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演義》是明代許仲琳(有爭議)創作的長篇小說,約成書於隆慶、萬曆年間。主要以姜子牙輔佐周室(周文王、周武王)討伐商紂的歷史爲背景,描寫了闡教、截教諸仙鬥智鬥勇、破陣斬將封神的故事。包含了大量民間傳說和神話。有姜子牙、哪吒、楊戩等生動、鮮明的人物形象,最後以姜子牙封諸神和周武王封諸侯結尾。
西伯侯文王吐子
詩曰:
忍恥歸來意可憐,只因食子淚難幹。非求度難傷天性,不爲成忠賊愛緣。天數湊來誰個是,劫灰聚處若爲愆。從來莫道人間事,自古分離總在天。
且說二將策馬當先,只見雷震子怎生模樣,有贊爲證:
天降雷鳴現虎軀,燕山出世託遺孤。姬侯應產螟蛉子,仙宅當藏不世珠。授七年玄妙訣,長生兩翅有風雷。桃園傳得黃金棍,雞嶺先將聖主扶。目似金光飛閃電,面如藍靛發如朱。肉身成聖仙家體,功業齊天帝子圖。慢道姬侯生百子,名稱雷震豈凡夫。
話說殷破敗、雷開,仗其膽氣,厲聲言曰:“汝是何人,敢攔住去路?”雷震子答曰:“吾乃西伯文王第百子,雷震子是也。吾父王乃仁人君子,賢德丈夫,事君盡忠,事親盡孝,交友以信,視臣以義,治民以禮,處天下以道,奉公守法,而盡臣節;無故而羈囚羑里,七載守命待時,全無嗔怒。今既放歸,爲何又來追襲,反覆無常,豈是天子之所爲!因此奉吾師法旨,下山特來迎接我父王歸國,使我父子重逢。你二人好好回去,不必言勇。我師曾吩咐,不可傷人間衆生,故教汝速退便了。”殷破敗笑曰:“好醜匹夫!焉敢口出大言,煽惑三軍,欺吾不勇!”乃縱馬舞刀來取。雷震子將手中棍架住曰:“不要來,你想必要與我定個雌雄,這也可。只是奈我父王之言,師父之命,不敢有違。且試一試與你看。”雷震子將脅下翅一聲響飛起空中,有風雷之聲,腳登山,頭望下,看見西邊有一山嘴,往外撲看,雷震子說:“待我把這山嘴打一棍你看。”一聲響亮,山嘴滾下一半。雷震子轉身落下來,對二將言曰:“你的頭可有這山結實?”二將見此兇惡,魂不附體。二將言曰:“雷震子,聽你之言,我等暫回朝歌見駕,且讓你回去。”殷、雷二將軍見此光景,料不能勝他,只得回去。有詩爲證:
一怒飛騰起在空,黃金棍擺氣如虹。霎時風響來天地,頃刻雷鳴遍宇中。猛烈恍如鵬翅鳥,猙獰渾似鬼山熊。從今喪卻殷雷膽,束手歸商勢已窮。”
話說殷、雷二將見雷震子這等驍勇,況且脅生雙翼,遍體風雷,情知料不能取勝,免得空喪性命無益,故此將機就計,轉回人馬。不表。
且說雷震子覆上山來見文王。文王嚇得癡了。雷震子曰:“奉父王之命,去退追兵,趕父王二將殷破敗、雷開,他二人被孩兒以好言勸他回去了。如今孩兒要送父王出五關。”文王曰:“我隨身自有銅符、令箭,到關照驗,方可出關。”雷震子曰:“父王不必如此。若照銅符,有誤父王歸期。如今事已急迫,恐後面又有兵來,終是不了之局。待孩兒背父王,一時飛出五關,免得又有異端。”文王聽罷:“我兒話雖是好,此馬如何出得去?”雷震子曰:“且顧父王出關,馬匹之事甚小。”文王曰:“此馬隨我患難七年,今日一旦便棄他,我心何忍?”雷震子曰:“事已到此,豈是好爲此不良之事,君子所以棄小而全大。”文王上前,以手拍馬,嘆曰:“馬!非昌不仁,舍你出關,奈恐追兵復至,我命難逃,我今別你,任憑你去罷,另擇良主。”文王道罷,灑淚別馬。有詩曰:
奉敕朝歌來諫主,同吾羑里七年囚,臨潼一別歸西地,任你逍遙擇主投。
且說雷震子曰:“父王快些,不必久羈。”文王曰:“揹着我。你仔細些。”文王伏在雷震子背上,把二目緊閉,耳聞風聲,不過一刻,已出了五關,來到金雞嶺,落將下來。雷震子曰:“父王,已出五關了。”文王睜開二目,已知是本土,大喜曰:“今日復見我故鄉之地,皆賴孩兒之力!”雷震子曰:“父王前途保重!孩兒就此告歸。”文王驚問曰:“我兒,你爲何中途拋我,這是何說?”雷震子曰:“奉師父之命,止救父王出關,即歸山洞。今不敢有違,恐負師言,孩兒有罪。父王先歸家國。孩兒學全道術,不久下山,再拜尊顏。”雷震子叩頭,與文王灑淚而別。正是;世間萬般哀苦事,無過死別共生離。雷震子回終南山回覆師父之命。不題。
且說文王獨自一人,又無馬匹,步行一日。文王年紀高邁,跋涉艱難。抵暮,見一客舍。文王投店歇宿。次日起程,囊乏無資。店小兒曰:“歇房與酒飯錢,爲何一文不與?”文王曰:“因空乏到此,權且暫記,俟到西岐,着人加利送來。”店小兒怒曰:“此處比別處不同。俺這西岐,撒不得野,騙不得人。西伯侯千歲以仁義而化萬民,行人讓路,道不拾遺,夜無犬吠,萬民安而受安康,湛湛青天,朗朗舜日。好好拿出銀子,算還明白,放你去;若是遲延,送你到西岐,見上大夫散宜生老爺,那時悔之晚矣。”文王曰:“我決不失信。”只見店主人出來問道:“爲何事吵鬧?”店小兒把文王欠缺飯錢說了一遍。店主人見文王年雖高邁,精神相貌不凡,問曰:“你往西岐來做甚麼事?因何盤費也無?我又不相識你,怎麼記飯錢?說得明白,方可記與你去。”文王曰:“店主人,我非別人,乃西伯侯是也。因囚羑里七年,蒙聖恩赦宥歸國;幸逢吾兒雷震子救我出五關,因此囊內空虛。權記你數日,俟吾到西岐,差官送來,決不相負。”那店家聽得西伯侯,慌忙倒身下拜,口稱:“大王千歲!子民肉眼,有失接駕之罪!復請大王入內,進獻壺漿,子民親送大王歸國。”文王問曰:“你姓甚名誰?”店主人曰:“子民姓申,名傑,五代世居於此。”文王大喜,問申傑曰:“你可有馬,借一匹與我騎着好行,俟歸國必當厚謝。”申傑曰:“子民皆小戶之家,那有馬匹。家下止有磨面驢兒,收拾鞍轡,大王暫借此前行。小人親隨伏侍。”文王大悅,離了金雞嶺,過了首陽山,一路上曉行夜宿。時值深秋天氣,只見金風颯颯,梧葉飄颻,楓林翠色,景物雖是堪觀,怎奈寒烏悲風,蛩聲慘切;況西伯又是久離故鄉,睹此一片景色,心中如何安泰,恨不得一時就到西岐,與母子夫妻相會,以慰愁懷。按下文王在路。不表。
且說文王母太姜在宮中思想西伯,忽然風過三陣,風中竟帶吼聲。太姜命侍兒焚香,取金錢演先天數,知西伯某日某時,已至西岐。太姜大喜,忙傳令百官、衆世子,往西岐接駕。衆文武與各位公子無不歡喜,人人大悅。西岐萬民,牽羊擔酒,戶戶焚香,氤氳拂道。文武百官與衆位公子,各穿大紅吉服。此時骨肉完聚,龍虎重逢,倍增喜氣。有詩爲證:
萬民歡忭出西岐,迎接龍車過九逵。羑里七年今已滿,金雞一戰斷窮追。從今聖化過堯舜,目下靈臺立帝基。自古賢良周易少,臣忠君正見雍熙。”
且說文王同申傑行西岐來,轉過迢遙徑路,依然又見故園,文王不覺心中悽慘,想:“昔日朝商之時,遭此大難,不意今日迴歸,又是七載。青山依舊,人面已非。”正嗟嘆間,只見兩杆紅旗招展,大炮一聲,簇擁出一隊人馬。文王心中正驚疑未定,只見左有大將軍南宮适,右有上大夫散宜生,引了四賢、八俊、三十六傑,辛甲、辛免、太顛、閎夭、祁恭、尹籍伏於道傍。次子姬發近前拜伏驢前曰:“父王羈縻異國,時月累更,爲人子不能分憂代患,誠天地間之罪人,望父王寬恕。今日復睹慈顏,不勝欣慰!”文王見衆文武、世子多人,不覺淚下:“孤想今日不勝悽慘。孤巳無家而有家,無國而有國,無臣而有臣,無子而有子,陷身七載,羈囚羑里,自甘老死,今幸得見天日,與爾等復能完聚,睹此反覺悽慘耳。”大夫散宜生啓曰:“昔成湯亦囚於夏臺,一旦還國,而有事於天下。今主公歸國,更修德政,育養民生,俟時而動,安知今日之羑里,非昔之夏臺乎?”文王曰:“大夫之言,豈是爲孤之言,亦非臣下事上之理。昌有罪商都,蒙聖恩羈而不殺。雖七載之囚,正天子浩蕩洪恩;雖頂踵亦不能報。後又進爵文王,賜黃鉞、白旄,特專征伐,赦孤歸國。此何等殊恩!當盡臣節,捐軀報國,猶不能效涓涯之萬一耳。大夫何故出此言,使諸文武而動不肖之念也。”諸皆悅服。姬發近前:“請父王更衣乘輦。”文王依其言,換了王服,乘輦,命申傑隨進西岐。一路上歡聲擁道,樂奏笙簧,戶戶焚香,家家結綵。文王端坐鑾輿,兩邊的執事成行,旛幢蔽日。只見衆民大呼曰:“七年遠隔,未睹天顏,今大王歸國。萬民瞻仰,欲親覿天顏,愚民欣慰。”文王聽見衆臣如此,方騎逍遙馬。衆民歡聲大振曰:“今日西岐有主矣!”人人歡悅,各各傾心。文王出小龍山口,見兩邊文武、九十八子相隨,獨不見長子邑考,因想其醢屍之苦,羑里自啖子肉,不覺心中大痛,淚如雨下。文王將衣掩面,作歌曰:
“盡臣節兮奉旨朝商,直諫君兮欲正綱常。讒臣陷兮囚於羑里;不敢怨兮天降其殃。邑考孝兮爲父贖罪,鼓琴音兮屈害忠良。啖子肉兮痛傷骨髓,感聖恩兮位至文王,誇官逃難兮路逢雷震,命不絕兮幸濟吾疆。今歸西士兮團圓母子,獨不見邑考兮碎裂肝腸!”
文王作罷歌,大叫一聲:“痛殺我也!”跌下逍遙馬來,面如白紙。慌壞世子並文武諸人,急急扶起,擁在懷中,速取茶湯,連灌數口。只見文王漸漸重樓中一聲響,吐出一塊肉羹。那肉餅就地上一滾,生出四足,長上兩耳,望西跑去了。連吐三次,三個兔兒走了。衆臣扶起文王,乘鑾輿至西岐城,進端門,到大殿。公子姬發扶文王入後宮,調理湯藥。 也非一日,文王其恙已愈。那日升殿,文武百官上殿朝賀畢,文王宣上大夫散宜生,宜拜伏於地。文王曰:“孤朝天子,算有七年之厄,不料長子邑考爲孤遭戮,此乃天數,荷蒙聖恩,特赦歸國,加位文王,又命誇官三日,深感鎮國武成王大德,送銅符五道,放孤出關。不期殷、雷二將奉旨追襲,使孤勢窮力盡,無計可施。束手待斃之時,多虧昔年孤因朝商途中,行至燕山收了一嬰兒。路逢終南山煉氣士雲中子帶去,起名雷震,不覺七年,誰想追兵緊急,得雷震子救我出了五關。”散宜生曰:“五關豈無將官把守,焉能出得關來?”文王曰:“若說起雷震子之形,險些兒嚇殺孤家。七年光景,生得面如藍靛,發似硃砂,脅生雙翼,飛騰半空,勢如風雷之狀;用一棍金棍,勢似熊羆。他將金棍一下,把山尖打下一塊來,故此殷、雷二將不敢相爭,諾諾而退。雷震子回來,揹着孤家,飛出五關,不須半個時辰,即是金雞嶺地面,他方告歸終南山去了。孤不忍舍他。他道;‘師命不敢違,孩兒不久下山,再見父王。’故此他便回去。孤獨自行了一日,行至申傑店中,感申傑以驢兒送孤,一路扶持。命官重賞,使申傑回家。”宜生跪啓曰:“主公德貫天下,仁布四方,三分天下,二分歸周,萬民受其安康,百姓無不瞻仰。自古有云;‘克念者,自生百福;作念者,自生百殃。’主公已歸西土,真如龍歸大海,虎復深山,自宜養時待動。況天下已反四百諸侯,而紂王肆行不道,殺妻誅子,制炮烙、蠆盆,醢大臣,廢先王之典,造酒池肉林,殺宮嬪,聽妲己之所讒,播棄黎老,暱比罪人,拒諫誅忠,沉酗酒色;謂上天不足畏,謂善不足爲,酒色荒淫,罔有悛改。臣料朝歌不久屬他人矣。……” 言未畢,殿西來一人大呼曰:“今日大王已歸故土,當得爲公子報醢屍之讎!況今西岐雄兵四十萬,戰將六十員,正宜殺進五關,圍住朝歌,斬費仲、妲己於市曹,廢棄昏君,另立明主,以泄天下之忿!”文王聽而不悅曰:“孤以二卿爲忠義之士,西土賴之以安,今日出不忠之言,是先自處於不赦之地,而尚敢言報怨滅讎之語!天子乃萬國之元首,縱有過,臣且不敢言,尚敢正君之過。縱有失,子亦不敢語,況敢正父之失。所以‘君叫臣死,不敢不死;父叫子亡,不敢不亡。’爲人臣子,先以忠孝爲首,而敢以直忤君父哉。昌因直諫於君,君故囚昌於羑里,雖有七載之困苦,是吾愆尤,怎敢怨君,歸善於己。古語有云;‘君子見難而不避,惟天命是從。’今昌感皇上之恩,爵賜文王,榮歸西土,孤正當早晚祈祝當今,但願八方寧息兵燹,萬民安阜樂業,方是爲人臣之道。從今二卿切不可逆理悖倫,遺譏萬世,豈仁人君子之所言也!”南宮适曰:“公子進貢,代父贖罪,非有逆謀,如何竟遭醢屍之慘,情法難容。故當剿無道以正天下,此亦萬民之心也。”文王曰:“卿只執一時之見,此是吾子自取其死。孤臨行曾對諸子、文武有言;孤演先天數,算有七年之災,切不可以一卒前來問安,候七年災滿,自然榮歸。邑考不遵父訓,自恃驕拗,執忠孝之大節,不知從權,又失打點,不知時務進退,自己德薄才庸,性情偏執,不順天時,致遭此醢身之禍。孤今奉公守法,不妄爲,不悖德,硜硜以盡臣節。任天子肆行狂悖,天下諸侯自有公論,何必二卿首爲亂階,自持強梁,先取滅亡哉。古云;‘五倫之中,惟有君親恩最重;百行之本,當存忠孝義爲先。’孤既歸國,當以化行俗美爲先,民豐物阜爲務,則百姓自受安康,孤與卿等共享太平。耳不聞兵戈之聲,眼不見征伐之事,身不受鞍馬之勞,心不懸勝敗之擾,但願三軍身無披甲冑之苦,民不受驚慌之災,即此是福,即此是樂,又何必勞民傷財,糜爛其民,然後以爲功哉。” 南宮适、散宜生聽文王之訓,頓首叩謝。文王曰:“孤思西岐正南欲造一臺,名曰‘靈臺’。孤恐木土之工,非諸侯所作,勞傷百姓;然而造此靈臺,以應災祥之兆。”散宜生奏曰:“大王造此靈臺,既爲應災祥而設,乃爲西土之民,非爲遊觀之樂,何爲勞民哉。況主公仁愛,功及昆蟲草木,萬姓無不銜恩。若大王出示,萬民自是樂役。若大王不輕用民力,仍給工銀一錢,任民自便,隨其所欲,不去強他,這也無害於事。況又是爲西土人民應災祥之故,民何不樂爲。”文王大喜:“大夫此言方合孤意。”隨出示張掛各門。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