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唐書

《舊唐書》共200卷,包括《本紀》20卷、《志》30卷、《列傳》150卷,原名《唐書》,宋祁、歐陽修等所編著《新唐書》問世後,才改稱《舊唐書》,成書於後晉開運二年(945年)。

卷五十

○尹思貞 李傑 解琬 畢構 蘇珦 子晉


鄭惟忠 王志愔 盧從願 李朝隱 裴漼 從祖弟寬


王丘


尹思貞,京兆長安人也。弱冠明經舉,補隆州參軍。時晉安縣有豪族蒲氏,縱橫不法,前後官吏莫能制。州司令思貞推按,發其奸贓萬計,竟論殺之,遠近稱慶,刻石以紀其事,由是知名。累轉明堂令,以善政聞。三遷殿中少監,檢校洺州刺史。會契丹孫萬榮作亂,河朔不安,思貞善於綏撫,境內獨無驚擾,則天降璽書褒美之。


長安中,七遷秋官侍郎,以忤張昌宗被構,出爲定州刺史,轉晉州刺史。尋復入爲司府少卿。時卿侯知一亦厲威嚴,吏人爲之語曰:“不畏侯卿杖,惟畏尹卿筆。”其爲人所伏若此。尋加銀青光祿大夫。於宅中掘得古戟十二,俄而門加棨戟,時人異焉。


神龍初,爲大理卿,時武三思擅權,御史大夫李承嘉附會之。壅州人韋月將上變,告三思謀逆,中宗大怒,命斬之。思貞以發生之月,固執奏以爲不可行刑,竟有敕決杖配流嶺南。三思令所司因此非法害之,思貞又固爭之。承嘉希三思旨,託以他事,不許思貞入朝廷。謂承嘉曰:“公擅作威福,不顧憲章,附託奸臣,以圖不軌,將先除忠良以自恣耶?”承嘉大怒,遂劾奏思貞,出爲青州刺史。境內有蠶一年四熟者,黜陟使、衛州司馬路敬潛八月至州,見繭嘆曰:“非善政所致,孰能至於此乎!”特表薦之。思貞前後爲十三州刺史,皆以清簡爲政,奏課連最。


睿宗即位,徵爲將作大匠,累封天水郡公。時左僕射竇懷貞興造金仙、玉真兩觀,調發夫匠,思貞常節減之。懷貞怒,頻詰責思貞,思貞曰:“公職居端揆,任重弼諧,不能翼贊聖明,光宣大化,而乃盛興土木,害及黎元,豈不愧也!又受小人之譖,輕辱朝臣,今日之事,不能苟免,請從此辭。”拂衣而去,闔門累日,上聞而特令視事。其年,懷貞伏誅,乃下制曰:“國之副相,位亞中臺,自匪邦直,孰司天憲?將作大匠尹思貞,賢良方正,碩儒耆德,剛不護缺,清而畏知,簡言易從,莊色難犯。徵先王之體要,敷衽必陳;折佞臣之怙權,拂衣而謝。故以事聞海內,名動京師,鷹隼是擊,豺狼自遠。必能條理前弊,發揮舊章,宜承弄印之榮,式允登車之志。可御史大夫。”俄兼申王府長史,遷戶部尚書,轉工部尚書。以老疾累表請致仕,許之。開元四年卒,年七十七,贈黃門監,諡曰簡。


李傑,本名務光,相州滏陽人。後魏幷州刺史寶之後也,其先自隴西徙焉。傑少以孝友著稱,舉明經,累遷天官員外郎,明敏有吏才,甚得當時之譽。神龍初,累遷衛尉少卿,爲河東道巡察黜陟使,奏課爲諸使之最。開元初,爲河南尹。傑既勤於聽理,每有訴列,雖衢路當食,無廢處斷。由是官無留事,人吏愛之。先是,河、汴之間有梁公堰,年久堰破,江、淮漕運不通。傑奏調發汴、鄭丁夫以浚之,省功速就,公私深以爲利,刊石水濱,以紀其績。


尋代宋璟爲御史大夫。時皇后妹婿尚衣奉御長孫昕與其妹婿楊仙玉因於里巷遇傑,遂毆擊之,上大怒,令斬昕等。散騎常侍馬情素以爲陽和之月,不可行刑,累表陳請。乃下敕曰:“夫爲令者自近而及遠,行罰者先親而後疏。長孫昕、楊仙玉等憑恃姻戚,恣行兇險,輕侮常憲,損辱大臣,情特難容,故令斬決。今羣官等累陳表疏,固有誠請,以陽和之節,非肅殺之時,援引古今,詞義懇切。朕志從深諫,情亦惜法,宜寬異門之罰,聽從枯木之斃。即宜決殺,以謝百僚。”


傑明年以護橋陵作,賜爵武威子。初,傑護作時,引侍御史王旭爲判官。旭貪冒受贓,傑將繩之而不得其實,反爲旭所構,出爲衢州刺史。俄轉揚州大都督府長史,又爲御史所劾,免官歸第。尋卒,贈戶部尚書。


解琬,魏州元城人也。少應幽素舉,拜新政尉,累轉成都丞。因奏事稱旨,超遷監察御史,丁憂離職。則天以琬識練邊事,起復舊官,令往西域安撫夷虜,抗疏固辭。則天嘉之,下敕曰:“解琬孝性淳至,哀情懇切,固辭權奪之榮,乞就終憂之典。足可以激揚風俗,敦獎名教,宜遂雅懷,允其所請。仍令服闋後赴上。”


聖歷初,遷侍御史,充使安撫烏質勒及十姓部落,鹹得其便宜,蕃人大悅,以功擢拜御史中丞,兼北庭都護、持節西域安撫使。琬素與郭元振同官相善,遂爲宗楚客所毀,由是左遷滄州刺史。爲政務存大體,甚得人和。景龍中,遷右臺御史大夫,兼持節朔方行軍大總管。琬前後在軍二十餘載,務農習戰,多所利益,邊境安之。


景雲二年,復爲朔方軍大總管。琬分遣隨軍要籍官河陽丞張冠宗、肥鄉令韋景駿、普安令於處忠等校料三城兵募,於是減十萬人,奏罷之。尋授右武衛大將軍,兼檢校晉州刺史,賜爵濟南縣男。以年老乞骸骨,拜表訖,不待報而去。優詔加金紫光祿大夫,聽致仕,其祿準品全給。尋降璽書勞之曰:“卿器局堅正,才識高遠,公忠彰其立身,貞固足以幹事。類張騫之出使,同魏絳之和戎。職綰文武,功申方面,勤於王家,是爲國老。頃者,顧斯側景,願言勇退,深惜馬援之能,未遂祁奚之請。然章疏頻上,雅懷難奪。今知脫屣歸閒,拂衣高謝,固可以激勵頹俗,儀刑庶僚。永言終始,良可嘉尚。宜善攝養,以介期頤。”


未幾,吐蕃寇邊,復召拜左散騎常侍,令與吐蕃分定地界,兼處置十姓降戶。琬言吐蕃必潛懷叛計,請預支兵十萬於秦、渭等州嚴加防遏。其年冬,吐蕃果入寇,竟爲支兵所擊走之。俄又表請致仕,不許,遷太子賓客。開元五年,出爲同州刺史。明年卒,年八十餘。


畢構,河南偃師人也。父憬,則天時爲司衛少卿。構少舉進士。神龍初,累遷中書舍人。時敬暉等奏請降削武氏諸王,構次當讀表,既聲韻朗暢,兼分析其文句,左右聽者皆歷然可曉。由是武三思惡之,出爲潤州刺史。累除益州大都督府長史。景雲初,召拜左御史大夫,轉陝州刺史,加銀青光祿大夫,封魏縣男。頃之,復授益州大都督府長史,兼充劍南道按察使。所歷州府,鹹著聲績,在蜀中尤革舊弊,政號清嚴。睿宗聞而善之,璽書勞曰:


我國家創開天地,再造黎元,四夷來王,萬邦會至,置州立郡,分職設官。貞觀、永徽之前,皇猷惟穆;咸亨、垂拱之後,淳風漸替。徵賦將急,調役頗繁,選吏舉人,涉於浮濫。省閣臺寺,罕有公直,苟貪祿秩,以度歲時。中外因循,紀綱弛紊,且無懲革,弊乃滋深。爲官既不擇人,非親即賄;爲法又不按罪,作孽寧逃?貪殘放手者相仍,清白潔己者斯絕。蓋由賞罰不舉,生殺莫行。更以水旱時乖,邊隅未謐,日損一日,征斂不休,大東小東,杼軸爲怨,就更割剝,何以克堪!


昔聞當官,以留犢還珠爲上。今之從職,以充車聯駟爲能。或交結富家,抑棄貧弱;或矜假典正,樹立腹心。邑屋之間,囊篋俱委,或地有椿幹梓漆,或家有畜產資財,即被暗通,並從取奪。若有固吝,即因事以繩,粗杖大枷,動傾性命,懷冤抱痛,無所告陳。比差御史委令巡察,或有貴要所囑,未能不避權豪;或有親故在官,又罕絕於顏面。載馳原隰,徒煩出使之名;安問狐狸,未見埋車之節。揚清激濁,涇、渭不分;嫉惡好善,蕭、蘭莫別。官守既其若此,下人豈以聊生。數年已來,凋殘更甚。


卿孤潔獨行,有古人之風,自臨蜀川,弊化頓易。覽卿前後執奏,何異破柱求奸?諸使之中,在卿爲最。並能盡節似卿如此,百郡何憂乎不理,萬人何慮乎不安?卿當益堅,勿爲後顧。朕嘉卿直道,今賜袍帶並衣一副。


尋拜戶部尚書,轉吏部尚書,並遙領益州大都督府長史。玄宗即位,累拜河南尹,遷戶部尚書。開元四年,遇疾,上手疏醫方以賜之。時議戶部尚書爲兇官,遽改授太子詹事,冀其有瘳。尋卒,贈黃門監,諡曰景。


構初喪繼母時,有二妹在襁褓,親加鞠養,鹹得成立。及構卒,二妹號絕久之,以撫育恩,遂制三年之服。其弟栩亦甚哀毀,併爲當時所稱。栩官至荊州司馬。


蘇珦,雍州藍田人。明經舉,累授鄠縣尉。雍州長史李義琰召而謂曰:“鄠縣本多訴訟,近日遂絕,訪問果由明公爲其疏理。”因顧指事曰:“此座即明公座也,但恨非遲暮所見耳。”


垂拱初,拜右臺監察御史。時則天將誅韓、魯等諸王,使珦按其密狀,珦訊問皆無徵驗。或誣告珦與韓、魯等同情,則天召見詰問,珦抗議不回。則天不悅,曰:“卿大雅之士,朕當別有驅使,此獄不假卿也。”遂令珦於河西監軍。五遷右司郎中。時御史王弘義託附來俊臣,構陷無罪,朝廷疾之。嘗受詔於虢州採木,役使不節,丁夫多死,珦按奏其事,弘義竟以坐黜。珦尋遷給事中,累授左肅政臺御史大夫。時有詔白司馬阪營大像,糜費巨億,珦以妨農,上疏切諫,則天納焉。


神龍初,武三思擅權,韋月將告三思將有逆謀,反爲三思所構,中宗令斬之。珦奏非時不可行刑,由是忤三思旨,轉爲右御史大夫。尋出爲岐州刺史,復爲右臺大夫。會節愍太子敗,詔珦窮其黨與。時睿宗在籓,爲得罪者所引,珦因辯析事狀,密奏以保持之。中宗意解,因是多所原免,擢珦爲戶部尚書,賜爵河內郡公。尋授太子賓客、檢校詹事,以年老致仕。開元三年卒,年八十一,贈兗州都督,諡曰文。子晉,亦知名。


晉,數歲能屬文,作《八卦論》,吏部侍郎房穎敘、祕書少監王紹宗見而賞嘆曰:“此後來王粲也。”弱冠舉進士,又應大禮舉,皆居上第。先天中,累遷中書舍人,兼崇文館學士。玄宗監國,每有制命,皆令晉及賈曾爲之。晉亦數進讜言,深見嘉納。俄出爲泗州刺史,以父老乞辭職歸侍,許之。父卒後,歷戶部侍郎,襲爵河內郡公。開元十四年,遷吏部侍郎。時開府宋璟兼尚書事,晉及齊澣遞於京都知選事,既糊名考判,晉獨多賞拔,甚得當時之譽。俄而侍中裴光庭知尚書事,每遇官應批退者,但對衆披簿,以硃筆點頭而已。晉遂榜選院雲:“門下點頭者,更引注擬。”光庭以爲侮己,甚不悅,遂出爲汝州刺史。三遷魏州刺史,加銀青光祿大夫,入爲太子左庶子。二十二年卒,年五十九。


初,晉與洛陽人張循之、仲之兄弟友善,循之等並以學業著名。循之,則天時上書忤旨被誅。仲之,神龍中謀殺武三思,爲友人宋之愻所發,下獄死。晉厚撫仲之子漸,有如己子,教之書記,爲營婚宦。及晉卒,漸制猶子之服,時人甚以此稱之。


鄭惟忠,宋州宋城人也。儀鳳中,進士舉,授井陘尉,轉湯陰尉。天授中,應舉召見,則天臨軒問諸舉人:“何者爲忠?”諸人對不稱旨。惟忠對曰:“臣聞忠者,外揚君之美,內匡君之惡。”則天曰:“善。”授左司御率府胄曹參軍,累遷水部員外郎。則天幸長安,惟忠待制引見,則天謂曰:“朕識卿,前於東都言‘忠臣外揚君之美,內匡君之惡’,至今不忘。”尋加朝散大夫,再遷鳳閣舍人。


中宗即位,甚敬重之,擢拜黃門侍郎。時議請禁嶺南首領家畜兵器,惟忠曰:“夫爲政不可革以習俗,且《吳都賦》雲:‘家有鶴膝,戶有犀渠。’如或禁之,豈無驚擾耶?”遂寢。無何,守大理卿。節愍太子與將軍李多祚等舉兵誅武三思,事變伏誅。其詿誤守門者並配流,將行,有韋氏黨與密奏請盡誅之。中宗令推斷,惟忠奏曰:“今大獄始決,人心未寧,若更改推,必遞相驚恐,則反側之子,無由自安。”敕令百司議,遂依舊斷,所全者甚多。俄拜御史大夫,持節賑給河北道,仍黜陟牧宰。還,敷奏稱旨,加銀青光祿大夫,封滎陽縣男。開元初,爲禮部尚書,轉太子賓客。十年卒,贈太子少保。


王志愔,博州聊城人也。少以進士擢第。神龍年,累除左臺御史,加朝散大夫。執法剛正,百僚畏憚,時人呼爲“皁雕”,言其顧瞻人吏,如鵰鶚之視燕雀也。尋遷大理正,嘗奏言:“法令者,人之堤防,堤防不立,則人無所禁。竊見大理官僚,多不奉法,以縱罪爲寬恕,以守文爲苛刻。臣濫執刑典,實恐爲衆所謗。”遂表上所著《應正論》以見志,其詞曰:


嘗讀《易》至“萃,利見大人,亨,聚以正也。六二,引吉無咎。”注曰:“居萃之時,體柔當位。處《坤》之中,己獨處正。異操而聚,獨正者危,未能變體,以遠於害。故必見引,然後乃吉而無咎。”王肅曰:“六二與九五相應,俱履貞正。引由迎也,爲吉所迎,何咎之有?”未嘗不輟書而嘆曰:“居中履正,事之常體,見引無咎,道亦宜然。


有客聞而惑之,因謂僕曰:今主上文明,域中理定,君累司典憲,不務和同。處正之志雖存,見引之吉誰應?行之不已,餘竊懼焉。


僕斂襟降階揖而謝曰:補遺闕於袞職,用忠讜爲己任,以蒙養正,見引獲吉,應此道也,仁何遠哉!昔咎繇謨虞,登朝作士,設教理物,開訓成務。是以五流有宅,五宅三居,怙終賊刑,刑故無小。於是舜美其事曰:“汝明於五刑,以弼五教,期於予理,刑期於無刑,人協於中,時乃功,懋哉!”故孔子嘆其政曰:“舜舉咎繇,不仁者遠。”此非明闢執法,大人見引之應乎?季孫行父之事君也,舉竊寶之愆,黜授邑之賞,明善惡而糾慝,議僭賞以塞違。在虞舜之功,居二十之一,主司得行其道,時君不以爲嫌,此非己獨處正,應正而無咎。觀魚於棠,臧伯正色;賂鼎在廟,哀伯抗詞。言者得盡其忠,聞之不加其罪。故《春秋》稱臧氏之正,曰:“積善之家,必有餘慶。”此非異操而聚,引吉之所致乎?魏絳理直,晉侯乃復其位;邾人辭順,趙盾不伐其國。此非正體未變,爲吉所迎者乎?


夫在上垂拱,臣下守制,若正應乎上,乃引吉於下。而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交戰於譎正之門,懷疑乎語默之境,懼獨正之莫引,忘此正之必亨。吁嗟乎!行己立身,居正踐義,其動也直,其正也方。維正直而是與,何往而非攸利。何以明之?《坤》六二:“直方大,不習無不利。”《文言》曰:“直其正也,方其義也,君子敬以直內,義以方外。敬義立而德不孤,直方大則不疑其所行也。”嵇康撰《釋私論》,曹羲著《至公篇》,皆以崇公激俗,抑私事主,一言可以蔽之,歸於體正而已矣。《禮記》曰:“刑者侀也,侀者成也,一成而不可變,故君子盡心焉。”若以喜怒制刑,輕重設比,是則橋前驚馬,用希旨論人,苑中獵兔,以從欲廢法。理有違而合道,物貴和而不同,不同之和,正在其中矣。


昔任延爲武威太守,漢帝誡之曰:“善事上官,無失名譽。”延對曰:“臣聞忠臣不私,私臣不忠,上下雷同,非國家之福。善事上官,臣不敢奉詔。”任延雅奏,漢主是其言。此則歸正不回,乖旨順義,不以忤懷見忌,斯亦違而合道。《晏子春秋》:景公見梁丘據曰:“據與我和。”晏子曰:“此同也。和者,君甘則臣酸,君淡則臣鹹。今據也,君甘亦甘,所謂同也,安得爲和?”是以濟鹽梅以調羹,乃適平心之味;獻可否而論道,方恢政體之節。俟引正而遵度,故曰物貴和而不同。劉曼山辯和同之義,有旨哉!若以不同見譏,未敢聞誨。


客曰:和同乖訓,則已聞之。援法成而不變者,豈恤獄之寬憲耶?《書》曰:“御衆以寬。”《傳》曰:“寬則得衆。”若以嚴統物,異乎寬政矣。


對曰:刑賞二柄,唯人主操之,崇厚任寬,是謂帝王之德。慎子曰:“以力役法者,百姓也;以死守法者,有司也;以道變法者,君上也。”然則匪人臣所操。後魏遊肇之爲廷尉也,魏帝嘗私敕肇有所降恕,肇執而不從曰:“陛下自能恕之,豈足令臣曲筆也?”是知寬恕是君道,曲從非臣節。人或未達斯旨,不料其務,以平刑爲峻,將曲法爲寬,謹守憲章,號爲深密。《內律》:“釋種虧戒,一誅五百人,如來不救其罪。”豈謂佛法爲殘刻耶?老子《道德經》雲:“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豈謂道教爲凝峻耶?《家語》曰:“王者之誅有五,而寢盜不預焉。”即心辯言僞之流。《禮記》亦陳四殺,破律亂名之謂。豈是儒家執禁,孔子之深文哉?此三教之用法者,所以明真諦,重玄猷,存天綱,立人極也。


然則乾象震曜,天道明威。齊衆惟刑,百王所以垂範;析人以法,三後於是成功。所務掌憲決平,斯廷尉之職耳。《易》曰:“家人嗃嗃,無咎;婦子嘻嘻,終吝。”嚴於其家,可移於國。昔崔實達於理而作《政論》,仲長統曰:“凡爲人主,宜寫《政論》一通,置諸坐側。”其大抵云爲國者以嚴致平,非以寬致平者也。然則稱嚴者不必逾條越制,凝網重罰,在於施隱括以矯枉,用平典以禁非。刑故有常,罰輕無舍,人不易犯,防之難越故也。但人慢吏濁,僞積贓深,而曰以寬理之,可以無過。何異乎命王良御駻,舍銜策於奔踶;請俞跗攻疾,停藥石於膚腠!適見秋駕轉逸,膏肓更深,醫人僕伕,何功之有?


又謂僕曰:成法而變,唯帝王之命歟?對曰:何爲其然也?昔漢武帝甥昭平君殺人,以公主子,廷尉上請論。左右爲言,武帝垂涕嘆曰:“法令者,先帝之所造也,用親故誣先帝子法,吾何面目入高廟乎?又下負萬人!”乃可其奏。近代隋文帝子秦王俊爲幷州總管,以奢縱免官。僕射楊素奏言:“王,陛下愛子,請舍其過。”文帝曰:“法不可違。若如公意,我是五兒之父,非兆人之父,何不別制天子兒律乎?我安能虧法!”卒不許。此是帝王操法,協於禮經不變之義。況於秋官典職,司寇肅事,而可變動者乎!我皇睿哲登圖,高視巖廊之上;宰衡明允就列,輯穆廟堂之下。乾坤交泰,日月光華,庶績其凝,衆工鹹理。聚以正也,僕幸利見大人;引其吉焉,期養正於下位。中正是託,予何懼乎?


夫君子百行之基,出處二途而已。出則策名委質,行直道以事人,進善納忠,仰太階而緝政。諤諤其節,思爲社稷之臣;謇謇匪躬,願參柱石之任。處則高謝公卿,孝友揚名,是亦爲政。煙霞尚志,其用永貞,行藏事業,心跡斯在。至如水中泛泛,天下悠悠,執馭爲榮,掃門自媚,拜塵邀勢,括囊守祿,從來長息,以爲深恥。客乃逡巡不對,遂無以間僕也。


中宗覽而嘉之。稍遷駕部郎中。


景雲元年,累轉左御史中丞,尋遷大理少卿。二年,制依漢置刺史監郡,於天下衝要大州置都督二十人,妙選有威重者爲之,遂拜志愔齊州都督,事竟不行。又授齊州刺史,充河南道按察使。未幾,遷汴州刺史,仍舊充河南道按察使。太極元年,又令以本官兼御史中丞、內供奉,特賜實封一百戶。尋加銀青光祿大夫,拜戶部侍郎。出爲魏州刺史,轉揚州大都督府長史,俱充本道按察使。所在令行禁止,奸猾屏跡,境內肅然。久之,召拜刑部尚書。


開元九年,上幸東都,令充京師留守。十年,有京兆人權梁山僞稱襄王男,自號光帝,與其黨及左右屯營押官謀反。夜半時擁左屯營兵百餘人自景風、長樂等門斬關入宮城,將殺志愔,志愔逾牆避賊。俄而屯營兵潰散,翻殺梁山等五人,傳首東都,志愔遂以駭卒。


盧從願,相州臨漳人,後魏度支尚書昶六代孫也。自范陽徙家焉,世爲山東著姓。冠明經舉,授絳州夏縣尉,又應制舉,拜右拾遺。俄遷右肅政監察御史,充山南道黜陟巡撫使,奉使稱旨,拜殿中侍御史。累遷中書舍人。


睿宗踐祚,拜吏部侍郎。中宗之後,選司頗失綱紀,從願精心條理,大稱平允。其有冒名僞選及虛增功狀之類,皆能擿發其事。典選六年,前後無及之者。上嘉之,特與一子太子通事舍人。從願上疏乞回恩贈父,乃贈其父吉陽丞敬一爲鄭州長史。初,高宗時裴行儉、馬載爲吏部,最爲稱職。及是,從願與李朝隱同時典選,亦有美譽。時人稱曰:吏部前有馬、裴,後有盧、李。


開元四年,上盡召新授縣令,一時於殿庭策試,考入下第者,一切放歸學問。從願以注擬非才,左遷豫州刺史。爲政嚴簡,按察使奏課爲天下第一等,璽書勞問,賜絹百匹。無幾,入爲工部侍郎,轉尚書左丞。又與楊滔及吏部侍郎裴漼、禮部侍郎王丘、中書舍人劉令植刪定《開元后格》,遷中書侍郎。十一年,拜工部尚書,加銀青光祿大夫,仍令東都留守。十三年,從升泰山,又加金紫光祿大夫,代韋抗爲刑部尚書。頻年充校京外官考使,前後鹹稱允當。


御史中丞宇文融承恩用事,以括獲田戶之功,本司校考爲上下,從願抑不與之。融頗以爲恨,密奏從願廣佔良田,至有百餘頃。其後,上嘗擇堪爲宰相者,或薦從願,上曰:“從願廣佔田園,是不廉也。”遂止不用。從願又因早朝,途中爲人所射,中其從者,捕賊竟不獲。時議從願久在選司,爲被抑者所讎。


十六年,東都留守。時坐子起居郎論糶米入官有剩利,爲憲司所糾,出爲絳州刺史,再遷太子賓客。二十年,河北谷貴,敕從願爲宣撫處置使,開倉以救飢餒。使回,以年老抗表乞骸骨,乃拜吏部尚書,聽致仕,給全祿。二十五年卒,年七十餘,贈益州大都督,諡曰文。


李朝隱,京兆三原人也。少以明法舉,拜臨汾尉,累授大理丞。神龍年,功臣敬暉、桓彥範爲武三思所構,諷侍御史鄭愔奏請誅之,敕大理結其罪。朝隱以暉等所犯,不經推窮,未可即正刑名。時裴談爲大理卿,異筆斷斬,仍籍沒其家,朝隱由是忤旨。中宗令貶嶺南惡處,侍中韋巨源、中書令李嶠奏曰:“朝隱素稱清正,斷獄亦甚當事,一朝遠徙嶺表,恐天下疑其罪。”中宗意解,出爲聞喜令。


尋遷侍御史,三遷長安令,有宦官閭興貴詣縣請託,朝隱命拽出之。睿宗聞而嘉嘆,廷召朝隱,勞曰:“卿爲京縣令能如此,朕復何憂。”乃下制曰:“夫不吐剛而謅上、不茹柔而黷下者,君子之事也。踐霤必繩、登車無屈者,正人之務也。長安縣令李朝隱,德義不回,清強自遂,亟聞嘉政,累著能名。近者品官入縣,有乖儀式,遂能責之以禮,繩之以愆。但閹豎之流,多有憑恃,柔寬之代,必弄威權。歷觀載籍,常所嘆息。朕規誡前古,勤求典憲,能副朕意,實賴斯人。昔虞延持皇后之客,梅陶鞭太子之傅,古稱遺直,復見於今。思欲旌其美行,遷以重職,爲時屬閱戶,政在養人,宜加一階,用表剛烈。可太中大夫。特賜中上考,兼絹百匹。”七遷絳州刺史,兼知吏部選事。


開元二年,遷吏部侍郎,銓敘平允,甚爲當時所稱,降璽書褒美,授一子太子通事舍人。四年春,以授縣令非其人,出爲滑州刺史,轉同州刺史。駕幸東都,路由同州,朝隱蒙旨召見賞慰,賜衣一副、絹百匹。尋遷河南尹,政甚清嚴,豪右屏跡。時太子舅趙常奴恃勢侵害平人,朝隱曰:“此而不繩,何以爲政?”執而杖之。上聞,又降敕書慰勉之。


十年,遷大理卿。時武強令裴景仙犯乞取贓積五千匹,事發逃走。上大怒,令集衆殺之。朝隱執奏曰:“裴景仙緣是乞贓,犯不至死。又景仙曾祖故司空寂,往屬締構,首預元勳。載初年中,家陷非罪,凡有兄弟皆被誅夷,唯景仙獨存,今見承嫡。據贓未當死坐,準犯猶入請條。十代宥賢,功實宜錄;一門絕祀,情或可哀。願寬暴市之刑,俾就投荒之役,則舊勳斯允。”手詔不許。朝隱又奏曰:


有斷自天,處之極法。生殺之柄,人主合專;輕生有條,臣下當守。枉法者,枉理而取,十五匹便抵死刑;乞取者,因乞爲贓,數千匹止當流坐。今若乞取得罪,便處斬刑,後有枉法當科,欲加何闢?所以爲國惜法,期守律文,非敢以法隨人,曲矜仙命。射兔魏苑,驚馬漢橋,初震皇赫,竟從廷議,豈威不能制,而法貴有常。又景仙曾祖寂,草昧忠節,定爲元勳,位至臺司,恩倍常數。載初之際,被枉破家,諸子各犯非辜,唯仙今見承嫡。若寂勳都棄,仙罪特加,則叔向之賢何足稱者,若敖之鬼不其餧而?舍罪念功,乞垂天聽。應敕決杖及有犯配流,近發德音,普標殊澤,杖者既聽減數,流者仍許給程。天下顒顒,孰不幸甚!瞻彼四海,已被深恩,豈於一人,獨峻常典?伏乞採臣之議,致仙於法。


乃下制曰:“罪不在大,本乎情;罰在必行,不在重。朕垂範作訓,庶動植鹹若,豈嚴刑逞戮,使手足無措者哉?裴景仙幸藉緒餘,超升令宰,輕我憲法,蠹我風猷,不慎畏知之金,詎識無貪之寶,家盈黷貨,身乃逃亡。殊不知天孽可違,自愆難逭,所以不從本法,加以殊刑,冀懲貪暴之流,以塞侵漁之路。然以其祖父昔預經綸,佐命有功,締構斯重,緬懷賞延之義,俾協政寬之典,宜舍其極法,以竄遐荒。仍決杖一百,流嶺南惡處。”


朝隱俄轉岐州刺史,母憂去官。起爲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抗疏固辭,制許之。朝隱性孝友,時年已衰暮,在喪尤加毀瘠。明年,制又起爲揚州長史,不獲已而就職,復入爲大理卿,累封金城伯,代崔隱甫爲御史大夫。朝隱素有公直之譽,每御史大夫缺,時議鹹許之。及居其職,竟無所糾劾,唯煩於細務,時望由是稍減。俄轉太常卿。二十一年,兼判廣州事,仍攝御史大夫,充嶺南採訪處置使。明年,卒於嶺外,年七十,贈吏部尚書,官給靈輿,兼家口給遞還鄉,諡曰貞。


裴漼,絳州聞喜人也。世爲著姓。父琰之,永徽中,爲同州司戶參軍,時年少,美容儀,刺史李崇義初甚輕之。先是,州中有積年舊案數百道,崇義促琰之使斷之,琰之命書吏數人,連紙進筆,斯須剖斷並畢,文翰俱美,且盡與奪之理。崇義大驚,謝曰:“公何忍藏鋒以成鄙夫之過!”由是大知名,號爲“霹靂手”。後爲永年令,有惠政,人吏刊石頌之。歷任倉部郎中,以老疾廢於家。


漼色養劬勞,十數年不求仕進。父卒後,應大禮舉,拜陳留主簿,累遷監察御史。時吏部侍郎崔湜、鄭愔坐贓爲御史李尚隱所劾,漼同鞫其獄。安樂公主及上官昭容阿黨湜等,漼竟執正奏其罪,甚爲當時所稱。三遷中書舍人。


太極元年,睿宗爲金仙、玉真公主造觀及寺等,時屬春旱,興役不止。漼上疏諫曰:


臣謹案《禮記》春、秋令曰:無聚大衆,無起大役,不可興土功,恐妨農事。若號令乖度,役使不時,則加疾疫之危,國有水旱之災,此五行之必應也。今自春至夏,時雨愆期,下人憂心,莫知所出。陛下雖降哀矜之旨,兩都仍有寺觀之作,時旱之應,實此之由。且春令告期,東作方始,正是丁壯就功之日,而土木方興,臣恐所妨尤多,所益尤少,耕夫蠶妾,飢寒之源。故《春秋》“莊公三十一年冬,不雨”,《五行傳》以爲“歲三築臺”;“僖公二十一年夏,大旱”,《五行傳》以“時作南門,勞人興役”。陛下每以萬方爲念,睿旨殷勤,安國濟人,防微慮遠。伏願下明制,發德音,順天時,副人望,兩京公私營造及諸和市木石等並請且停,則蒼生幸甚。農桑失時,戶口流散,縱寺觀營構,豈救黎元飢寒之弊哉!


疏奏不報。尋轉兵部侍郎,以銓敘平允,持授一子爲太子通事舍人。


開元五年,遷吏部侍郎,典選數年,多所持拔。再轉黃門侍郎,代韋抗爲御史大夫。漼早與張說特相友善,時說在相位,數稱薦之。漼又善於敷奏,上亦嘉重焉。由是擢拜吏部尚書,尋轉太子賓客。漼家世儉約,既久居清要,頗飾妓妾,後庭有綺羅之賞,由是爲時論所譏。二十四年卒,年七十餘,贈禮部尚書,諡曰懿。


漼從祖弟寬。寬父無晦,袁州刺史。寬通略,以文詞進,騎射、彈棋、投壺特妙。景雲中,爲潤州參軍,刺史韋銑爲按察使,引爲判官,清幹善於剖斷,銑重其才,以女妻之。後應拔萃,舉河南丞。再轉爲長安尉。時宇文融爲侍御史,括天下田戶,使奏差爲江南東道勾當租庸地稅兼覆田判官。轉太常博士。禮部擬國忌之辰享廟用樂,下太常,寬深達禮節,特建新意,以爲廟尊忌卑則登歌,廟卑忌尊則去龠。中書令張說謂寬明識,舉而行之。再遷爲刑部員外郎。有萬騎將軍馬崇正晝殺人,時開府、霍國公王毛仲恩幸用事,將鬻其獄,寬執之不回。兵部尚書蕭嵩爲河西節度使,奏寬及郭虛己爲判官,累年專見委任,嵩加中書令,寬歷中書舍人、御史中丞、兵部侍郎。開元二十一年冬,裴耀卿以黃門侍郎知政事,扈從出關,知江、淮轉運,於河陰置倉,奏寬爲戶部侍郎,爲其副。


寬性友愛,弟兄多宦達,子侄亦有名稱,於東京立第同居,八院相對,甥侄皆有休憩所,擊鼓而食,當世榮之。選吏部侍郎,及玄宗還京,又改蒲州刺史。州境久旱,入境,雨乃大浹。遷河南尹,不附權貴,務於恤隱,政乃大理。改左金吾衛大將軍,一年,除太原尹,賜紫金魚袋。玄宗賦詩而餞之,曰:“德比岱雲布,心如晉水清。”


天寶初,除陳留太守,兼採訪使。尋而范陽節度李適之入爲御史大夫,除寬范陽節度兼採訪使河北替之。其年,又加御史大夫,時北平軍使烏承恩恃以蕃酋與中貴通,恣求貨賄,寬以法按之。檀州刺史何僧獻生口數十人,寬悉命歸之,故夷夏感悅。


三載,以安祿山爲范陽節度,寬爲戶部尚書、兼御史大夫。玄宗素重寬,日加恩顧。刑部尚書裴敦復討海賊回,頗張賊勢,又廣敘功以開請託之路,寬嘗幾微奏之。居數日,有河北將士入奏,盛言寬在范陽能政,塞上思之,玄宗嗟賞久之。李林甫懼其入相,又惡寬與李適之善,乃呼裴敦復,且以寬之語告之。敦復使氣性疏,與寬素不相下,以爲林甫推誠於己,因願結之,且訴其冤。先是,寬以親故名囑敦復,求請軍功。至是敦復氣憤發其事,林甫曰:“公宜速奏,無後於人。”尋而敦復扈從幸溫泉宮,寬在京城未發。遇有敦復下軍將程藏曜、郎將曹鑑。鑑,郴州富人;藏曜,嶺南首領之子。皆有他事,與人詣臺告訴,寬受其狀,捕鑑等鞫之。敦復判官太常博士王悅聞之,謂寬求其過,連夜詣湯所以告。敦復大懼,促裝待罪,因令子婿以五百金賂於貴妃姊楊三娘。楊氏遽爲言之,明日貶寬爲睢陽太守。


寬以清簡爲政,故所蒞人皆愛之。當時望爲宰輔。及韋堅構禍,寬又以親累貶爲安陸別駕員外置。林甫使羅希奭南殺李適之,紆路至安陸過,擬怖死之。寬叩頭祈請,希奭不宿而過。寬又懼死,上表請爲僧,詔不許。然崇信釋典,常與僧徒往來,焚香禮懺,老而彌篤。累遷東海太守、襄州採訪使、銀青光祿大夫,轉馮翊太守,入拜禮部尚書。十四載卒,年七十五。詔贈太子少傅,賻帛一百五十段、粟一百五十石。兄弟八人,皆明經及第,入臺省、典郡者五人。


寬歿之後,弟珣爲河內郡太守。安祿山反,以執父喪,將投闕庭,恐累其母,乃詣河東節度訴誠而退。後在母憂,又陷史思明,授其僞官委任,使弟朗密奉表疏至上京。代宗時,爲左司郎中、兼侍御史、河東道租庸判官。


王丘,光祿卿同皎從兄子也。父同晊,左庶子。丘年十一,童子舉擢第,時類皆以誦經爲課,丘獨以屬文見擢,由是知名。弱冠,又應制舉,拜奉禮郎。丘神氣清古,而志行修潔,尤善詞賦,族人左庶子方慶及御史大夫魏元忠皆稱薦之。長安中,自偃師主簿擢第,拜監察御史。


開元初,累遷考功員外郎。先是,考功舉人,請託大行,取士頗濫,每年至數百人,丘一切核其實材,登科者僅滿百人。議者以爲自則天已後凡數十年,無如丘者,其後席豫、嚴挺之爲其次焉。三遷紫微舍人,以知制誥之勤,加朝散大夫,再轉吏部侍郎。典選累年,甚稱平允。擢用山陰尉孫逖、桃林尉張鏡微、湖城尉張晉明、進士王泠然,皆稱一時之秀。俄換尚書左丞。


十一年,拜黃門侍郎。其年,山東旱儉,朝議選朝臣爲刺史以撫貧民,制曰:“昔咎繇與禹言曰:‘在知人,在安人。’此皆念存邦本,光於帝載,乾乾夕惕,無忘一日。而長吏或不稱,蒼生或未寧,深思循良,以矯過弊,仍重諸侯之選,故自朝廷始之。”於是以丘爲懷州刺史,又以中書侍郎崔沔等數人皆爲山東諸州刺史。至任,皆無可稱,唯丘在職清嚴,人吏甚畏慕之。俄又分知吏部選事,入爲尚書左丞,丁父憂去職,服闋,拜右散騎常侍,仍知制誥。


二十一年,侍中裴光庭病卒,中書令蕭嵩與丘有舊,將薦丘知政事,丘知而固辭,且盛推尚書右丞韓休,嵩因而奏之。及休作相,遂薦丘代崔琳爲御史大夫。丘既訥於言詞,敷奏多不稱旨。俄轉太子賓客,襲父爵宿預男,尋以疾拜禮部尚書,仍聽致仕。


丘雖歷要職,固守清儉,未嘗受人饋遺,第宅輿馬,稱爲敝陋。致仕之後,藥餌殆將不給。上聞而嘉嘆,下制曰:“王丘夙負良材,累升茂秩,比緣疾疹,假以優閒。聞其家道屢空,醫藥靡給,久此從宦,遂無餘資。持操若斯,古人何遠!且優賢之義,方冊所先,周急之宜,沮勸攸在。其俸祿一事已上,並宜全給,式表殊常之澤,用旌貞白之吏。”天寶二年卒,贈荊州大都督。


史臣曰:有唐之興,綿歷年所,骨鯁清廉之士,懷忠抱義之臣,臺省之間,駕肩接武。但時有夷險,道有污隆,用與不用而已。睿、玄之世,若李傑、畢構、蘇珦、鄭惟忠、王志愔、盧從願、裴漼、王丘並位歷亞臺,名德兼著。如尹思貞、李朝隱折李承嘉、竇懷貞,辱閭興貴、趙常奴,詩人所謂不畏強禦者也。解琬總兵朔野,料敵如神,功遂身退,深知止足,茲亦有足多也。


贊曰:尚書亞臺,京尹方伯。我朝重官,雲誰稱職?傑、構、珦、忠,能竭其力。愔、願、漼、丘,聿修厥德。貞蔑大僚,隱繩貴戚。琬馳令名,燕、蜀之北。


舊唐書-卷五十-相關圖片

舊唐書 卷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