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演義》是明代許仲琳(有爭議)創作的長篇小說,約成書於隆慶、萬曆年間。主要以姜子牙輔佐周室(周文王、周武王)討伐商紂的歷史爲背景,描寫了闡教、截教諸仙鬥智鬥勇、破陣斬將封神的故事。包含了大量民間傳說和神話。有姜子牙、哪吒、楊戩等生動、鮮明的人物形象,最後以姜子牙封諸神和周武王封諸侯結尾。
蘇坦己置造蠆盆
詩曰:
蠆盆極惡已滿天,宮女無辜血肉朘。媚骨己無埋玉處,芳魂猶帶穢腥羶。
故園有夢空歌月,此地沉冤未息肩。怨氣漫漫天應慘,周家世業更安然。
話說子牙用三昧真火燒這妖精。此火非同凡火,從眼、鼻、口中噴將出來,乃是精、氣、神煉成三昧,養就離精,與凡火共成一處,此妖精怎麼經得起!妖精在火光中,爬將起來,大叫曰:“姜子牙,我與你無冤無讎,怎將三昧真火燒我?”紂王聽見火裏妖精說話,嚇的汗流浹背,目瞪癡呆。子牙曰:“陛下,請駕進樓,雷來了。”子牙雙手齊放,只見霹靂交加,一聲響喨,火滅煙消,現出一面玉石琵琶來。紂王與妲己曰:“此妖已現真形。”妲己聽言,心如刀絞,意似油煎,暗暗叫苦:“你來看我,回去便罷了,又算甚麼命!今遇惡人,將你原形燒出,使我肉身何安。我不殺姜尚,誓不與匹夫俱生!”妲己只得勉作笑容,啓奏曰:“陛下命左右將玉石琵琶取上樓來,待妾上了絲絃,早晚與陛下進御取樂。妾觀姜尚,才術兩全,何不封彼在朝保駕?”王曰:“御妻之言甚善。”天子傳旨:“且將玉石琵琶,取上樓來。姜尚聽朕封官:官拜下大夫,特授司天監職,隨朝侍用。”子牙謝恩,出午門外,冠帶回異人莊上。異人設席款待,親友俱來恭賀。飲酒數日,子牙復往都城隨朝。不表。
且說妲己把玉石琵琶放於摘星樓上,採天地之靈氣,受日月之精華,已後五年,返本還元,斷送成湯天下。 一日,紂王在摘星樓與妲己飲宴,酒至半酣,妲旦歌舞一回,與紂王作樂。三宮嬪妃,六院宮人,齊聲喝采。內有七十餘名宮人,俱不喝采,眼下且有淚痕。妲己看了,停住歌舞,查問那七十餘名宮人,原是那一宮人。內有奉御官查得;原是中宮姜娘娘侍御宮人。妲己怒曰:“你主母謀逆賜死,你們反懷忿怒,久後必成宮闈之患。”奏與紂王,紂王大怒,傳旨:“拿下樓,俱用金瓜打死!”妲己奏曰:“陛下,且不必將這起逆黨擊頂,暫且送下冷宮,妾有一計,可除宮中大弊。”奉御官將宮女送下冷宮。且說妲己奏紂王曰:“將摘星樓下,方圓開二十四丈闊,深五丈。陛下傳旨,命都城萬民,每一戶納蛇四條,都放此坑之內。將作弊宮人,跣剝乾淨,送下坑中,喂此毒蛇。此刑名曰:‘蠆盆’。”紂王曰:“御妻之奇法,真可剔除宮中大弊。”天子隨傳旨意,張掛各門。國法森嚴,萬民遭累,勒令限期,往龍德殿交蛇。衆民日日進於朝中,並無內外,法紀全消。朝廷失政,不止一日。衆民納蛇,都城那裏有這些蛇,俱到外縣買蛇交納。一日,文書房膠鬲──官居上大夫,在文書房裏,看天下本章,只見衆民或三兩成行,四五一處,手提筐籃,進九間大殿。大夫問執殿官:“這些百姓,手提筐籃,裏面是甚東西?”執殿官答曰:“萬民交蛇。”大夫大驚曰:“天子要蛇何用?”執殿官曰:“卑職不知。”大夫出文書房到大殿,衆民見大夫叩頭。膠鬲曰:“你等拿的甚麼東西?”衆民曰:“天子榜文,張掛各門,每一戶納蛇四條。都城那裏許多蛇,俱在百里之外,買來交納。不知聖上何用。”膠鬲曰:“你們且去交蛇。”衆民去了。大夫進文書房,不看本章,只見武成王黃飛虎、比干、微子、箕子、楊任、楊修俱至,相見禮畢。膠鬲曰:“列位大人可知天子令百姓每戶納蛇四條,不知取此何用。”黃飛虎答曰:“末將昨日看操回來,見衆民言,天子張掛榜文,每戶納蛇四條,紛紛不絕,俱有怨言。因此今日到此,請問列位大人,必知其詳。”比干、箕子曰:“我等一字也不知。”黃飛虎曰:“列位既不知道,叫執殿官過來,你聽我吩咐。你上心打聽,天子用此物做甚麼事。若得實信,速來報我,重重賞你。”執殿官領命去訖,衆官隨散。不表。
且說衆民又過五七曰,蛇已交完,收蛇官往摘星樓回旨奏曰:“都城衆民交蛇已完,奴婢回旨。”紂王問妲己曰:“坑中蛇已完了,御妻何以治此?”妲己曰:“陛下傳旨,可將前日暫寄不遊宮宮人,跣剝乾淨,用繩縛背,推下坑中,喂此蛇蠍。若無此極刑,宮中深弊難除。”紂王曰:“御妻所設此刑,真是除奸之要法。”蛇既納完,命奉御官將不遊宮前日送下宮人,綁出推落蠆盆。”奉御官得旨,不一時將宮人綁至坑邊。那宮人一見蛇猙獰,揚頭吐舌,惡相難看,七十二名宮人一齊叫苦。那日膠鬲在文書房,也爲這件事,逐日打聽;只聽得一陣悲聲慘切。大夫出的文書房來,見執殿官忙忙來報:“啓老爺!前日天子取蛇,放在坑中;今日將七十二名宮人,跣剝入坑,喂此蛇蠍。卑職探聽得實,前來報知。”膠鬲聞言,心中甚是激烈,徑進內庭,過了龍德殿,進分宮樓,走至摘星樓下,只見衆宮人赤身縛背,淚流滿面,哀聲叫苦,悽慘難觀。膠鬲厲聲大叫曰:“此事豈可行!膠鬲有本啓奏!”紂王正要看毒蛇咬食宮人,以爲取樂,不期大夫膠鬲啓奏。紂王宣膠鬲上樓俯伏,王問曰:“朕無旨意,卿有何奏章?”膠鬲泣而奏曰:“臣不爲別事,因見陛下橫刑慘酷,民遭荼毒,君臣暌隔,上下不相交接,宇宙已成否塞之象。今陛下又用這等非刑,宮人得何罪!昨日臣見萬民交納蛇蠍,人人俱有怨言。今旱潦頻仍,況且買蛇百里之外,民不安生。臣聞;民貧則爲盜,盜聚則生亂。況且海外烽煙,諸侯離叛,東南二處,刻無寧宇,民日思亂,刀兵四起。陛下不修仁政,日行暴虐,自從盤古至今,並不曾見,此刑爲何名?那一代君王所制?”王曰:“宮人作弊,無法可除,往往不息,故設此刑,名曰:‘蠆盆’。”膠鬲奏曰:“人之四肢,莫非皮肉,雖有貴賤之殊,總是一體。令人坑穴之中,毒蛇吞啖,苦痛傷心。陛下觀之,其心何忍,聖意何樂。況宮人皆系女子,朝夕宮中,侍陛下於左右,不過役使,有何大弊,遭此慘刑。望陛下憐赦宮人,真皇上浩蕩之恩,體上天好生之德。”王曰:“卿之所諫,亦似有理。但肘腋之患,發不及覺,豈得以草率之刑治之,況婦寺陰謀險毒,不如此,彼未必知驚耳。”膠鬲厲聲言曰:“‘君乃臣之元首,臣是君之股肱。’又曰:“‘亶聰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今陛下忍心喪德,不聽臣言,妄行暴虐,罔有悛心,使天下諸侯懷怨,東伯侯無辜受戮,南伯侯屈死朝歌,諫官盡炮烙;今無辜宮娥,又入蠆盆。陛下只知歡娛於深宮,信讒聽佞,荒淫酗酒,真如重疾在心,不知何時舉發,誠所謂大癰既潰,命亦隨之。陛下不一思省,只知縱慾敗度,不想國家何以如盤石之安。可惜先王克勤克儉,敬天畏命,方保社稷太平,華夷率服。陛下當改惡從善,親賢遠色,退佞進忠,庶幾宗社可保,國泰民安,生民幸甚。臣等日夕焦心,不忍陛下淪於昏暗,黎民離心離德,禍生不測,所謂社稷宗廟非陛下之所有也。臣何忍深言,望陛下以祖宗天下爲重,不得妄聽女侍之言,有廢忠諫之語,萬民幸甚!”紂王大怒曰:“好匹夫!怎敢無知侮謗聖君,罪在不赦!”叫左右:“即將此匹夫剝淨,送入蠆盆,以正國法!”衆人方欲來拿,被膠鬲大喝曰:“昏君無道,殺戮諫臣,此國家大患,吾不忍見成湯數百年天下一旦付與他人,雖死我不瞑目。況吾官居諫議,怎入蠆盆!”手指紂王大罵:“昏君!這等橫暴,終應西伯之言!”大夫言罷,望摘星樓下一跳,撞將下來,跌了個腦漿迸流,死於非命。有詩爲證:
赤膽忠心爲國憂,先生撞下摘星樓。早知天數成湯滅,可惜捐軀血水流。
話說膠鬲墜樓,粉身碎骨。紂王看見,更覺大怒,傳旨:“將宮女推下蠆盆,連膠鬲一齊餵了蛇蠍!”可憐七十二名宮人,齊齊高叫:“皇天后土,我等又未爲非,遭此慘刑!妲己賤人!我等生不能食汝之肉,死後定啖汝陰魂!”紂王見宮人落於坑內,餓蛇將官人盤繞,吞咬皮膚,鑽入腹內,苦痛非常。妲己曰:“若無此刑,焉得除宮中大患!”紂王以手拂妲己之背曰:“喜你這等奇法,妙不可言!”兩邊宮人,心酸膽碎。有詩爲證:
蠆盆蛇蠍勢猙獰;宮女遭殃入此坑。一見魂飛千里外,可憐慘死勝油烹。
話說紂王將宮人入於坑內,以爲美刑。妲己又奏曰:“陛下可再傳旨,將蠆盆左邊掘一池,右邊挖一沼,池中以糟邱爲山;右邊以酒爲池。糟邱山上,用樹枝插滿,把肉披成薄片,掛在樹枝之上,名曰:‘肉林,’右邊將酒灌滿,名曰:‘酒海。’天子富有四海,原該享無窮富貴;此肉林、酒海,非天子之尊,不得妄自尊享也。”紂王曰:“御妻異制奇觀,真堪玩賞;非奇思妙想,不能如此。”隨傳旨,依法制造。非止一日,將酒池、肉林,造的完全。紂王設宴,與妲己玩賞肉林、酒池。正飲之間,妲己奏曰:“樂聲煩厭,歌唱尋常,陛下傳旨,命宮人與宦官撲跌,得勝者,池中賞酒,不勝者乃無用之婢,侍於御前,有辱天子,可用金瓜擊頂,放於糟內。”妲己奏畢,紂王無不聽從,傳旨;命宮人宦官撲跌。可憐這妖孽在宮中,無所不爲,宦官遭殄,傷殘民命。──看官;他爲何事要將宮人打死,人在糟內?妲己或二、三更現出原形,要喫糟內宮人,以血食養他妖氣,惑於紂王。有詩曰:
懸肉爲林酒作池,紂王無道類窮奇。蠆盆怨氣衝霄漢,炮烙精魂傍火炊。
文武無心扶社稷;軍民有意破宮褵。將來國土何時盡?戊午旬中甲子期。
話說紂王聽信妲己,造酒池、肉林,一無忌憚,朝綱不整,任意荒淫。一日,妲己忽然想起玉石琵琶精之恨,設一計害子牙;作一圖畫。那日在摘星樓與紂王飲宴,酒至半酣,妲己曰:“妾有一圖畫,獻與陛下一觀。”王曰:“取來朕看。”妲己命官人將畫叉挑着。紂王曰:“此畫又非翎毛,又非走獸,又非山景,又非人物。“上畫一臺,高四丈九尺,殿閣巍峨,瓊樓玉宇,瑪瑙砌就欄杆,明珠妝成樑棟,夜現光華,照耀瑞彩,名曰:“鹿臺。”妲己奏曰:“陛下萬乘至尊,貴爲天子,富有四海,若不造此臺,不足以壯觀瞻。此臺真是瑤池玉闕,閬苑蓬萊。陛下早晚宴於臺上,自有仙人、仙女下降。陛下得與真仙遨遊,延年益壽,祿算無窮。陛下與妾,共叨福庇,永享人間富貴也。”王曰:“此臺工程浩大,命何官督造?”妲己奏曰:“此工須得才藝精巧、聰明睿智、深識陰陽、洞曉生克,以妾觀之,非下大夫姜尚不可。”紂王聞言,即傳旨:“宣下大夫姜尚。”使臣往比干府召姜尚。比干慌忙接旨。使臣曰:“旨意乃宣下大夫姜尚。”子牙即忙接旨,謝恩曰:“天使大人,可先到午門,卑職就至。”使臣去了。子牙暗起一課,早知今日之厄。子牙對比干謝曰:“姜尚荷蒙大德提攜,並早晚指教之恩。不期今日相別。此恩此德,不知何時可報。”比干曰:“先生何故出此言?”子牙曰:“尚佔運命,主今日不好,有害無利,有兇無吉。”比干曰:“先生又非諫官在位,況且不久面君,以順爲是,何害之有!”子牙曰:“尚有一柬帖,壓在書房硯臺之下,但丞相有大難臨身,無處解釋,可觀此柬,庶幾可脫其危,乃卑職報丞相涓涯之萬一耳。從今一別,不知何日能再睹尊顏!”子牙作辭,比干着實不忍:“先生果有災迍,待吾進朝面君,可保先生無虞。”子牙曰:“數已如此,不必動勞,反累其事。”比干相送,子牙出相府,上馬來到午門,徑至摘星樓候旨。奉御官宣上摘星樓,見駕畢。王曰:“卿與朕代勞,起造鹿臺,俟功成之日,如祿增官,朕決不食言。圖樣在此。”子牙一看,高四丈九尺,上造瓊樓玉宇,殿閣重檐,瑪瑙砌就欄杆,寶石妝成棟樑。子牙看罷,暗想:“朝歌非吾久居之地,且將言語感悟這昏君,昏君必定不聽、發怒。我就此脫身隱了,何爲不可!畢竟不知子牙兇吉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