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書

《新唐書》是北宋時期歐陽修、宋祁、範鎮、呂夏卿等合撰的一部記載唐朝歷史的紀傳體斷代史書,“二十四史”之一。全書共有225卷,其中包括本紀10卷,志50卷,表15卷,列傳150卷。《新唐書》前後修史歷經17年,於宋仁宗嘉祐五年(公元1060年)完成。《新唐書》在體例上第一次寫出了《兵志》、《選舉志》,系統論述唐代府兵等軍事制度和科舉制度。這是我國正史體裁史書的一大開創,爲以後《宋史》等所沿襲。

卷一百四十二

回鶻上


回紇,其先匈奴也,俗多乘高輪車,元魏時亦號高車部,或曰敕勒,訛爲鐵勒。 其部落曰袁紇、薛延陀、契苾羽、都播、骨利幹、多覽葛、僕骨、拔野古、同羅、 渾、思結、斛薛、奚結、阿跌、白,凡十有五種,皆散處磧北。


袁紇者,亦曰烏護,曰烏紇,至隋曰韋紇。其人驍強,初無酋長,逐水草轉徙, 善騎射,喜盜鈔,臣於突厥,突厥資其財力雄北荒。大業中,處羅可汗攻脅鐵勒部, 裒責其財,既又恐其怨,則集渠豪數百悉坑之,韋紇乃並僕骨、同羅、拔野古叛去, 自爲俟斤,稱回紇。


回紇姓藥羅葛氏,居薛延陀北娑陵水上,距京師七千裏。衆十萬,勝兵半之。 地磧鹵,畜多大足羊。有時健俟斤者,衆始推爲君長。子曰菩薩,材勇有謀,嗜獵 射,戰必身先,所向輒摧破,故下皆畏附,爲時健所逐。時健死,部人賢菩薩,立 之。母曰烏羅渾,性嚴明,能決平部事。回紇繇是浸盛。與薛延陀共攻突厥北邊, 頡利遣欲谷設領騎十萬討之,菩薩身將五千騎破之馬鬣山,追北至天山,大俘其部 人,聲震北方。繇是附薛延陀,相脣齒,號活頡利發,樹牙獨樂水上。


貞觀三年,始來朝,獻方物。突厥已亡,惟回紇與薛延陀爲最雄強。菩薩死, 其酋胡祿俟利發吐迷度與諸部攻薛延陀,殘之,並有其地,遂南逾賀蘭山,境諸河。 遣使者獻款,太宗爲幸靈州,次涇陽,受其功。於是鐵勒十一部皆來言:“延陀不 事大國,以自取亡,其下麕駭鳥散,不知所之。今各有分地,願歸命天子,請置唐 官。”有詔張飲高會,引見渠長等,以唐官官之,凡數千人。


明年復入朝。乃以回紇部爲瀚海,多覽葛部爲燕然,僕骨部爲金微,拔野古部 爲幽陵,同羅部爲龜林,思結部爲盧山,皆號都督府;以渾爲皋蘭州,斛薛爲高闕 州,阿跌爲雞田州,契苾羽爲榆溪州,奚結爲雞鹿州,思結別部爲帶林州,白 爲窴顏州;其西北結骨部爲堅昆府,北骨利幹爲玄闕州,東北俱羅勃爲燭龍州;皆 以酋領爲都督、刺史、長史、司馬,即故單于臺置燕然都護府統之,六都督、七州 皆隸屬,以李素立爲燕然都護。其都督、刺史給玄金魚符,黃金爲文,天子方招寵 遠夷,作絳黃瑞錦文袍、寶刀、珍器賜之。帝坐祕殿,陳十部樂,殿前設高坫,置 硃提瓶其上,潛泉浮酒,自左閣通坫趾注之瓶,轉受百斛鐐盎,回紇數千人飲畢, 尚不能半。又詔文武五品官以上祖飲尚書省中。渠領共言:“生荒陋地,歸身聖化, 天至尊賜官爵,與爲百姓,依唐若父母然。請於回紇、突厥部治大塗,號‘參天至 尊道’,世爲唐臣。”乃詔磧南弟鳥泉之陽置過郵六十八所,具羣馬、湩、肉待 使客,歲內貂皮爲賦。乃拜吐迷度爲懷化大將軍、瀚海都督;然私自號可汗,署官 吏,壹似突厥,有外宰相六、內宰相三,又有都督、將軍、司馬之號。帝更詔時健 俟斤它部爲祁連州,隸靈州都督,白它部爲居延州。


吐迷度兄子烏紇烝吐迷度之妻,遂與俱陸莫賀達幹俱羅勃謀亂而歸車鼻可汗, 二人者皆車鼻婿,故烏紇領騎夜劫吐迷度殺之。燕然副都護元禮臣遣使紿烏紇,許 白爲都督,烏紇不疑,即往謝,因斬以徇。帝恐諸部攜解,命兵部尚書崔敦禮持節 臨撫,贈吐迷度左衛大將軍,賻祭備厚,擢其子婆閏左驍衛大將軍,襲父所領。俱 羅勃既入朝,帝不遣。阿史那賀魯之盜北庭,婆閏以騎五萬助契苾何力等破賀魯, 收北庭;又從伊麗道行軍總管任雅相等再破賀魯金牙山,遷右衛大將軍,從討高麗 有功。


婆閏死,子比慄嗣。龍朔中,以燕然都護府領回紇,更號瀚海都護府,以磧爲 限,大抵北諸蕃悉隸之。比慄死,子獨解支嗣。武后時,突厥默啜方強,取鐵勒故 地,故回紇與契苾、思結、渾三部度磧,徙甘、涼間,然唐常取其壯騎佐赤水軍雲。 獨解支死,子伏帝匐立。明年,助唐攻殺默啜,於是別部移健頡利發與同羅、等 皆來,詔置其部於大武軍北。伏帝匐死,子承宗立,涼州都督王君〓誣暴其罪,流 死瀼州。當此時,回紇稍不循,族子瀚海府司馬護輸乘衆怨,共殺君〓,梗絕安西 諸國朝貢道。久之,奔突厥,死。


子骨力裴羅立。會突厥亂,天寶初,裴羅與葛邏祿自稱左右葉護,助拔悉蜜擊 走烏蘇可汗。後三年,襲破拔悉蜜,斬頡跌伊施可汗,遣使上狀,自稱骨咄祿毘伽 闕可汗,天子以爲奉義王,南居突厥故地,徙牙烏德鞬山、昆河之間,南距西城千 七百里,西城,漢高闕塞也,北盡磧口三百里,悉有九姓地。九姓者,曰藥羅葛, 曰胡咄葛,曰啒羅勿,曰貊歌息訖,曰阿勿嘀,曰葛薩,曰斛嗢素,曰藥勿葛,曰 奚牙勿。藥羅葛,回紇姓也,與僕骨、渾、拔、野古、同羅、思結、契苾六種相等 夷,不列於數,後破有拔悉蜜、葛邏祿,總十一姓,並置都督,號十一部落。自是, 戰常以二客部爲先鋒。有詔拜爲骨咄祿毘伽闕懷仁可汗,前殿列仗,中書令內案授 冊使者,使者出門升輅,至皇城門,降乘馬,幡節導以行。凡冊可汗,率用此禮。 明年,裴羅又攻殺突厥白眉可汗,遣頓啜羅達幹來上功,拜裴羅左驍衛員外大將軍, 斥地愈廣,東極室韋,西金山,南控大漠,盡得古匈奴地。裴羅死,子磨延啜立, 號葛勒可汗,剽悍善用兵,歲遣使者入朝。


肅宗即位,使者來請助討祿山,帝詔燉煌郡王承寀與約,而令僕固懷恩送王, 因召其兵。可汗喜,以可敦妹爲女,妻承寀,遣渠領來請和親,帝欲固其心,即封 虜女爲毘伽公主。於是可汗自將,與朔方節度使郭子儀合討同羅諸蕃,破之河上。 與子儀會呼延谷,可汗恃其強,陳兵引子儀拜狼纛而後見。帝駐彭原,使者葛羅支 見,恥班下,帝不欲使鞅鞅,引升殿,慰而遣。俄以大將軍多攬等造朝,及太子葉 護身將四千騎來,惟所命。帝因冊毘伽公主爲王妃,擢承寀宗正卿;可汗亦封承寀 爲葉護,給四節,令與其葉護共將。帝命廣平王見葉護,約爲昆弟,葉護大喜,使 首領達乾等先到扶風見子儀,子儀犒飲三日。葉護辭曰:“國多難,我助討逆,何 敢食!”固命,乃留。既行,日賜牛四十角、羊八百蹄、米四十斛。


香積之戰,陣澧上,賊詭伏騎於王師左,將襲我,僕固懷恩麾回紇馳之,盡翦 其伏,乃出賊背,與鎮西、北庭節度使李嗣業夾之,賊大敗,進收長安。懷恩率回 紇、南蠻、大食衆繚都而南,壁滻東,進次陝西,戰新店。初,回紇至曲沃,葉護 使將軍鼻施吐撥裴羅旁南山東出,搜賊伏谷中,殲之,營山陰。子儀等與賊戰,傾 軍逐北,亂而卻,回紇望見,即逾西嶺,曳旗趨賊,出其後,賊反顧,遂大潰,追 奔數十里,人馬相騰蹂,死者不可計,收仗械如丘。嚴莊挾安慶緒棄東京北度河, 回紇大掠東都三日,奸人導之,府庫窮殫,廣平王欲止不可,而耆老以繒錦萬匹賂 回紇,止不剽。葉護還京師,帝遣羣臣勞之長樂,帝坐前殿,召葉護升階,席酋領 於下,宴且勞之,人人賜錦繡繒器。葉護頓首言:“留兵沙苑,臣歸料馬,以收範 陽,訖除殘盜。”帝曰:“爲朕竭義勇,成大事,卿等力也。”詔進司空,爵忠義 王,歲給絹二萬匹,使至朔方軍受賜。


乾元元年,回紇使者多彥阿波與黑衣大食酋閣之等俱朝,爭長,有司使異門並 進。又使請昏,許之。帝以幼女寧國公主下嫁,即冊磨延啜爲英武威遠毘伽可汗, 詔漢中郡王瑀攝御史大夫爲冊命使,以宗子右司郎中巽兼御史中丞爲禮會使,並以 副瑀,尚書右僕射裴冕送諸境。帝餞公主,因幸咸陽,數尉勉,主泣曰:“國方多 事,死不恨。”瑀至虜,而可汗胡帽赭袍坐帳中,儀衛光嚴,引瑀立帳外,問曰: “王,天可汗何屬?”瑀曰:“從昆弟也。”時中人雷靈俊立瑀上,又問:“立王 上者爲誰?”瑀曰:“中人也。”可汗曰:“中人奴爾,顧立郎上乎?”靈俊趨下。 於是引瑀入,瑀不拜,可汗曰:“見國君,禮無不拜。”瑀曰:“天子顧可汗有功, 以愛女結好。比中國與夷狄婚,皆宗室子。今寧國乃帝玉女,有德容,萬里來降, 可汗天子婿,當以禮見,安踞受詔邪?”可汗慚,乃起奉詔,拜受冊。翌日,尊主 爲可敦。瑀所齎賜物,可汗盡與其牙下酋領。瑀還,獻馬五百匹、貂裘、白氈等。 乃使王子骨啜特勒、宰相帝德等率騎三千助討賊,帝因命僕固懷恩總之。又遣大首 領蓋將軍與三女子謝婚,並告破堅昆功。明年,骨啜與九節度戰相州,王師潰,帝 德等奔京師,帝厚賜尉其意,乃還。俄而可汗死,國人慾以公主殉,主曰:“中國 人婿死,朝夕臨,喪期三年,此終禮也。回紇萬里結昏,本慕中國,吾不可以殉。” 乃止,然剺面哭,亦從其俗雲。後以無子,得還。


始葉護太子前得罪死,故次子移地健立,號牟羽可汗,其妻,僕固懷恩女也。 始可汗爲少子請昏,帝以妻之,至是爲可敦。明年,使大臣俱錄莫賀達乾等入朝, 並問公主起居,使人通謁於延英殿。


代宗即位,以史朝義未滅,復遣中人劉清潭往結好,且發其兵。比使者至,回 紇已爲朝義所訹,曰:“唐薦有喪,國無主,且亂,請回紇入收府庫,其富不貲。” 可汗即引兵南,寶應元年八月也。清潭齎詔至其帳,可汗曰:“人言唐已亡,安得 有使邪?”清潭爲言:“先帝雖棄天下,廣平王已即天子位,其仁聖英武類先帝, 故與葉護收二京、破安慶緒者,是與可汗素厚,且唐歲給回紇繒絹,豈忘之邪?” 是時,回紇已逾三城,見州縣榛萊,烽障無守,有輕唐色。乃遣使北收單于府兵、 倉庫,數以語凌靳清潭。清潭密白帝:“回紇兵十萬向塞。”朝廷震驚,遣殿中監 藥子昂迎勞,且視軍,遇於太原,密識其兵裁四千,孺弱萬餘,馬四萬,與可敦偕 來。帝令懷恩與回紇會。因遣使上書,請助天子討賊。回紇欲入蒲關,徑沙苑而東, 子昂說曰:“自寇亂來,州縣殘虛,供億無所資,且賊在東京,若入井陘,以取邢、 洺、衛、懷,收賊財帑,乃鼓而南,上策也。”不聽。子昂曰:“然則趨懷太行道, 南據河陽,扼賊喉衿。”又不聽。曰:“食太原倉粟,右次陝,與澤潞、河南、懷 鄭兵合。”回紇從之。


詔以雍王爲天下兵馬元帥,進子昂兼御史中丞,與右羽林衛將軍魏琚爲左右廂 兵馬使,中書舍人韋少華爲元帥判官,御史中丞李進爲行軍司馬,東會回紇。敕元 帥爲諸軍先鋒,與諸節度會陝州。時可汗壁陝州北,王往見之,可汗責王不蹈舞。 子昂辭曰:“王,嫡皇孫,二宮在殯,禮不可以蹈舞。”回紇廷詰曰:“可汗爲唐 天子弟,於王,叔父行也,容有不蹈舞乎?”子昂固拒,即言:“元帥,唐太子也, 將君中國,而可舞蹈見可汗哉?”回紇君臣度不能屈,即引子昂、進、少華、琚搒 之百,少華、琚一夕死,王還營。官軍以王見辱,將合誅回紇,王以賊未滅止之。


於是,懷恩與虜左殺爲先驅。朝義使反間,左殺執以獻,與諸將同擊賊,戰橫 水,走之,進收東都。可汗使拔賀那賀天子,獻朝義旗物。雍王還靈寶,可汗屯河 陽,留三月,屯旁人困於剽辱。僕固瑒率回紇兵與朝義挐戰,蹀血二千里,梟其首, 河北悉平。懷恩道相州西山崞口還屯,可汗出澤、潞,與懷恩會,道太原去。


初,回紇至東京,放兵攘剽,人皆遁保聖善、白馬二祠浮屠避之,回紇怒,火 浮屠,殺萬餘人,及是益橫,詬折官吏,至以兵夜斫含光門,入鴻臚寺。方其時, 陝州節度使郭英乂留守東都,與魚朝恩及朔方軍驕肆,因回紇爲暴,亦掠汝、鄭間, 鄉不完廬,皆蔽紙爲裳,虐於賊矣。


帝念少華等死,故贈少華左散騎常侍,琚揚州大都督,賜一子六品官。於是冊 可汗曰頡咄登裏骨啜蜜施合俱錄英義建功毘伽可汗,可敦曰娑墨光親麗華毘伽可敦, 以左散騎常侍王翊使,即其牙命之,自可汗至宰相共賜實封二萬戶。又以左殺爲雄 朔王,右殺寧朔王,胡祿都督金河王,拔鑑將軍靜漠王,十都督皆國公。


永泰初,懷恩反,誘回紇、吐蕃入寇。俄而懷恩死,二虜爭長,回紇首領潛詣 涇陽見郭子儀,請改事。子儀率麾下叩回紇營。回紇曰:“願見令公。”子儀出旗 門,回紇曰:“請釋甲。”子儀易服。酋長相顧曰:“真是公矣!”時李光進、路 嗣恭介馬在側,子儀示酋長曰:“此渭北節度使某,朔方軍糧使某。”酋長下馬拜, 子儀亦下見之。虜數百環視,子儀麾下亦至,子儀麾左右使卻,且命酒與飲,遺以 纏頭彩三千,召可汗弟合胡祿等持手,因讓曰:“上念回紇功,報爾固厚,何負而 來?今即與汝戰,何遽降也?我將獨入爾營,雖殺我,吾將士能擊汝。”酋長讋服 曰:“懷恩詭我曰‘唐天子南走,公見廢’,是以來。今天可汗在,公無恙,吾等 願還擊吐蕃以報厚恩。然懷恩子,可敦弟也,願赦死。”於是子儀持酒,胡祿請盟 而飲,子儀曰:“唐天子萬歲,回紇可汗亦萬歲,二國將相如之。有如負約,身死 行陣,家屠戮。”方時,虜宰相磨咄莫賀達幹、頓莫賀達乾等聞言皆奪氣,酒至其 所,輒曰:“無易公誓。”始,虜有二巫,言“此行必不戰,當見大人而還”;及 是相顧笑曰:“巫不吾紿也。”


朔方先鋒兵馬使白元光合回紇兵於靈臺,會雪雰嚴晦,吐蕃閉營撤備,乃縱擊 之,斬首五萬級,生禽萬人,獲馬、橐它、牛、羊,收所俘唐戶五千。僕固名臣降, 合胡祿都督等二百人皆來朝,賜與不可計。子儀以名臣見。名臣,懷恩兄子,銳將 也。


大曆三年,光親可敦卒,帝遣右散騎常侍蕭昕持節吊祠。明年,以懷恩幼女爲 崇徽公主繼室,兵部侍郎李涵持節冊拜可敦,賜繒彩二萬。是時,財用屈,稅公卿 騾、橐它給行,宰相餞中渭橋。


回紇之留京師者,曹輩掠女子於市,引騎犯含光門,皇城皆闔,詔劉清潭慰止。 復出暴市物,奪長安令邵說馬,有司不敢何詰。自乾元後,益負功,每納一馬,取 直四十縑,歲以數萬求售,使者相躡,留舍鴻臚,駘弱不可用,帝厚賜欲以愧之, 不知也。復以萬馬來,帝不忍重煩民,爲償六千。十年,回紇殺人橫道,京兆尹黎 幹捕之,詔貸勿劾。又刺人東市,縛送萬年獄,首領劫取囚,殘獄吏去,都人厭苦。


十三年,回紇襲振武,攻東陘,入寇太原。河東節度使鮑防與戰陽曲,防敗績, 殘殺萬人。代州都督張光晟又戰羊虎谷,破之,虜乃去。


德宗立,使中人告喪,且脩好。時九姓胡勸可汗入寇,可汗欲悉師向塞,見使 者不爲禮。宰相頓莫賀達幹曰:“唐,大國,無負於我。前日入太原,取羊馬數萬, 比及國,亡耗略盡。今舉國遠鬥,有如不捷,將安歸?”可汗不聽,頓莫賀怒,因 擊殺之,並屠其支黨及九姓胡幾二千人,即自立爲合骨咄祿毘伽可汗,使長建達幹 從使者入朝。建中元年,詔京兆少尹源休持節冊頓莫賀爲武義成功可汗。


始回紇至中國,常參以九姓胡,往往留京師,至千人,居貲殖產甚厚。會酋長 突董、翳蜜施、大小梅錄等還國,裝橐系道,留振武三月,供擬珍豐,費不貲。軍 使張光晟陰伺之,皆盛女子以橐,光晟使驛吏刺以長錐,然後知之。已而聞頓莫賀 新立,多殺九姓胡人,懼不敢歸,往往亡去,突董察視嚴亟。羣胡獻計於光晟,請 悉斬回紇,光晟許之,即上言:“回紇非素強,助之者九胡爾。今其國亂,兵方相 加,而虜利則往,財則合,無財與利,一亂不振。不以此時乘之,復歸人與幣,是 謂借賊兵,資盜糧也。”乃使裨校陽不禮,突董果怒,鞭之。光晟因勒兵盡殺回紇 羣胡,收橐它、馬數千,繒錦十萬,且告曰:“回紇抶大將,謀取振武,謹先誅之。” 部送女子還長安。帝召光晟還,以彭令方代之,遣中人與回紇使聿達幹往言其端, 因欲與虜絕。敕源休俟命太原。明年,乃行,因歸突董等四喪。突董,可汗諸父也。 源休至,可汗令大臣具車馬出迎,其大相頡幹迦斯踞坐責休等殺突董事,休言: “彼自與張光晟鬥死,非天子命。”又曰:“使者皆負死罪,唐不自戮,何假手於 我邪?”良久罷去,休等幾死。留五旬,卒不見可汗。可汗傳謂休曰:“國人皆欲 爾死,我獨不然。突董等已亡,今又殺爾,猶以血濯血,徒益污。吾以水濯血,不 亦善乎?爲我言有司,所負馬直一百八十萬,可速償我。”遣散支將軍康赤心等隨 休來朝。帝隱忍,賜以金繒。


後三年,使使者獻方物,請和親。帝蓄前恚未平,謂宰相李泌曰:“和親待子 孫圖之,朕不能已。”泌曰:“陛下豈以陝州故憾乎?”帝曰:“然。朕方天下多 難,未能報,且毋議和。”泌曰:“辱少華等乃牟羽可汗也,知陛下即位必償怨, 乃謀先苦邊,然兵未出,爲今可汗所殺矣。今可汗初立,遣使來告,垂髮不翦,待 天子命。而張光晟殺突董等。雖幽止使人,然卒完歸,則爲無罪矣。”帝曰:“卿 言則然,顧朕不可負少華等,奈何?”泌曰:“臣謂陛下不負少華,少華負陛下。 且北虜君長身赴難,陛下在籓,春秋未壯,而輕度河入其營,所謂冒豺虎之場也。 爲少華等計,當先定會見禮,臣猶危之,奈何孑然赴哉?臣昔爲先帝行軍司馬,方 葉護來,先帝祗使宴於府。及議征討,則不見也。葉護邀臣至營,帝不許,使好謂 曰:‘主當勞客,客返勞主邪?’東收京師,約曰:‘土地、人衆歸我,玉帛、子 女予回紇。’戰勝,葉護欲大掠,代宗下馬拜之,回紇乃東向洛。臣猶恨以元帥拜 葉護於馬前,爲左右過,然先帝曰:‘王仁孝,足辦朕事。’下詔尉勉。葉護乃牟 羽諸父也,牟羽之來,陛下以元子不拜於帳下,而可汗不敢少有失於陛下,則陛下 未嘗屈矣。先帝拜葉護,全京城,陛下乃不拜可汗,固伸威於虜,何恨焉?然計香 積、陝州事,以屈己爲是乎?伸威爲是乎?藉令少華等以陛下見可汗,閉壁五日, 與陛下張飲,天下豈不寒心哉?而天助威神,使豺狼馴服,牟羽母捧陛下以貂裘, 叱左右促命騎,躬送出營。此少華等負陛下也。假令牟羽爲有罪,則今可汗已殺之, 立者乃牟羽從父兄,是爲有功,渠可忘之邪?且回紇可汗銘石立國門曰:‘唐使來, 當使知我前後功’雲。今請和,必舉部南望,陛下不之答,其怨必深。願聽昏而約 用開元故事,如突厥可汗稱臣,使來者不過二百,市馬不過千,不以唐人出塞,亦 無不可者。”帝曰:“善。”乃許降公主,回紇亦請如約。詔鹹安公主下嫁,又詔 使者合闕達幹見公主於麟德殿,使中謁者齎公主畫圖賜可汗。


明年,可汗遣宰相跌都督等衆千餘,並遣其妹骨咄祿毘伽公主率大酋之妻五十 人逆主,且納聘。夾跌至振武,爲室韋所鈔,戰死。有詔其下七百,皆聽入朝, 舍鴻臚,帝御延喜門見使者。是時,可汗上書恭甚,言:“昔爲兄弟,今婿,半子 也。陛下若患西戎,子請以兵除之。”又請易回紇曰回鶻,言捷鷙猶鶻然。帝欲饗 回鶻公主,問禮於李泌,對曰:“肅宗於敦煌王爲從祖兄,回鶻妻以女,見帝於彭 原,獨拜廷下,帝呼曰‘婦’而不名‘嫂’也。當艱虞時,方藉其用,猶以臣之, 況今日乎?”於是引回鶻公主入銀臺門,長公主三人候諸內,譯史傳導,拜必答, 揖與進。帝御祕殿,長公主先入侍,回鶻公主入,拜謁已,內司賓導至長公主所, 又譯史傳問,乃與俱入。至宴所,賢妃降階俟,回鶻公主拜,賢妃答拜。又拜召已, 由西階升,乃坐。有賜則降拜,非帝賜則避席拜,妃、公主皆答拜。訖歸,凡再饗。 帝又盡建鹹安公主官屬,視王府。以嗣滕王湛然爲昏禮使,右僕射關播護送,且將 冊書拜可汗爲汩咄祿長壽天親毘伽可汗,公主爲智惠端正長壽孝順可敦。


貞元五年,可汗死,子多邏斯立,國人號“泮官特勒”,以鴻臚卿郭鋒持節冊 拜愛登裏邏汩沒蜜施俱錄毘伽忠貞可汗。


初,安西、北庭自天寶末失關、隴,朝貢道隔。伊西北庭節度使李元忠、四鎮 節度留後郭昕數遣使奉表,皆不至。貞元二年,元忠等所遣假道回鶻,乃得至長安。 帝進元忠爲北庭大都護,昕爲安西大都護。自是,道雖通,而虜求取無涘。沙陀別 部六千帳,與北庭相依,亦厭虜裒索,至三葛祿、白眼突厥素臣回鶻者尤怨苦,皆 密附吐蕃,故吐蕃因沙陀共寇北庭,頡幹迦斯與戰,不勝,北庭陷。於是都護楊襲 古引兵奔西州。回鶻以壯卒數萬召襲古,將還取北庭,爲吐蕃所擊,大敗,士死太 半,迦斯奔還。襲古挈餘衆將入西州,迦斯紿曰:“弟與我俱歸,當使公還唐。” 襲古至帳,殺之。葛祿又取深圖川,回鶻大恐,稍南其部落以避之。


是歲,可汗爲少可敦葉公主所毒死,可敦亦僕固懷恩之孫,懷恩子爲回鶻葉護, 故女號葉公主雲。可汗之弟乃自立。迦斯方攻吐蕃,其大臣率國人共殺篡者,以可 汗幼子阿啜嗣。迦斯還,可汗等出勞,皆俯伏言廢立狀,惟大相生死之。悉發郭鋒 所賜器幣餉迦斯。可汗拜且泣曰:“今幸得繼絕,仰食於父也。”迦斯以其柔屈, 乃相持哭,遂臣事之,以器幣悉給將士,無所私,其國遂安。遣達北特勒梅錄將軍 來告,且聽命。詔鴻臚少卿庾鋋冊阿啜爲奉誠可汗。俄以律支達幹來告少寧國公主 之喪。主,榮王女也。始寧國下嫁,又以媵之。寧國後歸,因留回鶻中爲可敦,號 “少寧國”,歷配英武、英義二可汗。至天親可汗時,始居外。其配英義生二子, 皆爲天親所殺。是歲,回鶻擊吐蕃、葛祿於北庭,勝之,且獻俘。明年,使藥羅葛 炅來朝,炅本唐人呂氏,爲可汗養子,遂從可汗姓。帝以其用事,賜齎殊優,拜檢 校尚書右僕射。


十一年,可汗死,無子,國人立其相骨咄祿爲可汗,以使者來,詔祕書監張薦 持節冊拜愛滕裏邏羽錄沒蜜施合胡祿毘伽懷信可汗。骨咄祿本夾跌氏,少孤,爲 大首領所養,辯敏材武,當天親時數主兵,諸酋尊畏。至是,以藥羅葛氏世有功, 不敢自名其族,而盡取可汗子孫內之朝廷。


永貞元年,可汗死,詔鴻臚少卿孫杲臨吊,冊所嗣爲滕裏野合俱錄毘伽可汗。


元和初,再朝獻,始以摩尼至。其法日晏食,飲水茹葷,屏湩酪,可汗常與共 國者也。摩尼至京師,歲往來西市,商賈頗與囊橐爲奸。三年,來告鹹安公主喪。 主歷四可汗,居回鶻凡二十一歲。無幾,可汗亦死,憲宗使宗正少卿李孝誠冊拜愛 登裏羅汨蜜施合毘伽保義可汗。閱三歲,使者再朝,遣伊難珠再請昏,未報。可汗 以三千騎至鵜泉,於是振武以兵屯黑山,治天德城備虜。禮部尚書李絳奏言: “回鶻盛強,北邊空虛,一爲風塵,則弱卒非抗敵之夫,孤城爲不守之地。儻陛下 懷此,增甲兵,飭城壘,中夏長策,生人大幸也。臣觀今日處置,未得其要。夫邊 憂有五,請歷言之:北狄貪沒,唯利是視,比進馬規直,再歲不至,豈厭繒帛利哉? 殆欲風高馬肥,而肆侵軼。故外攘內備,必煩朝廷,一可憂;兵力未完,斥侯未明, 戈甲未備,城池未固,飾天德則虜必疑,虛西城則磧道無倚,二可憂;夫城保要害, 攻守險易,當謀之邊將,今乃規河塞之外,裁廟堂之上,虜猝犯塞,應接失便,三 可憂;自脩好以來,山川形勝,兵戍滿虛,虜皆悉之,賊掠諸州,調發在旬朔外, 其繫累人畜在旦夕內,比王師至則虜已歸,寇能久留,役亦轉廣,四可憂;北狄西 戎,素相攻討,故邊無虞,今回鶻不市馬,若與吐蕃結約解仇,則將臣閉壁憚戰, 邊人拱手受禍,五可憂。又淮西吳少陽垂死,可乘其變,諸道興發,役且十倍。臣 謂宜聽其婚,使守蕃禮,所謂三利也;和親則烽燧不驚,城堞可治,盛兵以畜力, 積粟以固軍,一也;既無北顧憂,可南事淮右,申令於垂盡之寇,二也;北虜恃我 戚,則西戎怨愈深,內不得寧,國家坐受其安,寇掠長息,三也。今舍三利,取五 憂,甚非計。或曰降主費多,臣謂不然。我三分天下賦,以一事邊。今東南大縣賦 歲二十萬緡,以一縣賦爲婚貲,非損寡得大乎?今惜婚費不與,假如王師北征,兵 非三萬、騎五千不能捍且馳也。又如保十全之勝,一歲輒罷,其饋餉供儗,豈止一 縣賦哉?”帝不聽。


回鶻下


回鶻之請昏,有司度費當五百萬,帝方內討強節度,故遣宗正少卿李誠、太常 博士殷侑往諭不可。穆宗立,回鶻又使合達乾等來固求昏,許之。俄而可汗死,使 者臨冊所嗣爲登囉羽錄沒蜜施句主毘伽崇德可汗。可汗已立,遣伊難珠、句錄、都 督思結等以葉護公主來逆女,部渠二千人,納馬二萬、橐它千。四夷之使中國,其 衆未嘗多此。詔許五百人至長安,餘留太原。詔以太和公主下降。主,憲宗女也。 帝爲主建府,以左金吾衛大將軍胡證、光祿卿李憲持節護送,太府卿李說爲昏禮使, 冊拜主爲仁孝端麗明智上壽可敦,告於廟,天子御通化門餞主,羣臣班辭於道。公 主出塞,距回鶻牙百里,可汗欲先與主由間道私見,胡證不可,虜人曰:“昔鹹安 公主行之。”證曰:“天子詔我送公主授可汗,今未見,不可先也。”乃止。於是 可汗升樓坐,東向,下設毳幔以居公主,請襲胡衣,以一姆侍出,西向拜已,退即 次,被可敦服,絳通裾大襦,冠金冠,前後銳,復出拜已,乃升曲輿,九相分負, 右旋於廷者九,降輿升樓,與可汗聯坐,東向,羣臣以次謁。可敦亦自建牙,以二 相出入帳中。證等歸,可敦大宴,悲啼眷慕。可汗厚贈使者。


是時,裴度方伐幽、鎮,回鶻使渠將李義節以兵三千佐天子平河北,議者懲艾 前患,不聽,兵已及豐州,使者厚賜乃去。


敬宗即位之年,可汗死,其弟曷薩特勒立,遣使者冊爲愛登裏羅汨沒密施合毘 伽昭禮可汗,賜幣十二車。文宗初,又賜馬直絹五十萬。大和六年,可汗爲其下所 殺,從子胡特勒立,使者來告。明年,遣左驍衛將軍唐弘實與嗣澤王溶持節冊爲愛 登裏羅汨沒蜜施合句錄毘伽彰信可汗。開成四年,其相掘羅勿作難,引沙陀共攻可 汗,可汗自殺,國人立{廠盍}馺特勒爲可汗。方歲飢,遂疫,又大雪,羊、馬多死, 未及命。武宗即位,以嗣澤王溶臨告,乃知其國亂。


俄而渠長句錄莫賀與黠戛斯合騎十萬攻回鶻城,殺可汗,誅掘羅勿,焚其牙, 諸部潰其相馺職與厖特勒十五部奔葛邏祿,殘衆入吐蕃、安西。於是,可汗牙部十 三姓奉烏介特勒爲可汗,南保錯子山。黠戛斯已破回鶻,得太和公主;又自以李陵 後,與唐同宗,故遣使者達幹奉主來歸。烏介怒,追擊達幹殺之,劫主南度磧,邊 人大恐。進攻天德城,振武節度使劉沔屯雲伽關拒卻之。宰相李德裕建言:“回鶻 曩有功,今飢且亂,可汗無歸,不可擊,宜遣使者贍安之。”帝用兵部郎中李拭行 邊刺狀。於是,其相赤心與王子嗢沒斯、特勒那頡啜將其部欲自歸,而公主亦遣使 者來言烏介已立,因請命。又大臣頡幹伽思等表假振武居公主、可汗。帝乃詔右金 吾衛大將軍王會持節慰撫其衆,輸糧二萬斛,不許借振武,令中人好語開諭;又詔 使者持冊往,潛稽其行,須變。


明年,回鶻奉主至漠南,入雲、朔,剽橫水,殺掠甚衆,轉側天德、振武間, 盜畜牧自如。乃召諸道兵合討。嗢沒斯以赤心奸桀,難得要領,即密約天德戍將田 牟,誘赤心斬帳下。那頡啜收赤心衆七千帳東走振武、大同,因室韋、黑沙南窺幽 州,節度使張仲武破之,悉得其衆。那頡啜走,烏介執而殺之。然烏介兵尚強,號 十萬,駐牙大同北閭門山。而特勒厖俱遮、阿敦寧等凡四部,及將軍曹磨你衆三萬, 因仲武降,嗢沒斯亦附使者送款。帝欲使助可汗復國,而可汗已攻雲州,劉沔與戰, 敗績。嗢沒斯率三部及特勒、大酋二千騎詣振武降。詔拜嗢沒斯爲右金吾衛大將軍, 爵懷化郡王,以天德爲歸義軍,即拜歸義軍使;阿歷支寧邊郡公,習勿啜昌化郡公, 烏羅思寧朔郡公,併爲冠軍大將軍、左威衛大將軍;愛邪勿寧塞郡公,爲右領軍大 將軍。加賜嗢沒斯牙旗、豹尾、刀器諸物,給其屬冠帶。詔宰相德裕採秦、漢以來 興殊俗、忠效卓異者凡三十人,爲《異域歸忠傳》寵賜之。嗢沒斯請留族太原,率 昆弟爲天子捍邊,帝命劉沔爲列舍雲、朔間處其家。可汗遣使者藉兵欲還故廷,且 假天德城,帝不許。可汗恚,進略大同川,轉戰攻雲州,刺史嬰壁不敢出。詔益發 諸鎮兵屯太原以北。


嗢沒斯等既朝,皆賜李氏,名嗢沒斯曰思忠,阿歷支曰思貞,習勿啜曰思義, 烏羅思曰思禮;愛邪勿曰弘順,即拜歸義軍副使。於是,詔劉沔爲回鶻南面招撫使, 張仲武東面招撫使,思忠爲河西党項都將、西南面招討使,沔營雁門。又詔銀州刺 史何清朝、蔚州刺史契苾通,以蕃、渾兵出振武,與沔、仲武合,稍逼回鶻。思忠 數深入諭降其下。沔分沙陀兵益思忠,河中軍以騎五百益弘順。沔進次雲州,思忠 屯保大柵率河中、陳許兵與回鶻戰,敗之。明年,又爲弘順所破。沔與天德行營副 使石雄料勁騎及沙陀、契苾等雜虜,夜出雲州,走馬邑,抵安衆塞,逢虜,與戰破 之。烏介方薄振武,雄馳入,夜穴壘出鏖兵,烏介驚,引去,雄追北至殺胡山,烏 介被創走。雄遇公主,奉主還,降特勒以下衆數萬,盡收輜帑及所賜詔書。可汗收 所餘往依黑車子,詔弘順、清朝窮躡。弘順厚啖黑車子以利,募殺烏介。初,從可 汗亡者既不能軍,往往詣幽州降,留者皆飢寒痕夷,裁數千。黑車子幸其殘,即殺 烏介。其下又奉其弟遏捻特勒爲可汗。帝詔德裕紀功銘石於幽州,以誇後世。


思忠等以國亡,皆願入朝,見聽,遂罷歸義軍,擢思忠左監門衛上將軍兼撫王 傅,兩稟其奉,賜第永樂坊,分其兵賜諸節度。虜人憚隸食諸道,據滹沱河叛,劉 沔坑殺三千人。詔回鶻營功德使在二京者,悉冠帶之。有司收摩尼書若象燒於道, 產貲入之官。


遏捻可汗裒殘部五千,仰食於奚大酋碩舍朗。大中初,仲武討奚,破之,回鶻 浸耗滅,所存名王貴臣五百餘,轉依室韋。仲武諭令羈致可汗等,遏捻懼,挾妻葛 祿、子特勒毒斯馳九騎夜委衆西走,部人皆慟哭。室韋七姓析回鶻隸之。黠戛斯怒, 與其相阿播將兵七萬擊室韋,悉收回鶻還磧北。遺帳伏山林間,狙盜諸蕃自給,稍 歸厖特勒。是時,特勒已自稱可汗,居甘州,有磧西諸城。宣宗務綏柔荒遠,遣使 者抵靈州省其酋長,回鶻因遣人隨使者來京師,帝即冊拜嗢祿登裏邏汨沒蜜施合俱 錄毘伽懷建可汗。後十餘年,一再獻方物。


懿宗時,大酋僕固俊自北庭擊吐蕃,斬論尚熱盡取西州、輪臺等城,使達幹米 懷玉朝且獻俘,因請命,詔可。其後王室亂,貢會不常,史亡其傳。


昭宗幸鳳翔,靈州節度使韓遜表回鶻請率兵赴難,翰林學士韓偓曰:“虜爲國 仇舊矣。自會昌時伺邊,羽翼未成,不得逞。今乘我危以冀幸,水可開也。”遂格 不報。然其國卒不振,時時以玉、馬與邊州相市雲。


薛延陀者,先與薛種雜居,後滅延陀部有之,號薛延陀,姓一利咥氏。在鐵勒 諸部最雄張,風俗大抵與突厥同。


西突厥處羅可汗之殺鐵勒諸酋也,其下往往相率叛去,推契苾哥楞爲易勿真莫 賀可汗,據貪汗山,奉薛延陀乙失鉢爲野咥可汗,保燕末山。而突厥射匱可汗復強, 二部黜可汗號往臣之。回紇、拔野古、阿跌、同羅、僕骨、白在鬱督軍山者,東 附始畢可汗;乙失鉢在金山者,西役葉護可汗。


貞觀二年,葉護死,其國亂,乙失鉢孫曰夷男,率部帳七萬附頡利可汗。後突 厥衰,夷男反攻頡利,弱之,於是諸姓多叛頡利,歸之者共推爲主,夷男不敢當。 明年,太宗方圖頡利,遣遊擊將軍喬師望曨路齎詔書、鼓纛,冊拜夷男爲真珠毘伽 可汗。夷男已受命,遣使謝,歸方物,乃樹牙鬱督軍山,直京師西北六千里,東靺 鞨,西葉護突厥,南沙磧,北俱倫水,地大衆附,於是回紇等諸部莫不伏屬。其弟 統特勒入朝,帝以精刀、寶鞭賜之曰:“下有大過者,以吾鞭鞭之。”夷男以爲寵。 頡利可汗之滅,塞隧空荒,夷男率其部稍東,保都尉楗山獨邏水之陰,遠京師才三 千里而贏,東室韋,西金山,南突厥,北瀚海,蓋古匈奴地也。勝兵二十萬,以二 子大度設、突利失分將之,號南、北部。七年間,使者八朝。帝恐後強大爲患,欲 產其禍,乃下詔拜其二子皆爲小可汗。


十五年,帝以李思摩爲可汗,始度河,牙於漠南。夷男惡之,未發。方帝幸洛 陽,將遂封泰山,夷男與其下謀曰:“天子封泰山,萬國皆助兵,悉會行在,邊鄣 空單,思摩可取也。”乃使大度設勒兵二十萬,南絕漠,壁白道川,率一兵得四馬, 擊思摩。思摩走朔州,言狀,且請師。於是詔營州都督張儉統所部與奚、、契丹 乘其東,朔州道行軍總管李勣衆六萬、騎三千,營朔州,靈州道行軍總管李大亮衆 四萬、騎五千,屯靈武,慶州道行軍總管張士貴衆萬七千出雲中,涼州道行軍總管 李襲譽經略之。帝敕諸將曰:“延陀度漠,馬已疲。夫用兵者,見利疾進,不利亟 去。今虜不急擊思摩,又不速還,勢必敗,卿等勿與戰,須其歸,可擊也。”既而 延陀使者來,求與突厥平。帝曰:“我約漠以北,延陀制之,漠以南,突厥專之, 有輒相掠,誅不赦。延陀父事我而首違詔,得非亂邪?而曰與突厥和,乃故約也, 尚何請?”不報。


大度設次長城,思摩已南走,大度設度不可得,乃遣人乘長城罵之。適會勣兵 至,行盍屬天,遽率衆走赤柯,度青山,然道回遠,勣選敢死士與突騎徑臘河, 趣白道,及大度設,尾之不置。大度設顧不脫,度諾真水,陣以待。先是,延陀擊 沙鉢羅及阿史那社爾,皆以徒戰勝,至是卻騎不用,率五人爲伍,一執馬,四前鬥, 令曰:“勝則騎而逐,負者死,沒其家以償戰士。”及戰,突厥兵迮,延陀騰逐, 勣救之,延陀縱射,馬輒死。勣乃以步士百人爲隊,搗其罅,虜潰,部將薛萬徹率 勁騎先收執馬者,故延陀不能去,斬首數千級,獲馬萬五千。大度設亡去,萬徹追 弗及。殘卒奔漠北,會雪甚,衆皸踣死者十八。始延陀能以術禬神致雪,冀困勣師, 及是反自敝雲。


勣還入定襄,天子遣使者齎璽書勞問,賞功恤死。延陀之使留待命者,帝悉還 之,曰:“歸語爾可汗,爾自負其強,以突厥爲弱,厚誅斂之,又取首領以爲質, 且我爲天下主,渠嘗賦發於爾邪?後有利害,當謹思,毋遽也。”延陀乃遣使謝罪, 又遣其仲父沙鉢羅獻馬三千,因請昏。帝曰:“延陀本一俟斤,我則立之,度其力 孰與頡利比,而敢橈邊乎?”不許昏。


明年,以使來益獻馬、牛、羊、橐它,固求昏。帝與大臣計曰:“延陀屈強, 朕策顧有二:選士十萬擊之,使無遺種,百年計也;絕昏羈縻,使無邊憂,三十年 計也。然則孰利?”房玄齡曰:“今大亂餘氓,痍破未完,戰雖勝,猶危道也。不 如和親。”帝曰:“善。”許以新興公主下嫁,召突利失大享,羣臣侍,陳寶器, 奏《慶善》、《破陣》盛樂及十部伎,突利失頓首上千萬歲壽。詔夷男親迎,帝將 幸靈州以成昏事。夷男大喜,詫曰:“我鐵勒部人耳,上以我爲可汗,公主以女我, 乘輿爲我幸邊,誰與我榮?”乃搜賦諸下羊馬爲貲。或說夷男曰:“可汗與唐,皆 一國主,奈何往朝?有如見款,尚可悔?”夷男曰:“不然。吾聞唐天子有德,四 方共臣之,藉獨留我,磧北亦須有主,然舍我而求它,非計也。”下乃不敢言。


時帝詔有司受所獻,延陀無府庫,調斂於下,不亟集,又度磧,水草乏,馬羊 多死,納貢後期,帝亦止行。畜口耗死僅半,議者謂:“夷狄嘗爲中國私,今禮不 具而與昏,恐後有輕中國心。”乃下詔絕昏,謝其使。或曰:“既許之,信不可失。” 帝曰:“公等計非也。昔漢匈奴強,中國不抗,故飾子女嫁單于。今北狄弱,我能 制之,而延陀方謹事我者,顧新立,倚我以服衆。彼同羅、僕骨力足制延陀而不發, 懼我也。我又妻之,固中國婿,名重而援堅,諸部將歸之,戎狄野心,能自立則叛 矣。今絕昏,使諸姓聞之,將爭擊延陀,亡可待也。”李思摩果侵掠之。延陀遣突 利失寇定襄,詔李勣逐出塞。俄遣使請率師助伐高麗,以刺帝意,帝引使者謂曰: “歸語爾可汗,我父子東征,能寇邊者可即來。”夷男沮縮,不敢謀,以使謝,固 請助軍。帝嘉答。高麗莫離支令靺鞨以厚利啖夷男,欲與連和,夷男氣素索,不發, 亦會病死,帝爲祭於行。


始延陀請以庶子曳莽爲突利失可汗,統東方;嫡子拔灼爲肆葉護可汗,統西方。 白道之役,曳莽實爲之謀,國人多怨。及會葬,曳莽亟還部,拔灼分兵襲殺之,自 立爲頡利俱利失薛沙多彌可汗。方是時,王師猶在遼,因即寇邊。帝遣江夏王道宗 屯朔州,代州都督薛萬徹與左驍衛大將軍阿史那社爾屯勝州,左武候大將軍薩孤吳 仁屯靈州,執失思力與突厥掎角塞下,虜知有備,乃去。


拔灼性卞克,多殺父時貴臣而任所親暱,國人不安,而阿波設與唐使者遇於靺 鞨東鄙,小戰不利,還怖國人曰:“唐兵至矣!”衆大擾,諸部遂潰。多彌可汗以 十餘騎遁去,依阿史那時健,俄爲回紇所殺,盡屠其宗,衆五六萬奔西域,立真珠 毘伽可汗昆弟子咄摩支,號伊特勿失可汗,遣使者上言:“願保鬱督軍山。”常詔 兵部尚書崔敦禮與李勣尉安之,俾定其國。


鐵勒諸部素伏延陀,而咄摩支雖衰孑,尚臣畏之。帝恐卒爲患,詔勣等曰: “降則撫之,叛則擊之。”勣至,咄摩支大駭,陰欲拒戰,外好言乞降。勣知之, 縱兵擊,斬五千餘級,系老孺三萬,遂滅其國。咄摩支聞天子使者蕭嗣業在回紇, 身詣嗣業丐降,入朝,拜右武衛將軍,賜田宅。初,延陀將滅,有丐食於其部者, 延客帳中,妻視客人而狼首,主不覺,客已食,妻語部人共追之,至鬱督軍山,見 二人焉,曰:“我神也,薛延陀且滅。”追者懼,卻走,遂失之。至是果敗此山下。


帝以延陀滅,欲並契苾等降之,復遣道宗率阿史那社爾等分部窮討,帝幸靈州, 節度諸將。於是鐵勒十一部皆歸命天子,請吏內屬。道宗等徑磧擊延陀餘衆阿波達 幹,斬首千餘級,逐北二百里。萬徹抵北道,諭降回紇諸酋。虜所遣使踵及帝行在, 凡數千人,上言:“天至尊爲可汗,世世以奴事,死不恨。”帝剖其地爲州縣,北 荒遂平。諸姓有來朝者,帝勞曰:“爾來,若鼠得穴、魚得泉,我爲爾深廣之。” 又曰:“我在,天下四夷有不安安之,不樂樂之,如驥尾受蒼蠅,可使日千里也。” 於是告功太廟,賜民三日酺。後三年,餘部叛,以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討平之。 至永徽時,延陀部亡散者悉還,高宗爲置嵠彈州處安之。


拔野古一曰拔野固,或爲拔曳固,漫散磧北,地千里,直僕骨東,鄰於靺鞨。 帳戶六萬,兵萬人。地有薦草,產良馬、精鐵。有川曰康幹河,斷鬆投之,三年輒 化爲石,色蒼致,然節理猶在,世謂康幹石者。俗嗜獵射,少耕穫,乘木逐鹿冰上。 風俗大抵鐵勒也,言語少異。貞觀三年,與僕骨、同羅、奚、同入朝。二十一年, 大俟利發屈利失舉部內屬,置幽陵都督府,拜屈利失右武衛大將軍,即爲都督。顯 慶時,與思結、僕固、同羅叛,以左武衛大將軍鄭仁泰擊之,斬其渠首。至天寶間, 能自來朝。


僕骨亦曰僕固,在多覽葛之東。帳戶三萬,兵萬人。地最北,俗梗驁,難召率。 始臣突厥,後附薛延陀。延陀滅,其酋娑匐俟利發歌濫拔延始內屬,以其地爲金微 州,拜歌濫拔延爲右武衛大將軍、州都督。開元初,爲首領僕固所殺,詣朔方降, 有司誅之。子曰懷恩,至德時以功至朔方節度使,自有傳。


同羅在薛延陀北,多覽葛之東,距京師七千裏而贏,勝兵三萬。貞觀二年,遣 使者入朝。久之,請內屬,置龜林都督府,拜酋俟利發時健啜爲左領軍大將軍,即 授都督。安祿山反,劫其兵用之,號“曳落河”者也。曳落河,猶言健兒雲。


渾在諸部最南者。突厥頡利敗時,有俟利發阿貪支款塞。薛延陀之滅,大俟利 發渾汪舉部內向,以其地爲皋蘭都督府,後分東、西州。太宗以阿貪支於汪屬尊, 遣譯者諷汪,汪欣然避位。帝嘉其讓,以阿貪支爲右領軍衛大將軍、皋蘭州刺史, 汪雲麾將軍兼俟利發爲之副。阿貪支死,子回貴嗣。回貴死,子大壽嗣。大壽死, 子釋之嗣。釋之鷙勇不凡,從哥舒翰拔石堡城,遷右武衛大將軍,封汝南郡公。李 光弼保河陽,釋之以朔方都知兵馬使爲裨將,進寧朔郡王,知朔方節度留後。僕固 懷恩之走,聲爲歸鎮。釋之曰:“是必衆潰。”將拒之,其甥張韶曰:“彼如悔禍 還鎮,渠可不納?”釋之信之,乃納懷恩。懷恩已入,使韶殺釋之,收其軍。已而 惡韶,罵曰:“若負舅,肯忠於我?”折其脛,囚死彌峨城。釋之子瑊,建中功臣 也,自有傳。


契苾亦曰契苾羽,在焉耆西北鷹娑川,多覽葛之南。其酋哥楞自號易勿真莫賀 可汗,弟莫賀咄特勒,皆有勇。莫賀咄死,子何力尚紐率其部來歸,時貞觀六年也。 詔處之甘、涼間,以其地爲榆溪州。永徽四年,以其部爲賀蘭都督府,隸燕然都護。 何力有戰功,忠節臣也。大和中,其種帳附於振武雲。


多覽葛亦曰多濫,在薛延陀東,濱同羅水,勝兵萬人。延陀已滅,其酋俟斤多 濫葛末與回紇皆朝,以其地爲燕然都督府,授右衛大將軍,即爲府都督。死,以多 濫葛塞匐爲大俟利發,繼爲都督。


阿跌,亦曰訶咥,或爲鞬跌。始與拔野古等皆朝,以其地爲雞田州。開元中, 鞬跌思泰自突厥默啜所來降。其後,光進、光顏皆以戰功至大官,賜李氏,附屬籍, 自有傳。


葛邏祿本突厥諸族,在北庭西北、金山之西,跨僕固振水,包多怛嶺,與車鼻 部接。有三族:一謀落,或爲謀刺;二熾俟,或爲婆匐;三踏實力。永徽初,高偘 之伐車鼻可汗,三族皆內屬。顯慶二年,以謀落部爲陰山都督府,熾俟部爲大漠都 督府,踏實力部爲玄池都督府,即用其酋長爲都督。後分熾俟部置金附州。三族當 東、西突厥間,常視其興衰,附叛不常也。後稍南徙,自號“三姓葉護”,兵強, 甘於鬥,廷州以西諸突厥皆畏之。開元初,再來朝。天寶時,與回紇、拔悉蜜共攻 殺烏蘇米施可汗,又與回紇擊拔悉蜜,走其可汗阿史那施於北庭,奔京師。葛祿與 九姓復立回紇葉護,所謂懷仁可汗者也。於是葛祿之處烏德犍山者臣回紇,在金山、 北庭者自立葉護,歲來朝。久之,葉護頓毘伽縛突厥叛酋阿布思,進封金山郡王。 天寶間,凡五朝。至德後,葛邏祿浸盛,與回紇爭強,徙十姓可汗故地,盡有碎葉、 怛邏斯諸城。然限回紇,故朝會不能自達於朝。


拔悉蜜,貞觀二十三年始來朝。天寶初,與回紇葉護擊殺突厥可汗,立拔悉蜜 大酋阿史那施爲賀臘毘伽可汗,遣使者入謝,玄宗賜紫文袍、金鈿帶、魚袋。不三 歲,爲葛邏祿、回紇所破,奔北庭。後朝京師,拜左武衛將軍,地與衆歸回紇。


都播,亦曰都波,其地北瀕小海,西堅昆,南迴紇,分三部,皆自統制。其俗 無歲時。結草爲廬。無畜牧,不知稼穡,土多百合草,掇其根以飯,捕魚、鳥、獸 食之。衣貂鹿皮,貧者緝鳥羽爲服。其昏姻,富者納馬,貧者效鹿皮草根。死以木 斂置山中,或繫於樹,送葬哭泣,與突厥同。無刑罰,盜者倍輸其贓。貞觀二十一 年,因骨利幹入朝,亦以使通中國。


骨利幹處瀚海北,勝兵五千。草多百合。產良馬,首似橐它,筋骼壯大,日中 馳數百里。其地北距海,去京師最遠,又北度海則晝長夜短,日入亨羊胛,熟,東 方已明,蓋近日出處也。既入朝,詔遣雲麾將軍康蘇蜜勞答,以其地爲玄闕州。其 大酋俟斤因使者獻馬,帝取其異者號十驥,皆爲美名:曰“騰霜白”,曰“雪驄’, 曰“凝露驄”,曰“縣光驄”,曰“決波騟’,曰“飛霞驃”,曰“發電赤”,曰 “流金瓜”,曰“翔麟紫”,曰“奔虹赤”,厚禮其使。龍朔中,以玄闕州更爲 餘吾州,隸瀚海都督府。延載初,亦來朝。


白居鮮卑故地,直京師東北五千裏,與同羅、僕骨接。避薛延陀,保奧支水、 冷陘山,南契丹,北烏羅渾,東靺鞨,西拔野古,地圓袤二千里,山繚其外,勝兵 萬人。業射獵,以赤皮緣衣,婦貫銅釧,以子鈴綴襟。其部有三:曰居延,曰無若 沒,曰潢水。其君長臣突厥頡利可汗爲俟斤。貞觀中再來朝,後列其地爲寘顏州, 以別部爲居延州,即用俟斤爲刺史。顯慶五年,授酋長李含珠爲居延都督。含珠死, 弟厥都繼之。後無聞焉。


斛薛處多濫葛北,勝兵萬人。奚結處同羅北,思結在延陀故牙,二部合兵凡二 萬。既來朝,列其地州縣之。太宗時,北狄能自通者,又有烏羅渾,或曰烏洛侯, 曰烏羅護,直京師東北六千里而贏,東靺鞨,西突厥,南契丹,北烏丸,大抵風俗 皆靺鞨也。烏丸或曰古丸。


又有鞠,或曰祴,居拔野古東北,有木無草,地多苔。無羊馬,人豢鹿若牛馬, 惟食苔,俗以駕車。又以鹿皮爲衣,聚木作屋,尊卑共居。


又有俞折者,地差大,俗與拔野古相埒。少羊馬,多貂鼠。


又有駁馬者,或曰弊剌,曰遏羅支,直突厥之北,距京師萬四千裏。隨水草, 然喜居山,勝兵三萬。地常積雪,木不雕。以馬耕田,馬色皆駁,因以名國雲。北 極於海,雖畜馬而不乘,資湩酪以食。好與結骨戰,人貌多似結骨,而語不相通。 皆劗發,樺皮帽。構木類井榦,覆樺爲室。各有小君長,不能相臣也。


大漢者,處鞠之北,饒羊馬,人物頎大,故以自名。與鞠俱鄰於黠戛斯劍海之 瀕。


此皆古所未賓者,當貞觀逮永徽,奉貂馬入朝,或一再至。


黠戛斯,古堅昆國也。地當伊吾之西,焉耆北,白山之旁。或曰居勿,曰結骨。 其種雜丁零,乃匈奴西鄙也。匈奴封漢降將李陵爲右賢王,衛律爲丁零王。後郅支 單于破堅昆,於時東距單于廷七千裏,南車師五千裏,郅支留都之。故後世得其地 者訛爲結骨,稍號紇骨,亦曰紇扢斯雲。衆數十萬,勝兵八萬,直回紇西北三千里, 南依貪漫山。地夏沮洳,冬積雪。人皆長大,赤發、析面、綠瞳,以黑髮爲不祥。 黑瞳者,必曰陵苗裔也。男少女多,以環貫耳,俗趫伉,男子有男黥其手,女已嫁 黥項。雜居多淫佚。


謂歲首爲茂師哀,以三哀爲一時,以十二物紀年,如歲在寅則曰虎年。氣多寒, 雖大河亦半冰。稼有禾、粟、大小麥、青稞,步磑以爲面糜。穄以三月種,九月獲, 以飯,以釀酒,而無果蔬。畜,馬至壯大,以善鬥者爲頭馬,有橐它、牛、羊,牛 爲多,富農至數千。其獸有野馬、骨咄、黃羊、原羝、鹿、黑尾,黑尾者似麞, 尾大而黑。魚,有蔑者長七八尺,莫痕者無骨,口出頤下。鳥,雁、鶩、烏鵲、鷹、 隼。木,鬆、樺、榆、柳、蒲。鬆高者仰射不能及顛,而樺尤多。有金、鐵、錫, 每雨,俗必得鐵,號迦沙,爲兵絕犀利,常以輸突厥。其戰有弓矢、旗幟,其騎士 析木爲盾,蔽股足,又以圓盾傅肩,而捍矢刃。


其君曰“阿熱”,遂姓阿熱氏,建一纛,下皆尚赤,餘以部落爲之號。服貴貂、 豽,阿熱冬帽貂,夏帽金扣,銳頂而卷末,諸下皆帽白氈,喜佩刀礪,賤者衣皮不 帽,女衣毳毼、錦、罽、綾,蓋安西、北庭、大食所貿售也。阿熱駐牙青山,周柵 代垣,聯氈爲帳,號“密的支”,它首領居小帳。凡調兵,諸部役屬者悉行。內貂 鼠、青鼠爲賦。其官,宰相、都督、職使、長史、將軍、達幹六等。宰相七,都督 三、職使十,皆典兵;長史十五,將軍、達幹無員。諸部食肉及馬酪,惟阿熱設餅 餌。樂有笛、鼓、笙、觱篥、盤鈴。戲有弄駝、師子、馬伎、繩伎。祠神惟主水草, 祭無時,呼巫爲“甘”。昏嫁納羊馬以聘,富者或百千計。喪不剺面,三環屍哭, 乃火之,收其骨,歲而乃墓,然後器泣有節。冬處室,木皮爲覆。其文字言語,與 回鶻正同。法最嚴,臨陣橈、奉使不稱、妄議國若盜者皆斷首;子爲盜,以首着父 頸,非死不脫。


阿熱牙至回鶻牙所,橐它四十日行。使者道出天德右二百里許抵西受降城,北 三百里許至鵜泉,泉西北至回鶻牙千五百里許,而有東、西二道,泉之北,東道 也。回鶻牙北六百里得仙娥河,河東北曰雪山,地多水泉。青山之東,有水曰劍河, 偶艇以度,水悉東北流,經其國,合而北入於海。


東至木馬突厥三部落,曰都播、彌列、哥餓支,其酋長皆爲頡斤。樺皮覆室, 多善馬,俗乘木馬馳冰上,以板藉足,屈木支腋,蹴輒百步,勢迅激。夜鈔盜,晝 伏匿,堅昆之人得以役屬之。


堅昆,本強國也,地與突厥等,突厥以女妻其酋豪,東至骨利幹,南吐蕃,西 南葛邏祿。始隸薛延陀,延陀以頡利發一人監國。其酋長三人,曰訖悉輩,曰居沙 波輩,曰阿米輩,共治其國,未始與中國通。貞觀二十二年,聞鐵勒等已入臣,即 遣使者獻方物,其酋長俟利發失鉢屈阿棧身入朝,太宗勞享之,謂羣臣曰:“往渭 橋斬三突厥,自謂功多,今俟利發在席,更覺過之。”俟利發酒酣,奏願得持笏, 帝以其地爲堅昆府,拜俟利發左屯衛大將軍,即爲都督,隸燕然都護。高宗世,再 來朝。景龍中,獻方物,中宗引使者勞之曰:“而國與我同宗,非它蕃比。”屬以 酒,使者頓首。玄宗世,四朝獻。


乾元中,爲回紇所破,自是不能通中國。後狄語訛爲黠戛斯,蓋回鶻謂之,若 曰黃赤面雲,又訛爲戛戛斯。然常與大食、吐蕃、葛祿相依杖,吐蕃之往來者畏回 鶻剽鈔,必住葛祿,以待黠戛斯護送。大食有重錦,其載二十橐它乃勝,既不可兼 負,故裁爲二十匹,每三歲一餉黠戛斯。而回鶻授其君長阿熱官爲“毘伽頓頡斤”。


回鶻稍衰,阿熱即自稱可汗。其母,突騎施女也,爲母可敦;妻葛祿葉護女, 爲可敦。回鶻遣宰相伐之,不勝,挐鬥二十年不解。阿熱恃勝,乃肆詈曰:“爾運 盡矣!我將收爾金帳,於爾帳前馳我馬,植我旗,爾能抗,亟來,即不能,當疾去。” 回鶻不能討,其將句錄莫賀導阿熱破殺回鶻可汗,諸特勒皆潰。阿熱身自將,焚其 牙及公主所廬金帳者,回鶻可汗常坐也。乃悉收其寶貲,並得太和公主,遂徙牙牢 山之南。牢山亦曰賭滿,距回鶻舊牙度馬行十五日。阿熱以公主唐貴女,遣使者衛 送公主還朝,爲回鶻烏介可汗邀取之,並殺使者。


會昌中,阿熱以使者見殺,無以通於朝,復遣注吾合素上書言狀。注吾,虜姓 也;合,言猛;素者,左也,謂武猛善左射者。行三歲至京師,武宗大悅,班渤海 使者上,以其處窮遠,能脩職貢,命太僕卿趙蕃持節臨慰其國,詔宰相即鴻臚寺見 使者,使譯官考山川國風。宰相德裕上言:“貞觀時,遠國皆來,中書侍郎顏師古 請如周史臣集四夷朝事爲《王會篇》。今黠戛斯大通中國,宜爲《王會圖》以示後 世。”有詔以鴻臚所得繢著之。又詔阿熱著宗正屬籍。


是時,烏介可汗餘衆託黑車子,阿熱願乘秋馬肥擊取之,表天子請師。帝令給 事中劉濛爲巡邊使,朝廷亦以河、隴四鎮十八州久淪戎狄,幸回鶻破弱,吐蕃亂, 相殘齧,可乘其衰。乃以右散騎常侍李拭使黠戛斯,冊君長爲宗英雄武誠明可汗。 未行,而武宗崩。宣宗嗣位,欲如先帝意,或謂黠戛斯小種,不足與唐抗,詔宰相 與臺省四品以上官議,皆曰:“回鶻盛時有冊號,今幸衰亡,又加黠戛斯,後且生 患。”乃止。至大中元年,卒詔鴻臚卿李業持節冊黠戛斯爲英武誠明可汗。逮鹹通 間,三來朝。然卒不能取回鶻。後之朝聘冊命,史臣失傳。


贊曰:夷狄資悍貪,人外而獸內,惟剽奪是視。故湯、武之興,未嘗與共功, 蓋疏而不戚也。太宗初興,嘗用突厥矣,不勝其暴,卒縛而臣之。肅宗用回紇矣, 至略華人,辱太子,笞殺近臣,求索無倪。德宗又用吐蕃矣,劫平涼,敗上將,空 破西陲。所謂引外禍平內亂者也。夫用之以權,制之以謀,惟太宗能之。若二主懦 昏,狃而狎之,烏勝其弊哉!彼親之則責償也多,慊而不滿則滋怨,化以仁義則頑, 示以法則忿,熟我險易則爲患也博而慘,療餒以冶葛,何時可哉?故《春秋》許夷 狄者,不一而足,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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