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政要

《貞觀政要》是唐代史學家吳兢著的一部政論性史書。全書十卷四十篇,分類編輯了唐太宗在位的二十三年中,與魏徵、房玄齡、杜如晦等大臣在治政時的問題,大臣們的爭議、勸諫、奏議等,以規範君臣思想道德和治同軍政思想,此外也記載了一些政治、經濟上的重大措施。它是中國開明封建統治的戰略和策略、理論和實踐的集大成。

教戒太子諸王

貞觀七年,太宗謂太子左庶子于志寧、杜正倫曰:“卿等輔導太子,常須爲說百姓間利害事。朕年十八,猶在民間,百姓艱難,無不諳練。及居帝位,每商量處置,或時有乖疏,得人諫諍,方始覺悟。若無忠諫者爲說,何由行得好事?況太子生長深宮,百姓艱難,都不聞見乎!且人主安危所繫,不可輒爲驕縱。但出敕雲,有諫者即斬,必知天下士庶無敢更發直言。故克己勵精,容納諫諍,卿等常須以此意共其談說。每見有不是事,宜極言切諫,令有所裨益也。”


貞觀十八年,太宗謂侍臣曰:“古有胎教世子,朕則不暇。但近自建立太子,遇物必有誨諭。見其臨食將飯,謂曰:‘汝知飯乎?’對曰:‘不知。’曰:‘凡稼穡艱難,皆出人力,不奪其時,常有此飯。’見其乘馬,又謂曰:‘汝知馬乎?’對曰:‘不知。’曰:‘能代人勞苦者也,以時消息,不盡其力,則可以常有馬也。’見其乘舟,又謂曰:‘汝知舟乎?’對曰:‘不知。’曰:‘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爾方爲人主,可不畏懼!’見其休於曲木之下,又謂曰:‘汝知此樹乎?’對曰:‘不知。’曰:‘此木雖曲,得繩則正,爲人君雖無道,受諫則聖。此傅說所言,可以自鑑。’”


貞觀七年,太宗謂侍中魏徵曰:“自古侯王能自保全者甚少,皆由生長富貴,好尚驕逸,多不解親君子遠小人故爾。朕所有子弟欲使見前言往行,冀其以爲規範。”因命徵錄古來帝王子弟成敗事,名爲《自古諸侯王善惡錄》,以賜諸王。其序曰:


觀夫膺期受命,握圖御宇,鹹建懿親,藩屏王室,布在方策,可得而言。自軒分二十五子,舜舉一十六族,爰歷周、漢,以逮陳、隋,分裂山河,大啓磐石者衆矣。或保乂王家,與時升降;或失其土宇,不祀忽諸。然考其隆替,察其興滅,功成名立,鹹資始封之君,國喪身亡,多因繼體之後。其故何哉?始封之君,時逢草昧,見王業之艱阻,知父兄之憂勤,是以在上不驕,夙夜匪懈,或設醴以求賢,或吐飧而接士。故甘忠言之逆耳,得百姓之歡心,樹至德於生前,流遺愛於身後。暨夫子孫繼體,多屬隆平,生自深宮之中,長居婦人之手,不以高危爲憂懼,豈知稼穡之艱難?暱近小人,疏遠君子,綢繆哲婦,傲狠明德,犯義悖禮,淫荒無度,不遵曲憲,僭差越等。恃一顧之權寵,便懷匹嫡之心;矜一事之微勞,遂有無厭之望。棄忠貞之正路,蹈奸宄之迷途。愎諫違卜,往而不返。雖梁孝、齊冏之勳庸,淮南、東阿之才俊,摧摩霄之逸翮,成窮轍之涸鱗,棄桓、文之大功,就梁、董之顯戮。垂爲炯戒,可不惜乎!皇帝以聖哲之資,拯傾危之運,耀七德以清六合,總萬國而朝百靈,懷柔四荒,親睦九族,念華萼於《棠棣》,寄維城於宗子。心乎愛矣,靡日不思,爰命下臣,考覽載籍,博求鑑鏡,貽厥孫謀。臣輒竭愚誠,稽諸前訓。凡爲藩爲翰,有國有家者,其興也必由於積善,其亡也皆在於積惡。故知善不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滅身。然則禍福無門,吉凶由己,惟人所召,豈徒言哉!今錄自古諸王行事得失,分其善惡,各爲一篇,名曰《諸王善惡錄》,欲使見善思齊,足以揚名不朽;聞惡能改,庶得免乎大過。從善則有譽,改過則無咎。興亡是系,可不勉歟!


太宗覽而稱善,謂諸王曰:“此宜置於座右,用爲立身之本。”


貞觀十年,太宗謂荊王元景、漢王元昌、吳王恪、魏王泰等曰:“自漢已來,帝弟帝子,受茅土、居榮貴者甚衆,惟東平及河間王最有令名,得保其祿位,如楚王瑋之徒,覆亡非一,併爲生長富貴,好自驕逸所致。汝等鑑誡,宜熟思之。揀擇賢才,爲汝師友,須受其諫諍,勿得自專。我聞以德服物,信非虛說。比嘗夢中見一人云虞舜,我不覺竦然敬異,豈不爲仰其德也!向若夢見桀、紂,必應斫之。桀、紂雖是天子,今若相喚作桀、紂,人必大怒。顏回、閔子騫、郭林宗、黃叔度,雖是布衣,今若相稱讚道類此四賢,必當大喜。故知人之立身,所貴者惟在德行,何必要論榮貴。汝等位列藩王,家食實封,更能克修德行,豈不具美也?且君子小人本無常,行善事則爲君子,行惡事則爲小人,當須自克勵,使善事日聞,勿縱慾肆情,自陷刑戮。”


貞觀十年,太宗謂房玄齡曰:“朕歷觀前代撥亂創業之主,生長民間,皆識達情僞,罕至於敗亡。逮乎繼世守文之君,生而富貴,不知疾苦,動至夷滅。朕少小以來,經營多難,備知天下之事,猶恐有所不逮。至於荊王諸弟,生自深宮,識不及遠,安能念此哉?朕每一食,便念稼穡之艱難;每一衣,則思紡績之辛苦,諸弟何能學朕乎?選良佐以爲藩弼,庶其習近善人,得免於愆過爾。”


貞觀十一年,太宗謂吳王恪曰:“父之愛子,人之常情,非待教訓而知也。子能忠孝則善矣。若不遵誨誘,忘棄禮法,必自致刑戮,父雖愛之,將如之何?或漢武帝既崩,昭帝嗣立,燕王旦素驕縱,譸張不服,霍光遣一折簡誅之,則身死國除。夫爲臣子不得不慎。”


貞觀中,皇子年小者多授以都督、刺史,諫議大夫褚遂良上疏諫曰:“昔兩漢以郡國治人,除郡以外,分立諸子,割土封疆,雜用周制。皇唐郡縣,粗依秦法。皇子幼年,或授刺史。陛下豈不以王之骨肉,鎮扞四方,聖人造制,道高前古?臣愚見有小未盡。何者?刺史師帥,人仰以安。得一善人,部內蘇息;遇一不善人,闔州勞弊。是以人君愛恤百姓,常爲擇賢。或稱河潤九里,京師蒙福;或與人興詠,生爲立祠。漢宣帝雲:‘與我共理者,惟良二千石乎!’如臣愚見,陛下子內年齒尚幼,未堪臨民者,請且留京師,教以經學。一則畏天之威,不敢犯禁;二則觀見朝儀,自然成立。因此積習,自知爲人,審堪臨州,然後遣出。臣謹按漢明、章、和三帝,能友愛子弟,自茲以降,以爲準的。封立諸王,雖各有土,年尚幼小者,召留京師,訓以禮法,垂以恩惠。訖三帝世,諸王數十百人,惟二王稍惡,自餘皆沖和深粹。惟陛下詳察。”太宗嘉納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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