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書》是北宋時期歐陽修、宋祁、範鎮、呂夏卿等合撰的一部記載唐朝歷史的紀傳體斷代史書,“二十四史”之一。全書共有225卷,其中包括本紀10卷,志50卷,表15卷,列傳150卷。《新唐書》前後修史歷經17年,於宋仁宗嘉祐五年(公元1060年)完成。《新唐書》在體例上第一次寫出了《兵志》、《選舉志》,系統論述唐代府兵等軍事制度和科舉制度。這是我國正史體裁史書的一大開創,爲以後《宋史》等所沿襲。
突厥上
夷狄爲中國患,尚矣。在前世者,史家類能言之。唐興,蠻夷更盛衰,嘗與中 國亢衡者有四:突厥、吐蕃、回鶻、雲南是也。方其時,羣臣獻議盈廷,或聽或置, 班然可睹也。
劉貺以爲:
嚴尤辯而未詳,班固詳而未盡,榷其至當,周得上策,秦得其中,漢無策。何 以言之?荒服之外,聲教所不逮,其叛不爲之勞師,其降不爲之釋備,嚴守禦,險 走集,使其爲寇不能也,爲臣不得也。“惠此中夏,以綏四方”,周之道也,故曰 周得上策。《易》稱:“王侯設險以固其國。”築長城,脩障塞,所以設險也。趙 簡子起長城備胡,燕、秦亦築長城限中外,益理城塹,城全國滅,人歸咎焉。後魏 築長城,議者以爲人治一步,方千里,役三十萬人,不旬朔而獲久逸,故曰秦得中 策。漢以宗女嫁匈奴,而高祖亦審魯元不能止趙王之逆謀,謂能息匈奴之叛,非也。 且冒頓手弒其親,而冀其不與外祖爭強,豈不惑哉?然則知和親非久安計而爲之者, 以天下初定,紓歲月之禍耳。武帝時,中國艾安,胡寇益希,疏而絕之,此其時也。 方更糜耗華夏,連兵積年,故嚴尤以爲下策。然而漢至昭、宣,武士練習,斥候精 明,匈奴收跡遠徙,猶襲奉春之過舉,傾府藏給西北,歲二億七十萬。皇室淑女, 嬪於穹廬;掖庭良人,降於沙漠。夫貢子女方物,臣僕之職也。《詩》曰:“莫敢 不來享,莫敢不來王。”荒服稱其來,不言往也。公及吳盟,諱而不書。奈何以天 子之尊,與匈奴約爲兄弟,帝女之號,與胡媼並御;蒸母報子,從其污俗?中國異 於蠻夷者,有父子男女之別也。婉冶之姿,毀節異類,垢辱甚矣。漢之君臣,莫之 恥也。魏、晉羌狄居塞垣,資奉逾昔。百人之酋,千口之長,賜金印紫綬,食王侯 之俸。牧馬之童,乘羊之隸,齎毳毼邀利者,相錯於路。耒耨之利,絲枲所生,散 於數萬裏之外。胡夷歲驕,華夏日蹙。方其強也,竭人力以徵之;其服也,養之如 初。病則受養,強則內攻,中國爲羌胡服役且千載,可不悲哉!誠能移其財以賞戍 卒,則民富;移其爵以餌守臣,則將良。富利歸於我,危亡移於彼,無納女之辱, 無傳送之勞。棄此而不爲,故曰漢無策。嚴尤謂古無上策,謂不能臣妾之也,誠能 之而不用耳。秦無策,謂攘狄而亡國也。秦亡,非攘狄也。漢得下策,謂伐胡而人 病。人既病矣,又役人而奉之,無策也。故曰嚴尤辯而未詳也。班固謂“其來慕義, 則接以禮讓。”何者?禮讓以交君子,非所以接禽獸夷狄也。纖麗外散,則戎羯之 心生;戎羯之心生,則侵盜之本也。聖人飲食聲樂不與之共,來朝坐於門外,舌人 體委以食之,不使知馨香嘉味也。漢氏習玩驕虜,使其悅燕、趙之色,甘太官之珍, 服以文綺羅紈,供之則增求,絕之則招怨,是飽豺狼以良肉,而縱其獵噬也。華人 步卒利險阻,虜人騎兵利平地,堅守無與追奔競逐,來則杜險使不得進,去則閉險 使不得還,衝以長戟,臨以強弩,非求勝也,譬諸蟲豸虺蜴,何禮讓之接哉?故曰 班固詳而未盡者,此也。
杜佑謂:
秦以區區關中滅六強國,今竭萬方之財,上奉京師,外有犬戎恁陵,陷城數百, 內有兵革未寧,三紀矣。豈制置異術,古今殊時乎?周制,步百爲畝,畝百給一夫。 商鞅佐秦,以爲地利不盡,更以二百四十步爲畝,百畝給一夫。又以秦地曠而人寡, 晉地狹而人夥,誘三晉之人耕而優其田宅,復及子孫,使秦人應敵於外,非農與戰 不得入官。大率百人以五十人爲農,五十人習戰,故兵強國富。其後仕宦途多,末 業日滋。今大率百人才十人爲農,餘皆習佗技。又秦、漢鄭渠溉田四萬頃,白渠溉 田四千五百頃,永徽中,兩渠灌浸不過萬頃,大曆初,減至六千畝。畝晙一斛,歲 少四五百萬斛。地利耗,人力散,欲求強富,不可得也。漢時,長安北七百里即匈 奴之地,侵掠未嘗暫息。計其舉國之衆,不過漢一大郡,鼉錯請備障塞,故北邊妥 安。今潼關之西,隴山之東,鄜坊之南,終南之北,十餘州之地,已數十萬家。吐 蕃綿力薄材,食鮮藝拙,不及中國遠甚,誠能復兩渠之饒,誘農夫趣耕,擇險要, 繕城壘,屯田蓄力,河、隴可復,豈唯自守而已。
至佑孫牧亦曰:
天下無事時,大臣偷處榮逸,戰士離落,兵甲鈍弊,車馬刓弱,天下雜然盜發, 則疾驅以戰,是謂宿敗之師。此不搜練之過,其敗一也。百人荷戈,仰食縣官,則 挾千夫之名,大將小裨操其餘贏,以虜壯爲幸,執兵者常少,糜食者常多,築壘未 乾,公囊已虛。此不責實之過,其敗二也。戰小勝則張皇其功,奔走獻狀以邀賞, 或一日再賜,一月累封,凱還未歌,書品已崇,爵命極矣,田宮廣矣,金繒溢矣, 子孫官矣,肯外死勤於我哉?此賞厚之過,其敗三也。多喪兵士,顛翻大都,則跳 身而來,刺邦而去,回視刀鋸、菜色甚安,一歲未更,已立於壇墀之上。此輕罰之 過,其敗四也。大將將兵,柄不得專,一曰爲偃月,一曰爲魚麗,三軍萬夫,環旋 翔佯,愰駭之間,虜騎乘之。此不專任之過,其敗五也。元和時,團兵數十萬以誅 蔡,天下乾耗,四歲然後能取之,蓋五敗不去也。長慶初,盜子若孫悉來走命,未 幾而燕、趙亂,引師起將,五敗益甚,不能加威於反虜。二杜之論如此。
廣德、建中間,吐蕃再飲馬岷江,常以南詔爲前鋒,操倍尋之戟,且戰且進, 蜀兵折刃吞鏃,不能斃一戎。戎兵日深,疫死日衆,自度不能留,輒引去。蜀人語 曰:“西戎尚可,南蠻殘我。”至韋皋鑿青溪道以和羣蠻,使道蜀入貢,擇子弟習 書算於成都,業成而去,習知山川要害。文宗時,大入成都,自越巂以北八百里, 民畜爲空,又敗卒貧民因緣掠殺,官不能禁。自是羣蠻常有屠蜀之心,蜀民苦於重 徵者,亦欲啓之以幸非常。歲發戍卒,不習山川之險,緩步一舍,已呵然流汗。爲 將者刻薄自入,給帛則以疏易良,賦粟以沙蔘粒,故邊卒怨望而巴、蜀危憂。孫樵 謂:“宜詔嚴道、沈黎、越巂三州,度要害,募卒以守。且兵籍於州則易役,卒出 於邊則習險,相地分屯,春耕夏蠶以資衣食,秋冬嚴壁以俟寇。歲遣廉吏視卒之有 無,則官無饋運,吏無牟盜。”此其備禦之策可施行者,著之於篇。
凡突厥、吐蕃、回鶻以盛衰先後爲次;東夷、西域又次之,跡用兵之輕重也; 終之以南蠻,記唐所繇亡雲。
突厥阿史那氏,蓋古匈奴北部也。居金山之陽,臣於蠕蠕,種裔繁衍。至吐門, 遂強大,更號可汗,猶單于也,妻曰可敦。其地三垂薄海,南抵大漠。其別部典兵 者曰設,子弟曰特勒,大臣曰葉護,曰屈律啜、曰阿波、曰俟利發、曰吐屯、曰俟 斤、曰閻洪達、曰頡利發、曰達幹,凡二十八等,皆世其官而無員限。衛士曰附離。 可汗建廷都斤山,牙門樹金狼頭纛,坐常東向。
隋大業之亂,始畢可汗咄吉嗣立,華人多往依之,契丹、室韋、吐谷渾、高昌 皆役屬,竇建德、薛舉、劉武周、梁師都、李軌、王世充等倔起虎視,悉臣尊之。 控弦且百萬,戎狄熾強,古未有也。高祖起太原,遣府司馬劉文靜往聘,與連和, 始畢使特勒康稍利獻馬二千、兵五百來會。帝平京師,遂恃功,使者每來多橫驕。 武德元年,骨咄祿特勒來朝,帝宴太極殿,爲奏九部樂,引升御坐。是歲,始畢牙 帳自破,帝問內史令蕭瑀,瑀曰:“魏文帝幸許,城門無故壞,是年文帝崩,豈其 類耶?”二年,始畢自將度河,至夏州,與賊梁師都合,又佐劉武周以五百騎入句 注,將侵太原。會病死,帝爲發哀長樂門,詔羣臣即館吊其使,遣使者持段物三萬 賻之。子什鉢苾幼,不克立,以爲泥步設,使居東偏,立其弟俟利弗設,是爲處羅 可汗。
處羅復妻隋義成公主,遣使來告,則又潛通王世充,潞州總管李襲譽擊斬其使, 取牛羊萬餘。處羅迎隋蕭皇后及齊王暕之子正道於竇建德所,因立正道爲隋王,奉 隋後,隋人沒者隸之,行其正朔,置百官,居定襄,衆萬人。秦王討武周也,處羅 以弟步利設騎二千會幷州三日,多掠城中婦人女子去,總管李仲文不能制,以俱儉 特勒助屯。明年,謀取幷州置楊正道,卜之,不吉,左右諫止,處羅曰:“我先人 失國,賴隋以存,今忘之,不祥。卜不吉,神詎無知乎?我自決之。”會天雨血三 日,國中犬夜羣號,求之不見,遂有疾,公主餌以五石,俄疽發死。主以子奧射設 陋弱,棄不立,更取其弟咄苾嗣,是爲頡利可汗。
頡利始爲莫賀咄設,牙直五原北。薛舉陷平涼,與連和,帝患之,遣光祿卿宇 文歆賂頡利,使與舉絕;隋五原太守張長遜以所部五城附虜,歆並說還五原地。皆 見聽,且發兵舉長遜所部會秦王軍。太子建成議廢豐州,並割榆中地。於是處羅子 鬱射設以所部萬帳入處河南,以靈州爲塞。
頡利又妻義成,以始畢子什鉢苾爲突利可汗,使居東。義成,楊諧女也,其弟 善經亦依突厥,與王世充使者王文素共說頡利曰:“往啓民兄弟爭國,賴隋得復位, 子孫有國。今天子非文帝后,宜立正道以報隋厚德。”頡利然之,故歲入寇。然倚 父兄餘資,兵銳馬多,〓然驕氣,直出百蠻上,視中國爲不足與,書辭悖嫚,多須 求。帝方經略天下,故屈禮,多所舍貸,贈齎不貲,然而不厭無厓之求也。
四年,頡利率萬騎與苑君璋合寇雁門,定襄王李大恩擊卻之。頡利執我使者漢 陽公瑰、太常卿鄭元、左驍衛大將軍長孫順德,帝亦囚其使與相當。由是寇代州, 敗行軍總管王孝基,略河東,犯原州,穿延州塞,諸將與戰,不能有所俘。
明年,還順德等,且請和,贄魚膠,紿雲:“固二國之好也。”帝雖未情,釋 其使特勒熱寒等,厚與金還之。大恩上言:“突厥飢,馬邑可圖也。”詔殿中少監 獨孤晟共擊之。晟後約,大恩不敢進,屯新城,頡利自將數萬騎與劉黑闥合圍之, 大恩沒,士死者數千人。進擊忻州,爲李高遷所破。黑闥以突厥萬人擾山東,又殘 定州。頡利未得志,乃率十五萬騎入雁門,圍幷州,深鈔汾、潞,取男女五千,分 數千騎轉掠原、靈間。於是太子建成將兵出豳州道,秦王將兵出蒲州道擊之;李子 和以兵趨雲中,掩可汗後;段德操出夏州,狙其歸。幷州總管襄邑王神符戰汾東, 斬虜五百首,取馬二千;汾州刺史蕭顗獻俘五千。虜陷大震關,縱兵掠弘州,總管 宇文歆、靈州楊師道拒之,獲馬、橐它數千。頡利聞秦王且至,引出塞,王師還。 又明年,與黑闥、君璋等小小入寇定、匡、原、朔等州,與屯將相勝負。帝遣太子 建成復屯北邊、秦王屯幷州備虜,久乃罷。俄又破代地一屯,進擊渭、豳二州,取 馬邑,不有也,復請和,歸我馬邑。
七年,攻原、朔二州,入代地,不勝,更與君璋合攻隴州及陰般城,分擊並地, 秦王與齊王元吉屯豳州道以備胡。君璋與虜出入原、朔、忻、並地,剽系騷然,數 爲諸將驅逐。其八月,頡利與突利兵悉起,自原州連營而南,所在震恐,秦王、齊 王拒之。
初,關中霖潦,餉道絕,軍次豳州,可汗萬騎奄至,陣五龍阪,以數百騎挑戰, 舉軍失色。秦王馳百騎掠陣,大言曰:“國家於突厥無負,何爲深入?我,秦王也, 故來自與可汗決,若固戰,我才百騎耳,徒廣殺傷,無益也。”頡利笑不答。又馳 騎語突利曰:“爾往與我盟,急難相助,今無香火情邪?能一決乎?”突利亦不對。 王將絕水前,頡利見兵少,又聞與突利語,陰相忌,即遣使者來曰:“王毋苦,我 固不戰,將與王議事耳。”於是引卻。秦王縱反間,突利乃歸心,不欲戰,頡利亦 無以強之,乃遣突利及夾畢特勒思摩請和,帝許之。突利遂自託於王爲昆弟。帝見 思摩,引升御榻,思摩頓首辭,帝曰:“我見若猶頡利也。”乃聽命。
突厥既歲盜邊,或說帝曰:“虜數內寇者,以府庫子女所在,我能去長安,則 戎心止矣。”帝使中書侍郎宇文士及逾南山,按行樊、鄧,將徙都焉。羣臣贊遷, 秦王獨曰:“夷狄自古爲中國患,未聞周、漢爲遷也。願假數年,請取可汗以報。” 帝乃止。頡利已和,亦會甚雨,弓矢皆弛惡,遂解而還。帝會羣臣問所以備邊者, 將作大匠於筠請五原、靈武置舟師於河,扼其入。中書侍郎溫彥博曰:“魏爲長塹 遏匈奴,今可用。”帝使桑顯和塹邊大道,召江南船工大發卒治戰艦。頡利遣使來, 願款北樓關請互市,帝不能拒。帝始兼天下,罷十二軍,尚文治,至是以虜患方張, 乃復置之,以練卒搜騎。
八年,頡利攻靈、朔,與代州都督藺〓戰新城,〓敗績。於是張瑾兵屯石嶺, 李高遷屯大谷,秦王屯蒲州道。初,帝待突厥用敵國禮,及是,怒曰:“往吾以天 下未定,厚於虜以紓吾邊。今卒敗約,朕將擊滅之,毋須姑息。”命有司更所與書 爲詔若敕。瑾未至屯,虜已逾石嶺,圍幷州,攻靈州,轉擾潞、沁。李靖以兵出潞 州道,行軍總管任瑰屯太行。瑾戰大谷,敗績,中書侍郎溫彥博陷於賊,鄆州都督 張德政死之。遂攻廣武,爲任城王道宗破。其欲谷設掠綏州,請和去。敗幷州數縣, 入蘭、鄯、彭州諸屯,或小勝,不能制。俄寇原州,折威將軍楊屯擊之,且發士屯 大谷。
九年,攻原、靈,又圍涼州,進犯涇、原,李靖與戰靈州,虜引去。寇西會州, 圍烏城,翔徉隴、渭間,平道將軍柴紹破之於秦州,斬一特勒、三大將,虜千級。 大抵虜得志則深入,負則請和,不恥也。其七月,頡利自將十萬騎襲武功,京師戒 嚴。攻高陵,尉遲敬德與戰涇陽,獲俟斤烏沒啜,斬首千餘級。頡利遣謀臣執失思 力入朝以覘我,因誇說曰:“二可汗兵百萬,今至矣!”太宗曰:“我與可汗嘗面 約和,爾則背之。且義師之初,爾父子身從我,遺賜玉帛多至不可計,何妄以兵入 我都畿,自誇盛強耶?今我當先戮爾矣!”思力懼,請命,蕭瑀、封德彝諫帝,不 如禮遣之,帝不許,繫於門下省。乃與侍中高士廉、中書令房玄齡、將軍周範等馳 六騎出玄武門,幸渭上,與可汗隔水語,且責其負約。羣酋見帝,皆驚,下馬拜。 俄而衆軍至,旗鎧光明,部隊靜嚴,虜大駭。帝與頡利按轡,即麾軍卻而陣焉。蕭 瑀以帝輕敵,叩馬諫,帝曰:“我思熟矣,非爾所知也。夫突厥掃地入寇,以我新 有內難,謂不能師。我若闔城,彼且大掠吾境,故我獨出,示無所畏,又盛兵使知 必戰,不意我能沮其始謀。彼入吾地既深,懼不能返,故與戰則克,和則固,制賊 之命,在此舉矣!”是日,頡利果請和,許之。翌日,刑白馬,與頡利盟便橋上, 突厥引還。蕭瑀曰:“頡利之來,諸將多請與戰,陛下不聽,既而虜自退,其策奈 何?”帝曰:“突厥衆而不整,君臣惟利是視,可汗在水西,而酋帥皆來謁我,我 醉而縛之,其勢易甚。又我敕長孫無忌、李靖潛師幽州以須,若大軍躡其後,伏邀 諸前,取之反覆掌耳。然我新即位,爲國者要在安靜,一與虜校,殺傷必多,彼敗 未及亡,懼而脩德,與我爲怨,其可當耶?今僕械卷鎧,啖以玉帛,虜志必驕,驕 則亡之端也,故曰‘將欲取之,必固與之’。瑀再拜曰:“非臣愚所逮也!”乃詔 殿中監豆盧寬、將軍趙綽護送突厥,頡利獻馬三千匹、羊萬頭,帝不納,詔歸所俘 於我。
貞觀元年,薛延陀、回紇、拔野古諸部皆叛,使突利討之,不勝,輕騎走,頡 利怒,囚之,突利由是怨望。是歲大雪,羊馬多凍死,人飢,懼王師乘其敝,即引 兵入朔州地,聲言會獵。議者請責其敗約,因伐之,帝曰:“匹夫不可爲不信,況 國乎?我既與之盟,豈利其災,邀險以取之耶?須其無禮於我,乃伐之。”
明年,突利自陳爲頡利所攻,求救。帝曰:“朕與頡利盟,又與突利有昆弟約, 不可不救,奈何?”兵部尚書杜如晦曰:“夷狄無信,我雖如約,彼常負之,今亂 而擊之,侮亡之道也。”乃詔將軍周範壁太原經略之,頡利亦擁兵窺邊。或請築古 長城,發民乘塞。帝曰:“突厥盛夏而霜,五日並出,三月連明,赤氣滿野,彼見 災而不務德,不畏天也。遷徙無常,六畜多死,不用地也。俗死則焚,今葬皆起墓, 背父祖命,謾鬼神也。與突利不睦,內相攻殘,不和於親也。有是四者,將亡矣, 當爲公等取之,安在築障塞乎?”突厥俗素質略,頡利得華士趙德言,才其人,委 信之,稍專國;又委政諸胡,斥遠宗族不用,興師歲入邊,下不堪苦。胡性冒沓, 數翻覆不信,號令無常。歲大飢,裒斂苛重,諸部愈貳。
又明年,屬部薛延陀自稱可汗,以使來。詔兵部尚書李靖擊虜馬邑,頡利走, 九俟斤以衆降,拔野古、僕骨、同羅諸部、習奚渠長皆來朝。於是詔幷州都督李世 勣出通漠道,李靖出定襄道,左武衛大將軍柴紹出金河道,靈州大都督任城王道宗 出大同道,幽州都督衛孝節出恆安道,營州都督薛萬淑出暢武道,凡六總管,師十 餘萬,皆授靖節度以討之。道宗戰靈州,俘人畜萬計,突利及鬱射設、廕奈特勒帥 所部來奔,捷書日夜至,帝謂羣臣曰:“往國家初定,太上皇以百姓故,奉突厥, 詭而臣之,朕常痛心病首,思一刷恥於天下,今天誘諸將,所向輒克,朕其遂有成 功乎!”
四年正月,靖進屯惡陽嶺,夜襲頡利,頡利驚,退牙磧口,大酋康蘇蜜等以隋 蕭皇后、楊正道降。或言中國人嘗密通書於後,中書舍人陽文瓘請劾治。帝曰: “天下未一,人或當思隋,今反側既安,何足治耶?”置勿劾。頡利窘,走保鐵山, 兵猶數萬,令執失思力來,陽爲哀言謝罪,請內屬,帝詔鴻臚卿唐儉、將軍安脩仁 等持節慰撫。靖知儉在虜所,虜必安,乃襲擊之,盡獲其衆,頡利得千里馬,獨奔 沙鉢羅,行軍副總管張寶相禽之。沙鉢羅設、蘇尼失以衆降,其國遂亡,復定襄、 恆安地,斥境至大漠矣。
頡利至京師,告俘太廟,帝御順天樓,陳仗衛,士民縱觀,吏執可汗至,帝曰: “而罪有五:而父國破,賴隋以安,不以一鏃力助之,使其廟社不血食,一也;與 我鄰而棄信擾邊,二也;恃兵不戢,部落攜怨,三也;賊華民,暴禾稼,四也;許 和親而遷延自遁,五也。朕殺爾非無名,顧渭上盟未之忘,故不窮責也。”乃悉還 其家屬,館於太僕,稟食之。
思結俟斤以四萬衆降,可汗弟欲谷設奔高昌,既而亦來降。伊吾城之長素臣突 厥,舉七城以獻,因其地爲西伊州。制詔:突厥往逢癘疫,長城之南,暴骨如丘, 有司其以酒脯祭,爲瘞藏之。又詔:隋亂,華民多沒於虜,遣使者以金帛贖男女八 萬口,還爲平民。
頡利不室處,常設穹廬廷中,久鬱郁不自憀,與家人悲歌相泣下,狀貌羸省。 帝見憐之,以虢州負山多麕麋,有射獵之娛,乃拜爲刺史,辭不往,遂授右衛大將 軍,賜美田宅。帝曰:“昔啓民失國,隋文帝不■粟帛,興士衆,營護而存立之, 至始畢稍強,則以兵圍煬帝雁門,今其滅者,殆背德忘義致然耶?”頡利子疊羅支, 有至性,既舍京師,諸婦得品供,羅支預焉;其母最後至,不得給,羅支不敢嘗品 肉。帝聞,嘆曰:“天稟仁孝,詎限華夷哉!”厚賜之,遂給母肉。
八年,頡利死,贈歸義王,諡曰荒,詔國人葬之,從其禮,火屍,起冢灞東。 其臣胡祿達官吐谷渾邪者,頡利母婆施之媵臣也,頡利始生,以授渾邪,至是哀慟, 乃自殺。帝異之,贈中郎將,命葬頡利冢旁,詔中書侍郎岑文本刻其事於頡利、渾 邪之墓碑。俄蘇尼失亦以死殉。尼失者,啓民可汗弟也。始畢以爲沙鉢羅設,帳部 五萬,牙直靈州西北,姿雄趫,以仁惠御下,人多歸之;頡利政亂,其部獨不貳。 突利降,頡利以爲小可汗。頡利已敗,乃舉衆來,漠南地遂空,授北寧州都督、右 衛大將軍,封懷德王雲。
頡利之亡,其下或走薛延陀,或入西域,而來降者尚十餘萬,詔議所宜,鹹言: “突厥擾中國久,今天喪之,非慕義自歸,請悉籍降俘,內兗、豫閒處,使習耕織, 百萬之虜,可化爲齊人,是中國有加戶,而漠北遂空也。”中書令溫彥博請:“如 漢建武時,置降匈奴留五原塞,全其部落,以爲捍蔽,不革其俗,因而撫之,實空 虛之地,且示無所猜。若內兗、豫,則乖本性,非函育之道。”祕書監魏徵建言: “突厥世爲中國仇,今其來降,不即誅滅,當遣還河北。彼鳥獸野心,非我族類, 弱則伏,強則叛,其天性也。且秦、漢以銳師猛將擊取河南地爲郡縣者,以不欲使 近中國也。陛下奈何以河南居之?且降者十萬,若令數年,孳息略倍,而近在畿甸, 心腹疾也。”彥博曰:“不然,天子於四夷,若天地養萬物,覆載全安之,今突厥 破滅,餘種歸命,不加哀憐而棄之,非天地蒙覆之義,而有阻四夷之嫌。臣謂處以 河南,蓋死而生之,亡而存之,彼世將懷德,何叛之爲?”徵曰:“魏時有胡落分 處近郡,晉已平吳,郭欽、江統勸武帝逐出之,不能用。劉、石之亂,卒傾中夏。 陛下必欲引突厥居河南,所謂養虎自遺患者也。”彥博曰:“聖人之道無不通,故 曰‘有教無類’。彼創殘之餘,以窮歸我,我援護之,收處內地,將教以禮法,職 以耕農,又選酋良入宿衛,何患之恤?且光武置南單于,卒無叛亡。”於是中書侍 郎顏師古、給事中杜楚客、禮部侍郎李百藥等皆勸帝不如使處河北,樹首長,俾統 部落,視地多少,令不相臣,國小權分,終不得亢衡中國,長轡遠馭之道也。帝主 彥博語,卒度朔方地,自幽州屬靈州,建順、祐、化、長四州爲都督府,剖頡利故 地,左置定襄都督、右置雲中都督二府統之。擢酋豪爲將軍、郎將者五百人,奉朝 請者且百員,入長安自籍者數千戶。乃以突利可汗爲順州都督,令率其下就部。
突利初爲泥步設,得隋淮南公主以爲妻。頡利之立,用次弟爲延陀設,主延陀 部,步利設主部,統特勒主胡部,斛特勒主斛薛部,以突利可汗主契丹、靺鞨部, 樹牙南直幽州,東方之衆皆屬焉。突利斂取無法,下不附,故薛延陀、奚、等皆 內屬,頡利遣擊之,又大敗,衆騷離,頡利囚捶之,久乃赦。突利嘗自結於太宗, 及頡利衰,驟追兵於突利,不肯從,因起相攻。突利請入朝,帝謂左右曰:“古爲 國者勞己以憂人,則系祚長;役人以奉己,則亡。今突厥喪亂,由可汗不君,突利 雖至親,不自保而來。夷狄弱則邊境安,然觀彼亡,我不可以無懼,有不逮者,禍 可紓乎!”突利至,禮見良厚,輟膳以賜之,拜右衛大將軍,封北平郡王,食戶七 百。及爲都督,太宗敕曰:“而祖啓民破亡,隋則復之,棄德不報,而父始畢反爲 隋敵。爾今窮來歸我,所以不立爾爲可汗,鑑前敗也。我欲中國安,爾宗族不亡, 故授爾都督,毋相侵掠,長爲我北籓。”突利頓首聽命。後入朝,死幷州道中,年 二十九,帝爲舉哀,亦詔文本文其墓,子賀邏鶻嗣。
帝幸九成宮,突利弟結社率以郎將宿衛,陰結種人謀反,劫賀邏鶻北還,謂其 黨曰:“我聞晉王丁夜得闢仗出,我乘間突進,可犯行在。”是夕,大風冥,王不 出,結社率恐謀漏,即射中營,噪而殺人,衛十等共擊之,乃走,殺廄人盜馬,欲 度渭,徼邏禽斬之,赦賀邏鶻,投嶺外。於是羣臣更言處突厥中國非是,帝亦患之, 乃立阿史那思摩爲乙彌泥孰俟利苾可汗,賜氏李,樹牙河北,悉徙突厥還故地。
思摩,頡利族人也,父曰咄六設。始,啓民奔隋,磧北諸部奉思摩爲可汗,啓 民歸國,乃去可汗號。性開敏,善佔對,始畢、處羅皆愛之。然以貌似胡,疑非阿 史那種,故但爲夾畢特勒,而不得爲設。武德初,數以使者來,高祖嘉其誠,封和 順郡王。及諸部納款,思摩獨留,與頡利俱禽,太宗以爲忠,授右武候大將軍、化 州都督,統頡利故部居河南,徙懷化郡王。及是將徙,內畏薛延陀,不敢出塞。帝 詔司農卿郭嗣本持節賜延陀書,言:“中國禮義,未始滅人國,以頡利暴殘,伐而 取之,非貪其地與人也。故處降部於河南,薦草美泉,利其畜牧,衆日孳蕃,今復 以思摩爲可汗,還其故疆。延陀受命在前,長於突厥,舉磧以北,延陀主之;其南, 突厥保之。各守而境,無相鈔犯,有負約,我自以兵誅之。”思摩乃行,帝爲置酒, 引思摩前曰:“蒔一草一木,見其溺廡以爲喜,況我養爾部人,息爾馬羊,不減昔 乎!爾父母墳墓在河北,今復舊廷,故宴以慰行。”思摩泣下,奉觴上萬歲壽,且 言:“破亡之餘,陛下使存骨舊鄉,願子孫世世事唐,以報厚德。”於是趙郡王孝 恭、鴻臚卿劉善就思摩部,築壇場河上,拜受冊,賜鼓纛,又詔左屯衛將軍阿史那 忠爲左賢王,左武衛將軍阿史那泥孰爲右賢王,相之。
薛延陀聞突厥之北,恐其衆奔亡度磧,勒兵以待。及使者至,乃謝曰:“天子 詔毋相侵,謹頓首奉詔。然突厥酣亂翻覆,其未亡時殺中國人如麻,陛下滅其國, 謂宜收種落皆爲奴婢,以償唐人。乃養之如子,而結社率竟反,此不可信明甚。後 有亂,請終爲陛下誅之。”十五年,思摩帥衆十餘萬、勝兵四萬、馬九萬匹始度河, 牙於故定襄城,其地南大河,北白道,畜牧廣衍,龍荒之最壤,故突厥爭利之。思 摩遣使謝曰:“蒙恩立爲落長,實望世世爲國一犬,守吠天子北門,有如延陀侵逼, 願入保長城。”詔許之。
居三年,不能得其衆,下多攜背,思摩慚,因入朝願留宿衛,更拜右武衛將軍。 從伐遼,中流矢,帝爲吮血,其顧厚類此。還,卒京師,贈兵部尚書、夏州都督, 陪葬昭陵,築墳象白道山,爲刊其勞,碑於化州。
右賢王阿史那泥孰,蘇尼失子也。始歸國,妻以宗女,賜名忠。及從思摩出塞, 思慕中國,見使者必流涕求入侍,許之。
思摩既不能國,殘衆稍稍南度河,分處勝、夏二州。帝伐遼,或言突厥處河南, 邇京師,請帝無東。帝曰:“夫爲君者,豈有猜貳哉!湯、武化桀、紂之民,無不 遷善,有隋無道,舉天下皆叛,非止夷狄也。朕閔突厥之亡,內河南以振贍之,彼 不近走延陀而遠歸我,懷我深矣,朕策五十年中國無突厥患。”思摩衆既南,車鼻 可汗乃盜有其地。
車鼻,亦阿史那族,而突利部人也,名斛勃,世爲小可汗。頡利敗,諸部欲共 君長之,會薛延陀稱可汗,乃往歸焉。其爲人沈果有智數,衆頗便附,延陀畏逼, 將殺之,乃率所部遯去,騎數千尾追,不勝。竄金山之北,三垂斗絕,惟一面可容 車騎,壤土夷博,即據之,勝兵三萬,自稱乙注車鼻可汗,距長安萬里,西葛邏祿, 北結骨,皆並統之,時時出掠延陀人畜。延陀後衰,車鼻勢益張。
二十一年,遣子沙鉢羅特勒獻方物,且請身入朝。帝遣雲麾將軍安調遮、右屯 衛郎將韓華往迎之,至則車鼻偃然無入朝意,華謀與葛邏祿共劫之,車鼻覺,華與 車鼻子陟苾特勒鬥死,調遮被殺。帝怒,遣右驍衛郎將高偘發回紇、僕骨兵擊之, 其大酋長歌邏祿泥孰闕俟利發、處木昆莫賀咄俟斤等以次降。偘師攻阿息山,部落 不肯戰,車鼻攜愛妾,從數百騎走;追至金山,獲之,獻京師。高宗責曰:“頡利 敗,爾不輔,無親也;延陀破,爾遯亡,不忠也。而罪當死,然朕見先帝所獲酋長 必宥之,今原而死。”乃釋縛,數俘社廟,又見昭陵。拜左武衛將軍,賜居第,處 其衆鬱督軍山,詔建狼山都督府統之。初,其子羯漫陀泣諫車鼻,請歸國,不聽。 乃遣子庵鑠入朝,後來降,拜左屯衛將軍,建新黎州,使領其衆。於是突厥盡爲封 疆臣矣。始置單于都護府領狼山雲中桑乾三都督、蘇農等二十四州,瀚海都護府領 金微新黎等七都督、仙萼賀蘭等八州。即擢領酋爲都督、刺史。麟德初,改燕然爲 瀚海都護府,領回紇,徙故瀚海都護府於古云中城,號雲中都護府,磧以北蕃州悉 隸瀚海,南隸雲中。雲中者,義成公主所居也,頡利滅,李靖徙突厥羸破數百帳居 之,以阿史德爲之長,衆稍盛,即建言願以諸王爲可汗,遙統之。帝曰:“今可汗, 古單于也。”乃改雲中府爲單于大都護府,以殷王旭輪爲單于都護。帝封禪,都督 葛邏祿叱利等三十餘人皆從至泰山下,已封,詔勒名於封禪碑雲。凡三十年北方無 戎馬警。
調露初,單于府大酋溫傅、奉職二部反,立阿史那泥孰匐爲可汗,二十四州酋 長皆叛應之。乃以鴻臚卿單于大都護府長史蕭嗣業、左領軍衛將軍苑大智、右千牛 衛將軍李景嘉討之,恃勝不設備,會雨雪,士皸寒,反爲虜襲,大敗,殺略萬餘人, 大智等收餘卒,行且戰,乃免。於是嗣業流桂州,餘坐免官。更拜禮部尚書裴行儉 爲定襄道行軍大總管,率太僕少卿李思文、營州都督周道務、西軍程務挺、東軍李 文暕,士無慮三十萬,捕擊反者。詔右金吾將軍曹懷舜屯井陘,右武衛將軍崔獻屯 絳、龍門。明年,行儉戰黑山,大破之,其下斬泥孰匐,以首降,禽溫傅、奉職以 還,餘衆保狼山。始虜未叛,鳴〓羣飛入塞,吏曰:“所謂突厥雀者,南飛,胡必 至。”比春還,悉墮靈、夏間,率無首,泥孰果亡。狼山衆掠雲州,都督竇懷哲、 右領軍中郎將程務挺逐出之。
永隆中,溫傅部又迎頡利族子伏念於夏州,走度河,立爲可汗,諸部響應。明 年,遂寇原、慶二州。復詔行儉爲大總管,以右武衛將軍曹懷舜、幽州都督李文暕 副之。諜者紿言伏念、溫傅保黑沙,飢甚,可輕騎取也。懷舜獨信之,輕兵倍道至 黑沙,乃不見虜,得薛延陀餘部,降之;引還至長城,遇溫傅與戰,所殺相當。行 儉兵壁代之陘口,縱反間,故伏念、溫傅相貳,因遣兵擊伏念,敗之。伏念走,與 懷舜遇,行且戰一日,爲伏念所破,棄軍奔雲中,士爲虜所乘,死不可算,皆南首 僕。懷舜殺牲與伏念盟,乃免。伏念益北,留輜重妻子保金牙山,以輕騎將襲懷舜, 會行儉遣部將掩得其輜重,比還,無所歸,乃北走保細沙。行儉縱單于鎮兵躡之, 伏念意王師不能遠,不設備,及兵至,惶駭不得戰,遂遣使間道詣行儉,執溫傅降, 行儉虜之,送京師,斬東市。
永淳元年,骨咄祿又反。
骨咄祿,頡利族人也,雲中都督舍利元英之部酋,世襲吐屯。伏念敗,乃嘯亡 散,保總材山,又治黑沙城,有衆五千,盜九姓畜馬,稍強大,乃自立爲可汗,以 弟默啜爲殺,咄悉匐爲葉護。時單于府檢校降戶部落阿史德元珍者,爲長史王本立 所囚。會骨咄祿來寇,元珍請諭還諸部贖罪,許之。至即降骨咄祿,與爲謀,遂以 爲阿波達幹,悉屬以兵。乃寇單于府北鄙,遂攻幷州,殺嵐州刺史王德茂,分掠定 州,北平刺史霍王元軌擊卻之。又攻嬀州,圍單于都護府,殺司馬張行師,攻蔚州, 殺刺史李思儉,執豐州都督崔知辯。詔右武衛將軍程務挺爲單于道安撫大使備邊。
嗣聖、垂拱間,連寇朔、代,掠吏士。左玉鈴衛中郎將淳于處平爲陽曲道總管, 將擊賊總材山,至忻州與賊遇,鏖戰不利,死者五千人。更以天官尚書韋待價爲燕 然道大總管討之。明年,入昌平,右鷹揚衛大將軍黑齒常之擊卻之。復入朔州地, 常之與戰黃花堆,虜敗,追奔四十里,遯過磧。右監門衛中郎將〓寶璧當追,意虜 即破,欲幸取功,乃募諜出塞二千里,間虜無備,趨襲之。將至,漏言于軍,虜得 整衆出,皆死戰,大敗,寶璧跳還,舉軍沒。武后怒,誅寶璧,改骨咄祿曰不卒祿。 俄而元珍攻突騎施,戰死。
天授初,骨咄祿死,其子幼,不得立。默啜自立爲可汗,篡位數年,始攻靈州, 多殺略士民。武后以薛懷義爲朔方道行軍大總管,內史李昭德爲行軍長史,鳳閣鸞 臺平章事蘇味道爲司馬,率朔方道總管契苾明、雁門道總管王孝傑、威化道總管李 多祚、豐安道總管陳令英、瀚海道總管田揚名等凡十八將軍兵出塞,雜華蕃步騎擊 之,不見虜,還。俄詔孝傑爲朔方道行軍總管備邊。
契丹李盡忠等反,默啜請擊賊自效,詔可。授左衛大將軍、歸國公,以左豹韜 衛將軍閻知微即部冊拜遷善可汗。默啜乃引兵擊契丹,會盡忠死,襲松漠部落,盡 得孫萬榮妻子輜重,酋長崩潰。後美其攻,復詔知微持節冊默啜爲特進、頡跌利施 大單于、立功報國可汗。未及命,俄攻靈、勝二州,縱殺略,爲屯將所敗。又遣使 者謝,請爲後子,復言有女,願女諸王,且求六州降戶。初,突厥內屬者分處豐、 勝、靈、夏、朔、代間,謂之河曲六州降人。默啜又請粟田種十萬斛,農器三千具, 鐵數萬斤,後不許,宰相李嶠亦言不可。默啜怨,爲慢言,執使者司賓卿田歸道。 於是納言姚等建請與之,乃歸粟、器、降人數千帳,繇是突厥遂強。
詔淮陽王武延秀聘其女爲妃,詔知微攝春官尚書,與司賓卿楊鸞莊持節護送。 默啜猥曰:“我以女嫁唐天子子,今乃後家子乎!且我世附唐,今聞其子孫獨二人 在,我當立之。”即囚延秀等,妄號知微爲可汗,自將十萬騎南向擊靜難、平狄、 清夷等軍,靜難軍使慕容玄崱以兵五千降。虜入圍嬀、檀,後詔司屬卿武重規爲天 兵中道大總管,右武威衛將軍沙吒忠義爲天兵西道總管,幽州都督張仁亶爲天兵東 道總管,兵凡三十萬擊之;右羽林大將軍閻敬容、李多祚爲天兵西道後軍總管,兵 亦十五萬。默啜破蔚州飛狐,進殘定州,殺刺史孫彥高,焚廬舍,鄉聚爲空。後怒, 下詔購斬默啜者王之,更號曰斬啜。虜圍趙州,長史唐波若應之,入殺刺史高睿, 進攻相州。詔沙吒忠義爲河北道前軍總管,李多祚爲後軍總管,將軍嵎夷公福富順 爲奇兵總管,擊虜。時中宗還自房陵,爲皇太子,拜行軍大元帥,以納言狄仁傑爲 副,文昌右丞宋玄爽爲長史,左肅政臺御史中丞霍獻可爲司馬,右肅政臺御史中丞 吉頊爲監軍使,將軍扶余文宣等六人爲子總管。未行,默啜聞之,取趙、定所掠男 女八九萬悉坑之,出五回道去,所過人畜、金幣、子女盡剽有之,諸將皆顧望不敢 戰,獨狄仁傑以兵追之,不及。
默啜負勝輕中國,有驕志,大抵兵與頡利時略等,地縱廣萬里,諸蕃悉往聽命。 復立咄悉匐爲左察,骨咄祿子默矩爲右察,皆統兵二萬;子匐俱爲小可汗,位兩察 上,典處木昆等十姓兵四萬,號拓西可汗。歲入邊,戍兵不得休,乃高選魏元忠檢 校幷州長史爲天兵軍大總管,婁師德副之,按屯以待。又徙元忠靈武道行軍大總管, 備虜。
默啜剽隴右牧馬萬匹去,俄復盜邊,詔安北大都護相王爲天兵道大元帥,率並 州長史武攸宜、夏州都督薛訥與元忠擊虜,兵未出,默啜去。明年,寇鹽、夏,掠 羊馬十萬,攻石嶺,遂圍幷州。以雍州長史薛季昶爲持節山東防禦大使,節度滄、 瀛、幽、易、恆、定、嬀、檀、平等九州之軍,以瀛州都督張仁亶統諸州及清夷、 障塞軍之兵,與季昶掎角,又以相王爲安北道行軍元帥,監諸將,王留不行。虜入 代、忻,仍殺略。
長安三年,遣使者莫賀達幹請進女女皇太子子,後使平恩郡王重俊、義興郡王 重明盛服立諸朝。默啜更遣大酋移力貪汗獻馬千匹,謝許婚,後渥禮其使。中宗始 即位,入攻嗚沙,於是靈武軍大總管沙吒忠義與戰,不勝,死者幾萬人,虜遂入原、 會,多取牧馬。帝詔絕昏,購斬默啜者王以國、官諸衛大將軍。默啜殺我行人鴻臚 卿臧思言,詔左屯衛大將軍張仁亶爲朔方道大總管屯邊。明年,始築三受降城於河 外,障絕寇路。久之,以唐休璟代屯。睿宗初立,又請和親,詔取宋王成器女爲金 山公主下嫁。會左羽林大將軍孫佺等與奚戰冷陘,爲奚所執,獻諸默啜,默啜殺之, 更以刑部尚書郭元振代休璟。
玄宗立,絕和親。默啜乃遣子楊我支特勒入宿衛,固求昏,以蜀王女南和縣主 妻之,下書諭尉可汗。明年,使子移涅可汗引同俄特勒、火拔頡利發石失畢精騎攻 北庭,都護郭虔瓘擊之,斬同俄城下,虜奔解。火拔不敢歸,攜妻子來奔,拜左武 衛大將軍、燕山郡王,號其妻爲金山公主,賜齎優縟。楊我支死,詔宗親三等以上 吊其家。是時突厥再上書求昏,帝未報。
初,景雲中,默啜西滅娑葛,遂役屬契丹、奚,因虐用其下。既年老,愈昏暴, 部落怨畔。十姓左五咄陸、右五弩失畢俟斤皆請降。葛邏祿、胡屋、鼠尼施三姓, 大漠都督特進硃斯,陰山都督謀落匐雞,玄池都督蹋實力胡鼻率衆內附;詔處其衆 於金山。以右羽林軍大將軍薛訥爲涼州鎮軍大總管,節度赤水、建康、河源等軍, 屯涼州,以都督楊執一副之:右衛大將軍郭虔瓘爲朔州鎮軍大總管,節度和戎、大 武、幷州之北等軍,屯幷州,以長史王晙副之。撫新附,檢鈔暴。默啜屢擊葛邏祿 等,詔在所都護、總管掎角應援。虜勢浸削。其婿高麗莫離支高文簡,與〓跌都督 思太,吐谷渾大酋慕容道奴,鬱射施大酋鶻屈頡斤、苾悉頡力,高麗大酋高拱毅, 合萬餘帳相踵款邊,詔內之河南;引拜文簡左衛大將軍、遼西郡王,思太特進、右 衛大將軍兼〓跌都督、樓煩郡公,道奴左武衛將軍兼刺史、雲中郡公,鶻屈頡斤左 驍衛將軍兼刺史、陰山郡公,苾悉頡力左武衛將軍兼刺史、雁門郡公,拱毅左領軍 衛將軍兼刺史、平城郡公,將軍皆員外置,賜各有差。
默啜討九姓,戰磧北,九姓潰,人畜皆死,思結等部來降,帝悉官之。拜薛訥 朔方道行軍大總管,太僕卿呂延祚、靈州刺史杜賓客佐之,備邊。詔金山、大漠、 陰山、玄池都督等共圖取默啜,班賞格,賜物諭之。默啜又討九姓拔野古,戰獨樂 河,拔野古大敗,默啜輕歸不爲備,道大林中,拔曳固殘衆突出,擊默啜,斬之, 乃與入蕃使郝靈佺傳首京師。
骨咄祿子闕特勒合故部,攻殺小可汗及宗族略盡,立其兄默棘連,是爲毘伽可 汗。
突厥下
毘伽可汗默棘連,本謂“小殺”者,性仁友,自以立非己功,讓於闕特勒,特 勒不敢受,遂嗣位,實開元四年。以特勒爲左賢王,專制其兵。初,默啜死,闕特 勒盡殺其用事臣,惟暾欲谷者以女婆匐爲默棘連可敦,獨免,廢歸其部。後突騎施 蘇祿自爲可汗,突厥部種多貳,默棘連乃召暾欲谷與謀國,年七十餘,衆尊畏之。 俄而〓跌思太等自河曲歸之。始,降戶之南也,單于副都護張知運盡斂其兵,戎人 怨怒;及姜晦爲巡邊使,遮訴禁弓矢無以射獵爲生,晦悉還之。乃共擊張知運,禽 之,將送突厥;朔方行軍總管薛訥、將軍郭知運追之,衆潰,釋知運去。思太等分 爲二隊北走,王晙又破其左隊。
默棘連既得降胡,欲南盜塞,暾欲谷曰:“不可,天子英武,人和歲豐,未有 間,且我兵新集,不可動也。”默棘連又欲城所都,起佛、老廟,暾欲谷曰:“突 厥衆不敵唐百分一,所能與抗者,隨水草射獵,居處無常,習於武事,強則進取, 弱則遁伏,唐兵雖多,無所用也。若城而居,戰一敗,必爲彼禽。且佛、老教人仁 弱,非武強術。”默棘連當其策,即遣使者請和。帝以不情,答而不許。俄下詔伐 之,乃以拔悉蜜右驍衛大將軍金山道總管處木昆執米啜、堅昆都督右武衛大將軍骨 篤祿毘伽可汗、契丹都督李失活、奚都督李大酺、突厥默啜子左賢王墨特勒、左威 衛將軍右賢王阿史那毘伽特勒、燕山郡王火拔石失畢等蕃漢士悉發,凡三十萬,以 御史大夫、朔方道大總管王晙統之,期八年秋並集稽落水上,使拔悉蜜、奚、契丹 分道掩其牙,捕默棘連。默棘連大恐,暾欲谷曰:“拔悉蜜在北庭,與二蕃相距遠, 必不合。晙與張嘉貞有隙,必相執異,亦必不能來。即皆能來,我當前三日悉衆北 徙,彼糧竭自去。拔悉蜜輕而好利,當先至,擊之可取也。”俄而拔悉蜜果引衆逼 突厥牙,知晙等不至,乃引卻,突厥欲擊之,暾欲谷曰:“兵千里遠出,士殊死鬥, 鋒不可當也。不如躡之,邀近而取之。”距北庭二百里,乃分兵由它道襲拔其城, 即急擊拔悉蜜,衆走趨北庭,無所歸,悉禽之。還出赤亭,掠涼州,都督楊敬述使 官屬盧公利、元澄等勒兵討捕,暾欲谷曰:“敬述若城守,當與和。如兵出,吾且 決戰,必有功。”澄令于軍曰:“裸臂持滿外注。”會大寒裂膚,士手不能張弓矢, 由是大敗,元澄走,敬述坐以白衣檢校涼州事,突厥遂大振,盡有默啜餘衆。
明年,固乞和,請父事天子,許之。又連歲遣使獻方物求婚。是時天子東巡泰 山,中書令張說謀益屯以備突厥,兵部郎中裴光庭曰:“封禪以告成功,若復調發, 不可謂成功者。”說曰:“突厥雖請和,難以信結也。且其可汗仁而愛人,下爲之 用,闕特勒善戰,暾欲谷沈雄,愈老而智,李靖、世勣流也,三虜方協,知我舉國 東巡,有如乘間,何以御之?”光庭即請以使召其大臣入衛,乃遣鴻臚卿袁振往諭 帝意。默棘連置酒與可敦、闕特勒、暾欲谷坐帳中,謂振曰:“吐蕃,犬出也,唐 與爲昏;奚、契丹,我奴而役也,亦尚主;獨突厥前後請,不許,云何?”振曰: “可汗,天子子也,子而昏,可乎?”默棘連曰:“不然,二蕃皆賜姓,而得尚主, 何不可雲?且公主亦非帝女,我不敢有所擇,但屢請不得,爲諸國笑。”振許爲請, 默棘連遣大臣阿史德頡利發入獻,遂從封禪。有詔四夷諸酋皆入仗佩弓矢,會兔起 帝馬前,帝一發斃之,頡利發奉兔頓首賀曰:“陛下神武超絕,若天上則臣不知, 人間無有也。”詔問:“飢欲食乎?”對曰:“仰觀弧矢之威,使十日不食猶爲飽。” 因令仗內馳射。扈封畢,厚宴賜遣之,然卒不許和親。
自是比年遣大臣入朝,吐蕃以書約與連和鈔邊,默棘連不敢從,封上其書,天 子嘉之,引使者梅錄啜宴紫宸殿,詔朔方西受降城許互市,歲賜帛數十萬。十九年, 闕特勒死,使金吾將軍張去逸、都官郎中呂向奉璽詔弔祭,帝爲刻辭於碑,仍立廟 像,四垣圖戰陣狀,詔高手工六人往,繪寫精肖,其國以爲未嘗有,默棘連視之, 必悲梗。
默棘連請昏既勤,帝許可,於是遣哥解慄必來謝,請昏期。俄爲梅錄啜所毒, 忍死殺梅錄啜,夷其種,乃卒。帝爲發哀,詔宗正卿李佺弔祭,因立廟,詔史官李 融文其碑。國人共立其子爲伊然可汗。
伊然可汗立八年,卒。凡遣使三入朝。其弟嗣立,是爲苾星伽骨咄祿可汗,使 右金吾衛將軍李質持冊爲登利可汗。明年,遣使伊難如朝正月,獻方物,曰“禮天 可汗如禮天,今新歲獻月,願以萬壽獻天子”雲。可汗幼,其母婆匐與小臣飫斯達 幹亂,遂預政,諸部不協。登利從父分掌東西兵,號左右殺,士之精勁皆屬。可汗 與母誘斬西殺,奪其兵,左殺懼,即攻登利可汗,殺之。
左殺者,判闕特勒也,遂立毘伽可汗子,俄爲骨咄葉護所殺,立其弟,旋又殺 之,葉護乃自爲可汗。天寶初,其大部回紇、葛邏祿、拔悉蜜並起攻葉護,殺之, 尊拔悉蜜之長爲頡跌伊施可汗,於是回紇、葛邏祿自爲左右葉護,亦遣使者來告。 國人奉判闕特勒子爲烏蘇米施可汗,以其子葛臘哆爲西殺。帝使使者諭令內附,烏 蘇不聽,其下不與,拔悉蜜等三部共攻烏蘇米施,米施遁亡。其西葉護阿布思及葛 臘哆率五千帳降,以葛臘哆爲懷恩王。
三載,拔悉蜜等殺烏蘇米施,傳首京師,獻太廟。其弟白眉特勒鶻隴匐立,是 爲白眉可汗。於是突厥大亂,國人推拔悉蜜酋爲可汗,詔朔方節度使王忠嗣以兵乘 其亂,抵薩河內山,擊其左阿波達幹十一部,破之,獨其右未下,而回紇、葛邏祿 殺拔悉蜜可汗,奉回紇骨力裴羅定其國,是爲骨咄祿毘伽闕可汗。明年,殺白眉可 汗,傳首獻。毘伽可汗妻骨咄祿婆匐可敦率衆自歸,天子御花萼樓宴羣臣,賦詩美 其事,封可敦爲賓國夫人,歲給粉直二十萬。
始突厥國於後魏大統時,至是滅。後或朝貢,皆舊部九姓雲,其地盡入回紇。 始其族分國於西者,曰西突厥。
西突厥,其先訥都陸之孫吐務,號大葉護。長子曰土門伊利可汗,次子曰室點 蜜,亦曰瑟帝米。瑟帝米之子曰達頭可汗,亦曰步迦可汗。始與東突厥分烏孫故地 有之,東即突厥,西雷翥海,南疏勒,北瀚海,直京師北七千裏,由焉耆西北七日 行得南庭,北八日行得北庭,與都陸、弩失畢、歌邏祿、處月、處蜜、伊吾諸種雜。 其風俗大抵突厥也,言語少異。
初,東突厥木杆可汗死,舍其子大邏便,而立弟佗鉢可汗。佗鉢死,先令戒其 子庵羅必立大邏便,國人以其母賤,不肯立,而卒立庵羅。庵羅後以讓木杆兄子攝 圖,是爲沙鉢略可汗。而大邏便別爲阿波可汗,自臣所部,沙鉢略襲擊之,殺其母, 阿波西走達頭。當是時,達頭爲西面可汗,即授阿波兵十萬,使與東突厥戰。而阿 波竟爲沙鉢略所禽。及啓民可汗時,達頭可汗歲以兵相加,而隋常助啓民,故達頭 敗奔吐谷渾。
始,阿波既禽,國人立鞅素特勒子,是爲泥利可汗。達頭之奔,泥利亦敗,及 死,其子達漫立,是爲泥橛處羅可汗,政苛察多忌。大業中,從煬帝徵高麗,賜號 曷薩那可汗,妻以宗女,留其弟闕達度設畜牧於會寧郡,即自稱闕可汗。江都亂, 曷薩那從宇文化及至黎陽,遁歸長安,高祖降榻與共坐,封歸義王,以大珠獻帝, 帝不受,曰:“朕所重者王之赤心,是無用也。”闕可汗有馬三,武德元年內屬, 賜號吐烏過拔闕可汗,與李軌連和。隋西戎使者曹瓊據甘州誘之,俄與瓊合,共擊 軌,兵不勝,走達鬥拔谷,與吐谷渾相輔車,爲軌所滅。
初,曷薩那朝隋,國人皆不欲,既被留不遣,乃共立達頭孫,號射匱可汗,建 廷龜茲北之三彌山,玉門以西諸國多役屬,與東突厥亢。射匱死,其弟統葉護嗣, 是爲統葉護可汗。
統葉護可汗勇而有謀,戰輒勝,因並鐵勒,下波斯、罽賓,控弦數十萬,徙廷 石國北之千泉,遂霸西域諸國,悉授以頡利發,而命一吐屯監統,以督賦入。明年, 射匱使使來,以曷薩那有世憾,請殺之,帝不許。羣臣曰:“存一人,失一國,後 且爲患。”秦王曰:“不然,人來歸我,我殺之不祥。”帝又不聽。宴禁中,酒酣, 至中書省,縱使者戕之,不宣也。射匱亦連年系貢條支巨卵、師子革等,帝厚申撫 結,約與併力討東突厥。統葉護可汗請期,頡利大懼,乃與和,約毋相伐也。統葉 護可汗來請昏,帝與羣臣謀:“西突厥去我遠,緩急不可杖,可與昏乎?”封德彝 曰:“計今之便,莫若遠交而近攻,請聽昏以怖北狄,待我既定,而後圖之。”帝 乃許昏,詔高平王道立至其國,統葉護可汗喜,遣真珠統俟斤與道立還,獻萬釘寶 鈿金帶、馬五千匹以藉約。會東突厥歲犯邊,西道梗澀,又頡利遣謂曰:“若迎唐 公主,必假我道,我且留之。”統葉護可汗病之,未克昏。方負其強,不以恩結下, 衆怨,多叛去,其諸父莫賀咄殺之,帝欲齎玉帛焚祭其國,會亂,不果至。
莫賀咄立,是爲屈利俟毘可汗,遣使者來獻。俟毘可汗初分統突厥爲小可汗, 既稱大可汗,國人不附。弩失畢部自推泥孰莫賀設爲可汗,泥孰辭不受。會統葉護 可汗子〓力特勒避莫賀咄亂,亡在康居,泥孰迎立之,爲乙毘鉢羅肆葉護可汗,與 俟毘可汗分王其國,挐鬥不解,各遣使朝獻。太宗追憐曷薩那死非罪,爲贈上柱國, 具禮以葬。貞觀四年,俟毘可汗請昏,不許,詔曰:“突厥方亂,君臣未定,何遽 昏爲?各敕其部毋相侵。”由是西域諸國悉叛之,國大虛耗,衆悉附肆葉護可汗, 雖俟毘之部亦稍稍去,共以兵擊俟毘,俟毘走保金山,爲泥孰所殺,奉肆葉護爲大 可汗。
肆葉護已立,即北討鐵勒、薛延陀,爲延陀所敗。性猜愎,狹於統下。小可汗 乙利者,於國最有功,肆葉護聽讒,種夷之,衆皆沮駭。又忌泥孰,陰圖殺之,泥 孰亡入焉耆。未幾,沒卑達干與弩失畢部諸豪謀執廢肆葉護,葉護輕騎走康居,憂 死。國人迎泥孰於焉耆,立之,是爲咄陸可汗。可汗父莫賀設,本隸統葉護者,武 德時來朝,太宗與之盟,約爲昆弟。死而泥孰代之,或曰伽那設。既立,遣使詣闕, 不敢當可汗號。帝詔鴻臚少卿劉善因持節冊號吞阿婁拔利邲咄陸可汗,賜鼓纛,段 彩鉅萬。泥孰遣使謝。它日,太上皇宴使者兩儀殿,謂長孫無忌曰:“今蠻夷率服, 古亦有乎?”無忌上千萬歲壽,太上皇喜,以酒屬帝,帝頓首謝,亦奉觴上太上皇 壽。
咄陸可汗死,弟同俄設立,是爲沙鉢羅咥利失可汗,贈三遣使奉方物,遂請昏, 帝慰而不俞。可汗分其國爲十部,部以一人統之,人授一箭,號十設,亦曰十箭。 爲左、右:右五咄陸部,置五大啜,居碎葉東;右五弩失畢部,置五大俟斤,居碎 葉西。其下稱一箭曰一部落,號十姓部落雲。然不爲衆悅賴,其部統吐屯以兵襲之, 咥利失率左右戰,統吐屯不勝去。咥利失與其弟步利設奔焉耆。阿悉吉闕俟斤與統 吐屯召國人謀立欲谷設爲大可汗,以咥利失爲小可汗。會統吐屯被殺,欲谷設又爲 其俟斤所破,咥利失乃復得故地。後西部卒自立欲谷設爲乙毘咄陸可汗,而與咥利 失交戰,殺傷不可計,乃因伊列河約諸部:河以西受令於咄陸,其東咥利失主之。 自是西突厥又分二國矣。
咄陸可汗建廷鏃曷山西,謂之“北庭”,駁馬、結骨諸國悉附臣之,陰與咥利 失部吐屯俟列發以兵攻咥利失。咥利失援窮,奔拔汗那而死。國人立其子,是爲乙 屈利失乙毘可汗,逾年死。弩失畢大酋迎伽那設之子畢賀咄葉護立之,是爲乙毘沙 鉢羅葉護可汗。太宗詔左領軍將軍張大師持節冊命,賜鼓纛,建庭雖合水北,謂之 “南庭”,東薄伊列河,龜茲、鄯善、且末、吐火羅、焉耆、石、史、何、穆、康 等國皆隸屬。是時咄陸兵浸浸盛,與沙鉢羅葉護數交戰。會二可汗使者皆來,帝敕 以敦睦,令各罷兵,咄陸不肯聽,遣石國吐屯攻葉護可汗,殺之,並其國。弩失畢 不服,叛去。咄陸又擊吐火羅,取之,乃入寇伊州。安西都護郭孝恪以輕騎二千, 自烏骨狙擊,敗之。咄陸以處月、處蜜兵圍天山而不克,孝恪追北,拔處月俟斤之 城,抵遏索山,斬千餘級,降處蜜部而歸。咄陸可汗性很傲,留使者元孝友等不遣, 妄曰:“我聞唐天子才武,我今討康居,爾視我與天子等否?”遂與共攻康居,道 米國,即襲破之,系虜其人,取貲口不以與下,其將泥孰啜怒,奪取之,咄陸斬以 徇。泥孰啜之將胡祿屋舉兵襲咄陸可汗,多殺士,國大亂,將歸保吐火羅,大臣勸 其返國,不從,率衆去,度葉水,及石國,左右亡去略盡,乃保可賀敦城。自輕出 招叛亡,阿悉吉闕俟斤逆擊之,咄陸敗,襲取白水胡城以居。弩失畢不欲咄陸爲可 汗,遣使者至闕下,請所立。帝遣通事舍人溫無隱持璽詔與國大臣擇突厥可汗子孫 賢者授之,乃立乙屈利失乙毘可汗之子,是爲乙毘射匱可汗。
乙毘射匱既立,改館使者,悉還之長安,使弩失畢將兵攻白水胡城。咄陸勒兵 自城出,鳴鼓角薄鬥,弩失畢不能軍,殺獲甚多。咄陸因其勝招徠舊部,皆曰: “戰千人,存一人,我猶不從也。”咄陸自知衆怨,乃走吐火羅。乙毘射匱遣使貢 方物,且請昏,帝令割龜茲、于闐、疏勒、硃俱波、蔥嶺五國爲聘禮,不克昏。於 是阿史那賀魯反,盡得可汗部落。
賀魯者,室點蜜可汗五世孫,曳步利設射匱特勒劫越子也。始,阿史那步真來 歸國,咄陸可汗以賀魯爲葉護,代步真,居多邏斯川,直西州北千五百里,統處月、 處蜜、姑蘇、歌邏祿、弩失畢五姓之衆。咄陸之走吐火羅也,乙毘射匱以兵迫逐, 賀魯無常居,部多散亡。有執舍地、處木昆、婆鼻三種者,以賀魯無罪,往請可汗, 可汗怒,欲誅執舍地等,三種乃舉所部數千帳,與賀魯皆內屬,帝優撫之。會討龜 茲,請先馳爲嚮導,詔授昆丘道行軍總管,宴嘉壽殿,厚賜予,解衣衣之。擢累左 驍衛將軍、瑤池都督,處其部於庭州莫賀城,密招攜散,廬幕益衆。
方帝崩,即謀取西、庭二州,刺史駱弘義以聞,高宗遣通事舍人喬寶明馳撫, 因令賀魯遣子咥運入宿衛。咥運中悔,劫於勢,不得去,拜右驍衛中郎將。帝遣還, 咥運即勸賀魯引而西,取咄陸可汗故地,建牙於千泉,自號沙鉢羅可汗,遂統咄陸、 弩失畢十姓。咄陸有五啜,曰處木昆律啜、胡祿屋闕啜、攝舍提暾啜、突騎施賀邏 施啜、鼠尼施處半啜。弩失畢有五俟斤,曰阿悉結闕俟斤、哥舒闕俟斤、拔塞幹暾 沙鉢俟斤、阿悉結泥孰俟斤、哥舒處半俟斤。而胡祿屋闕,賀魯婿也。阿悉結闕俟 斤最盛強,勝兵至數十萬。以咥運爲莫賀咄葉護。遂寇庭州,敗數縣,殺掠數千人 去。詔左武衛大將軍梁建方、右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爲弓月道行軍總管,右驍衛將 軍高德逸、右武衛將軍薩孤吳仁副之,發府兵三萬,合回紇騎五萬擊之。駱弘義獻 計曰:“安中國以信,馭夷狄以權,理有變通也。賀魯保一城,方寒積雪,謂唐兵 必不來,宜乘此一舉滅之。遷延及春,且生變,縱不率連諸國,必遠跡遁去。且兵 本誅賀魯,而處蜜、處木昆等亦各欲自免,若留不進,彼與賀魯複合矣。今雖嚴冬 風勁,兵苦皸墮,又不可久留費邊糧,使賊得堅黨附、賒死期也。請寬處月、處蜜 等罪,專誅賀魯,除禍務本,不可先治枝葉也。願發射脾、處月、處蜜、契苾等兵, 齎一月食,急趨之,大軍住憑洛水上爲之景助,此驅戎狄攻豺狼也。且戎人藉唐兵 爲羽翼,今胡騎出前,唐兵躡後,賀魯窮矣。”天子然其奏,詔弘義佐建方等經略 之。處月硃邪孤注者,引兵附賊,據牢山,建方等攻之,衆潰,追行五百里,斬孤 注,上首九千級,虜其帥六十,不如弘義所計。
永徽四年,罷瑤池都督府,即處月置金滿州,又遣左屯衛大將軍程知節爲蔥山 道行軍大總管,率諸將進討。是歲,咄陸可汗死,其子真珠葉護請討賀魯自效,爲 賀魯所拒,不得前。明年,知節擊歌邏祿、處月,斬千級,收馬萬計。副將周智度 擊處木昆城,拔之,斬馘三萬。前軍蘇定方擊賀魯別帳鼠尼施於鷹娑川,斬首虜獲 馬甚衆,賊棄鎧仗彌野。會副總管王文度不肯戰,降怛篤城,取其財,屠之,知節 不能制。
顯慶初,擢定方伊麗道行軍大總管,率燕然都護任雅相、副都護蕭嗣業、左驍 衛大將軍瀚海都督回紇婆閏等窮討。詔右屯衛大將軍阿史那彌射、左屯衛大將軍阿 史那步真爲流沙道安撫大使,分出金山道,俟斤嫩獨祿等萬餘帳迎降。定方以精騎 至曳咥河西,擊處木昆,破之。賀魯舉十姓兵十萬騎來拒,定方以萬人當之,虜見 兵少,以騎繞唐軍。定方令步卒據原,欑槊外注,自以騎陣於北。賀魯先擊原上軍, 三犯,軍不動。定方縱騎乘之,虜大潰,追奔數十里,俘斬三萬人,殺其大酋都搭 達乾等二百人。明日躡北,五弩失畢皆降。五咄陸聞賀魯敗,趨南道降步真。定方 命嗣業、婆閏趨邪羅斯川追虜,任雅相提降兵踵後。會大雪,軍中請須霽,定方曰: “今雰晦風冽,虜謂我不能師,掩其不虞可也,緩則遠矣,省日兼功,上策也。” 於是晝夜進,收所過人畜,至雙河,與彌射、步真會,軍飽氣張,距賀魯牙二百里, 陣而行,抵金牙山。賀魯衆適獵,定方兵縱破其牙,俘數萬人,獲鼓纛器械,賀魯 跳度伊麗水。嗣業次千泉,彌射至伊麗,處月、處蜜諸部皆下。次雙河,賀魯先以 步失達幹據柵戰,彌射攻之,潰,定方追賀魯至碎葉水,盡奪其衆。賀魯、咥運將 奔鼠耨設,至石國蘇咄城,馬不進,衆飢,齎寶入城,且市馬,城主伊涅達幹迎之, 既入,拘送石國。會彌射子元爽與嗣業兵至,取之。乃悉散諸部兵,開道置驛,收 露〓,問人疾苦,賀魯所掠悉還之民,西域平。賀魯謂嗣業曰:“我,亡虜也,先 帝厚我,我則背之,今天降怒罰,尚何道?且聞漢法殺人必都市,我願就死昭陵, 謝罪於先帝也。”帝曰:“先帝賜賀魯二千帳主之,今罪人既得,獻昭陵其可乎?” 許敬宗曰:“古者,軍凱還則飲至於廟。若諸侯,獻馘天子,未聞獻於陵。然陛下 奉園寢與宗廟等,可行不疑。”於是執而獻昭陵,赦不誅。
賀魯已滅,裂其地爲州縣,以處諸部。木昆部爲匐延都督府,突騎施索葛莫賀 部爲〓鹿都督府,突騎施阿利施部爲絜山都督府,胡祿屋闕部爲鹽泊都督府,攝舍 提暾部爲雙河都督府,鼠尼施處半部爲鷹娑都督府,又置昆陵、濛池二都護府以統 之。其所役屬諸國皆置州,西盡波斯,並隸安西都護府。以阿史那彌射爲興昔亡可 汗,兼驃騎大將軍、昆陵都護,領五咄陸部,阿史那步真爲繼往絕可汗,兼驃騎大 將軍、濛池都護,領五弩失畢部,各賜帛十萬,以光祿卿盧承慶持冊命之。賀魯死, 詔葬頡利冢旁,紀其概於石。
阿史那彌射,亦室點蜜可汗五世孫,世爲莫賀咄葉護。貞觀中,遣使者持節立 彌射爲奚利邲咄陸可汗,賜鼓纛。族兄步真謀殺彌射,欲自立,彌射不能國,即舉 所部處月、處蜜等入朝,拜右監門衛大將軍。而步真遂自爲咄陸葉護,衆不厭,去 之,亦與族人來朝,拜左屯衛大將軍。彌射從帝徵高麗有功,封平壤縣伯,遷右武 衛大將軍。及平賀魯,乃與步真皆爲可汗,得補所部刺史以下。是歲,彌射擊真珠 葉護於雙河,斬之,殺闕啜二人。
彌射、步真無綏御材,下多怨,於是思結都曼率疏勒、硃俱波、喝〓陀三國叛, 擊破于闐,詔左驍衛大將軍蘇定方討之,都曼兵保馬頭川。五年,定方傅其城,擊 降之。龍朔二年,彌射、步真以兵從〓海道總管蘇海政討龜茲,步真怨彌射,且欲 並其部,乃誣以謀反。海政不能察,即集軍吏計議先發誅之,因稱詔發所齎賜可汗 首領,彌射以麾下至,悉收斬之。其部鼠尼施、拔塞幹叛走,海政追平之。步真死 幹封時。
咸亨二年,以西突厥部酋阿史那都支爲左驍衛大將軍兼匐延都督,以安輯其衆。 儀鳳中,都支自號十姓可汗,與吐蕃連和,寇安西,詔吏部侍郎裴行儉討之。行儉 請毋發兵,可以計取。即詔行儉冊送波斯王子,並安撫大食,若道兩蕃者。都支果 不疑,率子弟止謁,遂禽之,召執諸部渠長,降別帥李遮匐以歸,調露元年也。西 姓自是益衰,其後二部人日離散。遂擢彌射子元慶爲左玉鈐衛將軍,步真子步利設 斛瑟羅爲右玉鈐衛將軍,盡襲父所領及可汗號。元慶累拜鎮國大將軍、行左威衛大 將軍。武后擅命,率諸蕃長請賜睿宗氏曰武,更號斛瑟羅曰竭忠事主可汗。長壽中, 元慶坐謁皇嗣,爲來俊臣所誣,要斬,流其子獻于振州。
其明年,西突厥部立阿史那俀子爲可汗,與吐蕃寇,武威道大總管王孝傑與戰 冷泉、大領谷,破之;碎葉鎮守使韓思忠又破泥熟俟斤及突厥施質汗、胡祿等,因 拔吐蕃泥熟沒斯城。聖歷二年,以斛瑟羅爲左衛大將軍兼平西軍大總管,令撫鎮國 人。是時烏質勒兵張甚,斛瑟羅不敢歸,與其部人六七萬內遷,死長安,擢子懷道 爲右武衛將軍。
長安中,以阿史那獻爲右驍衛大將軍,襲興昔亡可汗、安撫招慰十姓大使、北 庭大都護。四年,以懷道爲十姓可汗兼濛池都護。未幾,擢獻磧西節度使。十姓部 落都擔叛,獻擊斬之,傳首闕下,收碎葉以西帳落三萬內屬,璽書嘉慰。葛邏祿、 胡屋、鼠尼施三姓已內屬,爲默啜侵掠,以獻爲定遠道大總管,與北庭都護湯嘉惠 等掎角。於是突騎施陰幸邊隙,故獻乞益師,身入朝,玄宗不許。詔左武衛中郎將 王惠持節安慰。方冊拜突騎施都督車鼻施啜蘇祿爲順國公,而突騎施已圍撥換、大 石城,將取四鎮。會嘉惠拜安西副大都護,即發三姓葛邏祿兵與獻共擊之。帝將詔 王惠與相經略,宰相臣璟、臣頲曰:“突騎施叛,葛邏祿攻之,此夷狄自相殘,非 朝廷出也。大者傷,小者滅,皆我之利。方王惠往撫慰,不可參以兵事。”乃止。 獻終以娑葛強狠不能制,亦歸死長安。
突騎施吐火仙之敗,始以懷道子昕爲十姓可汗、開府儀同三司、濛池都護,冊 其妻涼國夫人李爲交河公主,遣兵護送。昕至碎葉西俱蘭城,爲突騎施莫賀達幹所 殺,交河公主與其子忠孝亡歸,授左領軍衛員外將軍,西突厥遂亡。
突騎施烏質勒,西突厥別部也。自賀魯破滅,二部可汗皆先入侍,虜無的君。 烏質勒隸斛瑟羅,爲莫賀達幹。斛瑟羅政殘,衆不悅,而烏質勒能撫下,有威信, 諸胡順附,帳落浸盛,乃置二十都督,督兵各七千,屯碎葉西北。稍攻得碎葉,即 徙其牙居之,謂碎葉川爲大牙,弓月城、伊麗水爲小牙,其地東鄰北突厥,西諸胡, 東直西、庭州,盡並斛瑟羅地。
聖歷二年,遣子遮弩來朝,武后厚加慰撫。神龍中,封懷德郡王。是歲,烏質 勒死,其子〓鹿州都督娑葛爲左驍衛大將軍,襲封爵。是時勝兵三十萬,詔十姓可 汗阿史那懷道持節冊命,賜宮人四。景龍中,遣使者入謝,中宗爲御前殿,列萬騎 羽林二仗,引見勞賜。俄與其將厥啜忠節交怨,兵相加暴。娑葛訟忠節罪,請內之 京師。忠節以千金賂宰相宗楚客等,願無入朝,請導吐蕃擊娑葛以報。楚客方專國, 即以御史中丞馮嘉賓持節經制。嘉賓與忠節書疏反覆,娑葛邏得之,遂殺嘉賓,使 弟遮弩率兵盜塞。安西都護牛師獎與戰火燒城,師獎敗,死之,表索楚客頭以徇。 大都護郭元振表娑葛狀直,當見赦,詔許,西土遂定。
既而與遮弩分治其部,遮弩恨衆少,叛歸默啜,請爲鄉導反攻其兄。默啜留遮 弩,自以兵二萬擊娑葛,禽之。默啜歸語遮弩曰:“汝兄弟不相協,能盡心事我乎?” 兩殺之。
突騎施別種車鼻施啜蘇祿者,裒拾餘衆,自爲可汗。蘇祿善撫循其下,部種稍 合,衆至二十萬,於是復雄西域。開元五年,始來朝,授右武衛大將軍、突騎施都 督,卻所獻不受。以武衛中郎將王惠持節拜蘇祿左羽林大將軍、順國公,賜錦袍、 鈿帶、魚袋七事,爲金方道經略大使。然詭猾,不純臣於唐,天子羈繫之,進號忠 順可汗。其後閱一二歲,使者納贄,帝以阿史那懷道女爲交河公主妻之。是歲,突 騎施鬻馬於安西,使者致公主教於都護杜暹,暹怒曰:“阿史那女敢宣教邪?”笞 其使,不報。蘇祿怒,陰結吐蕃舉兵掠四鎮,圍安西城。暹方入當國,而趙頤貞代 爲都護,乘城久之,出戰又敗。蘇祿略人畜,發囷貯,徐聞暹已宰相,乃引去;即 遣首領葉支阿布思來朝,玄宗召見,饗之。會東突厥使者亦來,與爭長曰:“突騎 施國小,且突厥臣,不宜居上。”蘇祿使者曰:“宴乃爲我,不可下。”遂設東西 幄,而蘇祿使者西席,乃克宴。
始,蘇祿愛治其人,性勤約,每戰有所得,盡以予下,故諸族附悅之,爲盡力, 又交通吐蕃、突厥,二國皆以女妻之,遂立三國女併爲可敦,以數子爲葉護。費日 廣而無素儲,晚年愁窶不聊,故滷獲稍留不分,下始貳矣;又病風,一支攣,不事 事。於是大首領莫賀達幹、都摩支二部方盛,而種人自謂娑葛後者爲“黃姓”,蘇 祿部爲“黑姓”,更相猜讎。
俄而莫賀達幹、都摩支夜攻蘇祿,殺之。都摩支又背達幹立蘇祿子吐火仙骨啜 爲可汗,居碎葉城,引黑姓可汗爾微特勒保怛邏斯城,共擊達幹。帝使磧西節度使 蓋嘉運和撫突騎施、拔汗那西方諸國。莫賀達干與嘉運率石王莫賀咄吐屯、史王斯 謹提共擊蘇祿子,破之碎葉城。吐火仙棄旗走,禽之,並其弟葉護頓阿波。疏勒鎮 守使夫蒙靈詧挾銳兵與拔汗那王掩怛邏斯城,斬黑姓可汗與其弟撥斯,入曳建城, 收交河公主及蘇祿可敦、爾微可敦而還,又料西國散亡數萬人,悉與拔汗那王。諸 國皆降。處木昆匐延闕律啜等諸部皆上書謝曰:“生於荒裔,國亂王薨,更相攻屠。 賴天子遣嘉運將兵誅暴拯危,願得稽首聖顏,以部落附安西,永爲外臣。”許之。 明年,擢闕律啜爲右驍衛大將軍,冊石王爲順義王,加拜史王爲特進,顯醻其功。 嘉運俘吐火仙骨啜獻太廟,天子赦以爲左金吾衛員外大將軍、脩義王,頓阿波爲右 武衛員外將軍。以阿史那懷道子昕爲十姓可汗,領突騎施所部,莫賀達幹怒曰: “平蘇祿,我功也。今立昕,謂何?”即誘諸落叛。詔嘉運招諭,乃率妻子及纛官 首領降,遂命統其衆。後數年,復以昕爲可汗,遣兵護送。昕至俱闌城,爲莫賀咄 所殺。莫賀咄自爲可汗,安西節度使夫蒙靈詧誅斬之,以大纛官都摩支闕頡斤爲三 姓葉護。
天寶元年,突騎施部更以黑姓伊裏底蜜施骨咄祿毘伽爲可汗,數通使貢。十二 載,黑姓部立登裏伊羅蜜施爲可汗,亦賜詔冊。
至德後,突騎施衰,黃、黑姓皆立可汗相攻,中國方多故,不暇治也。乾元中, 黑姓可汗阿多裴羅猶能遣使者入朝。大曆後,葛邏祿盛,徙居碎葉川,二姓微,至 臣役於葛祿,斛瑟羅餘部附回鶻。及其破滅,有特{廣尨}勒居焉耆城,稱葉護,餘 部保金莎領,衆至二十萬。
贊曰:隋季世,虛內以攻外,生者罷道路,死者暴原野,天下盜賊共攻而亡之。 當此時,四夷侵,中國微,而突厥最強,控弦者號百萬,華人之失職不逞皆往從之, 槊之謀,導之入邊,故頡利自以爲強大古無有也。高祖初即位,與和,因數出軍助 討賊,故詭臣之,贈予不可計。虜見利而動,又與賊連和,殺掠吏民,於是掃國入 寇,薄渭橋,騎壒蒙京師。太宗身勒兵,顯責而陰間之,戎始內阻。不三年,縛頡 利獻北闕下,霆掃風除,其國遂墟。自《詩》、《書》以來,伐暴取亂,蔑如帝神 且速也,秦漢比之,陋矣。然帝數暴師不告勞,料敵無遁情,善任將,必其功,蓋 黃帝之兵也。而突厥乃以失德抗有道,浸衰當始興,雖運之盛衰屬於天,而其亡信 有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