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緣》是清代文人李汝珍創作的長篇小說。小說前半部分描寫了唐敖、多九公等人乘船在海外遊歷的故事,包括他們在女兒國、君子國、無腸國等國的經歷史。後半部寫了武則天科舉選才女,由百花仙子託生的唐小山及其他各花仙子託生的一百位才女考中,並在朝中有所作爲的故事。其神幻詼諧的創作手法數經據典,奇妙地勾畫出一幅絢麗斑斕的天輪彩圖。
闡元機歷述新詩 溯舊跡質明往事
話說道姑道:“這詩起句雖系唐朝,但內中事蹟倒象從大周金輪女帝而起。
待貧道先念幾句,自然明白:
皇唐靈秀氣,不僅畀鬚眉。帝座威推後,……
這三句其義甚明,諸位才女自必洞悉了。”唐閨臣道:“上二句與詔上‘靈秀不鍾於男子’之句相似,第三句大約說的就是太后?”
道姑道:“才女所見不錯。
奎垣乃現雌。
此句對的何如?可知其義麼?”小春道:“‘帝座’、‘奎垣’對的極工,而‘推後’、‘現雌’四字尤其別緻。據我揣奪:閨臣姐姐海外所見女魁星,大約就是此句。”
道姑點頭道:
“科新逢聖歷,典曠立坤儀。”
春輝道:“這是總起女試頌詔之始,而並記其年,雖是詩句,卻是史公文法。”
閨臣道:“據我管見:這西句定是緊扣全題,必須如此,後面文章纔有頭緒,纔有針線。仙姑以爲何如?”
道姑道:“才女高論極是。
女孝年才稚,親遊歲豈衰。潛搜嗟未遇,結伴感忘疲。
著屐循山麓,浮槎泛海涯。攀蘿防徑滑,捫葛訝梯危。
橋渡虯鬆偃,衣眠怪石欹。霧腥粘蜃沫,霞紫接蛟漦。
縱比蓬萊小,寧同培塿卑。”
花再芳道:“這幾句說的必是閨臣姐姐。昨日聽他尋親那段話,以爲不過隨口亂說,那有十四五歲的孤身弱女,就敢拚了性命,深入荒山之理;莫講若花姐姐一人結伴,就再添幾個,無非是個弱女,不何能爲。今聽這幾句詩,才知他跋涉勞碌,竟是如此辛苦!末一聯對句雖佳,但何以比蓬萊卻小而又不卑呢?”若花道:
“那座人山生在海島,雖名小蓬萊,其實甚高,故有此二句。”
道姑道:“這是才女身歷其境,所以明白。
泣紅亭寂寂,流翠浦澌澌。祕篆偏全識,真詮許暗窺。
拂苔名已改,拾果路仍歧。”
彩雲道:“前幾句大約是泣紅亭碑記。但‘拂苔名已改……’二句卻是何意?”
若花道:“閨臣阿妹原名小山,後未因在小蓬萊遇見樵夫,接著家信,才遵嚴命改名閨臣。起初上山時,惟恐道路彎曲,日後歸時難尋舊路,凡遇岔道,于山石樹木上俱寫‘小山’二字,以便他日易於區別,那知及至回來,卻都變爲‘閨臣’二字。”芸芝道:“以此看來,原來唐伯伯竟是已成仙家了。”
道姑道:
“轍涸鱗愁渴,倉空雀忍飢。清腸茹異粒,滌髓飽祥芝他日投簪去,憑誰仗劍隨?”
婉如道:“前四句是海外絕糧,以及閨臣姐姐餐芝之事,這都明白。至‘憑誰仗劍隨’,請教仙姑,卻是何人?”道姑道:“上面明明寫著‘劍’字,其義甚明,才女何必細問。”玉芝道:“詩上所敘閨臣姐姐事蹟,長篇大論,倒象替他題了一個小照。我們一百人,若都象這樣,倒也有趣。”青鈿道:“都象這樣,卻也不難,大約刪繁就簡,只消八百韻也就夠了。就只可惜《韻書》無此寬韻。”道姑道:“若將四紙所收‘是’字之突歸在四置,冉把別的湊湊,大約也就夠了。”
青鈿道:“他們打趣我已難招架,怎麼仙姑也來同我做對?”道姑笑道:“原來此中卻礙著才女?貧道如何得知。偶爾失言,罰一大杯。”蘭芝親自斟一巨觥送去。
道姑飲畢道:
“林幽森黯淡,峯亂矗崎峗。星彈奔殲寇,雷槍震殪獅。”
蘭英道:“上二句大約描寫山景。下二句請教怎講?”司徒嫵兒道:“妹子記得麗蓉姐姐前在兩面曾以鐵彈退寇,第三句倒象說的就是此事。”婉如道:“若論第四句,看來坐中除了紫櫻姐姐,惟有俺最瞭然。當日唐家姑夫同俺父親在麟鳳山被一羣猛獸困住,幾遭大害,虧得紫櫻姐姐一陣連珠槍把猛獸傷了,才解此圍。
那獸名狻猊,也是獅之種類。”閨臣道:“‘星彈’、‘雷槍’,可謂天生絕對。
聽了這種雄壯句子,遙想二位姐姐當日那股神威,能不凜凜可畏!”
道姑道:
“雅馴調駮馬,叱吒駭蟠螭。潮繳鯤揚鬣,濤掀鱷奮鰭。”
閨臣道:“不料駮馬、人魚今日忽於詩中出現,令人意想不到。”瑤芝道:“原來姐姐知道。請教怎講?”閨臣道:“上兩句說的是若花姐姐同妹子,虧得駮馬纔不致爲虎所傷,下兩句說的是家父同我母舅,虧得人魚纔不致力火所害:一獸一鱗之微,此詩亦必敘及,可見有善必書。以此看來:魚馬之善,尚且不肯埋沒,何況於人?真是勉勵不小!”
道姑點頭道:“誠哉是言!
踏波生剖蚌,跨浪直剸驪。罾掛逃魚腹,……
此二句坐中只有兩位少女曉得。”婉如道:“這是棉楓姐姐之事。”衆人正要細問,只聽道姑道:
“裙遮倐虎皮。”
婉如道:“此事也只得兩人明白。前年俺父親同姑夫在東口山遊玩,忽見一隻大蟲,正在害怕,誰知那虎把皮去了,卻是紅蕖姐姐。”衆人不明,洛紅蕖把前事說了,衆人都吐舌道:“這個豈非女中楊香麼!”
道姑道:
“萑苻遭困陒,荊棘脫羈縻。”
若花道:“若據‘萑苻’二字,大約說的是紅紅阿姐遇盜被擄,後虧女盜釋放,我們才得逃下山來。”
道姑道:
“符獲踰牆逸,枚銜掣電追。”
婉如道:“這是嫵兒姐姐盜旗,駙馬遣將追趕兩出熱鬧戲。怪不得麗蓉姐姐說他善能飛檐走壁,只這‘踰牆’二字就可想見了。”
道姑道:
“聳身騰美俠,妙手嚇纖兒。秉燭從容劫,懷箋瞬息馳。”
紅蕖道:“這幾句不但描寫紫綃姐姐黑夜行劫以及寄信之事,並且邊赤足亂鑽醜態幾乎也露了出來。”寶雲衆人都向紅蕖盤問,不覺大笑。玉芝道:“他劫甚麼?”
宋良箴見問,惟恐洛紅蕖失言,心十分著急。
道姑道:“才女慢慢自然明白。
智囊曾起瘠,仙藥頓扶贏。紡績供朝夕,機樞藉淅炊。
蒸蒸剛煮繭,軋軋又繅絲。壓線消寒早,穿針乞巧遲。”
蘭芝道:“上兩句大約是蘭音姐姐向日所言蟲積之患。下四句婉如姐姐都知麼?”
易紫菱道:“此事前在綠香園久已聞得蘅香、芷馨二位姐姐都善養蠶織機,若據末句,只怕還是好針黹哩。”
道姑道:
“劇憐編網罟,始克奉盤匜。”
玉芝道:“據這兩句,莫非我們隊裏還有漁婆麼?”婉如道:“豈但漁婆,並且堂堂御史還做漁翁哩!”於是把尹元取魚爲業,紅萸織網養親各話說了。衆人無不嘆息,都道:“若非仙姑今日念這詩句,我們何能曉得海外衆姐妹知有這些奇異之事。最難得婉如姐姐都能句句破解出來,真比古蹟還好聽。求仙姑莫要遺漏纔好。”
道姑道:
“棄國甘嘗薺,來王願託葵。瀝誠遙獻表,抒捆密緘辭。”
萃芳道:“這段話若非若花姐姐前在朝中說過,少不得又要勞動婉如姐姐破解了。”
道姑道:
“韻切留青目,談雄窘素髭。穠妍鍾麗質,姽嫿產邊陲。”
錦楓道:“怪不得都說亭亭姐姐談文不肯讓人,據這‘窘’字,當日九公受累光景可想而知。那知如今路上倒虧他老人家起早睡晚,種種照應,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但談論反切,爲何又留青目呢?”婉如道:“那時若不虧他另眼垂青,豈止‘問道於肓’,只怕罵的還不止哩,原來這詩用的字眼卻如此尖酸。”閨臣道:“若以末句而論,倒象總結海外之意。不知下面是何起句,難道我們考試這樣曠典,只輕輕點了一句就不談了?”道姑道:“如何不談!下面緊接就是此事,並且還將來源指出哩。”春輝道:“若說末句繫結海外而言,那紫綃姐姐並非海外人,爲何也列其內?”道姑道:“前路茫茫,難得而知。但此詩既將顏才女也列外洋,安知他日後不是海外人呢?”
米蘭芬道:“請教女試來源究竟從何而起?就請詳細指示,我們外鄉人也好知其梗概。”道姑道:“你問來源麼:
緣繹迴文字,旋圖織錦詩。掄才縈睿慮,制序費宸思。
昔閫能臻是,今閨或過之。金輪爰獨創,玉尺竟無私。
鶚薦鳴鸞闕,鵬翔集鳳墀。堆鹽誇詠絮,膩粉說吟梔。
巨筆洵稀匹,宏章文可師。璠璵尤重品,蘋藻更添姿。”
閨臣道:“我說安有如此大典竟置之不問,原來卻有如許議論,並將幽探、萃芳兩位姐姐繹詩,太后制序,也都一字不遺。”舜英道:“就只缺了婉如、小春二位姐姐榜前望信一段佳話。”
道姑笑道:“才女莫忙,只怕就在下面:
盼捷心徵夢,遷喬信復疑。榜開言咄咄,筵撤語期期。”
陽墨香道:“這幾句豈但描寫榜前望信情景,邊翠鈿姐姐赴宴,滿口結結巴巴,也都活畫出來。”舜英道:“若把末聯改作‘廁中言咄咄,筵上語期期’還更好哩。”芳芝道:“這卻爲何?”舜英把婉如、小春聞報入廁狂笑光景說了,衆人無不發笑。
道姑道:
“盛事傳三輔,歡呼動九夷。”
閨臣道:“‘九夷’二字用的得當,連海外諸位姐姐赴試也一字不遺。據我看來:
這首長句只怕就是仙姑做的。”道姑道:“何以見得?”閨臣道:“適才我剛說怎麼不講考試,你就滔滔不斷,說出一大篇來,豈非是你大筆麼?”道姑道:“貧道向來只知貿易,那會做詩,若會做詩,久已也來觀光了。”婉如道:“仙姑所說‘只知貿易那會做詩’這話,倒象俺姑夫在白民國同那先生講的;至‘觀光’二字,是海外道姑對俺閨臣姐姐說的:原來仙姑話中卻處處帶著鉤兒。”道姑道:
“我又不會垂釣,那得有釣;即使垂釣,也是無鉤之釣。”紫芝道:“我看這話只怕從那鉤中又套出一個鉤兒。”
道姑道:
“千秋難儗儷,百卉有專司。”
閨臣道:“女試自然是千秋罕有之事。但‘百卉有專司’是何寓意?”道姑道:
“其中奧妙,豈能深知。若據字面而論:那‘百卉’二字,倒象暗寓百位才女嬌豔如花之意;至‘專司’二字,大約百諸位才女或授女學士之職,或授女博士之職,或授女儒士之職,豈非各有專司麼?”閨臣聽了,不覺笑道:“仙姑講的卻也在理,我敬一杯。”
道姑也微笑飲畢,道:“才女莫非說我講的不是,要罰我麼?我是隨口亂道,何足爲憑。
慕仿承弓冶,綿延衍派支。”
閨臣道:“昨日繡田、月芳二位姐姐只推不會寫字。若據這詩,豈非都是家傳麼?”
道姑道:
“隸從丹籀化,額向綠香麾。”
餘麗蓉道:“紫瓊姐姐府上‘綠香園’三字是鳳雛姐姐大筆,這卻知道;至於善隸書的卻不曉得。”田鳳翾指著婉如道:“這位就是行家。”
道姑道:
“御宴蒙恩眷,欽褒值政熙。”
閨臣道:“書香、文錦二位姐姐前在‘紅文宴’蒙太后稱讚,業已名重一時,今又見之於詩,這纔是真正名下無虛哩。”
道姑道:
“吐絨閒潑墨,翦絹愛和脂。邃谷馨彌潔,層崖影自垂。
蜻蜒蘆繞籪,絡緯荳纏籬。團扇矜揮翰,齊紈羨折枝。”
紫芝道:“這是昨日畫扇一段韻事,連花卉草蟲也都一一標明,就只‘層崖影自垂’說的雖是撇蘭,幾乎把豬尾也露出來。”題花道:“我在這裏手不停毫,僅夠一寫,你還鬧我;設或寫錯,我可不管。”
道姑道:
“凝神誇絕技,審脈辨良醫。”
閨臣道:“若以‘良醫’二字參詳,可見麗春姐姐歧黃原非尋常可比。但上句不知所指何人?”紫芝道:“你問他麼?就是那個拍桌子、打板登、出神叫好的。”
道姑道:
“詹尹拈堯萐,君平擲孔蓍。”
花再芳道:“這兩句大約說的芸芝姐姐同妹子了。”紫芝不覺鼻中哼了一聲。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