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扇

《桃花扇》是清代文學家孔尚任創作的傳奇劇本,於清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六月完稿,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刊成初版。所寫的是明代末年發生在南京的故事。全劇以侯方域、李香君的悲歡離合爲主線,展現了明末南京的社會現實。同時也揭露了弘光政權衰亡的原因,歌頌了對國家忠貞不渝的民族英雄和底層百姓,展現了明朝遺民的亡國之痛。

第七齣·卻奩

癸未三月


(雜扮保兒掇馬桶上)龜尿龜尿,撒出小龜;鱉血鱉血,變成小鱉。龜尿鱉血,看不分別;鱉血龜尿,說不清白。看不分別,混了親爹;說不清白,混了親伯。  (笑介)胡鬧,胡鬧!昨日香姐上頭,亂了半夜;今日早起,又要刷馬桶,倒溺壺,忙個不了。那些孤老、表子,還不知摟到幾時哩。  (刷馬桶介)


【夜行船】(末)人宿平康深柳巷,驚好夢門外花郎。繡戶未開,簾鉤才響,春阻十層紗帳。


下官楊文驄,早來與侯兄道喜。你看院門深閉,侍婢無聲,想是高眠未起。(喚介)保兒,你到新人窗外,說我早來道喜。  (雜)昨夜睡遲了,今日未必起來哩。老爺請回,明日再來罷。  (末笑介)胡說!快快去問。  (小旦內問介)保兒!來的是那一個?  (雜)是楊老爺道喜來了。  (小旦忙上)倚枕春宵短,敲門好事多。  (見介)多謝老爺,成了孩兒一世姻緣。  (末)好說。  (問介)新人起來不曾?  (小旦)昨晚睡遲,都還未起哩。  (讓坐介)老爺請坐,待我去催他。  (末)不必,不必。  (小旦下)


【步步嬌】(末)兒女濃情如花釀,美滿無他想,黑甜共一鄉。可也虧了俺幫襯,珠翠輝煌,羅綺飄蕩,件件助新妝,懸出風流榜。


(小旦上)好笑,好笑!兩個在那裏交扣丁香,並照菱花,梳洗才完,穿戴未畢。請老爺同到洞房,喚他出來,好飲扶頭卯酒。  (末)驚卻好夢,得罪不淺。  (同下)  (生、旦豔妝上)


【沉醉東風】(生、旦)這雲情接着雨況,剛搔了心窩奇癢,誰攪起睡鴛鴦。被翻紅浪,喜匆匆滿懷歡暢。枕上餘香,帕上餘香,消魂滋味,才從夢裏嘗。


(末、小旦上)  (末)果然起來了,恭喜,恭喜!(一揖,坐介)  (末)昨晚催妝拙句,可還說的入情麼。  (生揖介)多謝!  (笑介)妙是妙極了,只有一件。  (末)那一件?  (生)香君雖小,還該藏之金屋。(看袖介)小生衫袖,如何着得下?  (俱笑介)  (末)夜來定情,必有佳作。  (生)草草塞責,不敢請教。  (末)詩在那裏?  (旦)詩在扇頭。(向袖中取出扇介)  (末接看介)是一柄白紗宮扇。(嗅介)香的有趣。(吟詩介)妙,妙!只有香君不愧此詩。(付旦介)還收好了。  (旦收扇介)


【園林好】(末)正芬芳桃香李香,都題在宮紗扇上;怕遇着狂風吹蕩,須緊緊袖中藏,須緊緊袖中藏。


(末看旦介)你看香君上頭之後,更覺豔麗了。  (向生介)世兄有福,消此尤物。  (生)香君天姿國色,今日插了幾朵珠翠,穿了一套綺羅,十分花貌,又添二分,果然可愛。  (小旦)這都虧了楊老爺幫襯哩。


【江兒水】送到纏頭錦,百寶箱,珠圍翠繞流蘇帳,銀燭籠紗通宵亮,金盃勸酒合席唱。今日又早早來看,恰似親生自養,賠了妝奩,又早敲門來望。


(旦)俺看楊老爺,雖是馬督撫至親,卻也拮据作客,爲何輕擲金錢,來填煙花之窟?在奴家受之有愧,在老爺施之無名;今日問個明白,以便圖報。  (生)香君問得有理,小弟與楊兄萍水相交,昨日承情太厚,也覺不安。  (末)既蒙問及,小弟只得實告了。這些妝奩酒席,約費二百餘金,皆出懷寧之手。  (生)那個懷寧?  (末)曾做過光祿的阮圓海。  (生)是那皖人阮大鋮麼?  (末)正是。  (生)他爲何這樣周旋?  (末)不過欲納交足下之意。


【五供養】(末)羨你風流雅望,東洛才名,西漢文章。逢迎隨處有,爭看坐車郎。秦淮妙處,暫尋個佳人相傍,也要些鴛鴦被、芙蓉妝;你道是誰的,是那南鄰大阮,嫁衣全忙。


(生)阮圓老原是敝年伯,小弟鄙其爲人,絕之已久。他今日無故用情,令人不解。  (末)圓老有一段苦衷,欲見白於足下。  (生)請教。  (末)圓老當日曾遊趙夢白之門,原是吾輩。後來結交魏黨,只爲救護東林,不料魏黨一敗,東林反與之水火。近日復社諸生,倡論攻擊,大肆毆辱,豈非操同室之戈乎?圓老故交雖多,因其形跡可疑,亦無人代爲分辯。每日向天大哭,說道:“同類相殘,傷心慘目,非河南侯君,不能救我。”所以今日諄諄納交。  (生)原來如此,俺看圓海情辭迫切,亦覺可憐。就便真是魏黨,悔過來歸,亦不可絕之太甚,況罪有可原乎。定生、次尾,皆我至交,明日相見,即爲分解。  (末)果然如此,吾黨之幸也。  (旦怒介)官人是何等說話,阮大鋮趨附權奸,廉恥喪盡;婦人女子,無不唾罵。他人攻之,官人救之,官人自處於何等也?


【川撥棹】不思想,把話兒輕易講。要與他消釋災殃,要與他消釋災殃,也隄防旁人短長。官人之意,不過因他助俺妝奩,便要徇私廢公;那知道這幾件釵釧衣裙,原放不到我香君眼裏。(拔簪脫衣介)脫裙衫,窮不妨;布荊人,名自香。


(末)阿呀!香君氣性,忒也剛烈。  (小旦)把好好東西,都丟一地,可惜,可惜!(拾介)  (生)好,好,好!這等見識,我倒不如,真乃侯生畏友也。  (向末介)老兄休怪,弟非不領教,但恐爲女子所笑耳。


【前腔】(生)平康巷,他能將名節講;偏是咱學校朝堂,偏是咱學校朝堂,混賢奸不問青黃。那些社友平日重俺侯生者,也只爲這點義氣;我若依附奸邪,那時羣起來攻,自救不暇,焉能救人乎。節和名,非泛常;重和輕,須審詳。


(末)圓老一段好意,也還不可激烈。  (生)我雖至愚,亦不肯從井救人。  (末)既然如此,小弟告辭了。  (生)這些箱籠,原是阮家之物,香君不用,留之無益,還求取去罷。  (末)正是 “多情反被無情惱,乘興而來興盡還。”(下)  (旦惱介)  (生看旦介)俺看香君天姿國色,摘了幾朵珠翠,脫去一套綺羅,十分容貌,又添十分,更覺可愛。  (小旦)雖如此說,舍了許多東西,倒底可惜。


【尾聲】金珠到手輕輕放,慣成了嬌癡模樣,辜負俺辛勤做老孃。


(生)些須東西,何足掛念,小生照樣賠來。(小旦)這等纔好。  (小旦)花錢粉鈔費商量,(旦)裙布釵荊也不妨。  (生)只有湘君能解佩,(旦)風標不學世時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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