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御覽》是宋代著名的類書,爲北宋李昉、李穆、徐鉉等學者奉敕編纂,始於太平興國二年(977)三月,成書於太平興國八年(983)十月。《太平御覽》採以羣書類集之,凡分五十五部五百五十門而編爲千卷,所以初名爲《太平總類》;書成之後,宋太宗日覽三卷,一歲而讀周,所以又更名爲《太平御覽》。全書以天、地、人、事、物爲序,分成五十五部,可謂包羅古今萬象。書中共引用古書一千多種,保存了大量宋以前的文獻資料,但其中十之七八已經亡佚,更使本書顯得彌足珍貴,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寶貴遺產。
○敘逸民一
《易》曰:上九,不事王侯,高尚其事。(最處事上而不累於位,不事王侯,高尚其事也。)《象》曰:不事王侯,志可則也。(蠱卦。)
又曰:六五,賁於丘園,束帛戔戔。(施飾丘園,盛莫大焉。故賁於束帛,丘園乃落;賁於丘園,帛乃戔戔。)
又曰:天下有山,遁。君子以遠小人,不惡而嚴。九四,好遁,君子吉,小人否。(馬融曰:好遁君子吉。言雖身在外,乃心在王室,此之謂也。小人則不然,身在外,心必怨也。)九五,嘉遁貞吉。《象》曰:嘉遁貞吉,以正志也。
《詩》曰:《考盤》,刺莊公也。不能修先公之業,使賢者退而窮處也。"考盤在澗,碩人之寬,獨寐寤言,永矢弗諼。"(考,成;盤,樂也。箋雲:有窮處成,樂在此澗者。)
又曰:《白駒》,大夫刺宣王也。(刺其不能留賢也。)"皎皎白駒,食我場苗,縶之維之,以永今朝。"(宣王之末,不能用賢,賢者乘白駒而去者。乘白駒而來,食我場中苗,我絆之縶之也。)
《禮》曰:季春之月,聘名士,禮賢者。
又曰: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諸侯,慎靜而尚寬,強毅以與人,博學以知服近,文章砥礪廉隅,雖分國如錙銖,不臣不仕,其規爲有如此者。
《論語》曰:子曰:"賢者避世,其次避地,其次避色,其次避言。"子曰:"作者七人矣。"(七人謂長沮、桀溺、丈人、石門、荷蕢、儀封人、楚狂接輿。)
又曰:子路曰:"不仕無義。長幼之節,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欲潔其身,而亂大倫。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逸民:伯夷、叔齊、虞仲、夷逸、朱張、柳下惠、少連。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齊與?"謂"柳下惠、少連,降志辱身矣。言中倫,行中慮,其斯而已矣。"謂"虞仲、夷逸,隱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
《漢書》曰:薛方,字子容。王莽以安車迎方,因使者辭謝曰:"堯舜在上,下有巢許。今明主方崇唐虞之德,亦猶小臣欲便箕山之節也。"使者以聞,莽說方言,不強致也。
《後漢書》曰:或問汝南範滂曰:"郭林宗何如人?"滂曰:"隱不違親,貞不絕俗,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吾不知其他。"
又曰:隗囂素聞杜林志節,深相敬待,以爲治書。後因疾告去,囂復欲留,強起,遂稱疾篤。囂意雖相望,且欲復容之,乃出命曰:"杜伯山,(伯山,林字也。)天子所不能臣,諸侯所不能友。蓋伯夷、叔齊不食周粟,令且從師友之位。"林雖拘於囂,終不屈節。
又曰:趙岐初名嘉。年四十有重疾,臥褥七年,慮奄然,乃遺令敕兄子曰:"大丈夫遁無箕山之操,仕無伊尹之勳,天不我與,復何言哉!可立一圓石於吾墓側前,刻之曰:'漢有逸人,姓趙名嘉,有志無時,命也奈何!'"
又曰:樊曄字子融,有俊才,好黃老,不肯爲吏。
又曰:逢萌字子廉,北海都昌人也。家貧,給事縣爲亭長。時尉行過亭,萌侯迎拜謁,既而擲盾嘆曰:"大丈夫安能爲人役哉!"遂去,之長安,學通《春秋》。時王莽殺其子宇,萌謂友人曰:"三綱絕矣,不去,禍將及人。"即解冠掛東都城門,歸將家屬浮海,客於遼東。萌素明陰陽,知莽將敗。有頃,乃首戴瓦盆,哭於市曰:"新乎新乎!"因遂潛藏。及光武即位,乃之琅琊勞山,養志修道,人皆化其德。北海太守素聞其高,遣吏奉謁致禮,萌不答。後詔書徵,萌託以老耄,迷路東西,語使者雲:"朝廷所以徵我者,以其有益於政,尚不知方面所在,安能濟時乎?即便駕歸。"連徵不起,以壽終。
又曰:井丹字大春,扶風郿人也。少受業太學,通五經,善談論,故京師爲之語曰:"五經紛紛井太春。"性清高,未嘗修刺候人。建武末,沛王輔等五王居北宮,皆好賓客,更遣請丹,不能致。信陽侯陰就,光烈皇后弟也,以外戚貴盛,乃詭說五王,求錢千萬,約能致丹,而別使人要劫之。丹不得已,既至,就故爲設麥飯蔥葉之食。丹推去之,曰:"以君侯能供甘旨,故來相過,何其薄乎?"更置盛饌,乃食。及就起左右進輦,丹笑曰:"吾聞桀駕人車,豈此耶?"坐中皆失色。就不得已,而令去輦。自是隱閉,不關人事,以壽終。
又曰:高鳳字文通,南陽葉人也。少爲書生,家以農畝爲業,而專精誦讀,晝夜不息。妻嘗之田,曝麥於庭,令鳳護雞。時天暴雨,而鳳持竿誦經,不覺潦水流麥。妻還怪問,鳳方悟之。其後遂爲名儒。鄰里有爭財者,持其兵而鬥,鳳往解之,不已,乃脫巾叩頭固請曰:"仁義遜讓,奈何棄之?"於是爭者懷感,投兵謝罪。鳳年老,執志不倦,名聲著聞。太守連召請,恐不得免,自言本巫家,不應爲吏。又詐與寡嫂訟田,遂不仕。
又曰:臺佟,(音同,)字孝威,魏郡鄴人也。隱於武安山,鑿穴爲居,採藥自給。建初中,州闢不就。刺史行部乃使從事致謁,佟載病往謝。刺史曰:"孝威居身如是甚苦,如何?"佟曰:"佟幸得保終性命,存神養和,如明使君奉宣詔書,夕惕庶事,反不苦耶?"遂去,隱逸終不見。
又曰:韓康字伯林,京兆霸陵人。常採藥名山,賣於長安市,口不二價,三十餘年。時有女子從康買藥,守藥價不移。女子怒曰:"公是韓伯林耶?乃不二價乎?"康嘆曰:"我本欲避名,今女子皆知有我。"遂遁入霸陵山中。博士公車連徵不至,桓帝乃備玄纁之禮,以安車聘之。使者奉詔造康。康不得已,乃許諾,辭安車,自乘柴車,冒晨先使者發。至亭,亭長以韓徵君當過,方發人牛修道橋,及見康柴車幅巾,以爲田叟也,使奪其牛。康即釋駕與之。有頃,使者至,奪牛翁乃徵君也。使者欲奏殺亭長,康曰:"此自老子與之,亭長何罪?"康因中道逃遁,以壽終。
又曰:"矯慎字仲彥,扶風茂陵人也。少好黃老,隱遁山谷,因穴爲屋,仰慕松喬導引之術。汝南吳蒼甚重之,遺書以觀其志。慎不答。年七十餘,竟不肯娶。後忽歸家,自言死日,及期果卒。
又曰:馬瑤,矯慎同郡人也。隱於汧山,以兔罝爲事,所居俗化。百姓美之,號馬牧先生。
又曰:陳留老父,不知何許人也。桓帝代,黨錮事起,守外黃令陳留張升去官歸鄉里,道逢友人,共班草而言。升曰:"吾聞趙殺鳴犢,仲尼臨河而返;覆巢竭淵,龍鳳逝而不至。今宦豎日亂,陷害忠良,賢人君子,其去朝乎?夫德之不建,人之無援,將性命之不免,奈何?"因相抱而泣。老父趨而過之,植其杖太息而言曰:"籲!二丈夫何泣之悲也!龍不隱鱗,鳳不藏羽,網羅高懸,去將安所,雖泣,何及乎?"二人慾與之語,不顧而去,莫知所終。
又曰:龐公者,南郡襄陽人也。居峴山之南,未常入城府,夫妻相敬如賓。荊州劉表數延請,不能屈,乃就候之,謂曰:"夫保全一身,孰若保全天下乎?"公笑曰:"鴻鵠巢於高林之上,暮而得所棲;黿鼉穴於深淵之下,夕而得所宿。夫趨舍行止,亦人之巢穴也,且各得其棲宿而已,天下非所保也。"因釋耕於壠上,而妻子耘於前。表指而問曰:"先生苦居畎畝,而不肯官祿後代,何以遺子孫乎?"公曰:"伐人皆遺之以危,今獨遺之以安,雖所遺不同,未爲無所遺也。"表嘆息而去。後攜其妻子而登鹿門山,因採藥不返。
又曰:向長字子平,(《高士傳》向字作尚。)河內朝歌人也。隱居不仕,性尚中和,好通《易》、《老》。貧無資食,好事者更饋焉。受之,取足而返其餘。王莽大司空王邑闢之,連年乃至。欲薦於莽,固辭,乃止。遂求退。讀《易》至於《損》、《益》卦,喟然嘆曰:"吾已知富不如貧,貴不如賤,未知死何如生耳。建武中,男女嫁娶既畢,敕斷家事,勿相關,當如我死也。"於是遂肆意與同好北海禽慶俱遊五嶽名山,不知所終。
又曰:王霸字孺仲,太原人。少有清節,及王莽篡位,棄冠帶,絕交宦。建武中,徵到尚書,拜,稱名不稱臣。有司問其故,霸曰:"天子有所不臣,諸侯有所不友。"司徒侯霸讓位於霸,閻陽毀之,遂止。以病歸,隱居守志,連徵不至。
又曰:閔叔仲,代稱節士,雖周黨之潔清,自以弗及也。黨見其含菽飲水,遺之以生蒜,受而不食。建武中,應司徒侯霸之闢,既而投劾而去。復徵博士,不至。客居安邑,老病家貧,不能得肉,日買豬肝一斤,屠者或不肯與。安邑令聞,敕市吏常給焉。叔仲怪而問之,知乃嘆曰:"閔叔仲豈以口腹累安邑乎?"遂去。客沛,以壽卒。
又曰:野王二老,不知何許人也。初,世祖貳於更始,會關中擾亂,遣鄧禹西征,送之於道。既反,因於野王獵,路見二老者即禽。世祖問曰:"禽何向?"舉手西指言:"此中多虎,臣每即禽,虎亦即臣,請大王勿往也。"世祖曰:"苟有其備,虎亦何患?"二老曰:"何大王之謬耶?昔湯即桀於鳴條而大城於亳,武王即紂於牧野而大城於郟鄏。彼二王者,備非不深也。是以即人者人亦即之,雖有其備,庸可忽乎?"世祖悟其旨,謂左右曰:"此隱者也。"將用之,辭去,莫知所在。
又曰:嚴光字子陵,會稽餘姚人。少有高名,與世祖同遊學。及世祖即位,光乃變姓名,隱身不見。帝思其賢,乃令以物色訪之。後齊國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釣澤中。乃備安車玄纁聘之,三反而後至。車駕即幸其館,至光臥所,撫光腹曰:"咄咄,子陵何不出相助爲治耶?"光曰:"昔唐虞著德,巢父洗耳。士故有志,何至相逼?"後引光入,共偃臥,光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御座,帝笑曰:"朕故人嚴子陵耳。"除諫議,不屈,耕富春山。後名其釣處爲嚴陵瀨。
范曄《後漢書·逸民傳序》曰:《易》稱躁之時,義大矣哉。是以堯稱則天,不屈潁陽之高,武盡美矣,終全孤竹之潔。自茲以降,風流彌繁,長往之軌未殊,而感致之數匪一。或隱居以求其志,或迴避以全其道,或靜己以鎮其操,或去危以圖其安,或垢俗以動其概,或疵物以激其清。然觀其甘心畎畝之中,憔悴江海之上,豈必親魚鳥樂林草哉?亦云性分所至而已!
京房《易飛候》曰:以知賢人隱,視四方常有火雲,五色具而不雨,其下賢人隱。
《莊子》曰:古之所謂隱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見也,非閉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智而不發也,時命大謬也。
又曰:刻意尚行,離世異俗,此山谷之士,誹世之人也。就藪澤,處閒曠,釣魚閒處,無爲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閒暇者之所好也。
皇甫士安《高士傳序》曰:孔子稱舉逸民,天下之人歸心焉。是以鴻崖先生創高於上皇之世,許由善卷不降於唐虞之朝。自三代秦漢達乎魏興,受命中賢之主未嘗不聘巖穴之隱,追遯世之民。是以《易》著束帛之義,《禮》有玄纁之制,詩人發《白駒》之歌,《春秋》顯子臧之節。故《明堂》、《月令》以季春之月聘名士,禮賢者。然則高讓之士,王政所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