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家語》又名《孔氏家語》,或簡稱《家語》,是一部記錄孔子及孔門弟子思想言行的著作。今傳本《孔子家語》共十卷四十四篇,魏王肅注,書後附有王肅序和《後序》。《後序》實際上分爲兩部分,前半部分內容以孔安國語氣所寫,一般稱之爲《孔安國序》,後半部分內容爲安國以後人所寫,故稱之爲《後孔安國序》,其中收有孔安國的孫子孔衍關於《家語》的《奏言》。
孔子北遊於農山,子路、子貢、顏淵侍側。孔子四望,喟然而嘆曰:“於斯致思,無所不至矣!二三子各言爾志,吾將擇焉。”
子路進曰:“由願得白羽若月,赤羽若日,鐘鼓之音,上震於天,旍旗繽紛,下蟠於地;由當一隊而敵之,必也攘地千里,搴旗執馘,唯由能之,使二子者從我焉!”
夫子曰:“勇哉!”
子貢復進曰:“賜願使齊、楚,合戰於漭瀁之野,兩壘相望,塵埃相接,挺刃交兵;賜著縞衣白冠,陳說其間,推論利害,釋國之患,唯賜能之,使二子者從我焉!”
夫子曰:“辯哉!”
顏回退而不對。孔子曰:“回!來,汝奚獨無願乎?”顏回對曰:“文武之事,則二子者既言之矣,回何雲焉?”
孔子曰:“雖然,各言爾志也,小子言之。”
對曰:“回聞薰、蕕不同器而藏,堯、桀不共國而治,以其類異也。回願明王聖主輔相之,敷其五教,導之以禮樂;使民城郭不修,溝池不越,鑄劍戟以爲農器,放牛馬於原藪,室家無離曠之思,千歲無戰鬭之患,則由無所施其勇,而賜無所用其辯矣。”
夫子凜然而對曰:“美哉,德也!”
子路抗手而問曰:“夫子何選焉?”
孔子曰:“不傷財,不害民,不繁詞,則顏氏之子有矣。”
孔子之楚,而有漁者獻魚焉。孔子不受,漁者曰:“天暑市遠,無所鬻也,思慮棄之糞壤,不如獻之君子,故敢以進焉。”
於是夫子再拜受之,使弟子掃地,將以享祭。門人曰:“彼將棄之,而夫子以祭之,何也?”孔子曰:“吾聞諸惜其務?而欲以務施者,仁人之偶也。惡有仁人之饋而無祭者乎?”
子路爲蒲宰,爲水備,與民修溝洫;以民之勞煩苦也,人與之一簞食、一壺漿。
孔子聞之,使子貢止之。子路忿然不說,往見孔子曰:“由也以暴雨將至,恐有水災,故與民修溝洫以備之;而民多匱餓者,是以簞食壺漿而與之。夫子使賜止之,是夫子止由之行仁也。夫子以仁教,而禁其行,由不受也。”
孔子曰:“汝以民爲餓也?何不白於君,發倉廩以賑之,而私以爾食饋之,是汝明君之無惠,而見己之德美。汝速已則可,不則汝之見罪必矣。”
孔子適齊,中路聞哭者之聲,其音甚哀。孔子謂其僕曰:“此哭哀則哀矣,然非喪者之哀也。驅而前!”
少進,見有異人焉,擁鐮帶索,哭者不衰。孔子下車,追而問曰:“子何人也?”
對曰:“吾、丘吾子也。”
曰:“子今非喪之所,奚哭之悲也?”
丘吾子曰:“吾有三失,晚而自覺,悔之何及!”
曰:“三失可得聞乎?願子告吾,無隱也。”
丘吾子曰:“吾少時好學,周徧天下,後還喪吾親,是一失也;長事齊君,君驕奢失士,臣節不遂,是二失也;吾平生厚交,而今皆離絕,是三失也。夫樹欲靜而風不停,子欲養而親不待。往而不來者、年也;不可再見者、親也。請從此辭。”遂投水而死。
孔子曰:“小子識之!斯足爲戒矣。”自是弟子辭歸養親者十有三。
孔子謂伯魚曰:“鯉乎!吾聞可以與人終日不倦者,其惟學焉。其容體不足觀也,其勇力不足憚也,其先祖不足稱也,其族姓不足道也;終而有大名,以顯聞四方,流聲後裔者,豈非學者之效也?故君子不可以不學,其容不可以不飭。不飭無類,無類失親,失親不忠,不忠失禮,失禮不立。夫遠而有光者、飭也;近而愈明者、學也。譬之污池,水潦注焉,萑葦生焉,雖或以觀之,孰知其源乎?”
子路見於孔子曰:“負重涉遠,不擇地而休,家貧親老,不擇祿而仕。昔者由也,事二親之時,常食藜藿之實,爲親負米百里之外。親歿之後,南遊於楚,從車百乘,積粟萬鍾,累茵而坐,列鼎而食,願欲食藜藿,爲親負米,不可復得也。枯魚銜索,幾何不蠹,二親之壽,忽若過隙。”孔子曰:“由也事親,可謂生事盡力,死事盡思者也。”
孔子之郯,遭程子於塗,傾蓋而語,終日,甚相親。顧謂子路曰:“取束帛以贈先生。”子路屑然對曰:“由聞之,士不中間見,女嫁無媒,君子不以交,禮也。”有間,又顧謂子路。子路又對如初。孔子曰:“由,《詩》不云乎:‘有美一人,清揚宛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今程子,天下賢士也。於斯不贈,則終身弗能見也。小子行之!”
孔子自衛反魯,息駕乎河梁而觀焉。有懸水三十仞,流九十里,魚鱉弗能遊,重鼉弗能居,有一丈夫方將厲之。孔子使人並涯止之,曰:“此懸水三十仞,圖流九十里,魚鱉弗能遊,黿鼉弗能居也。意者難可以濟乎?”丈夫不以錯意,遂度而出。孔子問之曰:“巧乎!有道術乎?所以能入而出者,何也?”丈夫對曰:“始吾之入也,先以忠信;及吾之出也,又從以忠信。忠信錯吾軀于波流,而吾不敢用私,所以能入而復出者,以此也。”孔子謂弟子曰:“二三子識之!水且猶可以忠信誠身親之,而況人乎!”
孔子將行,雨而無蓋。門人曰:“商也有之。”孔子曰:“商之爲人也,甚吝於財。吾聞與人交,推其長者,違其短者,故能久也。”楚王渡江,江中有物大如鬥,圓而赤,直觸王舟,舟人取之,王大怪之,遍問羣臣,莫之能識。王使使聘於魯,問於孔子。子曰:“此所謂萍實者也,萍水草也可剖而食也,吉祥也,唯霸者爲能獲焉。”使者反,王遂食之,大美。久之使來以告魯大夫,大夫因子游問曰:“夫子何以知其然乎?”曰:“吾昔之鄭,過乎陳之野,聞童謠曰:‘楚王渡江得萍實,大如鬥,赤如日,剖而食之甜如蜜。’此是楚王之應也。吾是以知之。”
子貢問於孔子曰:“死者有知乎?將無知乎?”子曰:“吾欲言死之有知,將恐孝子順孫妨生以送死;吾欲言死之無知,將恐不孝之子棄其親而不葬。賜欲知死者有知與無知,非今之急,後自知之。”
子貢問治民於孔子。子曰:“懍懍焉!若持腐索之捍馬。”子貢曰:“何其畏也?”孔子曰:“夫通達之御皆人也,以道導之,則吾畜也;不以道導之,則讎也。如之何其無畏也?”
魯國之法,贖人臣妾於諸侯者,皆取金於府,子貢贖之,辭而不取金。孔子聞之曰:“賜失之矣。夫聖人之舉事也,可以移風易俗,而教導可以施之於百姓,非獨適身之行也,今魯國富者寡而貧者衆,贖人受金則爲不廉,則何以相贖乎?自今以後,魯人不復贖人於諸侯。”
子路治蒲,請見於孔子曰:“由願受教於夫子。”子曰:“蒲其如何?”對曰:“邑多壯士,又難治也。”子曰:“然,吾語爾,恭而敬,可以攝勇;寬而正,可以懷強;愛而恕,可以容困;溫而斷,可以抑奸。如此而加之,則正不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