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扇

《桃花扇》是清代文學家孔尚任創作的傳奇劇本,於清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六月完稿,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刊成初版。所寫的是明代末年發生在南京的故事。全劇以侯方域、李香君的悲歡離合爲主線,展現了明末南京的社會現實。同時也揭露了弘光政權衰亡的原因,歌頌了對國家忠貞不渝的民族英雄和底層百姓,展現了明朝遺民的亡國之痛。

第五齣·訪翠

癸未三月


【緱山月】(生麗服上)金粉未消亡,聞得六朝香,滿天涯菸草斷人腸。怕催花信緊,風風雨雨,誤了春光。


小生侯方域,書劍飄零,歸家無日。對三月豔陽之節,住六朝佳麗之場,雖是客況不堪,卻也春情難按。昨日會着楊龍友,盛誇李香君妙齡絕色,平康第一。現在蘇崑生教他吹歌,也來勸俺梳櫳;爭奈蕭索奚囊,難成好事。今日清明佳節,獨坐無聊,不免借步踏青,竟到舊院一訪,有何不可。(行介)


【錦纏道】望平康,鳳城東、千門綠楊。一路紫絲韁,引遊郎,誰家乳燕雙雙。(醜扮柳敬亭上)黃鶯驚曉夢,白髮動春愁。(喚介)侯相公何處閒遊?(生回頭見介)原來是敬亭,來的好也;俺去城東踏青,正苦無伴哩。(醜)老漢無事,便好奉陪。(同行介)(醜指介)那是秦淮水榭。(生)隔春波,碧煙染窗;倚晴天,紅杏窺牆。(醜指介)這是長橋,我們慢慢的走。(生)一帶板橋長,閒指點茶寮酒舫。(醜)不覺來到舊院了。(生)聽聲聲賣花忙,穿過了條條深巷。(醜指介)這一條巷裏,都是有名姊妹家。(生)果然不同,你看黑漆雙門之上,插一枝帶露柳嬌黃。


(醜指介)這個高門兒,便是李貞麗家。  (生)我問你,李香君住在那個門裏?  (醜)香君就是貞麗的女兒。  (生)妙妙!俺正要訪他,恰好到此。  (醜)待我敲門。(敲介)  (內問介)那個?  (醜)常來走動的老柳,陪着貴客來拜。  (內)貞娘、香姐,都不在家。  (醜)那裏去了?  (內)在卞姨娘家做盒子會哩。  (醜)正是,我竟忘了,今日是盛會。  (生)爲何今日做會?  (醜拍腿介)老腿走乏了,且在這石磴上略歇一歇,從容告你。  (同坐介)  (醜)相公不知,這院中名妓,結爲手帕姊妹,就像香火兄弟一般,每遇時節,便做盛會。


【朱奴剔銀燈】結羅帕,煙花雁行;逢令節,齊鬥新妝。(生)是了,今日清明佳節,故此皆去赴會,但不知怎麼叫做盒子會。(醜)赴會之日,各攜一副盒兒,都是鮮物異品,有海錯、江瑤、玉液漿。(生)會期做些甚麼?(醜)大家比較技藝,撥琴阮,笙簫嘹喨。(生)這樣有趣,也許子弟入會麼?(醜搖手介)不許不許!最怕的是子弟混鬧,深深鎖住樓門,只許樓下賞鑑。(生)賞鑑中意的如何會面?(醜)若中了意,便把物事拋上樓頭,他樓上也便拋下果子來。相當,竟飛來捧觴,密約在芙蓉錦帳。


(生)既然如此,小生也好走走了。  (醜)走走何妨。  (生)只不知卞家住在那廂?  (醜)住在煖翠樓,離此不遠,即便同行。(行介)  (生)掃墓家家柳,  (醜)吹餳處處簫。  (生)鶯花三里巷,  (醜)煙水兩條橋。  (指介)此間便是,相公請進。  (同入介)


(末扮楊文驄、淨扮蘇崑生迎上)  (末)閒陪簇簇鶯花隊,  (淨)同望迢迢粉黛圍。  (見介)  (末)侯世兄怎肯到此,難得難得!  (生)聞楊兄今日去看阮鬍子,不想這裏遇着。  (淨)特爲侯相公喜事而來。  (醜)請坐。  (俱坐)  (生望介)好個煖翠樓!


【雁過聲】端詳,窗明院敞,早來到溫柔睡鄉。(問介)李香君爲何不見?(末)現在樓頭。(淨指介)你看,樓頭奏技了。(內吹笙、笛介,生聽介)鸞笙鳳管雲中響,(內彈琵琶、箏介,生聽介)弦悠揚,(內打雲鑼介,生聽介)玉玎璫,一聲聲亂我柔腸。(內吹簫介)(生聽介)翱翔雙鳳凰。(大叫介)這幾聲簫,吹的我消魂,小生忍不住要打採了。(取扇墜拋上樓介)海南異品風飄蕩,要打着美人心上癢!


(內將白汗巾包櫻桃拋下介)  (醜)有趣有趣!擲下果子來了。  (淨解汗巾,傾櫻桃盤內介)好奇怪,如今竟有櫻桃了。  (生)不知是那個擲來的,若是香君,豈不可喜。  (末取汗巾看介)看這一條冰綃汗巾,有九分是他了。  (小旦扮李貞麗捧茶壺,領香君捧花瓶上)  (小旦)香草偏隨蝴蝶扇,美人又下鳳凰臺。  (淨驚指介)都看天人下界了。  (醜合掌介)阿彌陀佛。  (衆起介)  (末拉生介)世兄認認,這是貞麗,這是香君。  (生見小旦介)小生河南侯朝宗,一向渴慕,今才遂願。  (見旦介)果然妙齡絕色,龍老賞鑑,真是法眼。  (坐介)  (小旦)虎邱新茶,泡來奉敬。  (斟茶,衆飲介)  (旦)綠楊紅杏,點綴新節。  (衆贊介)有趣有趣!煮茗看花,可稱雅集矣。  (末)如此雅集,不可無酒。  (小旦)酒已備下,玉京主會,不得下樓奉陪,賤妾代東罷。(喚介)保兒盪酒來!  (雜提酒上)  (小旦)何不行個令兒,大家歡飲?  (醜)敬候主人發揮。  (小旦)怎敢僭越。  (淨)這是院中舊例。  (小旦取骰盆介)得罪了。  (喚介)香君把盞,待我擲色奉敬。  (衆)遵令。  (小旦宣令介)酒要依次流飲,每一杯幹,各獻所長,便是酒底。麼爲櫻桃,二爲茶,三爲柳,四爲杏花,五爲香扇墜,六爲冰綃汗巾。  (喚介)香君敬侯相公酒。  (旦斟生飲介)  (小旦擲色介)是香扇墜。  (讓介)侯相公速乾此杯,請說酒底。  (生告幹介)小生做首詩罷。  (吟介)南國佳人佩,休教袖裏藏;隨郎團扇影,搖動一身香。  (末)好詩,好詩!  (醜)好個香扇墜,只怕搖擺壞了。  (小旦)該奉楊老爺酒了。  (旦斟、末飲介)  (小旦擲介)是冰綃汗巾。  (末)我也做詩了。  (小旦)不許雷同。  (末)也罷,下官做個破承題罷。  (念介)睹拭汗之物而春色撩人矣。夫汗之沾巾,必由於春之生面也。伊何人之面,而以冰綃拭之;紅素相着之際,不亦深可愛也耶?  (生)絕妙佳章。  (醜)這樣好文彩,還該中兩榜纔是。  (旦斟醜酒介)柳師父請酒。  (小旦擲色介)是茶。  (醜飲酒介)我道恁薄。  (小旦笑介)非也,你的酒底是茶。  (醜)待我說個張三郎喫茶罷。  (小旦)說書太長,說個笑話更好。  (醜)就說笑話。


(說介)  蘇東坡同黃山谷訪佛印禪師,東坡送了一把定瓷壺,山谷送了一斤陽羨茶。三人松下品茶,佛印說:“黃秀才茶癖天下聞名,但不知蘇鬍子的茶量何如;今日何不鬥一斗,分個誰大誰小。”  東坡說:“如何鬥來?”  佛印說:“你問一機鋒,叫黃秀才答。他若答不來,喫你一棒,我便記一筆:鬍子打了秀才了。你若答不來,也喫黃秀才一棒,我便記一筆:秀才打了鬍子了。末後總算,打一下喫一碗。”  東坡說:“就依你說。”  東坡先問:“沒鼻針如何穿線?”  山谷答:“把針尖磨去。”  佛印說:“答的好。”  山谷問:“沒把葫蘆怎生拿?”  東坡答:“拋在水中。”  佛印說:“答的也不錯。”  東坡又問:“蝨在褲中,有見無見?”山谷未及答,東坡持棒就打。山谷正拿壺子斟茶,失手落地,打個粉碎。東坡大叫道:“和尚記着,鬍子打了秀才了。”  佛印笑道:“你聽兵梆一聲,鬍子沒打着秀才,秀才倒打了壺子了。”


(衆笑介)  (醜)衆位休笑,秀才利害多着哩。  (彈壺介)這樣硬壺子都打壞,何況軟壺子。  (生)敬老妙人,隨口詼諧,都是機鋒。  (小旦)香君,敬你師父。  (旦斟、淨飲介)  (小旦擲介)是杏花。  (淨唱介) “晚妝樓上杏花殘,猶自怯衣單。”  (旦向小旦介)孩兒敬媽媽酒了。  (小旦飲幹,擲介)是櫻桃。  (淨)讓我代唱罷。  (唱介) “櫻桃紅綻,玉粳白露,半晌恰方言。”  (醜)昆生該罰了,唱的脣上櫻桃,不是盤中櫻桃。  (淨)領罰。(自斟,飲介)  (小旦)香君該自斟自飲了。  (生)待小生奉敬。  (生斟、旦飲介)  (小旦擲介)不消猜,是柳了,香君唱來。  (旦羞介)  (小旦)孩兒靦腆,請個代筆相公罷。  (擲介)三點,是柳師父。  (淨)好好!今日是他當值之日。  (醜)我老漢姓柳,飄零半世,最怕的是 “柳”字。今日清明佳節,偏把個柳圈兒套住我老狗頭。  (衆大笑介)  (淨)算了你的笑話罷。  (生)酒已有了,大家別過。  (醜)才子佳人,難得聚會。  (拉生、旦介)你們一對兒,喫個交心酒何如。  (旦羞,遮袖下)  (淨)香君面嫩,當面不好講得;前日所訂梳櫳之事,相公意下允否?  (生笑介)秀才中狀元,有甚麼不肯處。  (小旦)既蒙不棄,擇定吉期,賤妾就要奉攀了。  (末)這三月十五日,花月良辰,便好成親。  (生)只是一件,客囊羞澀,恐難備禮。  (末)這不須愁,妝奩酒席,待小弟備來。  (生)怎好相累。  (末)當得效力。  (生)多謝了。


【小桃紅】誤走到巫峯上,添了些行雲想,匆匆忘卻仙模樣。春宵花月休成謊,良緣到手難推讓,準備着身赴高唐。


(作辭介)  (小旦)也不再留了。擇定十五日,請下清客,邀下姊妹,奏樂迎親罷。  (小旦下)  (醜向淨介)阿呀!忘了,忘了,咱兩個不得奉陪了。  (末)爲何?  (淨)黃將軍船泊水西門,也是十五日祭旗,約下我們喫酒的。  (生)這等怎處?  (末)還有丁繼之、沈公憲、張燕築,都是大清客,借重他們陪陪罷。


(淨)煖翠樓前粉黛香,(末)六朝風致說平康;  (醜)踏青歸去春猶淺,(生)明日重來花滿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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