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御覽》是宋代著名的類書,爲北宋李昉、李穆、徐鉉等學者奉敕編纂,始於太平興國二年(977)三月,成書於太平興國八年(983)十月。《太平御覽》採以羣書類集之,凡分五十五部五百五十門而編爲千卷,所以初名爲《太平總類》;書成之後,宋太宗日覽三卷,一歲而讀周,所以又更名爲《太平御覽》。全書以天、地、人、事、物爲序,分成五十五部,可謂包羅古今萬象。書中共引用古書一千多種,保存了大量宋以前的文獻資料,但其中十之七八已經亡佚,更使本書顯得彌足珍貴,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寶貴遺產。
○治政二
《史記》曰:魯公伯禽初受封,之魯三年,而後報政周公。周公曰:"何遲?"伯禽曰:"變其俗,革其禮,喪三年然後除之,故遲。"太公亦封於齊,五月而報政。周公曰:"何疾也?"曰:"吾簡其君臣禮,從其俗爲也。"及後聞伯禽報政遲,乃嘆曰:"嗚呼!魯後世其北面事齊矣。夫政不簡不易,民不近。平易近民,民必歸之。"
又曰:齊威王召即墨大夫而語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毀言日至。然吾使人視即墨,田野闢,民人給,官無留事,東方以寧。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譽也。"封之萬家。召阿大夫語曰:"自子之守阿,譽日聞。然使人視阿,田野不闢,民人貧苦。昔趙氏攻甄,子弗能救;衛取薛陵,而子不知。是子以幣厚吾左右以求譽也。"是日,烹阿大夫及左右嘗譽者。於是齊國震懼,人人不敢飾非,務盡其誠。齊國乃大治。
又曰:公孫鞅西入秦,因孝公寵臣景監以求見孝公。孝公既見鞅,語事良久。孝公時睡,弗應,罷而去。孝公怒景監曰:"子之客,妄人耳!安足用耶?"景監以讓鞅。鞅曰:"吾說孝公以帝道,其志不開悟。"後五日,復求見鞅。鞅復見孝公,益愈,然而未中旨,罷而去。孝公復讓監,監亦讓鞅。鞅曰:"吾說公以王道而未入也。請復見鞅。"鞅復見,孝公善之而未甚也。罷而去。孝公謂景監。曰:"汝客蓋可與語矣。"鞅曰:"吾說孝公以霸道,其意欲用之矣。誠復見我,我知之矣。"鞅復見孝公。公與語,不自知膝之前於席也。語數日,不厭。景監曰:"子何以中吾君?吾君之歡甚也。"鞅曰:"吾說君以帝王之道,而召君曰:'久遠,吾不能待。安能邑邑待數十百年而成王道之業乎?'故吾以強國之術說君,君悅之。然亦難以比德於殷周矣。"
《漢書》曰:曹參相齊,召長老諸先生,問以安集百姓。齊故諸儒以百數,言人人殊。參未知所定。聞膠西有蓋公,善治黃老,具言之。參於是避正堂,舍蓋公焉。其治要用黃老術,故相齊九年,齊國安集,大稱賢相。及參去齊,屬其後相曰:"以齊獄市爲寄,慎勿擾也。"後相曰:"治無大於此乎?"參曰:"不然。夫獄市者,所以並容也。今君擾之,奸人安所容乎?吾是以先之。"
又曰:陸賈時時說《詩》《書》,高帝罵之曰:"乃公居馬上得之,安事《詩》《書》?"賈曰:"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乎?且湯、武逆取而順守,文、武並用,長久之術也。昔者吳王夫差、智伯,極武而亡;(夫差,吳天闔閭子也。好用兵,卒爲越所滅。智伯,晉卿荀瑤也。攻趙襄子,襄子與韓魏反而喪之。)秦任刑法不變,卒滅趙氏。(秦之先封於趙。)鄉使秦已並天下,法先聖,陛下安得而有之?"
又曰:賈誼上疏曰:"夫仁義恩厚,人主之芒刃也;權勢法制,人主之斤斧也。"
又曰:夫三代之所長久者,其己事可知也。(已事,已往之事也。)然而不能從者,是不法聖智也。秦世之所以亟絕者,其轍跡可見也。然而不避,是後車又將覆也。夫存亡之變,治亂之機,其要在是而已矣。夫人之智能見已然,不能見將然;夫禮者禁於將然之前,而法者禁於已然之後。是知法之用易見,而禮之所以爲至難知也。若夫慶賞以勸善,刑罰以懲惡,先王執此之政,堅若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時。據此之公無私,如天地耳。豈顧不同哉!(顧,反也。)爲人主計者,莫如先審取捨,取捨之極定於內,安危之萌應是外矣。安者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也。以禮義治之者積禮義;以刑罰治之者積刑罰。刑罰積而民怨背,禮義積而民和親。故世主欲民之善同,而所以使民善者或異。或道之以德教,或毆之以法令。道之以德教者,德教洽而民氣樂;毆之以法令者,法令極而民風哀。哀樂之感,禍福之應也。秦王之慾尊社廟而安子孫,湯武同然。而湯武廣大其德行,六七百歲而不失;秦王治天下十餘歲,則大敗。此亡他故矣,湯武之定取捨審而秦王之定取捨不審也。夫天下,大器也。令人之置器,置諸安處則安,置諸危處則危。天下之情與器無以異,在天子之所置之。湯武置天下於仁義禮樂,而德澤洽於禽獸草木,廣裕累子孫數十世;秦王置天下於法令刑罰,德澤亡一有,禍幾及身,子孫誅絕。此天下所共見也。
又曰:董仲舒對策曰:"夫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惡危亡,然而致亂危者甚衆,所任者非其人而所繇(音由)者非其道也。是以政日以僕滅也。夫周道衰於幽、厲,非道亡也,幽厲不繇也。至宣王,明文、武之功業,周道粲然復興,詩人美之,上天佑之,爲生貨佐,行善之所致也。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故理亂興廢在於己,非天降命也。臣聞天之所大奉使之王者,必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至者。此受命之符也。天下之人同心歸父母,故天瑞應誠而至。白魚入於王舟,有火復於王屋,流而爲烏,(復,歸也。)皆積善累德之效也。及後世,淫逸不能統理羣生,廢德教而任刑罰。刑罰不中則生邪氣,邪氣積於下,怨惡畜於上。上下不和,陰陽繆盭,而妖孽生焉。此災異所緣起也。臣聞:命者,天之令也;性者,生之質也;情者,人之慾也。或夭或壽,或仁或鄙,陶冶而成之,不能粹美,有治亂之所生,故不齊也。堯、舜行德,則民仁壽;桀、紂行暴,則民鄙夭。夫上之化下,下之從上,猶泥之在鈞,惟甄者之所爲;猶金之在鎔,惟冶者之所鑄。綏之斯來,動之斯和也。"
又曰:董仲舒論時政曰:"爲政不行甚者,必變而更化之。譬諸琴瑟不調,必解而更張之。當更張而不更張,雖有良工,不能善調也。當更化而不更化,雖有大賢,不能善治也。"
又曰:蕭望之上疏曰:"夫民函陰陽之氣,(函與含同。)有仁義、欲利之心,在教化之所助,雖堯在上,不能去民欲利心,而能令其欲利不勝其好義也;雖桀在上,不能去民好義之心,而能令其好義不勝其欲利也。故堯、桀之分,在於義利而已。故道民不可不慎也。"
又曰:匡衡上書言政治曰:"五帝不同樂,三王各異教。民俗殊務,所遇之時異也。比年大赦,而奸邪不爲衰止,蓋保民者陳之以德義,示之以好惡,觀其失而制其宜也。朝廷者,天下之楨榦也。公卿大夫相與循禮恭讓,則民不爭;好仁樂施,則下不暴;上義高節,則民興行;寬柔和惠,則衆相愛。四者,明王所以不嚴而成也。"
又曰:元帝時,京房問上曰:"幽、厲之君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房曰:"知其巧佞而任之也?"將以爲賢也?上曰:"賢之。"房曰:"然則今何以知其不賢也?"上曰:"以其時亂而君危知之。"房曰:"若是,任賢必治,不肖必亂,必然之道也。幽、厲何不覺寤而更求賢,曷爲卒任不肖以至於是?"上曰:"臨亂之君,各賢其臣。令皆覺寤,天下安得危亡之君?"房曰:"齊桓公、秦二世亦嘗聞此二君而非笑之,然則任豎刁、趙高,政治日亂,盜賊滿山。何不以幽、厲之王而覺悟乎?"上曰:"惟有道者能以往知來耳。"房因免冠謝曰:"《春秋》記二百四十二年災異,以示萬世之君。今陛下即位已來,日月失明,星辰錯行,山崩泉涌,地震石隕,夏霜冬雷,水旱螟蟲,民人飢疫,盜賊不禁,刑人滿市。《春秋》所記災異盡備。陛下視今爲治耶?爲亂耶?"上曰:"亦極亂耳,尚何道。"房曰:"今所任者誰歟?"上曰:"然幸其愈於彼,又以爲不在此人也。"(愈,勝也。言其勝於彼也。)房曰:"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臣恐後之視今,猶今之視前也。"
《後漢書》曰:桓譚上疏曰:"國之廢興,在於政事;政事得失,由乎輔佐,夫有國之君,俱欲興化建善。然而治道未理者,其所謂賢者異也。且設法禁者,非能盡塞天下之奸,皆合衆人之慾也,大底取便國利民多者則可矣。夫張官置吏,以理萬民;懸賞設罰,以別善惡。惡人誅傷,則善人蒙福矣。"
《魏志》曰:袁渙字曜卿,爲梁相。每敕諸縣曰:"世治則禮備,世亂則禮簡。方今難以禮化,在吾所以爲政。"
又曰:太祖破袁氏,領冀州牧,闢崔琰爲別駕從事。謂琰曰:"昨案戶籍,可得三十萬衆,故爲大州也。"琰曰:"今天下分崩,九州幅裂。二袁兄弟,親尋干戈,冀方蒸庶,暴骸原野。未聞王師仁聲先路,存問風俗,救其塗炭,而較計兵甲,惟此爲先,豈彼州士女所望於明公哉?"太祖改容謝之。
《晉書》武帝初受禪,駙馬都尉傅玄上疏曰:"先王之治天下也,明其大教,長其義節;道化行於上,清議隆於下;上下相奉,人懷義心。亡秦蕩滅先王之制,以法術相御,而義心亡矣。近者魏武好法術而天下貴刑名,魏文慕通達而天下賤守節。其後綱維不攝,而虛無放誕之論盈於朝野,使天下無復清議,而亡秦之弊復發焉。"
崔洪《春秋前涼錄》曰:張天錫時,小府長史紀瑞上疏論時政曰:"臣聞東野善馭而敗其駕,秦氏富強而覆其國。馬力已盡,求之弗休;人既勞竭,役之無已故也。造父之御,不盡其馬;虞舜之治,不窮其人,故造父無失御,虞舜無失人。"
《唐書》曰:魏徵上疏曰:"君人者,誠能見可欲,則思知足以自戒;將有作,則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則思謙沖而自牧;懼滿溢,則思江海下百川;樂盤遊,則思三驅以爲度;恐懈怠,則思慎始而敬終;慮擁蔽,則思虛心以納下;想讒邪,則思正身心以黜惡;恩所加,則思無喜以謬賞;罰所及,則思無怒以濫刑。然後簡能而任之,擇善而從之,智者盡其謀,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文武爭馳,在君無事,可以盡豫遊之樂,可以養松喬之壽,鳴琴垂拱,不言而化。何必勞神苦思,代下司職,役聰明之耳目,虧無爲之大道也?"
又曰:陳子昂上書言政理曰:"元氣者,天地之始、萬物之母、王政之大端也。天之道莫大乎陰陽,萬物之尊莫大乎黔首,王政之貴莫大乎安人,故人安則陰陽和,天地平而元氣正矣。是以古先帝王見人之通於天地,天人相感,陰陽相和,災害之所不生,嘉祥之所以作也。遂則象於天,則成於地,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於是養成羣生,奉順天德。故人得安其俗、樂其業、甘其食、美其服,陰陽大和,元氣已正,天地降瑞,風雨以時矣。"
又曰:景雲二年,監察御史解琬陳時政曰:"臣聞國之安危,在於爲政。若爲政以法,雖暫安而必危。爲政以德,雖不便而終治。夫法者,智也。智,所謂權宜;道,可以長久。陛下登位,今已逾年。上封事者多言明聖、述太平,或曰功巍巍、德赫赫,非惟不裨於政化,亦乃陛下之厭聞。臣以爲當今風俗未甚振理,政令未息煩勞,陰陽未調和,帑藏未充牣,流離者尚相望於道路,犯禁者猶繼踵於狴牢;耳未聞康哉之聲,目未睹太平之事。且貞觀、永徽之天下,亦今日之天下,相去幾何?而風俗淳季相反,由理之失也。夫霸者任智,失德於人,故大僞緣生矣。然巧智之士,浮詭之徒,智忠者爲立身之階,識仁義爲百行之本,託之以求進,假之以取容,口是而心非,言同而意反。明君哲後,亦何盡能察哉?趨競之吏、巧知之人,欲密網以爲至公,殊不知網密而犯者衆;用苛細爲勤事,不知事細而擾愈煩。賞貪冒以強能,鄙貞正而孤介;隨波浮沉者題之以黠,剛毅正直者目之曰愚。歲月漸漬,日致澆浮,樸散淳離,流宕忘反。若不匡救其弊,何由使風俗淳質、厥人以康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