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遊記》是以日記體爲主的地理著作,明末地理學家徐弘祖(一作宏祖,號霞客)經34年旅行,寫有天台山、雁蕩山、黃山、廬山等名山遊記17篇和《浙遊日記》、《江右遊日記》、《楚遊日記》、《粵西遊日記》、《黔遊日記》、《滇遊日記》等著作,除佚散者外,遺有60餘萬字遊記資料,死後由他人整理成《徐霞客遊記》。世傳本有10卷、12卷、20卷等數種,主要按日記述作者1613~1639年間旅行觀察所得,對地理、水文、地質、植物等現象,均作詳細記錄,在地理學和文學上卓有重要的價值。
十六日 見明而炊,既飯猶久候而後明,蓋以月光爲曉也。十里至路口鋪,泥濘異常,過此路復平燥可行。十里,渡湘江,已在衡〔郡〕南關之外。入柴埠門,抵金寓,則主人已出,而靜聞宿花葯未歸。乃濯足偃息,旁問靜聞所候內府助金,並劉明宇物,俱一無可望,蓋內府以病,而劉以靜聞懈弛也。既暮,靜聞乃歸,欣欣以聽經爲得意,而竟忘留日之久。且知劉與俱在講堂,暮且他往,與靜聞期明午當至講所,不遑huáng閒暇歸也。乃悵悵臥。
十七日 託金祥甫再懇內司,爲靜聞請命而已。與靜聞同出西安門,欲候劉也。入委巷偏僻小巷中,南轉二里,至千佛庵。庵在花葯之後,倚岡臨池,小而頗幽,有云南法師自如,升高座講《法華》。時雨花繽紛,餘隨衆聽講。遂飯於庵,而劉明宇竟復不至。因從庵後晤西域僧,並衡山毗盧洞大師普觀,亦以聽講至者。下午返金寓,時餘已定廣右廣西舟,期十八行。是晚,祥甫兄弟與史休明、陸端甫餞餘於西關肆中。入更返寓,以靜聞久留而不亟於從事,不免徵色發聲焉。
十八日 舟人以同伴未至,改期二十早發。餘亦以未晤劉明宇,姑爲遲遲。及晤劉,其意猶欲餘再待如前也。迨下午,適祥甫僮馳至寓,呼餘曰:“王內府已括諸助,數共十二金,已期一頓應付,不煩零支也。”餘直以故事往事視之,姑令靜聞明晨往促而已。
十九日 早過劉明宇,彼心雖急,而物仍莫措,惟以再待懇予,予不聽也。急索所留借券,彼猶慾望下午焉。促靜聞往候王,而靜聞泄泄,王已出遊海會、梅田等庵,因促靜聞往就見之,而餘與祥甫赴花葯竺震上人之招。先是,竺震與靜聞遊,候餘至,以香秫程資饋,餘受秫而返資。竺震匍匐再三,期一往顧。初餘以十八發,固辭之。至是改期,乃往。先過千佛庵聽講畢,隨竺震於花葯,飯於小閣,以待靜聞,憩啖甚久,薄暮入城。竺震以相送至寓,以昨所返資果固擲而去。既昏,則靜聞同祥甫齎王所助遊資來,共十四金。王承奉爲內司之首,向以齎奉入都,而其侄王桐以儀衛典仗,代任叔事。雖施者二十四人,皆其門下,而物皆王代應以給。先是,餘過索劉借券,彼以措物出,竟不歸焉。
二十日 黎明,舟人促下舟甚急。時靜聞、祥甫往謝王並各施者,而餘再往劉明宇處,劉竟未還。竺震仍入城來送,且以凍米晾乾後的熟糯米饋餘,見餘昨所嗜也。餘乃冒雨登舟。久之,靜聞同祥甫追至南關外,遂與祥甫揮手別,舟即解維。三十里,泊於東陽渡,猶下午也。是日陰雨霏霏,江漲渾濁,湘流又作一觀。而夾岸魚廂鱗次,蓋上至白坊,下過衡山,其廂以數千計,皆承流取子,以魚苗貸四方者。每廂摧銀一兩,爲桂藩供用焉。
二十一日 三十里,過新塘站。又二十里,將抵松柏,忽有人亟呼岸上,而咽不成聲,則明宇所使追餘者也。言明宇初肩輿來追,以身重輿遲,乃跣而馳,而令輿夫之捷足者前驅要餘,劉即後至矣。欲聽其匍匐來晤於松柏,心覺不安,乃與靜聞登涯逆之,冀一握手別,便可仍至松柏登舟也。既登涯,追者言來時劉與期從江東岸行,乃渡而濱江行,十里至香爐山,天色已暮,而劉不至。已遇一人,知其已暫憩新塘站,而香爐山下虎聲咆哮,未暮而去來屏跡,居者一兩家,俱以木支扉矣。乃登山頂,宿於茅庵,臥無具,櫛無梳,乃和衣而臥。
二十二日 夜半雨聲大作,達旦不休,乃謀飯於庵嫗而行。始五里,由山隴中行,雖枝雨之沾衣,無泥濘之妨足。後五里,行田塍間,時方插秧,加岸壅水,濘滑殊甚。共十里至新塘站,煙雨滿江來,問劉明宇,已渡江溯流去矣。遂亦問津西渡,始溯江岸行四里,至昔時遇難處,焚舟已不見,從涯上人家問劉蹤跡,皆雲無之。又西一里,出大路口,得居人一家,再三詢之,仍無前過者。時劉無蓋,而雨甚大,意劉必未能前。餘與靜聞乃暫憩其家,且謀飯於嫗,而令人從大道,仍還覓於渡頭。既而其嫗以飯出,冷甚。時衣溼體寒,見其家有酒,冀得熱飛大白一種酒杯以敵之。及以酒至,仍不熱,乃火酒也。餘爲浮兩甌,俱留以待追者。久之,追者至,知劉既渡,即附舟上松柏,且擬更躡予白坊驛,非速行不及。乃持蓋匍匐,路俱滑塍,屢仆屢起,因令追者先趨松柏要留劉,而餘同靜聞更相跌,更相詬也。十五里過新橋,橋下乃湘江之支流,從松柏之北分流內地,至香爐對峯仍入於江者。過橋五里,西逾一嶺,又五里,出山塢,則追者同隨劉之夫攜茶迎餘,知劉已相待松柏肆中矣。既見,悲喜交並,亟治餐命酒。劉意猶欲挽予,候所貸物,予固辭之。時予所附廣右舟今晨從此地開去,計窮日之力,當止於常寧河口,明日當止於歸陽。從松柏至歸陽,陸路止水路之半,竟日可達,而路濘難行,欲從白坊覓騎,非清晨不可得;乃遍覓漁舟,爲夜抵白坊計。明宇轉從肆中借錢百文,厚酬舟人,且欲同至白坊,而舟小不能容,及分手已昏黑矣。二鼓,雨止月出,已抵白坊,有驛。餘念再夜行三十里可及舟,更許厚酬,令其即行,而舟人慾返守魚廂,強之不前,餘乃堅臥其中。舟人言:“適有二舟泊下流,頗似昨所過鬆柏官舫。”其舟乃廣右送李道尊至湘潭者,一爲送官興收典史徐姓者所乘,一即餘所附者。第予舟人不敢呼問,餘令其刺舟往視之,曰:“中夜何敢近官舫!”予心以爲妄,姑漫呼顧行,三呼而得應聲,始知猶待餘於此也。乃刺舟過舫,而喜可知矣。
二十三日 昧爽,濃霧迷江,舟曲北行。二十里,過大魚塘,見兩舟之被劫者,哭聲甚哀,舟中殺一人,傷一人垂死。於是,餘同行兩舫人反謝予曰:“昨不候君而前,亦當至此。至此禍其能免耶!”始舟子以候予故,爲衆所詬,至是亦德色焉。上午霧收日麗,下午蒸汗如雨。行共六十里,泊於河洲驛。
二十四日 昧爽行,已去衡入永矣。三十里過大鋪,稍折而西行;又十里,折而北行;午熱如炙,五里,復轉西向焉。自大鋪來,江左右復有山,如連岡接阜。江曲而左,直抵左山,而右爲旋坡;江曲而右,且抵右山,而左爲回隴,若更相交代者然。又二十五里,泊于歸陽驛之下河口。是日共行六十里,竟日皓日如爍,亦不多見也。
二十五日 曉日瑩然,放舟五里,雨忽至。又南三十五里,爲河背塘,又西十里,過兩山隘口。又十里,是爲白水,有巡司。復遠峯四闢,一市中橫,爲一邑之大聚落雲。是日共行六十里,晚而後霽,泊於小河口。小河南自山峒來,北入於湘江,小舟溯流入,可兩日程,皆祁陽屬也。山峒不一,所出靛、錫、桫木最廣,白水市肆,俱倚此爲命,不依湘江也。既泊,上覓戴明凡家,謝其解衣救難之患,而明凡往永不值。
二十六日 舟人登市神福祀神,祝福,早餐後行。連過山隘,共三十里,上觀音灘。風雨大至,舟人泊而享餕jùn祭神所剩食物,遂止不行。深夜雨止風息,瀟瀟江上,殊可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