾爲國憂,今日難至吾家矣。”琇固請 於文帝,帝不聽。憲英謂琇曰:“行矣,戒之!古之君子入則致孝於親,出則致節 於國;在職思其所司,在義思其所立,不遺父母憂患而已。軍旅之間可以濟者,其 惟仁恕乎!”會至蜀果反,琇竟以全歸。祜嘗送錦被,憲英嫌其華,反而覆之,其 明鑑儉約如此。泰始五年卒,年七十九。


杜有道妻嚴氏,字憲,京兆人也。貞淑有識量。年十三,適於杜氏,十八而嫠 居。子植、女韡並孤藐,憲雖少,誓不改節,撫育二子,教以禮度,植遂顯名於時, 韡亦有淑德,傳玄求爲繼室,憲便許之。時玄與何晏、鄧揚不穆,晏等每欲害之, 時人莫肯共婚。及憲許玄,內外以爲憂懼。或曰:“何、鄧執權,必爲玄害,亦由 排山壓卵,以湯沃雪耳,奈何與之爲親?”憲曰:“爾知其一,不知其他。晏等驕 移,必當自敗,司馬太傅獸睡耳,吾恐卵破雪銷,行自有在。”遂與玄爲婚。晏等 尋亦爲宣帝所誅。植後爲南安太守。


植從兄預爲秦州刺史,被誣,徵還,憲與預書戒之曰:“諺雲忍辱至三公。卿 今可謂辱矣,能忍之,公是卿坐。”預後果爲儀同三司。玄前妻子鹹年六歲,嘗隨 其繼母省憲,謂鹹曰:“汝千里駒也,必當遠至。”以其妹之女妻之。鹹後亦有名 於海內。其知人之鑑如此。年六十六卒。


王渾妻鍾氏,字琰,潁川人,魏太傅繇曾孫也。父徽,黃門郎。琰數歲能屬文, 及長,聰慧弘雅,博覽記籍。美容止,善嘯詠,禮儀法度爲中表所則。既適渾,生 濟。渾嘗共琰坐,濟趨庭而過,渾欣然曰:“生子如此,足慰人心。”琰笑曰: “若使新婦得配參軍,生子故不翅如此。”參軍,謂渾中弟淪也。琰女亦有才淑, 爲求賢夫。時有兵家子甚俊,濟欲妻之,白琰,琰曰:“要令我見之。”濟令此兵 與羣小雜處,琰自幃中察之,既而謂濟曰:“緋衣者非汝所拔乎?”濟曰:“是。” 琰曰:“此人才足拔萃,然地寒壽促,不足展其器用,不可與婚。”遂止。其人數 年果亡。琰明鑑遠識,皆此類也。


渾弟湛妻郝氏亦有德行,琰雖貴門,與郝雅相親重,郝不以賤下琰,琰不以貴 陵郝,時人稱鍾夫人之禮,郝夫人之法雲。


鄭袤妻曹氏。魯國薛人也。袤先娶孫氏,早亡,娉之爲繼室。事舅姑甚孝,躬 紡織之勤,以充奉養,至於叔妹羣娣之間,盡其禮節,鹹得歡心。及袤爲司空,其 子默等又顯朝列,時人稱其榮貴。曹氏深懼盛滿,每默等升進,輒憂之形於聲色。 然食無重味,服浣濯之衣,袤等所獲祿秩,曹氏必班散親姻,務令周給,家無餘貲。


初,孫氏瘞於黎陽,及袤薨,議者以久喪難舉,欲不合葬。曹氏曰:“孫氏元 妃,理當從葬,不可使孤魂無所依邪。”於是備吉凶導從之儀以迎之,具衣衾几筵, 親執雁行之禮,聞者莫不嘆息,以爲趙姬之下叔隗,不足稱也。太康元年卒,年八 十三。


愍懷太子妃王氏,太尉衍女也,字惠風。貞婉有志節。太子既廢居於金墉,衍 請絕婚,惠風號哭而歸,行路爲之流涕。及劉曜陷洛陽,以惠風賜其將喬屬,屬將 妻之。惠風拔劍距屬曰:“吾太尉公女,皇太子妃,義不爲逆胡所辱。”屬遂害之。


鄭休妻石氏,不知何許人也。少有德操,年十餘歲,鄉邑稱之。既歸鄭氏,爲 九族所重。休前妻女既幼,又休父布臨終,有庶子沈生,命棄之,石氏曰:“奈何 使舅之胤不存乎!”遂養沈及前妻女。力不兼舉,九年之中,三不舉子。


陶侃母湛氏,豫章新淦人也。初,侃父丹娉爲妾,生侃,而陶氏貧賤,湛氏每 紡績資給之,使交結勝己。侃少爲尋陽縣吏,嘗監魚梁,以一坩鮓遺母。湛氏封鮓 及書,責侃曰:“爾爲吏,以官物遺我,非惟不能益吾,乃以增吾憂矣。”鄱陽孝 廉範逵寓宿於侃,時大雪,湛氏乃徹所臥親薦,自銼給其馬,又密截髮賣與鄰人, 供餚饌。逵聞之,嘆息曰:“非此母不生此子!”侃竟以功名顯。


賈渾妻宗氏,不知何許人也。渾爲介休令,被劉元海將喬晞攻破,死之。宗氏 有姿色,晞欲納之。宗氏罵曰:“屠各奴!豈有害人之夫而欲加無禮,於爾安乎? 何不促殺我!”因仰天大哭。晞遂害之,時年二十餘。


梁緯妻辛氏,隴西狄道人也。緯爲散騎常侍,西都陷沒,爲劉曜所害。辛氏有 殊色,曜將妻之。辛氏據地大哭,仰謂曜曰:“妾聞男以義烈,女不再醮。妾夫已 死,理無獨全。且婦人再辱,明公亦安用哉!乞即就死。下事舅姑。逐號哭不止。 曜曰:“貞婦也,任之。”自縊而死曜以禮葬之。


許延妻杜氏,不知何許人也。延爲益州別駕,爲李驤所害。驤欲納杜氏爲妻, 杜氏號哭守夫屍,罵驤曰:“汝輩逆賊無道,死有先後,寧當久活!我杜家女,豈 爲賊妻也!”驤怒,遂害之。


虞潭母孫氏,吳郡富春人,孫權族孫女也。初適潭父忠,恭順貞和,甚有婦德。 及忠亡,遺孤藐爾,孫氏雖少,誓不改節,躬自撫養,劬勞備至。性聰敏,識鑑過 人。潭始自幼童,便訓以忠義,故得聲望允洽,爲朝廷所稱。永嘉末,潭爲南康太 守,值杜弢構逆,率衆討之。孫氏勉潭以必死之義,俱傾其資產以饋戰士,潭遂克 捷。及蘇峻作亂,潭時守吳興,又假節徵峻。孫氏戒之曰:“吾聞忠臣出孝子之門, 汝當捨生取義,勿以吾老爲累也。”仍盡發其家僮,令隨潭助戰,貿其所服環珮以 爲軍資。於時會稽內史王舒遣子允之爲督護,孫氏又謂潭曰:“王府君遣兒徵,汝 何爲獨不?”潭即以子楚爲督護,與舒允之合勢。其憂國之誠如此。拜武昌侯太夫 人,加金章紫綬。潭立養堂於家,王導以下皆就拜謁。咸和末卒,所九十五。成帝 遣使弔祭,諡曰定夫人。


周顗母李氏,字絡秀,汝南人也。少時在室,顗父浚爲安東將軍,時嚐出獵, 遇雨,過止絡秀之家。會其家父兄不在,絡秀聞浚至,與一婢於內宰豬羊,具數十 人之饌,甚精辦而不聞人聲。浚怪使覘之,獨見一女子甚美,浚因求爲妾。其父兄 不許,絡秀曰:“門戶殄瘁,何惜一女!若連姻貴族,將來庶有大益矣。”父兄許 之。遂生顗及嵩、謨。而顗等既長,絡秀謂之曰:“我屈節爲汝家作妾,門戶計耳。 汝不與我家爲親親者,吾亦何惜餘年!”顗等從命,由此李氏遂得爲方雅之族。


中興時,顗等並列顯位。嘗冬至置酒,絡秀舉觴賜三子曰:“吾本渡江,托足 無所,不謂爾等並貴,列吾目前,吾復何憂!”高起曰:“恐不如尊旨。伯仁志大 而才短,名重而識暗,好乘人之弊,此非自全之道。嵩性抗直,亦不容於世。唯阿 奴碌碌,當在阿母目下耳。”阿奴,謨小字也。後果如其言。


張茂妻陸氏,吳郡人也。茂爲吳郡太守,被沈充所害,陸氏傾家產,率茂部曲 爲先登以討充。充敗,陸詣闕上書,爲茂謝不克之責。詔曰:“茂夫妻忠誠,舉門 義烈,宜追贈茂太僕。”


尹虞二女,長沙人也。虞前任始興太守,起兵討杜弢,戰敗,二女爲弢所獲, 並有國色,弢將妻之。女曰:“我父二千石,終不能爲賊婦,有死而已!”弢並害 之。


荀崧小女灌,幼有奇節。崧爲襄城太守,爲杜曾所圍,力弱食盡,欲求救於故 吏平南將軍石覽,計無從出。灌時年十三,乃率勇士數千人,逾城突圍夜出。賊追 甚急,灌督厲將士,且戰且前,得入魯陽山獲免。自詣覽乞師,又爲崧書與南中郎 將周訪請援,仍結爲兄弟,訪即遣子撫率三千人會石覽俱救崧。賊聞兵至,散走, 灌之力也。


王凝之妻謝氏,字道韞,安西將軍奕之女也。聰識有才辯。叔父安嘗問:“ 《毛詩》何句最佳?”道韞稱:“吉甫作頌,穆如清風。仲山甫永懷,以慰其心。” 安謂有雅人深致。又嘗內集,俄而雪驟下,安曰:“何所似也?”安兄子朗曰: “散鹽空中差可擬。”道韞曰:“未若柳絮因風起。”安大悅。


初適凝之,還,甚不樂。安曰:“王郎,逸少子,不惡,汝何恨也?”答曰: “一門叔父則有阿大、中郎,羣從兄弟復有封、胡、羯、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 郎!”封謂謝韶,胡謂謝朗,羯謂謝玄,末謂謝川,皆其小字也。又嘗譏玄學植不 進,曰:“爲塵務經心,爲天分有限邪?”凝之弟獻之嘗與賓客談議,詞理將屈, 道韞遣婢白獻之曰:“欲爲小郎解圍。”乃施青綾步鄣自蔽,申獻之前議,客不能 屈。


及遭孫恩之難,舉厝自若,既聞夫及諸子已爲賊所害,方命婢肩輿抽刃出門。 亂兵稍至,手殺數人,乃被虜。其外孫劉濤時年數歲,賊又欲害之,道韞曰:“事 在王門,何關他族!必其如此,寧先見殺。”恩雖毒虐,爲之改容,乃不害濤。自 爾嫠居會稽,家中莫不嚴肅。太守劉柳聞其名,請與談議。道韞素知柳名,亦不自 阻,乃簪髻素褥坐於帳中,柳束脩整帶造於別榻。道韞風韻高邁,敘致清雅,先及 家事,慷慨流漣,徐酬問旨,詞理無滯。柳退而嘆曰:“實頃所未見,瞻察言氣, 使人心形俱服。”道韞亦云:“親從凋亡,始遇此士,聽其所問,殊開人胸府。”


初,同郡張玄妹亦有才質,適於顧氏,玄每稱之,以敵道韞。有濟尼者,遊於 二家,或問之,濟尼答曰:“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風氣。顧家婦清心玉映, 自是閨房之秀。”道韞所著詩賦誄頌並傳於世。


劉臻妻陳氏者,亦聰辯能屬文。嘗正旦獻《椒花頌》,其詞曰:“旋穹週迴, 三朝肇建。青陽散輝,澄景載煥。標美靈葩,爰採爰獻。聖容映之,永壽於萬。” 又撰元日及冬至進見之儀,行於世。


皮京妻龍氏,字憐,西道縣人也。年十三適京,未逾年而京卒,京二弟亦相次 而隕,既無胤嗣,又無期功之親。憐貨其嫁時資裝,躬自紡織,數年間三喪俱舉, 葬斂既畢,每時享祭無闕。州里聞其賢,屢有娉者,憐誓不改醮,守節窮居五十餘 載而卒。


孟昶妻周氏,昶弟顗妻又其從妹也。二家並豐財產。初,桓玄雅重昶而劉邁毀 之,昶知,深自惋失。及劉裕將建義,與昶定謀,昶欲盡散財物以供軍糧,其妻非 常婦人,可語以大事,乃謂之曰:“劉邁毀我於桓公,便是一生淪陷,決當作賊。 卿幸可早爾離絕,脫得富貴,相迎不晚也。”周氏曰:“君父母在堂,欲建非常之 謀,豈婦人所諫!事之不成,當於奚官中奉養大家,義無歸志也。”昶愴然久之而 起。周氏追昶坐,雲:“觀君舉厝,非謀及婦人者,不過欲得財物耳。”時其所生 女在抱,推而示之曰:“此而可賣,亦當不惜,況資財乎!”遂傾資產以給之,而 託以他用。及事之將舉,周氏謂顗妻雲:“一昨夢殊不好,門內宜浣濯沐浴以除之, 且不宜赤色,我當悉取作七日藏厭。”顗妻信之,所有絳色者悉斂以付焉。乃置帳 中,潛自剔綿,以絳與昶,遂得數十人被服赫然,悉周氏所出,而家人不之知也。


何無忌母劉氏,徵虜將軍建之女也。少有志節。弟牢之爲桓玄所害,劉氏每銜 之,常思報復。及無忌與劉裕定謀,而劉氏察其舉厝有異,喜而不言。會無忌夜於 屏風裹制檄文,劉氏潛以器覆燭,徐登橙於屏風上窺之,既知,泣而撫之曰:“我 不如東海呂母明矣!既孤其誠,常恐壽促,汝能如此,吾仇恥雪矣。”因問其同謀, 知事在裕,彌喜,乃說桓玄必敗、義師必成之理以勸勉之。後果如其言。


劉聰妻劉氏,名娥,字麗華,僞太保殷女也。幼而聰慧,晝營女工,夜誦書籍, 傅母恆止之,娥敦習彌厲。每與諸兄論經義,理趣超遠,諸兄深以嘆伏。性孝友, 善風儀進止。聰既僭位,召爲右貴嬪,甚寵之。俄拜爲後,將起皇儀殿以居之, 其廷尉陳元達切諫,聰大怒,將斬之。娥時在後堂,私敕左右停刑,手疏啓曰: “伏聞將爲妾營殿,今昭德足居,皇儀非急。四海未一,禍難猶繁,動須人力資 財,尤宜慎之。廷尉之言,國家大政。夫忠臣之諫,豈爲身哉?帝王距之,亦非顧 身也。妾仰謂陛下上尋明君納諫之昌,下忿暗主距諫之禍,宜賞廷尉以美爵,酬廷 尉以列土,如何不惟不納,而反欲誅之?陛下此怒由妾而起,廷尉之禍由妾而招, 人怨國疲,咎歸於妾,距諫害忠,亦妾之由。自古敗國喪家,未始不由婦人者也。 妾每覽古事,忿之忘食,何意今日妾自爲之!後人之觀妾,亦猶妾之視前人也,復 何面目仰侍巾櫛,請歸死此堂,以塞陛下誤惑之過。”聰覽之色變,謂其羣下曰: “朕比得風疾,喜怒過常。元達,忠臣也,朕甚愧之。”以娥表示元達曰:“外輔 如公,內輔如此後,朕無憂矣。”及娥死,僞諡武宣皇后。


其姊英,字麗芳,亦聰敏涉學,而文詞機辯,曉達政事,過於娥。初與娥同召 拜左貴嬪,尋卒,僞追諡武德皇后。


王廣女者,不知何許人也。容質甚美,慷慨有丈夫之節。廣仕劉聰,爲西揚州 刺史。蠻帥梅芳攻陷揚州,而廣被殺。王時年十五,芳納之。俄於暗室擊芳,不中, 芳驚起曰:“何故反邪?”王罵曰:“蠻畜!我欲誅反賊,何謂反乎?吾聞父仇不 同天,母仇不同地,汝反逆無狀,害人父母,而復以無禮陵人,吾所以不死者,欲 誅汝耳!今死自吾分,不待汝殺,但恨不得梟汝首於通逵,以塞大恥。”辭氣猛厲, 言終乃自殺,芳止之不可。


陝婦人,不知姓字,年十九。劉曜時嫠居陝縣,事叔姑甚謹,其家欲嫁之,此 婦毀面自誓。後叔姑病死,其叔姑有女在夫家,先從此婦乞假不得,因而誣殺其母, 有司不能察而誅之。時有羣鳥悲鳴屍上,其聲甚哀,盛夏暴屍十日,不腐,亦不爲 蟲獸所敗,其境乃經歲不雨。曜遣呼延謨爲太守,既知其冤,乃斬此女,設少牢以 祭其墓,諡曰孝烈貞婦,其日大雨。


靳康女者,不知何許人也。美姿容,有志操。劉曜之誅靳氏,將納靳女爲妾, 靳曰:“陛下既滅其父母兄弟,復何用妾爲!妾聞逆人之誅也,尚污宮伐樹,而況 其子女乎!”因號泣請死,曜哀之,免康一子。


韋逞母宋氏,不知何郡人也,家世以儒學稱。宋氏幼喪母,其父躬自養之。及 長,授以《周官》音義,謂之曰:“吾家世學《周官》,傳業相繼,此又周以所制, 經紀典誥,百官品物,備於此矣。吾今無男可傳,汝可受之,勿令經世。”屬天下 喪亂,宋氏諷誦不輟。其後爲石季龍徙之於山東,宋氏與夫在徙中,推鹿車,揹負 父所授書,到冀州,依膠東富人程安壽,壽養護之。逞時年小,宋氏晝則樵採,夜 則教逞,然紡績無廢。壽每嘆曰:“學家多士大夫,得無是乎!”逞遂學成名立, 仕苻堅爲太常。堅嘗幸其太學,問博士經典,乃憫禮樂遣闕。時博士盧壼對曰: “廢學既久,書傳零落,此年綴撰,正經粗集,唯周官禮注未有其師。窺見太常韋 逞母宋氏世學家女,傳其父業,得周官音義,今年八十,視聽無闕,自非此母無可 以傳授後生。”於是就宋氏家立講堂,置生員百二十人,隔絳紗幔而受業,號宋氏 爲宣文君,賜侍婢十人。周官學復行於世,時稱韋氏宋母焉。


張天錫妾閻氏、薛氏,並不知何許人也,鹹有寵於天錫。天錫寢疾,謂之曰: “汝二人將何以報我?吾死後,豈可爲人妻乎!”皆曰:“尊若不諱,妾請效死, 供灑掃地下,誓無他志。”及其疾篤,二姬皆自刎。天錫疾瘳,追悼之,以夫人禮 葬焉。


苻堅妾張氏,不知何許人,明辯有才識。堅將入寇江左,羣臣切諫不從。張氏 進曰:“妾聞天地之生萬物,聖王之馭天下,莫不順其性而暢之,故黃帝服牛乘馬, 因其性也,禹鑿龍門,決洪河,因水之勢也;后稷之播殖百穀,因地之氣也;湯武 之滅夏商,因人之慾也。是以有因成,無因敗。今朝臣上下皆言不可,陛下復何所 因也?書曰:‘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猶若此,況於人主乎!妾聞人君有伐國之 志者,必上觀乾象,下采衆祥。天道崇遠,非妾所知。以人事言之,未見其可。諺 言:“雞夜鳴者不利行師,犬羣唣者宮室必空,兵動馬驚,軍敗不歸。”秋冬已來, 每夜羣犬大嗥,衆雞夜鳴,伏聞廄馬驚逸,武庫兵器有聲,吉凶之理,誠非微妾所 論,願陛下詳而思之。”堅曰:“軍旅之事非婦人所豫也。”遂興兵。張氏請從。 堅是大敗於壽春,張氏乃自殺。


竇滔妻蘇氏,始平人也,名蕙,字若蘭,善屬文。滔苻堅時爲秦州刺史,被徙 流沙,蘇氏思之,織錦爲迴文旋圖詩以贈滔。宛轉循環以讀之,詞甚悽惋,凡八百 四十字,文多不錄。


苻登妻毛氏,不知何許人,壯勇善騎射。登爲姚萇所襲,營壘既陷,毛氏猶彎 弓跨馬,率壯士數百人,與萇交戰,殺傷甚衆。衆寡不敵,爲萇所執。萇欲納之, 毛氏罵曰:“吾天子後,豈爲賊羌所辱,何不速殺我!”因仰天大哭曰:“姚萇無 道,前害天子,今辱皇后,皇天后土,寧不鑑照!”萇怒,殺之。


慕容垂妻段氏,字元妃,僞右光祿大夫儀之女也。少而婉慧,有志操,常謂妹 季妃曰:“我終不作凡人妻。”委妃亦曰:“妹亦不爲庸夫婦。”鄰人聞而笑之。 垂之稱燕王,納元妃爲繼室,遂有殊寵。僞范陽王德亦娉季妃焉。姊妹俱爲垂、德 之妻,卒如其志。垂既僭位,拜爲皇后。


垂立其子寶爲太子也,元妃謂垂曰:“太子姿質雍容,柔而不斷,承平則爲仁 明之主,處難則非濟世之雄,陛下託之以大業,妾未見克昌之美。遼西、高陽二王, 陛下兒之賢者,宜擇一以樹之。趙王麟奸詐負氣,常有輕太子之心,陛下一旦不諱, 必有難作。此陛下之家事,宜深圖之。”垂不納。寶及麟聞之,深以爲恨。其後元 妃又言之,垂曰:“汝欲使我爲晉獻公乎?”元妃泣而退,告季妃曰:“太子不令, 羣下所知,而主上比吾爲驪戎之女,何其苦哉!主上百年之後,太子必亡社稷。範 陽王有非常器度,若燕祚未終,其在王乎!”


垂死,寶嗣僞位,遣麟逼元妃曰:“後常謂主上不能嗣守大統,今竟何如?宜 早自裁,以全段氏。”元妃怒曰:“汝兄弟尚逼殺母,安能保守社稷!吾豈惜死, 念國滅不久耳。”遂自殺。寶議以元妃謀廢嫡統,無母后之道,不宜成喪,羣下鹹 以爲然。僞中書令眭邃大言於朝曰:“子無廢母之義,漢之安思閻後親廢順帝,猶 配饗安皇,先後言虛實尚未可知,宜依閻後故事。”寶從之。其後麟果作亂,寶亦 被殺,德後僭稱尊號,終如元妃之言。


段豐妻慕容氏,德之女也。有才慧,善書史,能鼓琴,德既僭位,署爲平原公 主。年十四,適於豐。豐爲人所譖,被殺,慕容氏寡歸,將改適僞壽光公餘熾。慕 容氏謂侍婢曰:“我聞忠臣不事二君,貞女不更二夫。段氏既遭無辜,己不能同死, 豈復有心於重行哉!今主上不顧禮義嫁我,若不從,則違嚴君之命矣。”於是剋日 交禮。慕容氏姿容婉麗,服飾光華,熾睹之甚喜。經再宿,慕容氏僞辭以疾,熾亦 不之逼。三日還第,沐浴置酒,言笑自若,至夕,密書其裙帶雲:“死後當埋我於 段氏墓側,若魂魄有知,當歸彼矣。”遂於浴室自縊而死。及葬,男女觀者數萬人, 莫不嘆息曰:“貞哉公主!”路經餘熾宅前,熾聞輓歌之聲,慟絕良久。


呂纂妻楊氏,弘農人也。美豔有義烈。纂被呂超所殺,楊氏與侍婢十數人殯纂 於城西。將出宮,超慮齎珍物出外,使人搜之。楊氏厲聲責超曰:“爾兄弟不能和 睦,手刃相屠,我旦夕死人,何用金寶!”超慚而退。又問楊氏玉璽所在,楊氏怒 曰:“盡毀之矣。”超將妻之,謂其父桓曰:“後若自殺,禍及卿宗。”桓以告楊 氏,楊氏曰:“大人本賣女與氏以圖富貴,一之已甚,其可再乎!”乃自殺。


時呂紹妻張氏亦有操行,年十四,紹死,便請爲尼。呂隆見而悅之,欲穢其行, 張氏曰:“欽樂至道,誓不受辱。”遂升樓自投於地,二脛俱折,口誦佛經,俄然 而死。


涼武昭王李玄盛後尹氏,天水冀人也。幼好學,清辯有志節。初適扶風馬元正, 元正卒,爲玄盛繼室。以再醮之故,三年不言。撫前妻子逾於己生。玄盛之創業也, 謨謀經略多所毗贊,故西州諺曰:“李、尹王敦煌。”


及玄盛薨,子士業嗣位,尊爲太后。士業將攻沮渠蒙遜,尹氏謂士業曰:“汝 新造之國,地狹人稀,靖以守之猶懼其失,云何輕舉,窺冀非望!蒙遜驍武,善用 兵,汝非其敵。吾觀其數年已來有併兼之志,且天時人事似欲歸之。今國雖小,足 以爲政。知足不辱,道家明誡也。且先王臨薨,遺令殷勤,志令汝曹深慎兵戰,俟 時而動。言猶在耳,柰何忘之!不如勉修德政,蓄力以觀之。彼若淫暴,人將歸汝; 汝苟德之不建,事之無日矣。汝此行也,非唯師敗,國亦將亡。”士業不從,果爲 蒙遜所滅。


尹氏至姑臧,蒙遜引見勞之,對曰:“李氏爲胡所滅,知復何言!”或諫之曰: “母子命懸人手,柰何倨傲!且國敗子孫屠滅,何獨無悲?”尹氏曰:“興滅死生, 理之大分,何爲同凡人之事,起兒女之悲!吾一婦人,不能死亡,豈憚斧鉞之禍, 求爲臣妾乎!若殺我者,吾之願矣。”蒙遜嘉之,不誅,爲子茂虔娉其女爲妻。及 魏氏以武威公主妻茂虔,尹氏及女遷居酒泉。既而女卒,撫之不哭,曰:“汝死晚 矣!”沮渠無諱時鎮酒泉,每謂尹氏曰:“後諸孫在伊吾,後能去不?”尹氏未測 其言,答曰:“子孫流漂,託身醜虜,老年餘命,當死於此,不能作氈裘鬼也。” 俄而潛奔伊吾,無諱遣騎追及之。尹氏謂使者曰:”沮渠酒泉許我歸北,何故來追? 汝可斬吾首歸,終不回矣。”使者不敢逼而還。年七十五,卒於伊吾。


史臣曰:夫繁霜降節,彰勁心於後凋;橫流在辰,表貞期於上德,匪伊尹子, 抑亦婦人焉。自晉政陵夷,罕樹風檢,虧閒爽操,相趨成俗,薦之以劉石,汩之以 苻姚。三月歌胡,唯見爭新之飾;一朝辭漢,曾微戀舊之情。馳騖風埃,脫落名教, 頹縱忘反,於茲爲極。至若惠風之數喬屬,道韞之對孫恩,荀女釋急於重圍,張妻 報怨於強寇,僭登之後,蹈死不回,僞纂之妃,捐生匪吝,宗辛抗情而致夭,王靳 守節而就終,斯皆冥踐義途,匪因教至。聳清漢之喬葉,有裕徽音;振幽谷之貞蕤, 無慚雅引,比夫懸樑靡顧,齒劍如歸,異日齊風,可以激揚千載矣。


贊曰:從容陰禮,婉娩柔則。載循六行,爰昭四德。操潔風霜,譽流邦國。彤 管貽訓,清芬靡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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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書 第六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