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書》共八十五卷,其中帝紀五卷,列傳五十卷,志三十卷。本書由多人共同編撰,分爲兩階段成書,從草創到全部修完共歷時三十五年。
○楊玄感 李子雄 趙元淑 斛斯政 劉元進
楊玄感,司徒素之子也。體貌雄偉,美鬚髯。少時晚成,人多謂之癡,其父每 謂所親曰:“此兒不癡也。”及長,好讀書,便騎射。以父軍功,位至柱國,與其 父俱爲第二品,朝會則齊列。其後高祖命玄感降一等,玄感拜謝曰:“不意陛下寵 臣之甚,許以公廷獲展私敬。”初拜郢州刺史,到官,潛布耳目,察長吏能不。其 有善政及髒污者,纖介必知之,往往發其事,莫敢欺隱。吏民敬服,皆稱其能。後 轉宋州刺史,父憂去職。歲餘,起拜鴻臚卿,襲爵楚國公,遷禮部尚書。性雖驕倨, 而愛重文學,四海知名之士多趨其門。自以累世尊顯,有盛名於天下,在朝文武多 是父之將吏,復見朝綱漸紊,帝又猜忌日甚,內不自安,遂與諸弟潛謀廢帝,立秦 王浩。及從徵吐谷渾,還至大斗拔谷,時從官狼狽,玄感欲襲擊行宮。其叔慎謂玄 感曰:“士心尚一,國未有釁,不可圖也。”玄感乃止。時帝好征伐,玄感欲立威 名,陰求將領。謂兵部尚書段文振曰:“玄感世荷國恩,寵逾涯分,自非立效邊裔, 何以塞責!若方隅有風塵之警,庶得執鞭行陣,少展絲髮之功。明公兵革是司,敢 布心腹。”文振因言於帝,帝嘉之,顧謂羣臣曰:“將門必有將,相門必有相,故 不虛也。”於是賚物千段,禮遇益隆,頗預朝政。
帝徵遼東,命玄感於黎陽督運。於時百姓苦役,天下思亂,玄感遂與武賁郎將 王仲伯、汲郡贊治趙懷義等謀議,欲令帝所軍衆飢餒,每爲逗留,不時進發。帝遲 之,遣使者逼促,玄感揚言曰:“水路多盜賊,不可前後而發。”其弟武賁郎將玄 縱、鷹揚郎將萬碩並從幸遼東,玄感潛遣人召之。時將軍來護兒以舟師自東萊將入 海,趣平壤城,軍未發。玄感無以動衆,乃遣家奴僞爲使者,從東方來,謬稱護兒 失軍期而反。玄感遂入黎陽縣,閉城大索男夫。於是取帆布爲牟甲,署官屬,皆準 開皇之舊。移書傍郡,以討護兒爲名,各令發兵,會於倉所。以東光縣尉元務本爲 黎州刺史,趙懷義爲衛州刺史,河內郡主簿唐禕爲懷州刺史。有衆且一萬,將襲洛 陽。唐幃至河內,馳往東都告之。越王侗、民部尚書樊子蓋等大懼,勒兵備禦。修 武縣民相率守臨清關,玄感不得濟,遂於汲郡南渡河,從亂者如市。數日,屯兵上 春門,衆至十餘萬。子蓋令河南贊治裴弘策拒之,弘策戰敗。瀍、洛父老競致牛酒。 玄感屯兵尚書省,每誓衆曰:“我身爲上柱國,家累鉅萬金,至於富貴,無所求也。 今者不顧破家滅族者,但爲天下解倒懸之急,救黎元之命耳。”衆皆悅,詣轅門請 自效者,日有數千。與樊子蓋書曰:
夫建忠立義,事有多途,見機而作,蓋非一揆。昔伊尹放太甲於桐宮,霍光廢 劉賀於昌邑,此並公度內,不能一二披陳。高祖文皇帝誕膺天命,造茲區宇,在 〔璣以齊七政,握金鏡以馭六龍,無爲而至化流,垂拱而天下治。今上纂承寶曆, 宜固洪基,乃自絕於天,殄民敗德。頻年肆書,盜賊於是滋多,所在修治,民力爲 之凋盡。荒淫酒色,子女必被其侵,耽玩鷹犬,禽獸皆離其毒。朋黨相扇,貨賄公 行,納邪佞之言,杜正直之口。加以轉輸不息,遙役無期,士卒填溝壑,骸骨蔽原 野。黃河之北,則千里無煙,江淮之間,則鞠爲茂草。玄感世荷國恩,位居上將, 先公奉遺詔曰:“好子孫爲我輔弼之,惡子孫爲我屏黜之。”所以上稟先旨,下順 民心,廢此淫昏,更立明哲。四海同心,九州響應,士卒用命,如赴私讎,民庶相 趨,義形公道。天意人事,較然可知。公獨守孤城,勢何支久!願以黔黎在念,社 稷爲心,勿拘小禮,自貽伊戚。誰謂國家,一旦至此,執筆潸泫,言無所具。
遂進逼都城。
刑部尚書衛玄,率衆數萬,自關中來援東都。以步騎二萬渡瀍、澗挑戰,玄感 僞北。玄逐之,伏兵發,前軍盡沒。後數日,玄復與玄感戰,兵始合,玄感詐令人 大呼曰:“官軍已得玄感矣。”玄軍稍怠,玄感與數千騎乘之,於是大潰,擁八千 人而去。玄感驍勇多力,每戰親運長矛,身先士卒,喑嗚叱吒,所當者莫不震懾。 論者方之項羽。又善撫馭,士樂致死,由是戰無不捷。玄軍日蹙,糧又盡,乃悉衆 決戰,陣於北邙,一日之間,戰十餘合。玄感弟玄挺中流矢而斃,玄感稍卻。樊子 蓋復遣兵攻尚書省,又殺數百人。帝遣武賁郎將陳棱攻元務本於黎陽,武衛將軍屈 突通屯河陽,左翊大將軍宇文述發兵繼進,右驍衛大將軍來護兒復來赴援。玄感請 計於前民部尚書李子雄,子雄曰:“屈突通曉習兵事,若一渡河,則勝負難決,不 如分兵拒之。通不能濟,則樊、衛失援。”玄感然之,將拒通。子蓋知其謀,數擊 其營,玄感不果進。通遂濟河,軍於破陵。玄感爲兩軍。西抗衛玄,東拒屈突通。 子蓋復出兵,於是大戰,玄感軍頻北。復請計於子雄,子雄曰:“東都援軍益至, 我師屢敗,不可久留。不如直入關中,開永豐倉以賑貧乏,三輔可指麾而定。據有 府庫,東面而爭天下,此亦霸王之業。”會華陰諸楊請爲鄉導,玄感遂釋洛陽,西 圖關中,宣言曰:“我已破東都,取關西矣。”宇文述等諸軍躡之。至弘農宮,父 老遮說玄感曰:“宮城空虛,又多積粟,攻之易下。進可絕敵人之食,退可割宜陽 之地。”玄感以爲然,留攻之。三日城不下,追兵遂至。玄感西至閿鄉,上盤豆, 佈陣亙五十里,與官軍且戰且行,一日三敗。復陣於董杜原,諸軍擊之,玄感大敗, 獨與十餘騎竄林木間,將奔上洛。追騎至,玄感叱之,皆懼而返走。至葭蘆戍,玄 感窘迫,獨與弟積善步行。自知不免,謂積善曰:“事敗矣。我不能受人戮辱,汝 可殺我。”積善抽刀斫殺之,因自刺,不死,爲追兵所執,與玄感首俱送行在所, 磔其屍於東都市三日,復臠而焚之。餘黨悉平。其弟玄獎爲義陽太守,將歸玄感, 爲郡丞周〔玉所殺。玄縱弟萬碩,自帝所逃歸,至高陽,止傳舍,監事許華與郡兵 執之,斬於涿郡。萬碩弟民行,官至朝請大夫,斬於長安。並具梟磔。公卿請改玄 感姓爲梟氏,詔可之。
初,玄感圍東都也,梁郡人韓相國舉兵應之,玄感以爲河南道元帥。旬月間, 衆十餘萬,攻剽郡縣。至於襄城,遇玄感敗,兵漸潰散,爲吏所執,傳首東都。
李子雄,渤海蓚人也。祖伯賁,魏諫議大夫。父桃枝,東平太守。與鄉人高仲 密同歸於周,官至冀州刺史。子雄少慷慨有壯志,弱冠從周武帝平齊,以功授帥都 督。高祖作相,從韋孝寬破尉迥於相州,拜上開府,賜爵建昌縣公。高祖受禪,爲 驃騎將軍。伐陳之役,以功進位大將軍,歷郴、江二州刺史,並有能名。仁壽中, 坐事免。漢王諒之作亂也,煬帝將發幽州兵以討之。時竇抗爲幽州總管,帝恐其有 二心,問可任者於楊素。素進子雄,授大將軍,拜廉州刺史,馳至幽州,止傳舍, 召募得千餘人。抗恃素貴,不時相見。子雄遣人諭之。後二日,抗從鐵騎二千,來 詣子雄所。子雄伏甲,請與相見,因擒抗。遂發幽州兵步騎三萬,自井陘以討諒。 時諒遣大將軍劉建略地燕、趙,正攻井陘,相遇於抱犢山下,力戰,破之。遷幽州 總管,尋徵拜民部尚書。
子雄明辯有器幹,帝甚任之。新羅嘗遣使朝貢,子雄至朝堂與語,因問其冠制 所由。其使者曰:“皮弁遺象。安有大國君子而不識皮弁也!”子雄因曰:“中國 無禮,求諸四夷。”使者曰:“自至已來,此言之外,未見無禮。”憲司以子雄失 詞,奏劾其事,竟坐免。俄而復職,從幸江都。帝以仗衛不整,顧子雄部伍之。子 雄立指麾,六軍肅然。帝大悅曰:“公真武侯才也。”尋轉右武侯大將軍,後坐事 除名。遼東之役,帝令從軍自效,因從來護兒自東平將指滄海。會楊玄感反於黎陽, 帝疑之,詔鎖子雄送行在所。子雄殺使者,亡歸玄感。玄感每請計於子雄,語在 《玄感傳》。及玄感敗,伏誅,籍沒其家。
博陵趙元淑,父世模,初事高寶寧,後以衆歸周,授上開府,寓居京兆之雲陽。 高祖踐阼,恆典宿衛。後從晉王伐陳,先鋒遇賊,力戰而死。朝廷以其身死王事, 以元淑襲父本官,賜物二千段。元淑性疏誕,不治產業,家徒壁立。後數歲,授驃 騎將軍。將之官,無以自給。時長安富人宗連,家累千金,仕周爲三原令。有季女, 慧而有色,連獨奇之,每求賢夫,聞元淑如是,請與相見。連有風儀,美談笑,元 淑亦異之。及至其家,服玩居處擬於將相。酒酣,奏女樂,元淑所未見也。元淑辭 出,連曰:“公子有暇,可復來也。”後數日,復造之,宴樂更侈。如此者再三, 因謂元淑曰:“知公子素貧,老夫當相濟。”因問元淑所須,盡買與之。臨別,元 淑再拜致謝,連復拜曰:“鄙人竊不自量,敬慕公子。今有一女,願爲箕帚妾,公 子意何如?”元淑感愧,遂娉爲妻。連復送奴婢二十口、良馬十餘匹,加以縑帛錦 綺及金寶珍玩。元淑遂爲富人。及煬帝嗣位,漢王諒作亂,元淑從楊素擊平之。以 功進位柱國,拜德州刺史,尋轉潁川太守,並有威惠。因入朝,會司農不時納諸郡 租谷,元淑奏之。帝謂元淑曰:“如卿意者,幾日當了?”元淑曰:“如臣意不過 十日。”帝即日拜元淑爲司農卿,納天下租,如言而了。帝悅焉。禮部尚書楊玄感 潛有異志,以元淑可與共亂,遂與結交,多遺金寶。遼東之役,領將軍典宿衛,加 授光祿大夫,封葛公。明年,帝復徵高麗,以元淑鎮臨渝。及玄感作亂,其弟玄縱 自帝所逃歸,路經臨渝。元淑出其小妻魏氏見玄縱,對宴極歡,因與通謀,並授玄 縱賂遺。及玄感敗,人有告其事者,帝以屬吏。元淑言與玄感結婚,所得金寶則爲 財娉,實無他故。魏氏復言初不受金。帝親臨問,卒無異辭。帝大怒,謂侍臣曰: “此則反狀,何勞重問!”元淑及魏氏俱斬於涿郡,籍沒其家。
河南斛斯政,祖椿,魏太保、尚書令、常山文宣王。父恢,散騎常侍、新蔡郡 公。政明悟有器幹,初爲親衛,後以軍功授儀同,甚爲楊素所禮。大業中,爲尚書 兵曹郎。政有風神,每奏事,未嘗不稱旨。煬帝悅之,漸見委信。楊玄感兄弟俱與 之交。遼東之役,兵部尚書段文振卒,侍郎明雅復以罪廢,帝彌屬意。尋遷兵部侍 郎。於時外事四夷,軍國多務,政處斷辯速,稱爲幹理。玄感之反也,政與通謀。 及玄縱等亡歸,亦政之計也。帝在遼東,將班師,窮治玄縱黨與。內不自安,遂亡 奔高麗。明年,帝復東征,高麗請降,求執送政。帝許之,遂鎖政而還。至京師, 以政告廟,左翊衛大將軍字文述奏曰:“斛斯政之罪,天地所不容,人神所同忿。 若同常刑,賊臣逆子何以懲肅?請變常法。”帝許之。於是將政出金光門,縛政於 柱,公卿百僚並親擊射,臠割其肉,多有啖者。啖後烹煮,收其餘骨,焚而揚之。
餘杭劉元進,少好任俠,爲州里所宗。兩手各長尺餘,臂垂過膝。煬帝與遼東 之役,百姓騷動,元進自以相表非常,陰有異志,遂聚衆,合亡命。會帝復徵遼東, 徵兵吳會,士卒皆相謂曰:“去年吾輩父兄從帝徵者,當全盛之時,猶死亡太半, 骸骨不歸;今天下已罷敝,是行也,吾屬其無遺類矣。”於是多有亡散,郡縣捕之 急。既而楊玄感起於黎陽,元進知天下思亂,於是舉兵應之。三吳苦役者莫不響至, 旬月衆至數萬。將渡江,而玄感敗。吳郡硃燮、晉陵管崇亦舉兵,有衆七萬,共迎 元進,奉以爲主。據吳郡,稱天子,燮、崇俱爲僕射,署置百官。毗陵、東陽、會 稽、建安豪傑多執長吏以應之。帝令將軍吐萬緒、光祿大夫魚俱羅率兵討焉。元進 西屯茅浦,以抗官軍,頻戰互有勝負。元進退保曲阿,與硃燮、管崇合軍,衆至十 萬。緒進軍逼之。相持百餘日,爲緒所敗,保於黃山。緒復破之,燮戰死,元進引 趣建安,休兵養士。二將亦以師老,頓軍自守。俄而二將俱得罪,帝令江都郡丞王 世充發淮南兵擊之,有大流星墜於江都,未及地而南逝,磨拂竹木皆有聲,至吳郡 而落於地。元進惡之,令掘地,入二丈,得一石,徑丈餘。後數日,失石所在。世 充既渡江,元進將兵拒戰,殺千餘人,世充窘急,退保延陵柵。元進遣兵,人各持 茅,因風縱火。世充大懼,將棄營而遁。遇反風,火轉,元進之衆懼燒而退。世充 簡銳卒掩擊,大破之,殺傷太半,自是頻戰輒敗。元進謂管崇曰:“事急矣,當以 死決之。”於是出挑戰,俱爲世充所殺。其衆悉降,世充坑之於黃亭澗,死者三萬 人。其餘黨往往保險爲盜。其後董道衝、沈法興、李子通等乘此而起,戰爭不息, 逮於隋亡。
○李密 裴仁基
李密,字法主,真鄉公衍之從孫也。祖耀,周邢國公。父寬,驍勇善戰,幹略 過人,自周及隋,數經將領,至柱國、蒲山郡公,號爲名將。密多籌算,才兼文武, 志氣雄遠,常以濟物爲己任。開皇中,襲父爵蒲山公,乃散家產,周贍親故,養客 禮賢,無所愛吝。與楊玄感爲刎頸之交。後更折節,下帷耽學,尤好兵書,誦皆在 口。師事國子助教包愷,受《史記》、《漢書》,勵精忘倦,愷門徒皆出其下。大 業初,授親衛大都督,非其所好,稱疾而歸。
及楊玄感在黎陽,有逆謀,陰遣家僮至京師召密,令與弟玄挺等同赴黎陽。玄 感舉兵而密至,玄感大喜,以爲謀主。玄感謀計於密,密曰:“愚有三計,惟公所 擇。今天子出征,遠在遼外,地去幽州,懸隔千里。南有巨海之限,北有胡戎之患, 中間一道,理極艱危。今公擁兵,出其不意,長驅入薊,直扼其喉。前有高麗,退 無歸路,不過旬月,齎糧必盡。舉麾一召,其衆自降,不戰而擒,此計之上也。又 關中四塞,天府之國,有衛文升,不足爲意。今宜率衆,經城勿攻,輕齎鼓行,務 早西入。天子雖還,失其襟帶,據險臨之,故當必克,萬全之勢,此計之中也。若 隨近逐便,先向東都,唐禕告之,理當固守。引兵攻戰,必延歲月,勝負殊未可知, 此計之下也。”玄感曰:“不然。公之下計,乃上策矣。今百官家口並在東都,若 不取之,安能動物?且經城不拔,何以示威?”密計遂不行。玄感既至東都,皆捷, 自謂天下響應,功在朝夕。及獲韋福嗣,又委以腹心,是以軍旅之事,不專歸密。 福嗣既非同謀,因戰被執,每設籌畫,皆持兩端。後使作檄文,福嗣固辭不肯。密 揣知其情,因謂玄感曰:“福嗣元非同盟,實懷觀望。明公初起大事,而奸人在側, 聽其是非,必爲所誤矣。請斬謝衆,方可安輯。”玄感曰:“何至於此!”密知言 之不用,退謂所親曰:“楚公好反而不欲勝,如何?吾屬今爲虜矣!”後玄感將西 入,福嗣竟亡歸東都。
時李子雄勸玄感速稱尊號,玄感以問於密。密曰:“昔陳勝自欲稱王,張耳諫 而被外,魏武將求九錫,荀彧止而見疏。今者密欲正言,還恐追蹤二子,阿諛順意, 又非密之本圖。何者?兵起已來,雖複頻捷,至於郡縣,未有從者。東都守禦尚強, 天下救兵益至,公當身先士衆,早定關中。乃欲急自尊崇,何示不廣也!”玄感笑 而止。及宇文述、來護兒等軍且至,玄感謂密曰:“計將安出?”密曰:“元弘嗣 統強兵於隴右,今可揚言其反,遣使迎公,因此入關,可得紿衆。”玄感遂以密謀 號令其衆,因引西入。至陝縣,欲圍弘農宮,密諫之曰:“公今詐衆入西,軍事在 速,況乃追兵將至,安可稽留!若前不得據關,退無所守,大衆一散,何以自全?” 玄感不從,遂圍之,三日攻不能拔,方引而西。至於閿鄉,追兵遂及。
玄感敗,密間行入關,與玄感從叔詢相隨,匿於馮翊詢妻之舍。尋爲鄰人所告, 遂捕獲,囚於京兆獄。是時煬帝在高陽,與其黨俱送帝所。在途謂其徒曰:“吾等 之命,同於朝露,若至高陽,必爲俎醢。今道中猶可爲計,安得行就鼎鑊,不規逃 避也?”衆鹹然之。其徒多有金,密令出示使者曰:“吾等死日,此金並留付公, 幸用相瘞。其餘即皆報德。”使者利其金,遂相然許。及出關外,防禁漸馳,密請 通市酒食,每宴飲喧譁竟夕,使者不以爲意。行次邯鄲,夜宿村中,密等七人皆穿 牆而遁,與王仲伯亡抵平原賊帥郝孝德。孝德不甚禮之,備遭饑饉,至削樹皮而食。 仲伯潛歸天水,密詣淮陽,舍於村中,變姓名稱劉智遠,聚徒教授。經數月,密鬱 鬱不得志,爲五言詩曰:“金鳳蕩初節,玉露凋晚林。此夕窮途士,空軫鬱陶心。 眺聽良多感,慷慨獨沾襟。沾襟何所爲?悵然懷古意。秦俗猶未平,漢道將何冀! 樊噲市井徒,蕭何刀筆吏。一朝時運合,萬古傳名器。寄言世上雄,虛生真可愧。” 詩成而泣下數行。時人有怪之者,以告太守趙他。縣捕之,密乃亡去,抵其妹夫雍 丘令丘君明。後君明從子懷義以告,帝令捕密,密得遁去,君明竟坐死。
會東郡賊帥翟讓聚黨萬餘人,密歸之,其中有知密是玄感亡將,潛勸讓害之。 密大懼,乃因王伯當以策幹讓。讓遣說諸小賊,所至輒降下,讓始敬焉,召與計事。 密謂讓曰:“今兵衆既多,糧無所出,若曠日持久,則人馬困敝,大敵一臨,死亡 無日。未若直趣滎陽,休兵館穀,待士馬肥充,然可與人爭利。”讓從之,於是破 金堤關,掠滎陽諸縣,城堡多下之。滎陽太守郇王慶及通守張須陀以兵討讓。讓數 爲須陀所敗,聞其來,大懼,將遠避之。密曰:“須陀勇而無謀,兵又驟勝,既驕 且狠,可一戰而擒。公但列陣以待,保爲公破之。”讓不得已,勒兵將戰,密分兵 千餘人於林木間設伏。讓與戰不利,軍稍卻,密發伏自後掩之,須陀衆潰。與讓合 擊,大破之,遂斬須陀於陣。讓於是令密建牙,別統所部。密復說讓曰:“昏主蒙 塵,播蕩吳越,蝟毛競起,海內饑荒。明公以英桀之才,而統驍雄之旅,宜當廓清 天下,誅剪羣兇,豈可求食草間,常爲小盜而已!今東都士庶,中外離心,留守諸 官,政令不一,明公親率大衆,直掩興洛倉,發粟以賑窮乏,遠近孰不歸附!百萬 之衆,一朝可集,先發制人,此機不可失也。”讓曰:“僕起隴畝之間,望不至此。 必如所圖,請君先發,僕領諸軍,便爲後殿。得倉之日,當別議之。”密與讓領精 兵七千人,以大業十三年春,出陽城,北逾方山,自羅口襲興洛倉,破之。開倉恣 民所取,老弱負繦,道路不絕。
越王侗武賁郎將劉長恭率步騎二萬五千討密,密一戰破之,長恭僅以身免。讓 於是推密爲主。密城洛口週迴四十里以居之。房彥藻說下豫州,東都大懼。讓上密 號爲魏公。密初辭不受,諸將等固請,乃從之。設壇場,即位,稱元年,置官屬, 以房彥藻爲左長史,邴元真右長史,楊德方左司馬,鄭德韜右司馬。拜讓司徒,封 東郡公。其將帥封拜各有差。長白山賊孟讓掠東都,燒豐都市而歸。密攻下鞏縣, 獲縣長柴孝和,拜爲護軍。武賁郎將裴仁基以武牢歸密,因遣仁基與孟讓率兵二萬 餘人襲回洛倉,破之,燒天津橋,遂縱兵大掠。東都出兵乘之,仁基等大敗,僅以 身免。密復親率兵三萬逼東都,將軍段達、武賁郎將高毗、劉長恭等出兵七萬拒之, 戰於故都,官軍敗走,密復下回洛倉而據之。俄而德韜、德方俱死,復以鄭頲爲左 司馬,鄭虔象爲右司馬。柴孝和說密曰:“秦地阻山帶河,西楚背之而亡,漢高都 之而霸。如愚意者,令仁基守回洛,翟讓守洛口,明公親簡精銳,西襲長安,百姓 孰不郊迎,必當有征無戰。既克京邑,業固兵強,方更長驅崤、函,掃蕩京、洛, 傳檄指捴,天下可定。但今英雄競起,實恐他人我先,一朝失之,噬臍何及!”密 曰:“君之所圖,僕亦思之久矣,誠爲上策。但昏主尚在,從兵猶衆,我之所部, 並山東人,既見未下洛陽,何肯相隨西入!諸將出於羣盜,留之各競雌雄。若然者, 殆將敗矣。”孝和曰:“誠如公言,非所及也。大軍既未可西出,請間行觀隙。” 密從之。孝和與數十騎至陝縣,山賊歸之者萬餘人。密時兵鋒甚銳,每入苑,與官 軍連戰。會密爲流矢所中,臥於營內,後數日,東都出兵擊之,密衆大潰,棄回洛 倉,歸洛口。孝和之衆聞密退,各分散而去。孝和輕騎歸密。帝遣王世充率江淮勁 卒五萬來討密,密逆拒之,戰不利。柴孝和溺死於洛水,密甚傷之。世充營於洛西, 與密相拒百餘日。武陽郡丞元寶藏、黎陽賊帥李文相、洹水賊帥張升、清河賊帥趙 君德、平原賊帥郝孝德並歸於密,共襲破黎陽倉,據之。周法明舉江、黃之地以附 密,齊郡賊帥徐圓朗、任城大俠徐師仁、淮陽太守趙他等前後款附,以千百數。
翟讓所部王儒信勸讓爲大冢宰,總統衆務,以奪密權。讓兄寬復謂讓曰:“天 子止可自作,安得與人?汝若不能作,我當爲之。”密聞其言,有圖讓之計。會世 充列陣而至,讓出拒之,爲世充所擊退者數百步。密與單雄信等率精銳赴之,世充 敗走。讓欲乘勝進破其營,會日暮,密固止之。明日,讓與數百人至密所,欲爲宴 樂。密具饌以待之,其所將左右,各分令就食。諸門並設備,讓不之覺也。密引讓 入坐,有好弓,出示讓,遂令讓射。讓引滿將發,密遣壯士蔡建自後斬之,殞於牀 下。遂殺其兄寬及王儒信,並其從者亦有死焉。讓所部將徐世勣,爲亂兵所斫中, 重創,密遽止之,僅而得免。單雄信等皆叩頭求哀,密並釋而慰諭之。於是率左右 數百人詣讓本營。王伯當、邴元真、單雄信等入營,告以殺讓之意,衆無敢動者。 乃令徐世勣、單雄信、王伯當分統其衆。
未幾,世充夜襲倉城,密逆拒破之,斬武賁郎將費青奴。世充復移營洛北,南 對鞏縣,其後遂於洛水造浮橋,悉衆以擊密。密與千騎拒之,不利而退。世充因薄 其城下,密簡銳卒數百人,分爲三隊出擊之。官軍稍卻,自相陷溺,死者數萬人, 武賁郎將楊威、王辯、霍世舉、劉長恭、梁德重、董智通等諸將率皆沒於陣。世充 僅而獲免,不敢還東都,遂走河陽。其夜雨雪尺餘,衆隨之者,死亡殆盡。密於是 脩金墉故城居之,衆三十餘萬。復來攻上春門,留守韋津出拒戰,密擊敗之,執津 於陣。其黨勸密即尊號,密不許。及義師圍東都,密出軍爭之,交綏而退。
俄而宇文化及殺逆,率衆自江都北指黎陽,兵十餘萬。密乃自率步騎二萬拒之。 會越王侗稱尊號,遣使者授密太尉、尚書令、東南道大行臺、行軍元帥、魏國公, 令先平化及,然後入朝輔政。密遣使報謝焉。化及與密相遇,密知其軍少食,利在 急戰,故不與交鋒,又遏其歸路,使不得西。密遣徐世勣守倉城,化及攻之,不能 下。密與化及隔水而語,密數之曰:“卿本匈奴皁隸破野頭耳,父兄子弟並受隋室 厚恩,富貴累世,至妻公主,光榮隆顯,舉朝莫二。荷國士之遇者,當須國士報之, 豈容主上失德,不能死諫,反因衆叛,躬行殺虐,誅及子孫,傍立支庶,擅自尊崇, 欲規篡奪,污辱妃後,枉害無辜?不追諸葛瞻之忠誠,乃爲霍禹之惡逆。天地所不 容,人神所莫祐。擁逼良善,將欲何之!今若速來歸我,尚可得全後嗣。”化及默 然,俯視良久,乃嗔目大言曰:“共你論相殺事,何須作書語邪?”密謂從者曰: “化及庸懦如此,忽欲圖爲帝王,斯乃趙高、聖公之流,吾當折杖驅之耳。”化及 盛修攻具,以逼黎陽倉城,密領輕騎五百馳赴之。倉城兵又出相應,焚其攻具,經 夜火不滅。密知化及糧且盡,因僞與和,以敝其衆。化及不之悟,大喜,恣其兵食, 冀密饋之。會密下有人獲罪,亡投化及,具言密情,化及大怒。其食又盡,乃渡永 濟渠,與密戰於童山之下,自辰達酉。密爲流矢所中,頓於汲縣。化及掠汲郡,北 趣魏縣,其將陳智略、張童仁等所部兵歸於密者,前後相繼。初,化及以輜重留於 東郡,遣其所署刑部尚書王軌守之。至是,軌舉郡降密,以軌爲滑州總管。密引兵 而西,遣記室參軍李儉朝於東都,執殺煬帝人於弘達以獻越王侗。侗以儉爲司農少 卿,使之反命,召密入朝。密至溫縣,聞世充已殺元文都、盧楚等,乃歸金墉。
世充既得擅權,乃厚賜將士,繕治器械,人心漸銳。然密兵少衣,世充乏食, 乃請交易。密初難之,邴元真等各求私利,遞來勸密,密遂許焉。初,東都絕糧, 人歸密者,日有數百。至此,得食,而降人益少,密方悔而止。密雖據倉,無府庫, 兵數戰不獲賞,又厚撫初附之兵,於是衆心漸怨。時遣邴元真守興洛倉。元真起自 微賤,性又貪鄙,宇文溫疾之,每謂密曰:“不殺元真,公難未已。”密不答,而 元真知之,陰謀叛密。揚慶聞而告密,密固疑焉。會世充悉衆來決戰,密留王伯當 守金墉,自引精兵就偃師,北阻邙山以待之。世充軍至,令數百騎渡御河,密遣裴 行儼率衆逆之。會日暮,暫交而退,行儼、孫長樂、程金等驍將十數人皆遇重創, 密甚惡之。世充夜潛濟師,詰朝而陣,密方覺之,狼狽出戰,於是敗績,與萬餘人 馳向洛口。世充夜圍偃師,守將鄭頲爲其部下所翻,以城降世充。密將入洛口倉城, 元真已遣人潛引世充矣。密陰知之而不發其事,因與衆謀,待世充之兵半濟洛水, 然後擊之。及世充軍至,密候騎不時覺,比將出戰,世充軍悉已濟矣。密自度不能 支,引騎而遁。元真竟以城降於世充。
密衆漸離,將如黎陽。人或謂密曰:“殺翟讓之際,徐世勣幾至於死。今創猶 未復,其心安可保乎?”密乃止。時王伯當棄金墉,保河陽,密以輕騎自武牢渡河 以歸之,謂伯當曰:“兵敗矣!久苦諸君,我今自刎,請以謝衆。”衆皆泣,莫能 仰視。密復曰:“諸君幸不相棄,當共歸關中。密身雖愧無功,諸君必保富貴。” 其府掾柳燮對曰:“昔盆子歸漢,尚食均輸,明公與長安宗族有疇昔之遇,雖不陪 起義,然而阻東都,斷隋歸路,使唐國不戰而據京師,此亦公之功也。”衆鹹曰: “然。”密遂歸大唐,封邢國公,拜光祿卿。
河東裴仁基,字德本。祖伯鳳,周汾州刺史。父定,上儀同。仁基少驍武,便 弓馬。開皇初,爲親衛。平陳之役,先登陷陣,拜儀同,賜物千段。以本官領漢王 諒府親信。煬帝嗣位,諒舉兵作亂,仁基苦諫。諒大怒,囚之於獄。及諒敗,帝嘉 之,超拜護軍。數歲,改授武賁郎將,從將軍李景討叛蠻向思多於黔安,以功進位 銀青光祿大夫,賜奴婢百口,絹五百匹。擊吐谷渾於張掖,破之,加授金紫光祿大 夫。斬獲寇掠靺鞨,拜左光祿大夫。從徵高麗,進位光祿大夫。
帝幸江都,李密據洛口,令仁基爲河南道討捕大使,據武牢以拒密。及滎陽通 守張須陀爲密所殺,仁基悉收其衆,每與密戰,多所斬獲。時隋大亂,有功者不錄。 仁基見強寇在前,士卒勞敝,所得軍資,即用分賞。監軍御史蕭懷靜每抑止之,衆 鹹怨怒。懷靜又陰持仁基長短,欲有所奏劾。仁基懼,遂殺懷靜,以其衆歸密。密 以爲河東郡公。其子行儼,驍勇善戰,密復以爲絳郡公,甚相委暱。王世充以東都 食盡,悉衆詣偃師,與密決戰。密問計於諸將,仁基對曰:“世充盡銳而至,洛下 必虛,可分兵守其要路,令不得東。簡精兵三萬,傍河西出,以逼東都。世充卻還, 我且按甲,世充重出,我又逼之。如此則此有餘力,彼勞奔命,兵法所謂‘彼出我 歸,彼歸我出,數戰以疲之,多方以誤之’者也。”密曰:“公知其一,不知其二。 東都兵馬有三不可當:器械精,一也;決計而來,二也;食盡求斷,三也。我按甲 蓄力,以觀其敝,彼求斷不得,欲走無路,不過十日,世充之首可懸於麾下。”單 雄信等諸將輕世充,皆請戰,仁基苦爭不得。密難違諸將之言,戰遂大敗,仁基爲 世充所虜。世充以其父子並驍銳,深禮之,以兄女妻行儼。及僭尊號,署仁基爲禮 部尚書,行儼爲左輔大將軍。行儼每有攻戰,所當皆披靡,號爲“萬人敵”。世充 憚其威名,頗加猜防。仁基知其意,不自安,遂與世充所署尚書左丞宇文儒童、尚 食直長陳謙、祕書丞崔德本等謀反,令陳謙於上食之際,持匕首以劫世充,行儼以 兵應於階下,指麾事定,然後出越王侗以輔之。事臨發,將軍張童仁知其謀而告之, 俱爲世充所殺。
史臣曰:古先帝王之興也,非夫至德深仁格於天地,有豐功博利,弘濟艱難, 不然,則其道無由矣。自周邦不競,隋運將隆,武元、高祖並著大功於王室,平南 國,摧東夏,總百揆,定三方,然後變謳歌,遷寶鼎。於時匈奴驕倨,勾吳不朝, 既爭長於黃池,亦飲馬於清渭。高祖內綏外御,日不暇給,委心膂於俊傑,寄折衝 於爪牙,文武爭馳,羣策畢舉。服猾夏之虜,掃黃旗之寇,峻五嶽以作鎮,環四海 以爲池,厚澤被於域中,餘威震於殊俗。煬帝蒙故業,踐丕基,阻伊、洛而固崤、 函,跨兩都而總萬國。矜歷數之在己,忽王業之艱難,不務以道恤人,將以申威海 外。運拒諫之智,騁飾非之辯,恥轍跡之未遠,忘德義之不修。於是鑿通渠,開馳 道,樹以柳杞,隱以金槌。西出玉門,東逾碣石,塹山堙谷,浮河達海。民力凋盡, 徭戍無期,率土之心,鳥驚魚潰。方西規奄蔡,南討流求,視總八狄之師,屢踐三 韓之域。自以威行萬物,顧指無違,又躬爲長君,功高曩列,寵不假於外戚,權不 逮於羣下,足以轥轢軒、唐,奄吞周、漢,子孫萬代,人莫能窺,振古以來,一君 則已。遂乃外疏猛士,內忌忠良,恥有盜竊之聲,惡聞喪亂之事。出師命將,不料 衆寡,兵少力屈者,以畏懦受顯誅,謁誠克勝者,以功高蒙隱戮。或斃鋒刃之下, 或殞鴆毒之中。賞不可以有功求,刑不可以無罪免,畏首畏尾,進退維谷。彼山東 之羣盜,多出廝役之中,無尺土之資,十家之產,豈有陳涉亡秦之志,張角亂漢之 謀哉!皆苦於上欲無厭,下不堪命,飢寒交切,救死萑蒲。莫識旌旗什伍之容,安 知行師用兵之勢!但人自爲戰,衆怒難犯,故攻無完城,野無橫陣,星離棋佈,以 千百數。豪傑因其機以動之,乘其勢而用之,雖有勇敢之士,明智之將,連踵覆沒, 莫之能御。煬帝魂氣懾,望絕兩京,謀竄身於江湖,襲永嘉之舊跡。既而禍生轂 下,釁起舟中,思早告而莫追,唯請死而獲可。身棄南巢之野,首懸白旗之上,子 孫剿絕,宗廟爲墟。
夫以開皇之初,比於大業之盛,度土地之廣狹,料戶口之衆寡,算甲兵之多少, 校倉廩之虛實,九鼎之譬鴻毛,未喻輕重,培塿之方嵩岱,曾何等級!論地險則遼 隧未擬於長江,語人謀則勾麗不侔於陳國。高祖掃江南以清六合,煬帝事遼東而喪 天下。其故何哉?所爲之跡同,所用之心異也。高祖北卻強胡,南並百越,十有餘 載,戎車屢動,民亦勞止,不爲無事。然其動也,思以安之,其勞也,思以逸之。 是以民致時雍,師無怨讟,誠在於愛利,故其興也勃焉。煬帝嗣承平之基,守已安 之業,肆其淫放,虐用其民,視億兆如草芥,顧羣臣如寇讎,勞近以事遠,求名而 喪實。兵纏魏闕,阽危弗圖,圍解雁門,慢遊不息。天奪之魄,人益其災,羣盜並 興,百殃俱起,自絕民神之望,故其亡也忽焉。訊之古老,考其行事,此高祖之所 由興,而煬帝之所以滅者也,可不謂然乎!其隋之得失存亡,大較與秦相類。始皇 併吞六國,高祖統一九州,二世虐用威刑,煬帝肆行猜毒,皆禍起於羣盜,而身殞 於匹夫。原始要終,若合符契矣。
玄感宰相之子,荷國重恩,君之失德,當竭股肱。未議致身,先圖問鼎,遂假 伊、霍之事,將肆莽、卓之心。人神同疾,敗不旋踵,兄弟就菹醢之誅,先人受焚 如之酷,不亦甚乎!李密遭會風雲,奪其鱗翼,思封函谷,將割鴻溝。期月之間, 衆數十萬,破化及,摧世充,聲動四方,威行萬里。雖運乖天眷,事屈興王,而義 協人謀,雄名克振,壯矣!然志性輕狡,終致顛覆,其度長挈大,抑陳、項之季孟 歟?