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氏家訓

南北朝時期記述個人經歷、思想、學識以告誡子孫的著作。顏之推編。七卷,共二十篇。顏之推(531年~591以後),字介。顏氏原籍琅邪臨沂(今山東臨沂北),先世隨東晉渡江,寓居建康。侯景之亂,梁元帝蕭繹自立於江陵,之推任散騎侍郎。承聖三年(554),西魏破江陵,之推被俘西去。他爲回江南,乘黃河水漲,從弘農(今河南三門峽西南)偷渡,經砥柱之險,先逃奔北齊。但南方陳朝代替了梁朝,之推南歸之願未遂,即留居北齊,官至黃門侍郎。577年齊亡入周。隋代周後,又仕於隋。家訓一書在隋滅陳(589)以後完成。

教子篇

上智不教而成,下愚雖教無益,中庸之人,不教不知也。古者,聖王有胎教之法:懷子三月,出居別宮,目不邪視,耳不妄聽,音聲滋味,以禮節之。書之玉版,藏諸金匱。生子咳提,師保固明孝仁禮義,導習之矣。凡庶縱不能爾,當及嬰稚,識人顏色,知人喜怒,便加教誨,使爲則爲,使止則止。比及數歲,可省笞罰。父母威嚴而有慈,則子女畏慎而生孝矣。吾見世間,無教而有愛,每不能然;飲食運爲,恣其所欲,宜誡翻獎,應訶反笑,至有識知,謂法當爾。驕慢已習,方複製之,捶撻至死而無威,忿怒日隆而增怨,逮於成長,終爲敗德。孔子云“少成若天性,習慣如自然”是也。俗諺曰:“教婦初來,教兒嬰孩。”誠哉斯語!


凡人不能教子女者,亦非欲陷其罪惡;但重於訶怒傷其顏色,不忍楚撻慘其肌膚耳。當以疾病爲諭,安得不用湯藥針艾救之哉?又宜思勤督訓者,可願苛虐於骨肉乎?誠不得已也。


王大司馬母魏夫人,性甚嚴正。王在湓城時,爲三千人將,年逾四十,少不如意,猶捶撻之,故能成其勳業。梁元帝時,有一學士,聰敏有才,爲父所寵,失於教義。一言之是,遍於行路,終年譽之;一行之非,掩藏文飾,冀其自改。年登婚宦,暴慢日滋,竟以言語不擇,爲周逖抽腸釁鼓雲。


父子之嚴,不可以狎;骨肉之愛,不可以簡。簡則慈孝不接,狎則怠慢生焉。由命士以上,父子異宮,此不狎之道也;抑搔癢痛,懸衾篋枕,此不簡之教也。或問曰:“陳亢喜聞君子之遠其子,何謂也?”對曰:“有是也。蓋君子之不親教其子也。《詩》有諷刺之辭,《禮》有嫌疑之誡,《書》有悖亂之事,《春秋》有邪僻之譏,《易》有備物之象:皆非父子之可通言,故不親授耳。”


齊武成帝子琅邪王,太子母弟也,生而聰慧,帝及後並篤愛之,衣服飲食,與東宮相準。帝每面稱之曰:“此黠兒也,當有所成。”及太子即位,王居別宮,禮數優僭,不與諸王等。太后猶謂不足,常以爲言。年十許歲,驕恣無節,器服玩好,必擬乘輿;嘗朝南殿,見典御進新冰,鉤盾獻早李,還索不得,遂大怒,訽曰:“至尊已有,我何意無?”不知分齊,率皆如此。識者多有叔段、州籲之譏。後嫌宰相,遂矯詔斬之,又懼有救,乃勒麾下軍士,防守殿門;既無反心,受勞而罷,後竟坐此幽薨。


人之愛子,罕亦能均;自古及今,此弊多矣。賢俊者自可賞愛,頑魯者亦當矜憐。有偏寵者,雖欲以厚之,更所以禍之。共叔之死,母實爲之;趙王之戮,父實使之。劉表之傾宗覆族,袁紹之地裂兵亡,可爲靈龜明鑑也。


齊朝有一士大夫,嘗謂吾曰:“我有一兒,年已十七,頗曉書疏,教其鮮卑語及彈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無不寵愛,亦要事也。”吾時俛而不答。異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業,自致卿相,亦不願汝曹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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