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書

《隋書》共八十五卷,其中帝紀五卷,列傳五十卷,志三十卷。本書由多人共同編撰,分爲兩階段成書,從草創到全部修完共歷時三十五年。

卷二十四

○煬三子


煬帝三男,蕭皇后生元德太子昭、齊王暕,蕭嬪生趙王杲。


元德太子昭,煬帝長子也,生而高祖命養宮中。三歲時,於玄武門弄石師子, 高祖與文獻後至其所。高祖適患腰痛,舉手憑後,昭因避去,如此者再三。高祖嘆 曰:“天生長者,誰復教乎!”由是大奇之。高祖嘗謂曰:“當爲爾娶婦。”昭應 聲而泣。高祖問其故,對曰:“漢王未婚時,恆在至尊所,一朝娶婦,便則出外。 懼將違離,是以啼耳。”上嘆其有至性,特鍾愛焉。


年十二,立爲河南王。仁壽初,徙爲晉王,拜內史令,兼左衛大將軍。後三年, 轉雍州牧。煬帝即位,便幸洛陽宮,昭留守京師。大業元年,帝遣使者立爲皇太子。 昭有武力,能引強弩。性謙沖,言色恂恂,未嘗忿怒。有深嫌可責者,但云“大不 是”。所膳不許多品,帷席極於儉素。臣吏有老父母者,必親問其安否,歲時皆有 惠賜。其仁愛如此。明年,朝於洛陽。後數月,將還京師,願得少留,帝不許,拜 請無數。體素肥,因致勞疾。帝令巫者視之,雲:“房陵王爲祟。”未幾而薨。詔 內史侍郎虞世基爲哀冊文曰:


維大業二年七月癸丑朔二十三日,皇太子薨於行宮。粵三年五月庚辰朔六日, 將遷座於莊陵,禮也。蜃綍宵載,鶴關曉闢,肅文物以具陳,儼賓從其如昔。皇帝 悼離方之雲晦,嗟震宮之虧象,顧守器以長懷,臨登餕而興想。先遠戒日,佔謀允 從,庭彝徹祖,階所收重,抗銘旌以啓路,動徐輪于振容。揆行度名,累德彰諡, 爰詔史冊,式遵典志,俾浚哲之徽猷,播長久乎天地。其辭曰:


宸基峻極,帝緒會昌。體元襲聖,儀耀重光。氣秀春陸,神華少陽。居周軼誦, 處漢韜莊。有縱生知,誕膺惟睿。性道觿日,幾深綺歲。降跡大成,俯情多藝。樹 親建國,命懿作籓。威蕤先路,舄奕渠門。庸服有紀,分器惟尊。風高楚殿,雅盛 梁園。睿後膺儲,天人協順。本茂條遠,基崇體峻。改王參墟,奄有唐、晉。在貴 能謙,居衝益慎。封畿千里,閶闔九重。神州王化,禁旅軍容。瞻言偃草,高視折 衝。帷扆清祕,親賢允屬。泛景風瀾,飛華螭玉。揮翰泉涌,敷言藻縟。式是便煩, 思謀啓沃。洪惟積德,豐衍繁祉。粵自天孫,光升元子。綠車逮事,翠纓奉祀。肅 穆滿容,儀形讓齒。禮樂交暢,愛敬兼資。優遊養德,恭己承儀。南山聘隱,東序 尊師。有粹神儀,深穆其度。顯顯觀德,溫溫審諭。炯戒齊箴,留連王賦。入監出 撫,日就月將。衝情玉裕,令問金相。宜綏景福,永作元良。神理冥漠,天道難究。 仁不必壽,善或愆祐。遽瑤山之頹壞,忽桂宮之毀構。痛結幽明,悲纏宇宙。慟皇 情之深憫,摧具僚其如疚。嗚呼哀哉!迴環氣朔,荏苒居諸。沾零露於瑤圍,下申 霜於玉除。夜漏盡兮空階曙,曉月懸兮帷殿虛。嗚呼哀哉!將寧甫,長違望苑。 渡渭涘於造舟,遵長平之修阪。望鶴駕而不追,顧龍樓而日遠。嗚呼哀哉!永隔存 沒,長分古今。去榮華於人世,即潛遂之幽深。霏夕煙而稍起,慘落景而將沉。 聽哀輓之悽楚,雜灌木之悲吟。紛徒御而流袂,欷纓弁以沾衿。嗚呼哀哉!九地黃 泉,千年白日。雖金石之能久,終天壤乎長畢。敢圖芳於篆素,永飛聲而騰實。


帝深追悼。


有子三人,韋妃生恭皇帝,大劉良娣生燕王倓,小劉良娣生越王侗。


燕王倓字仁安。敏慧美姿儀,煬帝於諸孫中特所鍾愛,常置左右。性好讀書, 尤重儒素,非造次所及,有若成人。良娣早終,每至忌日,末嘗不流涕嗚咽。帝由 是益以奇之。宇文化及弒逆之際,倓覺變,欲入奏,恐露其事,因與梁公蕭鉅、千 牛宇文皛等穿芳林門側水竇而入。至玄武門,詭奏曰:“臣卒中惡,命縣俄頃,請 得面辭,死無所恨。”冀以見帝,爲司宮者所遏,竟不得聞。俄而難作,爲賊所害, 時年十六。


越王侗字仁謹,美姿儀,性寬厚。大業二年,立爲越王。帝每巡幸,侗常留守 東都。楊玄感作亂之際,與民部尚書樊子蓋拒之。及玄感平,朝於高陽,拜高陽太 守。俄以本官復留守東都。十三年,帝幸江都,復令侗與金紫光祿大夫段達、太府 卿元文都、攝民部尚書韋津、右武衛將軍皇甫無逸等總留臺事。宇文化及之弒逆也, 文都等議,以侗元德太子之子,屬最爲近,於是乃共尊立,大赦,改元曰皇泰。諡 帝曰明,廟號世祖。追尊元德太子爲孝成皇帝,廟號世宗。尊其母劉良娣爲皇太后。 以段達爲納言、右翊衛大將軍、攝禮部尚書,王世充亦納言、左翊衛大將軍、攝吏 部尚書,元文都內史令、左驍衛大將軍,盧楚亦內史令,皇甫無逸兵部尚書、右武 衛大將軍,郭文懿內史侍郎,趙長文黃門侍郎,委以機務,爲金書鐵券,藏之宮掖。 於時洛陽稱段達等爲“七貴”。


未幾,宇文化及立秦王子浩爲天子,來次彭城,所經城邑多從逆黨。侗懼,遣 使者蓋琮、馬公政招懷李密。密遂遣使請降,侗大悅,禮其使甚厚。即拜密爲太尉、 尚書令、魏國公,令拒化及。下書曰:


我大隋之有天下,於茲三十八載。高祖文皇帝聖略神功,載造區夏。世祖明皇 帝則天法地,混一華戎。東暨蟠木,西通細柳,前逾丹徼,後越幽都。日月之所臨, 風雨之所至,圓首方足,稟氣食芼,莫不盡入提封,皆爲臣妾。加以寶貺畢集,靈 瑞鹹臻,作樂制禮,移風易俗。智周寰海,萬物鹹受其賜,道濟天下,百姓用而不 知。世祖往因歷試,統臨南服,自居皇極,順茲望幸。所以往歲省方,展禮肆覲, 停鑾駐蹕,按駕清道,八屯如昔,七萃不移。豈意釁起非常,逮於軒陛,災生不意, 延及冕旒。奉諱之日,五情崩隕,攀號荼毒,不能自勝。


且聞之,自古代有屯剝,賊臣逆子,無世無之。至如宇文化及,世傳庸品。其 父述,往屬時來,早沾厚遇,賜以婚媾,置之公輔,位尊九命,祿重萬鍾,禮極人 臣,榮冠世表。徒承海嶽之恩,未有涓塵之益。化及以此下材,夙蒙顧盼,出入外 內,奉望階墀。昔陪籓國,統領禁衛,及從升皇祚,陪列九卿。但本性兇狠,恣其 貪穢,或交結惡黨,或侵掠貨財,事重刑篇,狀盈獄簡。在上不遺簪履,恩加草芥, 應至死辜,每蒙恕免。三經除解,尋複本職,再徙邊裔,仍即追還。生成之恩,昊 天罔極,獎擢之義,人事罕聞。化及梟獍爲心,禽獸不若,縱毒興禍,傾覆行宮。 諸王兄弟,一時殘酷,痛暴行路,世不忍言。有窮之在夏時,犬戎之於周代,釁辱 之極,亦未是過。朕所以刻骨崩心,飲膽嘗血,瞻天視地,無處容身。


今王公卿士,庶僚百辟,鹹以大寶鴻名,不可顛墜,元兇巨猾,須早夷殄,翼 戴朕躬,嗣守寶位。顧惟寡薄,志不逮此。今者出黼扆而杖旄鉞,釋衰麻而擐甲冑, 銜冤誓衆,忍淚治兵,指日遄征,以平大盜。且化及僞立秦王之子,幽遏比於囚拘, 其身自稱霸相,專擅擬於九五。履踐禁御,據有宮闈,昂首揚眉,初無慚色。衣冠 朝望,外懼兇威,志士誠臣,內皆憤怨。以我義師,順彼天道,梟夷醜族,匪夕伊 朝。


太尉、尚書令、魏公丹誠內發,宏略外舉,率勤王之師,討違天之逆。果毅爭 先,熊羆競逐,金鼓振讋,若火焚毛,鋒刃縱橫,如湯沃雪。魏公志在匡濟,投袂 前驅,朕親御六軍,星言繼進。以此衆戰,以斯順舉,擘山可以動,射石可以入。 況擁此人徒,皆有離德,京都侍衛,西憶鄉家,江左淳民,南思邦邑,比來表書駱 驛,人信相尋。若王師一臨,舊章暫睹,自應解甲倒戈,冰銷葉散。且聞化及自恣, 天奪其心,殺戮不辜,挫辱人士,莫不道路仄目,號天踞地。朕今復仇雪恥,梟轘 者一人,拯溺救焚,所哀者士庶。唯天鑑孔殷,祐我宗社,億兆感義,俱會朕心。 梟戮元兇,策勳飲至,四海交泰,稱朕意焉。兵術軍機,並受魏公節度。


密見使者,大悅,北面拜伏,臣禮甚恭。密遂東拒化及。“七貴”頗不協,陰 有相圖之計。未幾,元文都、盧楚、郭文懿、趙長文等爲世充所殺,皇甫無逸遁歸 長安。世充詣侗所陳謝,辭情哀苦。侗以爲至誠,命之上殿,被髮爲盟,誓無貳志。 自是侗無所關預。侗心不能平,遂與記室陸士季謀圖世充,事不果而止。及世充破 李密,衆望益歸之,遂自爲鄭王,總百揆,加九錫,備法物,侗不能禁也。段達、 雲定興等十人入見於侗曰:“天命不常,鄭王功德甚盛,願陛下揖讓告禪,遵唐、 虞之跡。”侗聞之怒曰:“天下者,高祖之天下,東都者,世祖之東都。若隋德未 衰,此言不可發;必天命有改,亦何論於禪讓!公等或先朝舊臣,績宣上代,或勤 王立節,身服軒冕,忽有斯言,朕復當何所望!”神色懍然,侍衛者莫不流汗。既 而退朝,對良娣而泣。世充更使人謂侗曰:“今海內未定,須得長君。待四方乂安, 復子明辟,必若前盟,義不違負。”侗不得已,遜位於世充,遂被幽於含涼殿。世 充僭僞號,封爲潞國公,邑五千戶。


月餘,宇文儒童、裴仁基等謀誅世充,復尊立侗,事泄,並見害。世充兄世惲 因勸世充害侗,以絕民望。世充遣其侄行本齎鴆詣侗所曰:“願皇帝飲此酒。”侗 知不免,請與母相見,不許。遂布席焚香禮佛,咒曰:“從今以去,願不生帝王尊 貴之家。”於是仰藥。不能時絕,更以帛縊之。世充僞諡爲恭皇帝。


齊王暕,字世朏,小字阿孩。美容儀,疏眉目,少爲高祖所愛。開皇中,立爲 豫章王,邑千戶。及長,頗涉經史,尤工騎射。初爲內史令。仁壽中,拜揚州總管 沿淮以南諸軍事。煬帝即位,進封齊王,增邑四千戶。大業二年,帝初入東都,盛 陳鹵簿,暕爲軍導。尋轉豫州牧。俄而元德太子薨,朝野注望,鹹以暕當嗣。帝又 敕吏部尚書牛弘妙選官屬,公卿由是多進子弟。明年,轉雍州牧,尋徙河南尹、開 府儀同三司。元德太子左右二萬餘人悉隸於暕,寵遇益隆,自樂平公主及諸戚屬競 來致禮,百官稱謁,填咽道路。


暕頗驕恣,暱近小人,所行多不法,遣喬令則、劉虔安、裴該、皇甫諶、庫狄 仲錡、陳智偉等求聲色狗馬。令則等因此放縱,訪人家有女者,輒矯暕命呼之,載 入暕宅,因緣藏隱,恣行淫穢,而後遣之。仲錡、智偉二人詣隴西,撾炙諸胡,責 其名馬,得數匹以進於。暕令還主,仲錡等詐言王賜,將歸於家,暕不之知也。又 樂平公主嘗奏帝,言柳氏女美者,帝未有所答。久之,主復以柳氏進於暕,暕習納 之。其後帝問主柳氏女所在,主曰:“在齊王所。”帝不悅。暕於東都營第,大門 無故而崩,聽事栿中折,識者以爲不祥。其後從帝幸榆林,暕督後軍步騎五萬,恆 與帝相去數十里而舍。會帝於汾陽宮大獵,詔暕以千騎入圍。暕大獲麋鹿以獻,而 帝未有得也,乃怒從官,皆言爲暕左右所遏,獸不得前。帝於是發怒,求暕罪失。


時制縣令無故不得出境,有伊闕令皇甫詡幸於暕,違禁將之汾陽宮。又京兆人 達奚通有妾王氏善歌,貴遊宴聚,多或要致,於是展轉亦出入王家。御史韋德裕希 旨劾暕,帝令甲士千餘大索暕第,因窮治其事。暕妃韋氏者,民部尚書衝之女也, 早卒,暕遂與妃姊元氏婦通,遂產一女,外人皆不得知。陰引喬令則於第內酣宴, 令則稱慶,脫暕帽以爲歡樂。召相工令遍視後庭,相工指妃姊曰:“此產子者當爲 皇后。王貴不可言。”時國無儲副,暕自謂次當得立。又以元德太子有三子,內常 不安,陰挾左道,爲厭勝之事。至是,事皆發,帝大怒,斬令則等數人,妃姊賜死, 暕府僚皆斥之邊遠。時趙王杲猶在孩孺,帝謂侍臣曰:“朕唯有暕一子,不然者, 當肆諸市朝,以明國憲也。”暕自是恩寵日衰,雖爲京尹,不復關預時政。帝恆令 武賁郎將一人監其府事,暕有微失,武賁輒奏之。帝亦常慮暕生變,所給左右,皆 以老弱,備員而已。暕每懷危懼,心不自安。又帝在江都宮,元會,暕具法服將朝, 無故有血從裳中而下。又坐齋中,見羣鼠數十,至前而死,視皆無頭。暕意甚惡之。 俄而化及作亂,兵將犯蹕,帝聞,顧謂蕭後曰:“得非阿孩邪?”其見疏忌如此。 化及復令人捕暕,暕時尚臥未起,賊既進,暕驚曰:“是何人?”莫有報者,暕猶 謂帝令捕之,因曰:“詔使且緩。兒不負國家。”賊於是曳至街而斬之,及其二子 亦遇害。暕竟不知殺者爲誰。時年三十四。


有遺腹子政道,與蕭後同入突厥,處羅可汗號爲隋王,中國人沒入北蕃者,悉 配之以爲部落,以定襄城處之。及突厥滅,歸於大唐,授員外散騎侍郎。


趙王杲,小字季子。年七歲,以大業九年封趙王。尋授光祿大夫,拜河南尹。 從幸淮南,詔行江都太守事。杲聰令,美容儀,帝有所制詞賦,杲多能誦之。性至 孝,常見帝風動不進膳,杲亦終日不食。又蕭後當灸,杲先請試炷,後不許之,杲 泣請曰:“後所服藥,皆蒙嘗之。今灸,願聽嘗炷。”悲咽不已。後竟爲其停灸, 由是尤愛之。後遇化及反,杲在帝側,號慟不已。裴虔通使賊斬之於帝前,血湔御 服。時年十二。


史臣曰:元德太子雅性謹重,有君人之量,降年不永,哀哉!齊王敏慧可稱, 志不及遠,頗懷驕僭,故煬帝疏而忌之。心無父子之親,貌展君臣之敬,身非積善, 國有餘殃。至令趙及燕、越皆不得其死,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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