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遊記

《徐霞客遊記》是以日記體爲主的地理著作,明末地理學家徐弘祖(一作宏祖,號霞客)經34年旅行,寫有天台山、雁蕩山、黃山、廬山等名山遊記17篇和《浙遊日記》、《江右遊日記》、《楚遊日記》、《粵西遊日記》、《黔遊日記》、《滇遊日記》等著作,除佚散者外,遺有60餘萬字遊記資料,死後由他人整理成《徐霞客遊記》。世傳本有10卷、12卷、20卷等數種,主要按日記述作者1613~1639年間旅行觀察所得,對地理、水文、地質、植物等現象,均作詳細記錄,在地理學和文學上卓有重要的價值。

滇遊日記二十一

己卯(公元1639年)二月初一日木公命大把事以家集黑香白鏹送。下午,設宴解脫林東堂,下藉以松毛,以楚雄諸生許姓者陪宴。仍侑報以杯緞。銀盃二隻,綠縐紗一疋。大餚八十品,羅列甚遙,不能辨其孰爲異味也。抵暮乃散。復以卓席饋許生,爲分犒諸役。


初二日入其所棲林南淨室,相迎設座如前。既別,仍還解脫林。昨陪宴許君來,以白鏹易所侑綠縐紗去。下午,又命大把事來,求作所輯《雲過kē空淡墨》序。


初三日餘以敘稿送進,復令大把事來謝。所饋酒果,有白葡萄、龍眼、荔枝諸貴品,酥餅油線、細若髮絲,中纏松子肉爲片,甚鬆脆。發糖白糖爲絲,細過於發,千條萬縷,合揉爲一,以細面拌之,合而不膩。諸奇點。


初四日有雞足僧以省中錄就《雲過淡墨》繳納木公。木公即令大把事傳示,求爲較政校正。其所書洪武體雖甚整,而訛字極多,既舛落無序,而重疊顛倒者亦甚。餘略爲標正,且言是書宜分門編類,庶無錯出之病。晚乃以其書繳入。


初五日復令大把事來致謝。言明日有祭丁之舉,不得留此盤桓,特令大把事一人聽候。求再停數日,煩將《淡墨》分門標類,如餘前所言。餘從之。以書入謝,且求往忠甸,觀所鑄三丈六銅像。既午,木公去,以書答餘,言忠甸皆古宗路,多盜,不可行。蓋大把事從中沮之,恐覘看其境也。是日,傳致油酥麪餅,甚巨而多,一日不能盡一枚也。


初六日餘留解脫林校書。木公雖去,猶時遣人饋酒果。有生雞大如鵝,通體皆油,色黃而體圓,蓋肥之極也。餘愛之,命顧僕醎爲臘雞。


解脫林倚白沙塢西界之山。其山乃雪山之南,十和後山之北,連擁與東界翠屏、象眠諸山,夾白沙爲黃峯後塢者也。寺當山半,東向,以翠屏爲案,乃麗江之首剎,即玉龍寺之在雪山者,不及也。寺門廡皆極整,而中殿不宏,佛像亦不高巨,然崇飾莊嚴,壁宇清潔,皆他處所無。正殿之後,層臺高拱,上建法雲閣,八角層甍,極其宏麗,內置萬曆時所賜藏經焉。閣前有兩廡,餘寓南廡殿閣周圍的廊屋中。兩廡之外,南有圓殿,以茅爲頂,而中實磚盤。佛像乃白石刻成者,甚古而精緻。中止一像,而無旁列,甚得清淨之意。其前即齋堂香積也。北亦有圓閣一座,而上啓層窗,閣前有樓三楹,雕窗文槅,俱飾以金碧,乃木公燕憩之處,扃而不開。其前即設宴之所也。其淨室在寺右上坡,門亦東向,有堂三重,皆不其宏敞,四面環垣僅及肩,然喬松連幄,頗饒煙霞之氣。聞由此而上,有拱壽臺、獅子崖,以迫於校讎,俱不及登。


初六、初七日連校類分標,分其門爲八。以大把事候久,餘心不安,乃連宵篝燈,丙夜夜半時始寢。是晚既畢,仍作書付大把事,言校覈已完,聞有古岡之勝,不識知道導使一遊否?古岡者,一名癙儸,在郡東北十餘日程,其山有數洞中透,內貯四池,池水各佔一色,皆澄澈異常,自生光彩。


池上有三峯中峙,獨凝雪瑩白,此間雪山所不及也。木公屢欲一至其地,諸大把事言不可至,力尼之,數年乃得至,圖其形以歸,今在解脫林後軒之壁。北與法雲閣相對,餘按圖知之。且詢之主僧純一,言其處真修修行者甚多,各住一洞,能絕粒休糧,其爲首者有神異,手能握石成粉,足能頓坡成窪,年甚少而前知。木公未至時,皆先與諸土人言,有貴人至,土人愈信而敬之。故餘神往而思一至也。


初八日昧爽,大把事齎冊書馳去,餘遲遲起。飯而天雨霏霏。純一饋以古磁杯、薄銅鼎,並芽茶爲烹瀹之具。備馬,別而下山。稍北,遂折而東下,甚峻,二里,至其麓,路北有澗,自雪山東南下,隨之,東半里,有木橋。渡澗西北逾山爲忠甸道;餘從橋南東行,半里,轉而東,是爲崖腳院,倚山東向。其處居廬連絡,中多板屋茅房。有瓦室者,皆頭目之居,屋角俱標小旗二面,風吹翩翩,搖漾於夭桃素李之間。宿雨含紅,朝煙帶綠,獨騎穿林,風雨悽然,反成其勝。院東南有窪地在村廬間,中涸無水,尚有亭臺堤柳之形,乃舊之海子,環爲園亭者,今成廢壑矣。又南二里,有枯澗嵌地甚深,乃雪山東南之溪,南注中海者。今引其水東行塢脊,無涓滴下流澗中,僅石樑跨其上。度梁之東,即南隨引水行,四里,望十和村落在西,甚盛。其南爲中海,望之東南行,其大道直北而去者,白沙道也。


南四里,有枯澗東西橫塢中,小石樑南跨之。又東五里,東瞻象眠山已近。通事向許導觀象鼻水,至是乃東南行田間,二里,抵山下。水從坎下穴中西出,穴小而不一,遂溢爲大溪,折而南去。二里,析爲二道,一沿象眠而南,一由塢中倒峽,過小石橋,又析爲二,夾路東西行。


五里,至黃峯山北,所引之水,一道分流山後而去,一道東隨黃峯而南。始知黃峯之脈,自象鼻水北坡垂塢中南下,至此結爲小峯,當塢之口,東界象眠山亦至此南盡,西界山自中海西南,環繞而北,接十和後山。南復橫開東西大塢,南龍大脊,自西而東,列案於前,其上烏龍峯,獨聳文筆於西南,木家院南峯,回峙雄關於巽。衆大之中,以小者爲主,所以黃峯爲木氏開千代之緒也。從黃峯左腋南上西轉,又一里,出其南,則府治東向臨溪而峙,象鼻之水環其前,黃峯擁其後。聞其內樓閣極盛,多僭制,故不於此見客雲。


先是未及黃峯三裏,有把事持書,挈領一人荷酒獻胙,衝雨而至,以餘尚未離解脫也。與之同過府治前,度玉河橋,又東半里,仍稅駕於通事小樓。讀木公書,乃求餘乞黃石齋敘文,並索餘書,將令人往省邀吳方生者。先是,木公與餘面論天下人物,餘謂:“至人惟一石齋。其字畫爲館閣第一,文章爲國朝第一,人品爲海宇第一,其學問直接周、孔,爲古今第一。然其人不易見,亦不易求。”因問:“可以親炙親身受到教益者,如陳、董之後,尚有人乎?”餘謂:“人品甚難。陳、董芳躅,後來亦未見其繼,即有之,豈羅致所及?然遠則萬里莫儔,而近則三生自遇。有吳方生者,餘同鄉人,今以戍僑寓省中。其人天子不能殺,死生不能動,有文有武,學行俱備,此亦不可失者。“木公慮不能要邀致,餘許以書爲介,故有是請,然尚未知餘至府治也。使者以復柬返。前繳冊大把事至,以木公命致謝,且言古岡亦艱於行,萬萬毋以不貲計算蹈遇到不測。蓋亦其託辭也。然聞去冬亦曾用兵吐蕃不利,傷頭目數人,至今未復,癙儸、古宗皆與其北境相接,中途多恐,外鐵橋亦爲焚斷。是日雨陣時作,從樓北眺雪山,隱現不定,南窺川甸,桃柳繽紛,爲之引滿滿杯的酒。


是方極畏出豆天花。每十二年逢寅,出豆一番,互相牽染,死者相繼。然多避而免者。故每遇寅年,未出之人,多避之深山窮谷,不令人知。都鄙間一有染豆者,即徙之九和,絕其往來,道路爲斷,其禁甚嚴。九和者,乃其南鄙,在文筆峯南山之大脊之外,與劍川接壤之地。以避而免於出者居半,然五六十歲,猶惴惴奔避。木公長子之襲郡職者,與第三子俱未出,以舊歲戊寅,尚各避山中,越歲未歸,惟第二、第四名宿,新入泮鶴慶。者,俱出過。公令第四者啓來候,求肄yì校閱文木家院焉。


初九日大把事復捧禮儀來致謝,酬校書之役也。鐵皮褥一,黃金四兩。再以書求修《雞山志》,並懇明日爲其四子校文木家院,然後出關。院有山茶甚巨,以此當折柳也。餘許之。是日仍未霽,復憩通事樓。


其俗新正重祭天之禮。自元旦至元宵後二十日,數舉方止。每一處祭後,大把事設燕通“宴”燕木公。每輪一番,其家好事者費千餘金,以有金壺八寶之獻也。


其地田畝,三年種禾一番。本年種禾,次年即種豆菜之類,第三年則停而不種。又次年,乃複種禾。其地土人皆爲麼些今納西族,又作“磨些”、“摩沙”。國初漢人之戍此者,今皆從其俗矣。蓋國初亦爲軍民府,而今則不復知有軍也。止分官、民二姓,官姓木,初俱姓麥,自漢至國初。太祖乃易爲木。民姓和,無他姓者。其北即爲古宗。古宗之北,即爲吐蕃。其習俗各異雲。


古宗北境,雨少而止有雪,絕無雷聲。其人南來者,至麗郡乃聞雷,以爲異。麗郡北,忠甸之路有北巖,高闊皆三丈,崖石白色而東向。當初日東昇,人穿彩服至其下,則滿崖浮彩騰躍,煥然奪目,而紅色尤爲鮮麗,若鏡之流光,霞之幻影。日高則不復然矣。


徐霞客遊記-滇遊日記二十一-相關圖片

徐霞客遊記 滇遊日記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